1
夕阳整齐规律得落在漆黑的油柏路上,小吃街的灯逐渐亮起,两侧摊贩们的吆喝声阵阵跌宕,我把手上最后一颗章鱼小丸子丢进了嘴巴里后,恍惚意识到想到自己没有带面巾纸。
望着身后的人潮,逆流而上的事情,我不愿去做。
想了想往常那个给我递纸巾的人,不得不说习惯这东西,绝对是深入骨髓的毒瘤。
两个人的缘分,大概是上天安排好的,不然我怎么会刚刚想到他,又刚好遇见他。
那人难得穿着白色衬衫,虽瞧着正经,可领口随意得敞开,并没有打领带,乌黑的头发垂在耳边,说话的时候习惯侧着脑袋,眼睛里饱含笑意。
是啊,他的眼里总是饱含笑意。
八年过去了,还是曾经的少年模样,简直是在耍流氓。
他旁边那个女生颧骨上荡着一抹潮红,偷偷望向他的时候倒像极了一只偷了腥小猫,柔软可爱。
他依旧绅士,像对待大部分女人一样。弯腰打开了车门,手搭在那女孩儿的头顶,待她上了车,他轻轻把门关上。
车窗突然被摇了下来,他俯身耳侧,轻声低语。她伸出手摆了摆,随即扬长而去。
风吹过的时候眼睛有点酸涩,再睁眼的时候看见他一步一步朝我走来,我无意识般快速将手藏在了身后。
“你怎么在这里?”他看起来并不愉悦。
我知道他一定是误会了什么,那张跟别人笑过的容颜在我这里眉头紧皱,就跟小老头儿一样,多可笑啊。
“别误会,我没有跟踪你,只不过恰好路过而已。”
我确实是恰好路过,我们两个人之间,从来都只能由他主动。
正如他常常挂在嘴边的一样,我才是自由的。
遇到他的那年我才十七岁,爸爸想要给我更好的学习环境,于是托人找关系把我安排了市重点中学。
新学期入校,爸爸因为工作繁忙没办法接送,于是我独自上学的结果就是在校门口被教导处主任拦截,她指着其他学生的胸口对着我说,“你看,怎么就你没有校牌?”
我正准备告诉她我是新入学的学生,耳边就传来了刺耳的刹车声。
他对着教导处主任笑了笑,转身摘下了自己的校牌递给了我,在名单上洋洋洒洒得签下了自己的大名,“老师,我这个校牌是她的,是我忘带了。”
他趁着老师还没反应过来,脚下一蹬便没了人影。
我低头看了看那上面的凌乱的字迹,刘某。
那个时候,我以为他签的是假名字。
主任的脸色仿佛愈加黑了几分,看了看我也只能无奈得摆了摆手。
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虽然他不记得了。
再后来我踏进教室门,人群中独独他入了我的眼,我这才觉得有些事可能真的是命中注定。
“大家好,我叫陈初阳,初是当初的初,阳是太阳的阳,我爸说,这名字是根据毛主席说的一句话取的,年轻人,就该像初升的太阳一样,蒸蒸日上。”
其实没有多少人在听我所谓的介绍,大家都低着头,要么看书要么做题,满教室都散发着市重点中学的独特气味。
“那为什么不是初升的初?”
他突然发声,所有人都抬起头来,视线在我身上聚集,仿佛这才意识到班级里来了个新同学。
“因为,如果我说初升的初,你们会听成孩子出生的那个出啊!”
满堂大笑,我尴尬的窘境得以缓解。
那是刘某第二次给我解围,他仿佛天生就是我的救赎。
我虽名陈初阳,但大多时候我都觉得自己仿佛是垂暮渐衰的老年人,长辈总说我最是乖巧懂事,性格沉稳大方,可实际上跟大部分学生一样,踏着高考这座独木桥,早已经磨尽了周身的顽气,十七岁的刘某是我年少无知时打破那片冰冷的朝阳,因着他我认识了许多的朋友,自然也因着他,我们越来越像。
一个人在另一个人身上刻画自己的影子,多少有种殊途同归的味道。
所以我喜欢他,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喜欢他洒脱不羁的性格,喜欢他永远温暖的笑意。
可是我和刘某,永远都不是恋人。和电视剧里演的狗血剧情一样,他总是换着身边的女人,而我永远是他贴着标签的好朋友。
可是你见过什么朋友可以肆无忌惮得拥抱?接吻?甚至滚床单?
他只会说,“初阳,朋友才会有一辈子的感情。你倘若要当我女朋友,我们总有天会分手的,我不想和你分开。”
他说这话时,我脱口而出的“我喜欢你”进度条已经到了75%。
他明明知道我想说的话,可是还是拒绝了我。
我也明明知道他说的是歪理,可是我还是陪着他度过了一年又一年。
爱是包容。
哪怕那是错误的。
我也舍不得他难过。
“你工作找好了吗?”他突然开口,实实在在地把我从回忆里拉了出来。
“嗯,已经正式上班了。”我答道。
“要不要喝杯咖啡?”他突然出声。
我摇了摇头,终究是把心里的犹豫问了出口,“刚刚那位,是你的新女朋友吗?”
他点了点头。
其实这种对话在我们两个人之间不止一次发生,可是每次我都觉得仿佛在胸腔里丢进了一颗巨石,连呼吸都觉得困难了几分。
“看起来你挺喜欢她的。”我想笑着祝福他,如同上一次,上上一次,上上上一次。
“家里介绍的,感觉该不错。”他笑着回。
我获得了信息的关键点,家里介绍的。
胸口仿佛被锤击般一阵闷痛。
“是吗?什么时候结婚?通知我一声。”我继续试探他。
“你会来吗?”
他并没有正面回答,可我却知道了答案。每次遇到敏感的问题,他从来都只会用这样迂回的战术来表述我并不想听到的答案。
“看我心情吧。”我捏了捏手指尖,却只觉得一片麻木。
心底里的霉味仿佛散发到了空气中,我望着他突然不可抑制得哭了出来。
我为什么要喜欢这样一个人?
这一点都不像我。
八年来,他谈了无数个女朋友,让我以旁观者的身份参与他的每场恋爱,以慰问者的身份替他结束每段恋爱。
每次他分手后约我,我都会问他一句,你喜欢我吗?
得到的回答永远都是他疯狂的激吻,仿佛堵住我的嘴就能堵住我们之间的隐约崩开的裂缝。
最荒唐的是,哪怕过去这么不堪,我却依然觉得珍贵。
哪怕我们两个人的关系是这样让人恶心,如今知道他要结婚的消息,我竟然觉得舍不得。
我觉得他是个罪犯,但我更像是一个疯子,为爱痴狂且毫无理智可言的疯子。
“你以后也尽量开心些。”他对我说了最后一句话后,我们分道扬镳。
手指尖的粘腻仿佛怎么都擦不掉。
2
我跟往常一般过着三点一线的生活。
事实上没遇见刘某之前,我的生活一直遵循着原来的轨迹,没有丝毫的波澜。
心情低迷的时候总是要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只有这个时候我才庆幸没有跟刘某在一起,否则分手一次我不知该长胖多少斤,连安慰自己的借口都没有。
正准备去吃我心心念念的炖鱼汤,公司门口一个熟悉的背影越靠越近,他是跟刘某完全不同的人。
不苟言笑,一身正气。
“学长,其实你不用来接我。”
他顿了顿脚步,也不过几秒。
“我知道,今天不是说想吃鱼?我看到你的朋友圈有发。”他说道。
“我记得我上次跟你说清楚了,我们假情侣关系已经结束了。”我声音越发低。
其实说来也有趣,这个学长实际上是刘某的学长。
我和刘某纠缠了八年,归根到底是老天爷都不想我们分开。
我们高中毕业去了同一个城市,同一个学校,甚至学的是同一个专业。
认识学长也是因为他是刘某的好兄弟,或者应该说,刘某的好兄弟都知道他身边有个陈初阳。
刘某大学频繁换女朋友的时候,我也尝试过谈恋爱,每次都以失败告终。他的学长追求我的时候,刘某刚好遇见,他便顺理成章得误认为是我的男朋友。
我没有反驳,跟之前的好几个“男朋友”一样。
也许是我的争强好胜,我总想让他知道,我其实不是没有人追的,我也不是没有人喜欢的,如果他不好好珍惜,我就真的走了。
可是他不为所动,到最后先离开的人竟然还是他。
被偏爱的果然都有恃无恐。
“陈初阳!”我的肩膀被人捏得生疼,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对我说道,“你清醒一点,他已经快要订婚了。”
“他要订婚了?”我努力装得平静。
“你不知道?你发了朋友圈,难道没有看到他发的吗?”他诧异得看着我。
“他发了什么?”我愣了愣,随即又觉得自己问得很多余,“他发什么都跟我没有关系了,我先回家了。”
我迈开了脚步,身后学长快步跟上,站在了我眼前,他直直得看着我,看着我眼泪一颗一颗往下滑,终究是无奈得开了口,“你的家不在这个方向。”
第一次我靠在陌生男人的怀里,由着自己嚎啕大哭。
你看,没有什么谁离不开谁,对吧?
少了刘某,地球还是一样转。
晚上我洗完澡躺在床上,潮湿的头发蜿蜒在颈部传递着无限的冰冷。
我裹紧了被子,还是打开了他的朋友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