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织布手艺在方圆几十里非常有名,几乎可以申请非物质文化遗产,她的搁置在阁楼落满了灰尘,布满了蜘蛛网的织布机,鉴证了整个人生的重要内容。
子女越多生活越艰辛,免不了会有照顾不周,磕磕绊绊的事情,到了晚年,总是听说她和几个舅舅舅妈们各种不愉快的事情,生活未曾因时光变迁而美好,一地鸡毛是常态。
外婆有七个子女,十四个孙子孙女,今天基本到齐了,再加上本村本宗的,前院坐了黑压压一片客人,他们晒着太阳,喝着茶,嗑着瓜子,聊着家常。
和一堆表兄妹们聚在一起,互相问好、寒暄、奉承、调侃……你家娃娃好可爱,她家孩子有出息,你的衣服很时尚,她刚做的眉毛特出挑……
我们因着外婆聚在一起,几乎没有一句话与外婆有关,仿佛扯上这件事会坏了谈天说地的气氛,是个不识时务,情商低的人。
我跟妹妹说:外婆一生从未进过县以上的医院,有病了顶多就在附近的镇上输点液体……
妹妹叹口气说:是呢……
一个本家拍拍我的肩膀说:瓜女子,人都死了,说这些有啥用?影响家庭和睦哩……
我反问道:舅舅舅妈们都很孝敬,外婆能活这么大年纪全靠子女孝顺,她是寿终正寝……
本家赞许地点头:这就对了,这就对了,大家都尽心尽力了,都是孝子贤孙……
03
外婆的葬礼定于第三天上午十点。
外婆一尺三寸,小小的短短的轻飘飘的身体,放进棺木居然变的异常沉重,棺木下方用两条粗粗的木杠抬起,前面8人,后面8人,棺木中间还有人扶着,帮衬着。
16抬大轿走起,外婆享受到了毕生没有享受过的荣耀。舅妈姨妈们相互搀扶,哭哭啼啼跟在棺木后面,孙子辈三五结伴走在最后面。
外婆墓地在外公墓地的一侧,工人已经挖好七尺见方的墓穴,土地结了厚厚的霜冻,白花花的,脚踩上去硬邦邦、冷冰冰的。
棺木就要落葬,风水先生喊一声“起哭”,嘤嘤嗡嗡,嚎嚎啕啕的哭声此起彼伏,原来之前那些哭哭啼啼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
棺木落下,风水先生说:可以了,都是女人,天气又冷,别哭坏了身体。哭声就戛然而止了。
一番歃血驱邪,抽爻换象,三元贯穿的仪式过后,开始落土安葬,儿女辈、孙子辈依次跪于坟前上香,烧纸钱,次第离开。
抬棺的,下葬的,背纸钱的,挖墓穴的以及风水先生都轻松愉快起来,相互开起玩笑,无非是儿媳、公公这类的。
从墓地返回,葬礼酒席就要开始,跑堂的,上菜的,倒酒的,往来穿梭,乱哄哄的。
大舅妈正在教训二姨家的儿子,那个憨憨的表弟在返回的途中帮忙捡了些葬礼上的木材,放到三舅家。大舅妈大声质问表弟:你三舅是你舅,你大舅不是你舅吗?光想让你三舅发财,你这么偏心呀……
我提前告辞。
04
下午呆坐家中,感觉气温又下降了,愈发的寒冷,忽然万分想念外婆,那具小小的短短的,一尺三寸的身体,在那片坚硬的冰冷的硬邦邦的土地中,她会变的温暖么?
随手从书架拿出萧红的《呼兰河传》,关于生老病死,关于那些无足轻重,我承认,我很佩服萧红……
死,这回可是悲哀的事情了……埋了之后,那活着的仍旧是回家照旧地过着日子,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外人绝对看不出他家死了人,就连他们自己也不是关起门来,每天哭上一场。他们心中的悲哀,也不过是随着当地的风俗的大流,逢年过节的到坟上去观望一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