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渡万人难渡你》
作者：何瑶璱
夕阳下波光潋滟的渡口停着唯一的一艘渡船，它的主人就那样倚靠在船边，低垂的衣摆撩拨着江水，一下又一下。
清风拂过的地方是芦苇与虫鸣的合奏，远处又传来些许喧嚣，那些曾经在渡船上来来去去的人，仿佛存在过，仿佛从没来过。
清风迎来送往将无数人的欢笑与愁肠尽数散在空中，就如清风渡的名号一样，渡旅人，渡情殇。
可如今清风渡不再有渡船，这里唯一的渡娘睡去了，穿着她最爱的那身衣服依靠在船边永远睡去了。
没人知道渡娘的名字，人们只喊她戚娘，一个能在乱世里摆渡的女人是令人敬佩的。
01
王朝倾覆在一朝之间，曾经华丽的宫殿瞬间易主，留下的是胜者的威严与败者的不甘。
有人想东山再起，有人想隐于市井逃避，清风渡就在风雨飘摇的日子里渡了很多这样的人。
选择清风渡是因为戚娘是个有武艺的女人，从有这个渡口开始就没翻过渡船。
山上的土匪来抢船被戚娘赶了回去，不久后山头的老大就和戚娘拜了把子；州府的官兵来强征乱税，戚娘一文没给官兵却也拿她无可奈何。
镇上人风言风语说戚娘不守妇道，乱世之中哪有抛头露面的人。可戚娘自己知道，她的渡船不能翻，她要等人，等一位贵人。
戚娘幼时生在宫中，她父亲是宫里一等亲卫，武艺了得，只是这个亲卫却是个暗卫。
在宫中戚娘父亲要做的就是在金碧玉砌的房梁上隐去身影，时刻在暗中保护皇上。等戚娘出生，皇上给了恩旨，不用她父亲再做暗卫，只做个普通的亲兵。
于是戚娘便能时常跟着父亲习武，又常受宫内女官们的偏爱。
那个时候的日子快活又漫长，戚娘想要长大，想看外面的世界，想拉着在太子殿闷闷不乐的小太子去护城河边抓鱼抓虾。可她又知道，小太子与她不是一类人。
皇上准了戚娘陪伴小太子，其实不过也是个侍仆，但小太子却很喜欢她，因为戚娘能给他说很多他没见过的事，没看过的景。
从那之后戚娘才知道为何小太子总是闷闷不乐，因为国事不太平，因为皇上总逼着他继承那个沉重的皇位，因为小太子知道王朝将倾之时，他连眼前的这个小侍仆都护不住。
02
戚娘第一次挨了父亲的打时，小太子坐在皇上身边红了眼眶。太子殿外的垂柳缠在了宫墙，被风摧残着飘了无数落叶直直落在戚娘眼底。
父亲亲自动手是皇上的恩典，而这场皮肉之苦的来源，则是小太子送了戚娘一件比宫内所有女官衣服料子都好的宫服。
挨打时戚娘还穿着这身衣服，甚至小心翼翼的攥着下摆生怕弄脏，吃痛时又不敢狠狠攥住生怕弄皱。
最后，是冲进太子殿报信的公公结束了这场责罚，皇上难显慌张地起身出去，小太子也慌张起身跟上，略长的衣摆扫过戚娘放在地上有些冰的手，那衣服上的纹路刻在了戚娘心里。
那晚父亲摇醒了因责罚生病的戚娘，第一次流着泪跟戚娘说了很多话。可是戚娘烧糊涂了，便只记得“清风渡，等太子”。
再醒来时，戚娘手里还紧紧攥着太子送的那件衣裳，却躺在了清风渡一家老渔夫的家中。
老渔夫是朝中旧臣，是皇上恐朝中生变，安排在清风渡接应的忠臣。
他告诉戚娘，起义的人就快攻上皇城，她的父亲留在宫中做皇上最后一班守卫。而她要在清风渡等太子，等太子从宫中逃出来，然后带着提前埋伏好的旧臣再谋宏图。
戚娘大哭了一场，站在清风渡的江水边，望向皇城的方向。火光卷携着浓烟侵吞着曾经辉煌的宫墙，前一天还漫卷着红墙的垂柳已经烧成枯木，昭示着一个王朝的腐朽。
那天夜里戚娘还是等来了几经辗转才逃出的太子，他身上还穿着那件扫过她手的衣衫，上面的花纹依旧华丽好看，只是颜色却被尘土沾染。
那天夜里，睡惯了软床的太子，躺在了从未见过的泥土床上，他的手紧紧抓着戚娘的手。戚娘就坐在床下，将头倚靠在床头看着太子的眉眼。
那一夜他们说了好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有说。没有说窗外和宫里看到的一样亮的月光，没有说那些门外守着的忠臣老兵，没有说戚娘身上那件太子送的独一无二的宫装。
戚娘知道，他是太子，即便前朝已落他也是太子。而他们的情愫只能安插在朝堂的起起落落中，成为微不足道的一滴雨点，落在清风渡的江面，然后消失无踪。
可她不甘心，她有了念想，她还要继续等。太子第二天就走了，去更多旧臣驻扎的地方商讨复国。临走的时候，在渡口太子看着戚娘：“等我回来找你。”
戚娘也望着他，哽在喉头说句“等你”。
03
戚娘就在清风渡留下，在太子离开的那个地方做了渡娘。几年里她承载着无数的过客来回江水两岸，想从匆匆的人影里找到太子的身影，却只能无尽等待。
直到一天太子真的站在她面前时，她慌张了神色，拿粗布衣袖蹭了蹭晒黑的脸，再拽拽衣袖遮住布满伤口的手。满江波光都映入她眼眸，再潋滟着荡进太子的心底。
“我来接你。”
“我知道。”
戚娘牵着太子的手回了小屋，她要换上他送的那件衣服和他走。
就在到了渡口的时候，新皇的卫兵听到风声来追太子。和戚娘拜把子的土匪拦住了一部分官兵，却拦不住全部的人。
戚娘和太子一路反抗，好不容易上了船。戚娘将太子送到对岸，转身又回了船上，船桨拍打着游水追他们的人，离太子越来越远。
太子凄厉呼喊的声音越来越远，可戚娘知道她不能回头。
这一路过来，戚娘早就受了重伤，她知道自己活不久了，不能拖累太子。
清风渡的清风吹不散一路的血气，撕心裂肺的太子被亲信架走，顽抗官兵的土匪被一刀刺穿了胸膛。
戚娘打散所有追来的人，站在船头理了理自己最爱的衣服，轻轻靠坐在船头。
夕阳拽着薄云，戚娘的衣摆撩拨着江水。
清风依旧，只清风渡再无渡娘。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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