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无殇哄谢玉睡熟后，便提起灯笼，退出了房间。
灯笼的影子在地上摇摇晃晃，蟋蟀的叫声让无殇更多了几分睡意，她不由得打了个哈欠。
远远望去，那一排下人房中，有两间房屋明亮。
无殇知道一间是秋明秋月姐妹的，秋明应该正在灯下绣着鞋样。另一间是她和怜香的，怜香应该在洗着衣服，一边等着她回来。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推开门时，就见蹲在地上洗衣服的怜香，无殇小心翼翼地合上了门，吹灭灯笼，将它放在门口。
“无殇，热水我为你备好了！”
“多谢我的好姐姐了！”
无殇蹲在她身后，为她捏了捏肩膀，“忙了一天，累坏了吧！”
“今天还好！”怜香抬起胳膊擦了擦头上的细汗，“只是听说明天会宴请石将军来府上，看来可有得忙了！”
“可是那杀人不眨眼的石将军？要他去守西关，却将西关一个村落的百姓全部杀光了？”
“便是他罢！”
“遭了！好姐姐，明天你可得小心行事，离他远远的，免得招惹了麻烦！”
“我知道了，我会小心的，放心吧！”
宴会时，各位宾客的桌子上摆满了鱼肉鲜果，他们手举着觥筹，观看美丽舞姬们穿着色彩艳丽的裙子在桌前跳舞。
一位小婢女正手捧酒壶给宾客们满酒，她走到石将军桌前时，正欲举起酒壶倒酒，石将军突然握住了她的手腕。她抬眼与他对视，却见他生得凶恶丑陋，脸上疯长着的毛发如野草一般杂乱茂密，上面还挂着食物残渣。石将军见她眼里的一丝厌恶，顿时大怒，使出十足掌力将她推开，小婢女跌倒在地上，酒壶顷翻在她脚下，酒水流了出来，浸湿了她的裙角。
石将军仍觉不解气，从座位上站起，抽出腰间的长剑，朝那小婢女一步步走来。
“求将军饶命，求将军饶命！”
小婢女顾不得身上疼痛，匍匐在地上惶恐求饶，奈何石将军并不理会，一手抓起她的头发，一手举起剑直刺入她的胸口...
众人被这一幕吓得失了声，舞姬们，仆人们纷纷缩脚后退，唯恐招惹了这个杀神。
“咣当！”怜香后退时不小心掀翻了桌子上的果盘，石将军的目光嗖地朝她看来。
怜香的心已提到了嗓子眼，她突然想起昨夜无殇对她的嘱咐。
这位石将军真是太过可怕，早知道她就换班，不来前厅了！
看着眼前手足无措的弱小女子，石将军哈哈大笑，向她勾了勾手，“你过来！”
怜香的心一横，一步步试探性地向石将军挪去。在距离他只有半米的距离时，石将军突然伸出了一只手，拦住她的腰，将她拉向自己的怀里，另一只手丢掉手中的剑，抬起了她的下巴。
“模样不错，留下来陪我吧，哈哈哈！”
怜香的心突突直跳，她告诉自己，一会回房间时，努力配合他，他就不会杀了自己。
可是，并非她想的那样，石将军竟然于大庭广众之下撕扯她的衣服。
“啊！”
怜香一声尖叫惹得石将军不悦，甩手给了她一个耳光，打得她嘴角溢出血来，又加快了手中的动作，见女子的大片前胸露出，便将那副猪头般的脸埋了上去，肆意啃咬。
“不...不...”
怜香无助地哭着，叫着，一手紧紧拽着男人的头发，一手攥紧拳头用力捶打着他的头。
就这样一下子又一下...
男人终于忍无可忍，猪脸从女人身上抬起，粗壮的大手伸向女人的脖子，用力一扭，只听咔嚓一声，女人便断了气。
众人纷纷溜走，有些胆子大的留下来继续观看那让他们一生难忘的恐怖画面。
他们看到男人对着女人的尸体肆意发泄身体内的浴火，结束后又将女人的头颅割了下来，叫谢家家主打一副酒具送给他...
无殇晚上回来时，没见房内的灯光。回房后，又不见怜香的身影。便去找同怜香一起工作的秋月，问起缘由，得知真相后嚎啕大哭，三女相拥而泣，哭得不能自已。
“生于人世，我们奴仆的性命竟然如牲畜那般，任打任罚，随意生杀！”
“我们在权贵的眼中，哪里算是人呢？”
“生而为人身，却过得如牲畜，相比于牲畜，哪会比我们更苦呢？”
“愿怜香姐姐下一世，再不为人！”
2.
望着无殇红肿的眼睛，听着她那怆哑的嗓音，谢玉忍不住问道，“无殇，你怎么了？”
无殇四处望了望，见没人在附近，便在纸上写下“怜香”二字，又忍不住啜泣起来。
“怜香怎么了？”
无殇又写下了“石将军”三字。
“她被石将军杀了？”
见无殇点头，谢玉愤恨不已，猛地拍了下桌子，“岂有此理，竟然在谢家做这种事！真不把谢家人放在眼里！”
他一抬头，见无殇哭得伤心，便走向前，拉起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无殇，不要哭了。怜香虽然不在了，但是谢玉还在，谢玉会永远陪着你的！谢玉还会保护你，只要你在谢玉身边，谢玉一定会护你周全！”
无殇连忙打住他，吸了吸鼻子，“小郎君，您切不可这么说话，这样说话坏了礼法，乱了尊卑。奴婢与您，天生尊贵有别！奴婢永远是奴婢，妄不敢攀附了您！请您看在奴婢衷心的份上，切莫再提起，否则被他人听见，奴婢会有性命之忧！”
“好的，无殇，这种话我不会再说了！你不要再伤心了！”
“嗯！奴婢不哭了！”
无殇擦了擦眼泪，便去药柜子里取出今日份量的药包，要为谢玉煎药。
药包只剩下两天的量了，无殇为谢玉煎好药，看着他吃下蜜饯喝下药汤，便去管家李叔那里取了银子，出门去黄家医管抓药去了。
黄郎中店里有一个小学徒，名叫孙一启，和无殇相仿的年纪，勤快好学，但中原话说得不清晰。
据黄郎中说，这小学徒是他在城外的半路上捡到的，张口说话时没人听得懂他在说什么，但看他长得模样不差，眼神很诚实，就把他留在了身边。
孙一启正在捣药，见无殇进了店铺，便凑上前来，问东问西。
“姑娘，你来了！”
“姑娘，你眼睛怎么肿了？”
无殇笑了笑，从袖子里拿出药单递给他，“照着这上面的抓药！”
“咦，姑娘，你嗓子怎么哑了？”
“喂，臭小子，嘴皮子都不利索呢，哪里来得那么多废话，赶紧抓药！”黄郎中在一旁骂道。
孙一启抓了抓毛燥的头发，嘿嘿一笑，便拿起单子，去抓药了。
这孙一启虽然看着傻傻愣愣的，抓药倒是很麻利，很快便将几副药按量抓好，又分包包好，递给无殇，眯着眼睛傻笑。
“这是银子！”无殇将碎银子递给他，孙一启用手掂了掂说正好，那眼睛一直没离开姑娘的脸。
直到无殇走后，孙一启还趴门口看了会儿，眼神十分不舍。
黄郎中一阵无语，“看够了没？昨天让你背的的30种草药记住了没？”
“嘿嘿，还没呢，师傅！”
“还没背会，你看啥姑娘？还不快去背！”
“是，师傅！”
无殇回到谢府时，就见刘叔抱着一黄布包着的什么东西正匆匆朝门外走。
“刘叔！”
无殇像往常一样和他打招呼，刘叔小声应了一句，脸色有些难看。
刘叔这是怎么了？
无殇正是疑惑之时，便见两个打扫院子的小丫鬟小声嘀咕着什么，便悄悄跟上前去听。
其中一个小丫鬟说，“你知道刘叔包裹里装的是什么？”
“应该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吧！”
“是人头做的酒具！”
“天啊！真是太吓人了！那人头，莫非就是石将军昨天晚上杀...”
“嘘，小声些，免得被他人听见！”
...
那两个小丫鬟又说了些什么，无殇已经听不清了，她只感觉脑子里嗡嗡直响，脚下的步子在加快，却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正在前往何处。
怜香，她最好的朋友啊，死前遭受非人虐待，死后还要身首异处。
老天啊，你为何能让这么残酷的事情发生？
世人皆敬畏你，可是你又如何对待世人呢？
权贵为何享有这世上的富贵荣华，而百姓却只配当牛做马？
为何权贵的性命无比贵重，百姓之命却如草芥，如蝼蚁般低贱？
也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她走到了哪里。无殇深深地吸了口气，意识渐渐清晰。
突然，她听到了阵阵男女欢愉时的呻吟声，那声音正是从前方的林子里传来的。
无殇顿觉不妙，正欲离开，却被脚下的一块石头绊倒。
“谁？”
男人闻声匆忙从地上爬起，披上衣服冲了出来。
无殇站起，继续逃离。女人赶上前，只看清无殇的背影和衣着。
“怎么办？”男人问。
“是府内的一等丫鬟，今晚我便查查看！”女人回答。
3.
无殇刚回到下人房，就被刘嬷嬷招到院子里集合。
原来三姨娘的发簪被一个奴婢拾了去，三姨娘只看见那奴婢的背影，穿着一等丫鬟的服饰。
无殇的心里有种不详的预感，便叫秋月去寻谢玉，随后随众人来到了院子。
三姨娘在每个一等丫鬟的脸上扫过，见一个丫鬟神色有些慌张，蹙起眉头，指着她道，“你，出来！”
那丫鬟一瘸一拐地走向前，低着头，两条腿不住地打颤。
“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叫阿红。”
“你今天去哪了？”
“奴..奴婢...”
刘嬷嬷走向前甩了她一个耳光，“说！三姨娘问你话呢，别吞吞吐吐的！”
“奴婢去厨房偷吃了一块桂花糕！”阿红连忙跪在地上磕头求饶，“奴婢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求您饶了奴婢吧！”
“你那腿是怎么回事？”三姨娘又问道。
“奴婢见有人来了，便从窗户跳了下去，结果崴到了脚！”
刘嬷嬷上前拽住她的头发，“你这丫头，还挺淘啊？”
“奴婢不敢了！求嬷嬷就饶了我这一次吧！”
三姨娘的视线从阿红的身上移开，看向众人。那个丫鬟不是阿红，会是谁呢？
三姨娘伸出手指向右边站的第一个丫鬟，“从你开始，一个接一个走到前面来！”
每一个走到前面的丫鬟腿脚都很灵活，轮到无殇时，走路有些勉强，左脚明显更吃力些。
三姨娘摆了摆手，“你叫什么名字？”
“无殇。”
“你今天去了哪里？”
“奴婢-”
“她除去了趟外面替我抓药，剩下的时间都和我在一起！”这时，一阵少年音传来。
众人望去，却见是谢小郎君谢玉来了。
“谢小郎君怎么有闲来这里？”三姨娘问。
“下午无殇挂珠帘时，从胡凳上摔了一跤。听闻刘嬷嬷将各院一等丫鬟叫来这里集合，我有些担心她的伤势，她不比你们，脚上有伤，站不得太久。三姨娘既然想寻回发簪，那么我谢玉以我人格担保，发簪绝不是无殇拿的！”
“既然谢小郎君这么说了，妾身自然是相信谢小郎君的！”三姨娘看向无殇道，“无殇，你先回去吧！回去好好养伤！”
“多谢三姨娘！”
无殇向前躬身施礼后便退到谢玉身后。
“那三姨娘，谢玉先告辞了！”
说着，谢玉带着无殇离开了院子。
“你没事吧，无殇？”
“多亏您及时赶到！”
次日，无殇同秋明，秋月一起吃午饭时，便听到了婢女阿红的溺死在花池的消息。
无殇拿碗的手不住地颤抖，阿红是三姨娘害死的对吗？三姨娘的下一个目标会不会是她？
“无殇你怎么了？”秋月拍了拍她的手。
“我，我没事！”
“无殇，我明天下午休息，我想去看看你之前做的鞋样子！”秋明凑上前来。
“好啊！”无殇掏出一把钥匙递给她，“我现在有两把钥匙，这把你先拿着，你需要鞋样子就去我房间里找，看上哪种就拿走吧！”
“无殇，谢谢你，你真好！”秋明将碗里仅有的两块肉夹入无殇的碗中，以表示自己的感谢。
无殇在跟随谢小郎君的生母林氏来到谢家前，曾是林家的绣娘子，也是一班刺绣的小丫鬟中学得最快，做的最好的那一个。又因人聪明机灵便被林氏提拔为一等贴身婢女，后来又跟随林氏嫁入了谢家。
现在的她虽然不再做绣娘子，却也一直没有落下自己的手艺，每有空闲之时，就会拿出针线绣上一会。
如今的秋明在她眼中，就像曾经刚入刺绣门口的自己，她很愿意像长辈一样多去指导秋明。
无殇夹起一块肉放入嘴里，嚼了两下道，“嗯，肉真香！”
...
秋明正在无殇的房间里挑选着鞋样子，这时有一个眼生的小丫鬟敲响了房门。
“有人在吗？”
秋明打开房门，“你是哪位？”
“我是阿翠，奉老太太身边陈姑姑的吩咐来带你去看看鞋样子。”
陈姑姑是谁？她可是整个谢府内最好的绣娘，秋明早就想去拜见一下陈姑姑了，奈何一直没有机会。
等下...陈姑姑要找的人应该是无殇吧？不过，无殇正忙着照顾谢小郎君，还需些时辰才能回来，不如她替无殇去看看情况吧！
秋明这样想着，便同那位叫阿翠的丫鬟离开了下人房。
她们走了很久，秋明忍不住问道，“阿翠，我们什么时候到啊？”
“别急，前面就是了！”
又走了不到一刻钟，两人进入一处院落，阿翠说了一句，“你先在这里等我！”便离开了。
秋明听了阿翠的话，在原地等候，只是等了许久，也不见阿翠的身影，正要离开时，身后却传来一阵好听的男声，“你是谁？”
秋明回头，便看见一坦露胸襟，长发飘飘的男子，那男子肤白若雪，唇红若樱，相貌甚是英俊，正朝她一步步走来。
正值妙龄的秋明见到如此英俊的男子心砰砰乱跳，面色泛红，呼吸急促，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你为什么在这里？”男子又问了一句，此时已走到她的面前，与她只有一步之隔。
“我...我在等朋友！”
男子勾起了唇角，“你那位朋友可是位女子？”
“正是！”
“她是不是叫阿翠？”
秋明一时惊讶，“就是她！你有见过她吗？她现在-”
秋明的话音未落，就被男子敲晕，扛走了。
...
秋明被一阵钻心的疼痛痛醒，却见一个男人正压在她身上无度索取，压得她几乎要喘不过气来。她伸手要将身上的人推开，却被那人扣住手腕，她也因此看清了男子的脸，正是在院落中相遇的那位。
竟没想到他竟是个登徒子！
“是你!”
秋明刚要开口就被男子捂住了嘴，“别叫，否则我杀了你！”
男子身后的声音传来，“白卿原来只敢对睡着的女子下手吗？”
“那又如何？”
“白卿不知，女子叫得越无助，便越发楚楚动人，那声音比猫叫了还好听！”
“果真如此吗？”白卿放开了秋明，盯着她满含恐惧的眼睛，“你叫两声我听听？”
“啊-，啊-”秋明配合着叫了两声，声音活像是一只没有力气的小猫。
“不好听啊！”白卿皱起了好看的眉头，从女子身上爬起来，披上了白袍。
秋明这才看见后面的男子，头戴银色发冠，一袭华丽的鹅黄色衣袍，一张俊脸更是生得天怒人怨。
这个男子是谁？秋明突然记起上次谢家家宴时，曾远远望过这男人一面，他就是谢家家主的弟弟谢坤，有传言他不仅好色成性，家院内还豢养面首...
所以她是被那叫阿翠的丫鬟故意引骗到这里来的吗？
秋明想到这里忙裹紧被子缩进了床角，“谢二爷，求您饶了我吧！”
“饶了你？怎么可能？我的白卿很久没有这么开心了！”谢坤说着，舌头舔了舔嘴唇，随即便脱下鹅黄色袍子，丢到白卿身上，冲他眉目含笑道，“白卿，我这就带你见识一下，在女子身上如何寻乐！你要知道，女子被弄得越是痛苦，她那脸上的表情就会越发让你欲罢不能！”
说着扑向了秋明...
可怜的秋明被两男人折磨得几次晕厥，直至次日天明才放过了她。
可是秋明又能回哪里呢？
昨日一夜未归，姐姐一定担心她担心得要命，可是如今的她浑身酸痛，腿脚无力，这般狼狈的模样若是被其他人见到，又要如何解释？
更可怕的是若是日后她有了身子，她要怎么办？
姐姐也会因此受到牵连...
秋明突然握紧了拳头。
无殇，是你！
是你害得她落得如今这步田地，都是拜你所赐，是她替你承受了本该由你承受的痛苦啊！
可是...
与无殇往日的种种又浮现在秋明眼前，秋明的拳头又慢慢松开。
无殇对自己那么好，又怎会害她呢？
这不是无殇的错啊！
要怪就怪她命苦！要怪就怪这世道无情！要怪就怪这谢府是个吃人的地狱！
秋明不知不觉间走到了花池边，花池里昨日刚打捞上来一个叫阿红的丫鬟的尸体。
昨日秋明还在叹她命苦，如今自己的命运比起阿红又好到哪里去呢？
她深深地叹了口气。
姐姐，对不起了，秋明不能再陪着你了！请你一定要保重身体！
无殇，想要害你的人是不会轻易停手的，你一定要小心保重！
秋明紧闭双眼，终身一跃，跳入了花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