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的母亲死了,那天她躺在潮腻腻的床上紧握着我的手。
“颖惠,对不起,妈妈不该……”
“妈,你该吃药了。”我打断了她,起身去厨房倒水,在这期间,她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我用最后的积蓄“20万”买下了离家不远处一所公墓里的墓地,方便以后去看她。
下葬那天下着小雨,南方的梅雨季节,空气中总是充斥着发了霉的味道,我看着他们一把把往墓里填着土,不知怎得却没有掉一滴眼泪。
有人说当最亲的人离开的时候,你不会哭,因为你还没有意识到她已经不会再回来了。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抬眼扫着四周一个个的墓碑,它们整齐紧凑的排列在公墓的每一寸土地上。
里面住着的是谁?他们为什么要选择在这里长眠?不对,他们根本就没得选啊。
或许这一切都是交易,人生来到死都在交易。
死前她或者是他请求着孩子,让他们把他埋进这所公墓里,否则就不把财产留给他们。
我们家共有五口人,母亲死了,人却没有到齐。
嫂子因为怀了孕,哥哥没有让她来,说怕动了胎气,现在所有的人都惦记着她的肚子,母亲的死仿佛就没有那么重要了。
“她早晚要死的,花那么多钱都是打水漂了,她自己活着也痛苦。”两个星期以前我去哥哥家时他这样说。
雨,还在绵延不绝的下着,我把一束花放在母亲的墓碑前,转身对着父亲和哥哥说:“要不你们今天就留在这吧,来回赶路太累了。”
“不了,你嫂子快生了,我们得回去看着点她。”哥哥生硬地拒绝了我。
我没有再说话,目送着他们越走越远。
任何死亡都无法冲破新生命到来的喜悦,在物质上我们害怕失去,在肉体上我们却崇尚新生。
2
我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床上躺了多久……
清晨,久违的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射了进来,我没有感到多欣慰也没有起床,抱着母亲的睡衣我贪婪地吸食着她遗留下来的味道,像一个无可救药的老烟鬼。
屋子里到处都是她的东西,用过的牙刷、杯子、拍过的照片……还有一件未织完的毛衣,说是等她死后让我穿着过冬。
母亲早已糊涂,忘了在南方我从来不穿那么厚的毛衣。
下午,恼人的雨又来了。
恶湿居下,有什么理由能让我离开这里呢,早晚会有的吧,我胡思乱想着。
起床为自己泡了一碗面,倒开水的时候不小心溅到了自己的手上,烫的我直流眼泪,止也止不住。
3分钟后面泡好了,可我却没什么胃口,随便扒拉了两口就放下了碗。
想起以前母亲总是会抢过我泡的方便面说吃这个不营养,然后去给我下一碗面条,面条里放着白萝卜和香菜,热腾腾的散发着清香。
我翻箱倒柜找出一桶挂面,出门买了白萝卜和香菜,学着母亲的样子用插菜板插着白萝卜,白萝卜越来越短,我很害怕,我怕这个长满倒嘴的家伙会把我的手插的血肉模糊。
以前这些都是母亲做的……
“妈……”下意识地冲厨房门外喊了一声。
随后我的心中一阵绞痛,把插菜板狠命地扔在地上,嚎啕大哭。
母亲走了,作为孩子总要学会独当一面,谁能做到独当一面,没有母亲,又为谁独当一面。
3
又不知道过了多少天,公司打电话催我去上班,说如果我再不去就收拾铺盖卷走人吧。
没办法,公司总是要去的,我还要活着。母亲说的,人要活着。
整理了一下自己,把乱蓬蓬的头发整齐地梳成一个马尾后我穿上一双雨鞋走出家门。
回头朝着门口望了望,仿佛看到母亲正站在门前冲我挥着手,这个时候她总会说上一句“路上小心,看着点儿车”
我闭上眼睛,轻轻地说了一声:“知道了,”似是说给自己听的,又似是母亲的魂灵。
到了公司后我才发现我没带高跟鞋,公司规定所有女职员必须穿正装和高跟鞋,我深深吸了一口气,甩掉觉得自己是废物的想法。
我想,今天最好还是不要多走动了。
我把脚藏在办公桌下面,幸好也没有人注意到我,所有人都机械的盯着电脑屏幕把键盘敲得啪啪作响,工作,工作,这是属于他们的一天,也是属于我的。
老板把一大推文件丢到我的办公桌上说:“今天你加个班吧。”
他没有注意到我脚上的鞋,甚至看都没看我一眼就走了。
盯着他的背影我忽然感觉自己是个苦役犯,活了23年我一直都在服役,从未真正的自由过。
随即低下头苦笑了一下,谁生而自由呢,小时候各种羁绊,一生漫漫长路也是种种束缚。
要是有人真过着我想要的生活,我也看不到,那是云彩上的事而我在泥潭里。
晚上12点我终于完成了所有的工作,把整理好的文档传到了老板的邮箱后打车回了家,可没过多久,他的电话就像催命一般打了过来。
“白颖惠,你是怎么搞的,怎么出了那么多的错马上从新做,明天一早我就要结果。”
来不及说话,电话就被他挂断了,我叹了一口气打开电脑,也不知道忙到了几点,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了,只听见一振刺耳的铃声,我一下子就被惊醒了。
刚接起电话,就被劈头盖脸的一通数落:“你怎么到现在还没来?!行了,你也别来了啊!收拾东西走人吧!”
啪……这是他一贯的作风,电话又被挂断了。
我赶忙穿上衣服往公司赶,等到了公司,我的位置上已经坐上了别人,东西被乱七八糟地丢进了一个破纸箱里。
我的火腾得一下就上来了,冲进老板的办公室质问他:“我不是已经来了吗,至于这么快就找人顶我的位置吗!你怎么一点人情味儿也不讲啊!”
老板头也不抬,手头上的活儿也没有停下:“这就是职场法则,你不能一直带来利益,就注定被别人取代,这个世界上每天都会有人遇到过不去的坎,如果所有人都把生活中的情绪带到工作上来,那社会还怎么发展。你们这些人,本来就是社会这个大机器上的螺丝钉,坏了,绣了,丢了就好,自然会有新的找上门来。”
他顿了顿又说:“看在你以前给我干了那么长时间的份上,我劝你,下次找工作一定要好好给老板干活……”
我没有听他说完,转身跑出了公司。
胡说八道!胡说八道!我才不是螺丝钉!我才不是!我在心里呐喊着。
母亲说,世界上每一个人都是特别的,他们都没有用,因为他们不是物品,不能用有没有用来定义。
可是……现在我找不到方向,我不知道自己要选择什么,眼前是一片黑暗,照不进阳光。
哭累了跑累了,我漫无目地走在这个工业城市的传送带上,走了很久也想了很久,无果,我拦了一辆出租车坐了进去。
车内放着广播,女主播甜美的声音回荡在我的耳边:“雨已经连续下了一个月了,不知道是不是也有人和小暖一样讨厌雨呢?说起下雨啊,小暖想起了前不久在下雨天遇到过一位阿姨,她告诉我说,不要惧怕生命中的任何风雨,因为一直向前走,走出去就是晴空万里。”
我,能走出这阴霾的天空吗?望着车窗外串串的雨帘,我陷入深深的回忆中……
4
5岁那年我父母就离婚了,母亲带着我离开了河北老家,那段时间她天天晚上都会躲在厕所里哭。
后来她不哭了,就开始了没日没夜的工作。
她告诉我,以后我们两个人就要相依为命了,还说以后我再也见不到父亲和哥哥。
当时我还小,什么也不懂,为此我哭闹了好几天,我怪她不让我和父亲哥哥见面,怪她残忍无情。
殊不知,其实是父亲不要我们了。
如果,我是说如果能回到过去,我绝对不会那么做,我会告诉她我会听话,会一直陪着她。
可这个世界上没有后悔药,伤害别人以后也没有什么能弥补这道裂痕,好在是母亲,她只记得我的好。
时间就是这么一点一点溜走的,爱你的人也是这么一点一点溜走的。
当你终于成熟稳重,懂得时间的沉重,那清晨的阳光,那暗夜的星辰,你想你们一起看的时候。
睁开眼,你才发现,那双饱含深情的双眼逐渐混浊,早已没有了昔日的光辉。
五个月前……母亲被查出了胃癌晚期,终日疼痛吐血,饭都吃不进去。
本来还算富裕的家庭因为高昂的医疗费用,没几天就变得一贫如洗。
我白天在公司上班,一下班就会赶去给阔太太们遛狗,打扫房子,晚上去酒吧驻唱卖酒,回家时已经是深夜。
可不管我怎么努力,家里的钱还是被耗空了,这就意味着我们再也支付不起昂贵的医疗费用。
我急得焦头烂额,把所有能借到钱的人都借了个遍,借到最后人家见了我就会跑,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办,甚至想过去黑诊所卖血卖肾。
而且恰巧,我也知道有一家卖血的诊所,价位高,环境也好。
从诊所出来时,我碰到了我妈的主治医师,他见到我先是一愣,随后便问了我的来由。
听我说完,他把我拉进旁边的小巷子告诉我说,有一批香港的新药,不用花钱可以免费给母亲用,但是要签免责声明。
随即我们都是一阵沉默,我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他。
他干咳了几声,从兜里掏出一张纸递给我,告诉我说不用现在就签,可以考虑一段时间以后再决定。
毕竟……死马要当活马医,说完他步履飞快地走了。
揣着那份免责声明,我想了不知道多少天,闲下来时看着母亲的背影,拿出来又放回去,放回去又犹豫着拿出来。
眼泪不知不觉就流了下来,才匆匆跑进厕所捂住嘴大哭。
我辞掉了下班以后的兼职,白天找邻居阿姨照顾母亲,到了晚上则由我来照顾她。
阿姨人很好,本来我准备一天给她50块钱,可是她没要,免费做了母亲几个月的保姆。
母亲的病越来越严重了,有好几次我都怕她挨不到第二天早上,所以每过一个钟头,我就会去试试她的鼻息,听听她的心跳。
一天下午,我正在上班,阿姨突然打电话来说母亲晕倒了,我赶到医院时,她正在手术台上挣扎。
我很害怕,浑身不住得颤抖,盯着手术室的门一刻也不敢松懈。
2个小时候后手术室的门终于打开了,当听到医生说手术成功的时候,我紧张的身体一瞬间酸软无力,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
醒来时,已是第二天上午。
1个多星期以后母亲出了院,我看着她本来乌黑的头发变得光秃秃的,佝偻的身子,苍白的嘴唇,心中疼痛难忍。
那一瞬间,我决定了!
要以母亲亲生女儿的名义去换取那份新药,可当我准备去签那份免责声明的时候,它却意外的消失。
那个时候我真的松了一口气,庆幸自己没有干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
可是第二天下班以后,当我像往常一样去看母亲有没有睡着的时候,那份免责声明却安安静静的躺在母亲的书桌上。
上面……还签着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