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镜尔在地铁站等顾西来的时候，心情紧张而又忐忑。
她穿了自己最漂亮的藏青色吊带裙，梳了一个很可爱的丸子头，然后还用上了被许久搁置的昂贵化妆品。
透过地铁站的玻璃门，她看见自己的模样，依旧觉得十分不满意。
也许是因为要见的人是顾西，所以无论她怎么精心打扮，却始终觉得自己只不过是个卑微不堪的丑小鸭。
她还在胡思乱想，不远处的自动扶梯响起干脆的声音，“苏镜尔！”
苏镜尔一下子站了起来，双手都不知道该放在哪里，只好紧紧抓住背包的带子，嘴角努力翘出一个友好生疏的弧度。转头看着声音响起的那个方向，顾西正在对着她笑。
他穿得很休闲，头发剪得短短的，戴着副黑框眼镜，其实模样没什么大变化。但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古怪情绪，苏镜尔偏偏就感受到了一种恍若隔世的幻觉。
这是他们毕业之后的第一次见面，也是他们从大一认识以来的第一次单独见面。
苏镜尔把手尴尬地从背包带子上放下来，一圈一圈在裙角边打着转儿，心脏怦怦地跳着，好像一张嘴，那颗真心就会从嘴巴里跳出来，然后把她对顾西的感情暴露无遗。
顾西小跑过来，很快就走到她面前，摸着脑袋哈哈笑道：“苏镜尔，好久不见了，你变得漂亮多了！”
苏镜尔摸不透顾西的话究竟是真心实意还是仅仅是大学校友许久未见之后的客套，毕竟当年他们总是一大帮人出来聚会，顾西是人群中最瞩目的焦点，而她不过是个在KTV默默帮他们点歌的小学妹。她平凡无奇，甚至没办法去想，顾西是不是记得有她这样一个沉默内向的学妹。
如果不是毕业之后，大家各自分道扬镳，只有他们两个还留在这所城市工作，或许也不会有这一次的见面。或许对于苏镜尔来说，顾西依旧是那个风光霁月的顾西，是她心里深刻的白月光与红朱砂。
他们两个上了地铁，这时候正是下班的高峰期，地铁上人多到几乎稍微动弹一下都会碰到陌生人的手臂。苏镜尔紧张地站在那里，不敢有任何举动，只得把头使劲往下低。她可以感受得到，顾西在看她的头顶。
地铁上人群嘈杂，苏镜尔却仿佛觉得这世界上的声音都被隔绝了一般，只有顾西浅浅的呼吸声穿过污浊的空气，一声一声在她脑海里回荡。
苏镜尔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喜欢上顾西的。可能是在学校刚刚听见他如雷贯耳的大名，又或者是第一次在KTV包厢里见到他，他抽着烟，在烟雾缭绕中唱情歌的时候。
她是学理科的，所以她知道，这世界上所有的喜欢与爱都是有理由的，没有理由是不合理的事情。但唯独对于顾西，她给自己找了无数个喜欢的理由，却依旧没有办法说服自己那天崩地裂想要守候他一辈子的决心。
她觉得自己很可笑，但是又觉得自己很悲哀。
那种情绪拉拉扯扯，让她好像变成了一个定时炸弹，一旦引爆，就是自我的毁灭。
顾西长得很好看，而且家世背景都很好。读书的时候，苏镜尔虽然没有刻意去询问有关他的信息，但是关于他的很多传闻还是会有意无意地飘进她的耳朵。
他身边从来不缺乏好看的女孩，不缺可以一起喝酒唱歌的狐朋狗友，也不缺可以为他两肋插刀的生死兄弟。在苏镜尔心里，顾西就像是一个神话。她仰慕他、崇拜他、关注他，最后这感情在隐忍和折磨之中发了酵，演变成为铺天盖地的喜欢与爱慕。
“苏镜尔，你在想什么？”顾西撇撇嘴，似乎有点不满意苏镜尔对他的忽略。
苏镜尔立马抬起头，强忍镇定地微笑道：“没有在想什么，只是觉得很久没见到你了。”
她这话半真半假，说出口来的时候，却莫名其妙地觉得一阵心灰意冷。
苏镜尔有种强烈的预感，这漫长而沉默的暗恋，并不会因为这次两人单独见面而喷薄而出，相反却会因多年的撕扯折磨到了尽头而不堪重负。
她不敢去相信这种预感，即便她的预感向来准得惊人。
顾西看着苏镜尔的眼睛，满意地笑了笑，然后开始讲他毕业之后的那些事情。
他素来是个侃侃而谈的人，即便是面对毫无话题的苏镜尔，他也依旧能够自娱自乐地聊起天来。
他聊天的时候会不自觉地挑起眉毛，眼睛睁得大大的，连睫毛都好像在颤颤地说话。苏镜尔嘲笑自己内心对顾西近乎完美的评价，却又情不自禁地想要再多观察他一会，好像少一眼都是一种巨大的亏损。
“我现在在外面租了房子，报了个培训班，想要学软件。”顾西说道，“我不喜欢之前的专业，读书的时候总觉得不太快活。”
苏镜尔安静地听着，偶尔问上一两句，也不过是最正常不过的寒暄。
顾西显然没有感觉到苏镜尔的疏离，他眉飞色舞地讲着。然后讲起他不久之前结束的恋情，“我和她虽然都互相喜欢吧，但是我这个人啊，还是不适合和一个人稳定在一起，所以还是不要耽误人家了比较好。”
“喜欢为什么不在一起呢？”苏镜尔忽然问道，可是刚一开口却又觉得后悔，生怕聪明的顾西从这句话里读出她隐藏的感情。只好堪堪地闭了嘴，连呼吸声都放低了许多。
但是顾西没有反应，只是认认真真地想着，然后一本正经地答道：“我们会喜欢很多人，但是却不会和每个喜欢的人在一起。在一起还是要看合不合适的。”
苏镜尔明知道顾西的话里根本没有她的位置，可是却又忍不住为顾西这样理智无情的话而心生黯然，仿佛她还未曾得到上场机会，就已经被命运的裁判给了黄牌。
苏镜尔低下头沉默，顾西也捕捉到一点奇怪的感觉，抿了抿嘴不再开口。
苏镜尔心里懊悔得不行，鼓足勇气想要说说自己最近的近况，地铁却刚刚好到了站，将她想要开口的话硬生生堵在了嘴里。
“到了，我们走吧。”顾西拍了拍她的肩膀，率先走出地铁。
那不算是个很亲密的举动，就像是普通朋友之间的一个再正常不过的小举动。可是苏镜尔却觉得惊恐万分，像是一只受惊的小兔子亦步亦趋地跟在顾西身后。
顾西停下脚步等她，好笑道：“苏镜尔，你这么乖，我会很想犯罪的。”
顾西时常会说些暧昧的笑话，她以前在聚会上听过不少。可是这是他第一次对她说，那让她觉得珍贵而不可置信。
苏镜尔知道，自己快要被对顾西的喜欢折磨到病态到发疯。
他们在商场里绕了好久，勉强找到一家还算不错的餐厅吃饭。
顾西对食物挑剔，点菜的时候忍不住吐槽这里的菜单没有新意。苏镜尔觉得顾西埋怨时候的样子也分外好看，就笑着看他，把他的不满照单全收。
等菜的时候，苏镜尔收到了一条微信，是个一直追求她的男孩子。
他们在一个公司上班，男孩是个很踏实可靠的人，对她更是无微不至细心体贴。公司的同事劝了她很久，叫她要好好把握住这个男人，免得将来遇不到这么优秀的，可是苏镜尔却始终不肯接受男孩的心意。
她这一生，过得糊糊涂涂庸庸碌碌的，却唯独在自己的感情上，清楚明白到一针见血。
就算再多来几个这样优秀善良的男孩子，她也没有办法违背自己的心。
顾西就算再坏再痞，可是在她心里，顾西就是顾西，是她爱的那个顾西，是她人生中最重要最隐晦的秘密。
“男朋友？”顾西见苏镜尔迟迟不回复微信，似笑非笑地问了一句。
“不是。”苏镜尔赶紧解释，“是公司的同事，说晚上公司有聚餐，问我要不要一起去。”
“那你去吗？”顾西问道：“要是去的话，我们待会就早点回去。”
“不用不用。”苏镜尔从未这样着急，“说好了晚上去看电影，聚餐过几周还会有的！”
顾西不说话，盯着苏镜尔，好像是要把她盯出一个洞来。
苏镜尔害怕极了，她不敢去对视顾西的眼睛，拿起筷子却又不知道该做些什么，窘迫得像是一个丑态百出的小丑。
顾西终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苏镜尔，你紧张的样子真可爱！”
苏镜尔听了顾西的话，终于放松下来，塌下肩膀却又莫名地有些颤抖。
她觉得，自己不能够再见顾西，无论是过去的多人聚会还是这次的单独见面，她都不应该再见顾西。
只有顾西，能让她把尊严放在地上狠狠践踏。而她恨极了自己如此一文不值的样子。
“苏镜尔，其实我挺想你的。”顾西冷不丁地冒出这句话，“虽然你已经从来不说话，也从来不唱歌，但是我还是有注意到你，小小一只坐在沙发边上……”
苏镜尔如坐针毡，她不知道顾西的话究竟是真是假，她明知道顾西天生就是会说谎话的人。可是这一刻，她还是沉浸在顾西模糊而又感慨的声音中不可自拔。
“其实今天和你出来，我挺开心的。”顾西继续道：“我一直都挺想和你见面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顾西的话戛然而止，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毛骨悚然。这场对话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过了界，早已不像是个收放自如的暧昧笑话。
吃过饭后，他们没有去看电影，只是绕着餐厅附近的一个大湖漫无目的地散步。谁也没有说停下，他们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偶尔偷偷指着路边的行人猜测对方的职业身份。
可是苏镜尔知道，这是她和顾西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这样说话这样吃饭这样散步了。
她被这样永无止境的喜欢折磨得不成人样。即便她越来越漂亮，越来越优秀，追求者越来越多，终究有一天，那颗因为喜欢顾西而伤痕累累的心会暴露在阳光之下，那一刻她会连面对顾西的勇气都彻底丧失。
“苏镜尔，这样真好。”顾西忽然开口说道。
苏镜尔不知道顾西说的“好”指的是什么，也许顾西对她也有一点点好感，起码并不讨厌。可是她已经太累太累，顾西施舍的一点点喜欢早已弥补不了她漫天的绝望和冰冷。
“顾西，我想做一件事。”苏镜尔忽然停下脚步，转过头看着顾西。
顾西歪着头笑了笑，道：“你想做什么？”
“这件事并没有什么意义，只是我真的非常非常想做。”苏镜尔的声音很轻，但是却好像带着孤注一掷的决心和勇气，“做完之后，我也许就可以解脱了。”
顾西感受到了什么，可是却又不敢回应，只得僵直脊背看着她，说道：“你想做什么就做吧。”
苏镜尔沉默了很久，颤抖着抬起手，捂住顾西的眼睛，然后很轻很轻地碰了碰他的嘴唇。
“顾西，我特别特别喜欢你，没有人知道这件事。”苏镜尔知道自己在哭，可是她仍旧冷静地开口，声音冷漠到听不出一丝温柔的感情。
“今天你知道了这件事，因为我以后都不会再和你见面了。顾西，喜欢你太辛苦太辛苦了，我不是一个很能承受的人……
“我不知道以后是不是还能遇见这么让我喜欢的人……”
苏镜尔一直捂着顾西的眼睛，顾西也没有动，只是任由她的动作。“但是我知道，即便遇不见了，我也要努力控制自己，我一个人偷偷喜欢就好。而你，也不要再出现在我的生活里了，拜托了……”
眼睛上的温度突然消失了。
嘴唇上那种像羽毛一样的触碰变成了灼热的感觉，让顾西没办法开口说话。
恍恍惚惚之间，他想起第一次见到苏镜尔的时候，那个小丫头坐在沙发角落，帮他点张宇的歌，脸上都是专心致志的表情。
他想起来了，而且印象清晰。
原来他从来都记得，是他以为自己忘记了。
顾西蓦地睁开眼睛，发现苏镜尔已经跑进了人群堆里。他只能模模糊糊看见她吊带裙的裙角，藏青色的，有很好看的花边。
顾西站在原地，颤抖着手拨通苏镜尔的电话，却发现对方早已经关机了。
那一刻，他觉得自己似乎失去了些什么，但是却再也找不回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