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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从电影院出来，下起了小雨，五月的天气下些雨正是清爽，阿夏克小姐却倍感烦恼。烦恼不是说刚刚看完的电影值不回票价，或者某些情节触动了她忧伤的心事。
事实上，她对那部号称“有史以来最宏大叙事的科幻电影”毫无感觉。毫无感觉不是电影的问题，而是她自己无心观影——下午两点跟希杰在机场告别，现在是被雨水侵袭而过早暗淡下来的黄昏，她始终在等待着希杰的电话，飞机应该落地了吧。
上午的时候，阿夏克和希杰一起在这家电影院看了部爱情片，因为是上午场，再加上机场附近的电影院位置有些偏，整场只寥寥几个人。那场电影，阿夏克就看得津津有味。看来，看电影也得看心情。
阿夏克小姐掏出手机，准备给希杰打个电话。通话记录里第一条是好朋友铭，中午阿夏克跟希杰在一起吃榴莲披萨的时候，铭打来电话说有些事想跟她商量。阿夏克礼貌地听了两句，在铭准备打开话匣子之前就借口挂掉了电话。
铭是阿夏克小姐最好的朋友，他们当年通过一个观影群的线下活动结识，并一直保持着良好而善意的友情。在和希杰确定男女朋友之前，铭是阿夏克结伴看电影的不二之选。看电影是他们共同的爱好，两个人都有电影梦。即使阿夏克跟希杰在一起之后，两个人还是会不时一起刷电影，直到铭的实验开始忙碌起来。
通话记录第二条就是希杰，那个除了自己手机号码，她唯一能够记住的一串数字。
雨水滴落在手机屏幕上，她也无心擦拭。
“嘟……”的一声之后，一个毫无温度的女声提示道：“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阿夏克原本就有些紧张不安的心情变得更加惶恐起来，仔细追溯，这种情绪似乎从目送希杰进入安检口就开始酝酿了。
她反复拨打着希杰的电话，像一个生命垂危之人渴望奇迹。等她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周身已经被雨淋透，湿衣黏在皮肤上的感觉糟糕至极，然而跟她同样糟糕的心情相比，却难抵万一。
回到家里，阿夏克先去洗了个热水澡。热水流遍全身，犹如爱人温暖的怀抱。本来已经偃旗息鼓的不安念头，忽而又升腾起来。阿夏克匆匆洗完，擦干身体，裹上件厚厚的浴袍来到客厅，拿起手机接着给希杰打电话。跟刚才一样，电话那头仍然是对方已关机的冷酷提示。
此刻，距离购票信息上显示的降落时间已经过去三个小时了，希杰还没有开机。也许，希杰下飞机之后就忙着打车去宾馆，忘记了开机；也许手机不合时宜地电量告罄；也许出了什么意外，手机被偷了，或者更为严重的，不是手机的问题，而是飞机事故。
阿夏克被这个想法给吓到了，连拨打手机的动作都僵掉了。
就在这时，她的电话响了。
2
电话响了，来电显示却是铭。
你一定有过这种感觉，当你等待一条心心念念的信息不时拿出手机查看时，当你习惯手机毫无反应却突然进来一条信息时，你会欣喜若狂，点开发现发送者却不是牵挂之人，心情顿时会一落千丈，并且比一开始的等待更加煎熬。眼下，阿夏克就在这种煎熬中听着铭的叙述。
跟中午的主题一样，铭仍然用跟阿夏克商量事情来开启谈话，而阿夏克仍然无心他顾。铭是一个情绪化的人，如果他高兴，隔着电话，阿夏克都能想象到铭的手舞足蹈，如果他落寞，电话那头的铭一定是垂头丧气，而现在阿夏克却猜测不到铭的肢体动作，一方面，她没有心情，另一方面，电话那头的铭难得深沉起来，似要宣布一些事关人生方向的重大决定。
“你知道我一直以来在搞的实验，现在成功了！”铭说，“却没什么用。我本来想改变世界的，看来，我能做的也只有改变自己了。”
阿夏克不敢细问为什么没用，她担心在这段时间希杰的电话会进来，所以她还是跟中午一样找借口挂断了电话。此刻，阿夏克才不关心世界，她只想念希杰。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阿夏克丝毫感觉不到饿，在希杰安全落地的消息传来之前，她什么都吃不下。黑夜彻底降临之后，窗外的光线反而因为街灯而明亮起来，细雨也变得紧密浓稠，扑簌不停。
不知过了多久，电话再次响起，这次是希杰，她连忙接听，原来什么事都没有，飞机安全着陆，他的手机电量满格，只是因为手机放在行李箱中，懒得拿出来，准备到宾馆收拾停当之后再向阿夏克报平安。没想到原先预定好的宾馆出了些问题，辗转换了几家，要么客满要么环境太差，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合适的，他来到房间后，第一件事就是给阿夏克打电话。
阿夏克抱怨他粗心大意，希杰不停道歉，表示愿意接受任何惩罚，并安慰阿夏克飞机失事的概率很小，人们以为坐飞机危险，是因为电视新闻里总是曝光一些噩耗，事实上，正因为概率小，所以出一次事故才能上新闻，值得被报道，如果你打开午间或者晚间民生节目，会有一半以上的内容跟车祸有关。
阿夏克还没想好要如何惩罚希杰，就听见电话响起。她当时还在纳闷，怎么正在通话的时候还会响起电话铃声呢？闪念之间，她醒了，原来刚才不过是一场梦，原本放松下来的心情再次抽紧，更让她欲哭无泪的是来电显示又是铭。她在接听之前瞟了一眼时间，已是凌晨一点。她原本以为自己只是眯了一会儿，没想到睡了这么久。只有时间和死亡对所有人是公平的，时间的天平不会偏向任何人，这里的人是人类的集体概念，对于每个个体而言，时间却有些难以捉摸，人的主观会对时间的流逝速度产生一定的错觉。
时间，该死的，铭打来电话的主题总是跟时间有关，不过这次是个例外。
“你知道了吗？”铭试探地问道。
“知道什么？”阿夏克说，为了表示自己的不满，又说：“现在几点了，你知道吗？”不满并不是因为现在已是凌晨铭还给自己打电话，打扰了自己的美梦，而是说自己在心焦地等待着希杰的电话，铭一而再再而三打过来捣乱，让人生厌。
“看来你还不知道……”铭却没有注意到阿夏克语气中的不满，他就是这样的人，从来不会考虑别人的感受，这个世界上对他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改变世界，除了他的实验，没什么能够让他专心致志，“希杰死了。”
从不会考虑别人感受的人，说话都直来直往，没有过渡和铺垫。
“希杰死了”，这四个字等同于世界末日。
3
什么是晴天霹雳，这就是晴天霹雳！什么是猝不及防，这就是猝不及防！什么是痛不欲生，这就是痛不欲生！
希杰突如其来的死亡让阿夏克恸哭起来，她变成了一个泪人，一个眼泪做的人，一碰就会散落一地潮湿。
也许是对铭的幽默感毫无期待，也许是整个下午的不安情绪作祟，总之，阿夏克毫不怀疑地接受了希杰死亡的消息，一点儿都不去想这是不是铭的恶作剧。听到那四个字的时候，她的脑袋一片空白，如同漆黑的夜空打了闪。接着，铭道来了死亡的原因，飞机失事。是的，正如梦中的希杰所言，飞机失事的概率很小，可一旦失事，死亡率却极高，几无生还可能。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月亮升上来，又圆又亮，照出黑夜中几栋大楼的轮廓。阿夏克小姐看着月亮，发现周围一圈毛边，跟她以往看到的不同。阿夏克的视力一直保持得很好，能清晰看到月亮的边缘。过了一会儿，她才发现原来是眼眶里汪着一池泪水，光线发生了折射。
她想起来，昨天晚上希杰还站在这间客厅里，跟她说：“如果你想我了就看月亮，不管我们相隔多远，当我们仰望同一个月亮的时候，我就在你身边。”阿夏克当时还嘲笑希杰拽文，说这种欺骗小姑娘的书面语，没想到还不到二十四小时，这几句话就成了绝唱。他们再也无法看到同一轮明月，而阿夏克也感受不到希杰在身边，除非时间倒流。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想到这里，阿夏克擦干了眼泪，拿起手机，给一直“骚扰”自己的铭回了一通电话，“跟我说说你的实验吧。”
4
对于任何出租车司机来说，在午夜过后拉客总是有些防备，所以当阿夏克身穿浴袍坐在汽车后座的时候，司机总是忍不住通过后视镜悄悄观察阿夏克，仿佛后者会突然消失，或者褪去浴袍变成一只银狐。
比起阿夏克的穿着，更让司机感到莫名揪心的是不时从电话里传出来的生僻名词，断断续续能够听见什么宇宙，量子，薛定谔，塌缩。阿瑟·克拉克爵士曾说过：“任何超出时代过多的先进技术初看都与魔法无异。”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过分陌生和高深的理论听起来也像是神棍在传法。
关于朋友铭的实验，阿夏克小姐一直有所耳闻，时间旅行什么的。铭打来电话，总是跟时间有关，就是这个原因。
阿夏克却丝毫没有在意司机的白眼，聚精会神地听着铭的解释：
“是，我是说过实验成功了，我们将实验对象量子化，然后调校出一个准确的时间，一个准确的时间点，而且必须确保在发送到这个时间点的时候，有‘一双眼睛’。不不不，不一定非要是人的眼睛，猫狗猪羊，哪怕是一个摄像头都可以。这里涉及到量子塌缩，就是所谓的薛定谔的猫，有观察者的时候，量子才会塌缩成实物。传到过去的时候会不会有两个自己？不会。简单来说，我们假设当前的实验对象为A，过去的自己为B，我们将A量子化，传送到过去，来到设定好的时间点，在外界观察者的注视下，塌缩在B的躯体里。所以传送到过去的只是意识。”
“需要注意的是：第一，传送的时间，这个时间不能太长，我们做的实验次数还不够多，目前来看，传送到过去的时间大概在三天之内，这就完美避开了外祖母悖论，也对已经发生的历史形成保护；第二，停留的时间，回到过去的A只能在B的身体里稳定五个小时，五个小时之后，A就会回到实验室，回到一切的起点。”
“五个小时足够了。”阿夏克说。
“你听我说……”
“我马上就到实验室了！”
“我知道你现在很难过，可是……”
“还有什么需要解释的吗？我想尽可能全面了解一下。”阿夏克再次抢白。
“好吧。”电话那头，铭似乎放弃了些什么，“第三，我们能够顺利地把人的意识送到过去，仅仅是过去，我们只能回到过去，无法进入未来，时间对于我们来说是一面单向滤过的膜。我知道，我知道你只要回到过去，回到过去然后重塑未来，可事情并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你听我把话说完，不要再打断我……”
“希杰死了。”阿夏克轻声说。在这个事实面前，阿夏克有足够的权利保持愤怒和权威。
从阿夏克家到铭的实验室需要一个小时的车程，夜深了，路面上没什么车，开了四十分钟，但阿夏克却觉得过了四秒钟一样，如瞬时移动转眼就来到实验室里面。铭跟阿夏克没有任何寒暄，直接就着车上的谈话聊了起来。
“第四，选择一个回到过去的地点，要确保有观察者，能够引起塌缩。另外我想要强调的是：因为最初传送过去的状态很不稳定，人物可能会出现短暂昏厥或者失明失聪等困扰，所以最好能在一个相对安全和封闭的环境。如果你回到过去正在开车的自己，无异于自杀。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定要活着回来。如果在停留的时间之内死亡，A和B一损俱损。去和不去，你自己决定。”
“即使我只能拥有五个小时，让我跟希杰在一起，我也会死而无憾，总比现在这样生不如死要强得多。所以呢，你觉得我有选择吗？”
“我们都没有选择。”铭说。
“怎么没有，你知道空难发生了，回到过去阻止这场飞机失事有多难吗？”阿夏克诘问道。
铭欲言又止，重重地吁了一口气。如果阿夏克不是被希杰意外去世的悲伤搅混了脑袋，她一定可以察觉出铭从一开始就在试图阻止她。
5
电影院是一个适合时间穿越的地点，在这里，可以确保有“眼睛”在观察，而且塌缩在过去自己的躯体里之后，可以在电影院幽暗环境的保护下进行缓冲，而不被察觉。铭乘坐的飞机是下午两点，只要赶在那之前到达过去就行。
昨天上午，两个人一起在电影院看了部爱情片，然后一起吃午饭，下午阿夏克送希杰上飞机，自己闲来无事又回到那个电影院看了部科幻片。看爱情片的时候，因为是跟自己的爱人一起，看得津津有味，电影的瑕疵因为情感的需要变得无关痛痒；下午一个人看好莱坞巨制科幻片，因为记挂着希杰，紧张的剧情和完美的画面都不能牵动她的心。现在，她要从凌晨两点铭的实验室，回到昨天上午的电影院，回到那部甜蜜的爱情电影中。
铭泡了杯咖啡，简单向阿夏克交代了些注意事项，就按下启动键。
眩晕感，失重，短暂的耳鸣和失明，等光线逐渐亮起来，声音逐渐清晰起来的时候，阿夏克小姐发现自己坐在了电影院里，然后发现自己的手被轻轻握着，坐在自己身边的正是希杰。阿夏克立马抱住希杰，后者转过头，一脸茫然。
“我爱你！”阿夏克说道。
“我也爱你。”虽然阿夏克的反应有些唐突，希杰还是温柔地回应了她，或许他以为阿夏克是因为电影中的男女主人公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缘故。
“不要走了！”阿夏克斩钉截铁地说，不是商量或者请求的口吻，而是告知，是命令，是在说一个铁打不动的决定。
“乖……”这下希杰更确定，阿夏克一定是受电影的影响，才会撒娇，“我去几天就会回来，又不是一去不复返。”
“你就是一去不复返。听我说，我是从明天穿越回来的，你下午搭乘的飞机会发生爆炸。”阿夏克快速说道，她以为自己神情严肃，态度笃定，而希杰却“噗嗤”一下笑了，“我知道你喜欢看电影，但不能把电影和生活混淆了啊，你刚才说的是《死神来了》的剧情吧，在预感中看到飞机在空中爆炸。”
“电影是对未来的预判，我说的是过去已经发生的事实。”
“哈哈！”希杰仍不以为然，“我相信你了，可我必须得走。”
“我不会让你走的。”
阿夏克说完，拽着希杰从电影院出来，然后拉着希杰坐上一辆出租车，并告知司机要往阿夏克家的方向行驶。这时候，希杰才后知后觉，阿夏克没有恶作剧，她真的以为飞机会爆炸，自己会因此殒命。但在希杰看来，这一切都过于荒诞。
“别闹了！”希杰说，“我知道你不想让我走，我也不想跟你分开，可是你这样做未免也太儿戏了吧。司机师傅，去机场。”
司机有些左右为难地看着这对小情侣，等待一个准确无误的指示。
“按原先的路线行驶。”
“去机场！”
“回家！”
“停车！”希杰喊道，他除了有些生气，更多的是感到莫名其妙。
司机踩了刹车，把阿夏克和希杰放下来，绝尘而去。
希杰站在路边，一脸无奈。
阿夏克突然想起了什么，又拦了一辆出租车，和希杰一起坐在后座，对司机说：“去机场！快！”
阿夏克的行为越来越让希杰摸不着头脑了，好像显得自己理亏一样。
出租车很快到了机场，阿夏克和希杰一起来到航班服务台。希杰走得不紧不慢，对火急火燎的阿夏克说：“距离起飞时间还早，提前两个小时才开始办理登机牌呢。”
阿夏克却不理会他，径直走到服务台，跟值班的人员报了希杰要乘坐那架航班的班次，得到跟希杰一样的回答。
“我不是来办理登机手续的，我是来告诉你，立刻联络驾乘人员，飞机不能起飞，否则就会爆炸！”阿夏克认真地说。
比起服务人员，希杰更加无语，阿夏克对他这么说就已经让他哭笑不得了，没想到她还会专门跑到机场散布谣言。对，阿夏克的行为已经构成散布谣言，如果对方认真起来，甚至可以对阿夏克进行刑事责任追究。于是，希杰赶忙向服务人员道歉，并把阿夏克拉到大厅一处停留人员较少的地方。
“你疯了吧？”
“我说的都是真的。你知道我有一个好朋友叫铭吧，他发明了时光机。你今天下午乘坐的这架飞机真的会发生爆炸。我从昨天回到现在，就是为了阻止这场灾难。”
“我看你们是电影看多了吧。”
“你怎么就不相信我呢？”阿夏克小姐着急地都要蹦起来了。
希杰没有直接反驳阿夏克，而是指着落地窗外的晴空说道：“如果你说现在正在下雨，要我也相信你吗？”言下之意，阿夏克所言是在歪曲事实。
“今天下午真的会下雨。”阿夏克说道，几乎要哭出来。
希杰叹了口气，把阿夏克轻轻揽入怀中，吻了她的额头，“好吧，我今天下午不走了，明天再走可以吧？”
“嗯。”阿夏克说，只要错开这班飞机，希杰将会避免死亡，至于“已经遇难”的其他乘客，阿夏克也有心无力了。
“那我们现在去哪儿？”希杰问道。
“我们还去看电影吧，有一部非常棒的科幻电影正在热映。”
“你该不会是只想让我陪你看电影吧？”
当然不是，你个大傻瓜！阿夏克小姐在心里吼道：“我是在拯救你的生命啊！”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挽救了希杰的人生，同时也是打捞了她的人生。希杰死亡的消息她已经听过一次了，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历历在目。
“是！”阿夏克说，“我就是想让你陪我看电影，不行吗？”
“行。”希杰刮了刮阿夏克的鼻子，“你说行就行。”
他们离开机场，先去吃饭，希杰又选中了那家披萨店，阿夏克却有些心理排斥，选择了旁边一家火锅店。开吃之前，铭的电话打进来，跟阿夏克说有些事情要跟她商量。阿夏克改变了希杰的轨迹，其他人还滑行在过去。阿夏克照例找借口挂断了铭的电话。
吃完饭，两个人买了下午两点的电影票。这已经是第二次看这部电影了，但阿夏克仍然对剧情一头雾水，她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旁边的希杰身上。她紧紧搂着希杰的胳膊，等待着连接断开。
一阵困意袭来，阿夏克很奇怪自己这么亢奋怎么还会打瞌睡，但她就是忍不住闭上了眼睛，脑袋一沉，睡了过去。她猛地抬头，睁开眼，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实验室里，回到了未来。
阿夏克从实验舱跑出来，发现铭正在小口喝着咖啡。
铭说：“这还是那杯咖啡，你回到过去的五个小时，这边不过一分钟。时间流速是相对的，我之前跟你讲过。”
“希杰在哪儿？”阿夏克开门见山。
“每个人都做过很多错误的事情，有过很多现在回想起来恨不得给自己一耳光的决定。我想回到十四岁那年，对一个姑娘表白，我还想回到十七岁那年，报考演艺班，而不是工科大学的物理系。”
“我问你，希杰在哪儿？”
“就像我跟你讲过的第二点，停留的时间，回到过去的A只能在B的身体里稳定五个小时，五个小时之后，A就会回到实验室，回到一切的起点。受到某种历史保护机制的约束，我们无法改变过去。我无法阻止那场空难，你也不能拯救希杰。就是这么简单。”
阿夏克愣住了，茫然失措。
“你的时间机器什么用都没有？”阿夏克气急败坏地问道。
“不，它有用，它告诉我们，与其后悔当初，不如珍惜当下。我们活着的每一秒，都在谱写着未来的序曲。”
“难道一点儿办法也没有吗？”
“有！”铭说，“唯一可以改变的办法就是，在A进入B的五个小时之内死亡，这样时间就不会跳转回来。”铭把咖啡杯放下，“就是这么残酷。你活着，他就要死，他活着，你就要死。”
“所以说，我有选择。”
“你想干什么？”铭察觉到阿夏克的用意。
“如果可以用我的生命换取希杰的生命，我会毫不犹豫。”
6
眩晕感，失重，短暂的耳鸣和失明，等光线逐渐亮起来，声音逐渐清晰起来，阿夏克小姐发现自己坐在了电影院里，然后发现自己的手被轻轻地握着，坐在自己身边的正是希杰。
阿夏克再次选择了这个时刻，爱人在身边的感觉真好。她没有像上次那样立刻抱住希杰，也没有说我爱你，她只是静静地感受着爱人的陪伴。
电影落幕，他们走出来。
“想吃点什么？”希杰问道。
“披萨。”
“好啊，我正想吃。附近有家店，榴莲披萨很有名。”
吃披萨的时候，铭的电话进来了。
阿夏克接通电话，说：“你想跟我商量什么？”
电话那头一顿，随即说道：“你知道我这些年一直在制造时间机器，现在实验已经完成了，我想去做点随心的事情。比如去拍个电影。”
“很好啊。”
“我是在说真的。”
“我知道，你从来不会说谎。我还有事，先挂了。哦，对了，你是我这辈子认识最棒的朋友。”
“一辈子还很长。”
“天有不测风云，谁知道呢。”
挂掉电话，希杰好奇地问阿夏克，“你说什么呢，一辈子？”
“希杰，”阿夏克没有回答希杰的问题，反而问道，“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难过？”
“当然，我会痛不欲生！”希杰捂着心口说。
“多久？”
“什么多久？”
“难过多久？一个月？半年还是两年？”
“我不知道。”希杰说道，“那如果死那个人是我呢？你会难过多久？”
“我也不知道。”
那一刻，阿夏克突然明白了什么。她已经品尝过失去爱人的滋味，两次。想象爱人失去是一种感觉，真正经历则是另一回事儿。
希杰不会懂得什么是真正的痛不欲生，而她懂。自己如此大无畏地拯救希杰，也许正是害了他。想象一下吧，或者不用想象，她自己的切身感受，除了要承受爱人死亡的噩耗，还要独自面对未来的漫漫人生。重新再找一个伴侣当然不是没有可能，可是在此之前这段时间，他会懂得什么才是痛不欲生。痛不欲生地活着，真的好过一无所知地死去吗？
吃完饭，阿夏克送希杰去机场，然后静静地目送他离开。
一阵困意袭来，她脑袋一沉，回到了未来。
现在，她已经品尝失去爱人的滋味，三次。
“我就知道你还会回来。”铭说道。
是的，阿夏克一定会回来的，如果可以选择，她宁愿选择自己活着，而让希杰死去，因为她已经承受过爱人死亡的痛苦，不愿再让希杰也有同样的经历。死很简单，活着很难。
“就这样吧，我之前给你打电话说跟你商量一些事情，我想……”
“拍电影。”
“你怎么知道？”
“这不是你一直以来的梦想吗？你说得对，我们活着的每一秒，都在谱写着未来的序曲。如果想做什么，就从现在开始努力。”
“谢谢你，”铭愣了一下说，“你是我这辈子最好的朋友，之一。我送你回家吧。”
“不，我要再进行一次时间旅行。”阿夏克说。
7
眩晕感，失重，短暂的耳鸣和失明，等光线逐渐亮起来，声音逐渐清晰起来，阿夏克小姐发现自己坐在了电影院里，自己的双手老老实实停泊在上衣口袋里，左右两边都是陌生人。这不是昨天上午，而是送走希杰之后的下午。这是第三次看这部科幻电影。
电影很精彩，不负众望。
从电影院出来，下起了小雨，五月的天气下些雨正是清爽。
阿夏克掏出手机，把希杰从通讯录里删除，那串除了自己手机号码，她唯一能够记住的一串数字。在未来的日子里会逐渐模糊。
雨滴落在手机屏幕上，她轻轻拭去。
阿夏克小姐强忍着眼泪，打起精神，现在事关未来，她要尽可能坚强、勇敢，适应不知道多久一个人的生活和对希杰难以割舍的思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