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

2019-02-01 18:17:47

世情

1

阴历腊月二十,爷爷离开了这个世界。

还记得前天晚上,爸爸开着车,载着我和姐姐,在路上嘱咐道:“见到爷爷了别哭,你爷爷没事,医生说做了手术就没事了。”

我知道,这只是安慰话。爷爷是食道癌晚期,就算做了手术也只是多活一两个月,哪来的没事。

其实食道癌晚期的症状一直很明显,只是我们的关心总是不够细致。爷爷吃饭下咽难受,一直以为是老了,每天只是吃面条,而奶奶和爷爷也爱吃面条。直到冬天,爸爸觉得爷爷有些不对劲,总是吐痰,却喝不下水,这才去医院检查,一检查,大家都傻了眼。

去医院的那天晚上,叔叔家的哥哥陪床,我们走进病房。爷爷闭着眼睛,表情沉重。

我叫了一声“爷爷”,可是并没有回应,我强忍着泪水又看了两眼,还是走出了病房。

哥哥说:“爷爷没睡着,只是怕看见了你们难受。”

回到家,我走进了奶奶的房间,因为怕奶奶担心,所以我晚上会陪着她睡觉。

熄了灯,我慢慢适应黑暗,看着发黄的墙,眼泪又不知不觉地流了下来,而这一举动却惊动了担心爷爷无法入眠的奶奶。

奶奶问:“你爷爷是不是不行了?”

我赶忙擦干眼泪,扭过身,抱了抱她,“没有,爷爷一点事也没有,医生说做了手术就没事了。”

奶奶瘦小的肩膀,我一个胳膊就搂住了,身上干瘪,皱皱巴巴,没有脂肪、肌肉,只剩下皮包骨。生病的爷爷是不是也是这样骨瘦嶙峋呢,我不敢再想。

我为了转移奶奶的注意力,先转移了自己的注意力。像小时候撒娇一般,央求她给我讲讲她和爷爷的故事。奶奶笑了笑,慢悠悠地从头开始。

2

奶奶的老家叫做深泽,距离省城有八十多公里。

那时奶奶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过得很是富足。二、三十年代,她已经从私塾毕了业,开始替家里管起了账,虽是女儿家,但因为只有奶奶和老姨这两个女儿,所以奶奶的爹还是很器重奶奶的。

那年麦熟,奶奶家地里的产粮不错,留下自家吃的和长工的粮食,富余出一些。平时奶奶的爹都会留下余粮,怕来年遇到灾害,但是这几年富余出来的,已经绰绰有余。所以奶奶的爹让长工们拉了粮去县城里卖给了粮店。

卖粮赚的钱,奶奶的爹并没有充钱库,而是找来裁缝给家里的上上下下每人做了一身衣服,包括管家、丫头、长工。

裁缝并不是常年间给奶奶家做衣的赵裁缝。

听说从省城里来了一对师徒,会一些西式的洋服做法。奶奶的爹想着女儿大了做身洋服,好带着去县城里会未来亲家。

裁缝师徒俩人就住在了奶奶家,那些省城带来的布料人们自然看得新鲜。还没开始做衣,奶奶的小妹就天天拉着奶奶去看做衣的进展。

这天小妹又拉着奶奶去看裁缝做衣,虽说是看,但从小学四书五经的俩人也是懂得避讳的,所以俩人的看也就是偷瞧,躲在窗户边往里瞄。刚瞄到师傅正给小妹衣服剪样,正心里欢喜呢,突然一个厚重的手啪地拍在了奶奶的肩膀上,奶奶以为是自己的爹,吓得下意识紧闭双目,颤颤巍巍地扭过身要求情。

一睁眼,看到了一个比自己足足高出二十来厘米的高个子,逆着光,不知何种表情看着自己。

小妹早已吓跑,溜之大吉。

那人则开口:“她跑了,你怎不跑?”

奶奶听出口音的不同,心便沉静了下,也猜了个十有八九这人是谁。当光线渐渐平和,她看清那棱角分明的脸和犹若星河的眼,她才真正地静了下来,她想这是自己见过得最好看的一张脸了。

3

他叫沛林,跟着师父走了不知多少天才走到这里。一路上缝缝补补没什么好生意,直到走到这磨头村才接了一个大单子。

其实他算不上裁缝,因家里穷好好的大学上不成,只能家里托了关系好的亲戚帮忙找了个营生,等着攒够钱了好给他娶媳妇。

沛林没办法只能依着家里,想着把钱攒够了接着去上大学,因此他并没听家里的办理辍学,只是办了休学一年。

当来了磨头村接了这单大生意后,他想着怎么也能存上一笔。

直到他遇见了奶奶。

4

两人从那次后,似乎是达成了默契。奶奶不再用妹妹拉着偷偷跑来看衣服了,而是在傍晚时分,由沛林带着来看。满屋子的布匹和轻薄的纱绸总让她看得目眩神迷,把布匹比在自己身上,如同是一件件合身的新衣一般。

后来说是来看衣服,实则是来听沛林讲大学里的一些趣事妙文。

讲那里的女学生穿着藏青色的布衣,剪着短发在校园里自由自在地生活。

讲男生们为了博女校学生一笑,夜里在楼墙下骑着车等着女生翻墙而下,去放孔明灯。

讲他们在课堂上如何和那些顽固不化的八股老师去据理力争。

讲他每天骑着自行车逛省城的庙会。

听着听着奶奶便也想去省城瞧瞧,去大学瞧瞧。

沛林说:“现在女性应该享有自己本该享有的幸福。”

沛林说完沉思了片刻:“我给你做双鞋子吧,做好了穿着这鞋子咱俩一起去。”

奶奶伸出脚让沛林丈量,那双从未裹过的脚,就怯生生地出现在这个男人的面前了。

奶奶知道她是订了亲事的,成衣一做好,她就要随着爹去县里见未来的公婆的。只是她不想告诉沛林,她想让沛林一直惦念着俩人的约定。

鞋子做好的那天,沛林并没有跟奶奶打照面。做好的鞋子放在大红的成衣上。女子出嫁一般都以大红色做底,凤凰做图案取一个好彩头。

只是沛林做的这双鞋子,藏青色做底,荷花为图。沛林说过,奶奶像朵荷花出污泥而不染,给人清新,淡雅的感觉。

奶奶看着鞋子出神,她知道,成衣做好,沛林已走,而她明日也便要去个不相识的人家。

晚上,奶奶穿好布鞋,穿上那身大红色的成衣,吹灭了蜡烛,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奶奶说那一刻她像极了一个任人摆布,只一心等死的布偶。虽期待着些许的奇迹,但也知道那很渺小。

渺小,也有出现的时候。

沛林轻扣她的门,声音极小,她却听得真切。

她没有半丝犹豫,打开房门,脱去那身厚重的成衣。一身藏蓝色的学生服,显得奶奶格外婀娜多姿。

沛林用师父给的大洋,租了一辆自行车。奶奶坐在后座紧紧地搂着沛林的腰。路途虽然颠簸,但却很是踏实。

一路上,沛林只问了奶奶一句话。“这么久了还不知道你闺名。”

奶奶笑笑,在沛林后背写下“许芙”。

5

沛林一直叫奶奶芙儿,奶奶叫沛林老头子。

沛林和芙儿并没去省城大学。省城的局势千变万化,学生们常常上街抗议政府的无能,学校停课,俩人左思右想还是回了沛林的老家,过着自己丰衣足食的小日子。

在老家,沛林给芙儿剪了女学生头,戴上一个黑色的发夹。这个发夹一直戴着从未摘下,而学生头也留了一辈子。

6

奶奶的回忆久远,但渐渐体力不支,轻轻的鼾声此起彼伏。看着那个熟睡的脸,我闭上眼睛,却出现如同电影画面般两人往后的日子。

奶奶说:那个时候虽说穷,但是和爷爷在一起的日子还是很快乐的。

爷爷家四个兄弟,大哥、二哥已经自立门户,只剩下三哥和爷爷。三爷爷从小莽撞,没上几年学便当上了挑夫,爷爷的娘一直让他和爷爷跟着她过。直到奶奶生下大姑姑,爷爷的娘去世。

三爷爷没啥牵挂的了,就跟着村里一些有志青年去当了兵。那时候的他不图报效祖国,只图不再混吃等死,自己能闯个天地。

7

三爷爷走了三年,大姑姑也长到了五岁。

那一年日本兵进村,先占领了一间私塾做团部。日本兵把村子围了起来,搜刮了些粮食以及牲畜。

村里虽然怨声载道,却没人敢反抗。村民们照旧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爷爷那时跟三爷爷一直通着信,虽断断续续的,但是各自的情况都还是知晓的。

谁知道,突然发生了一件事。

爷爷的通信明明是比较隐秘的,都是爷爷以去省城卖奶奶的织布为由去省城寄出去的。而日本兵进村后,爷爷就再没敢太过频繁地去,只是寄出了一封。

就是这一封信,没有寄出,反而落到了日本兵的手里。

他们抓了爷爷,关在了私塾里的小学教室里。奶奶在家里看管着,不让出房门半步。

他们逼爷爷写信,让爷爷把三爷爷的部队引过来。爷爷不肯,他们便开始屠村,他们说奶奶会留到最后给爷爷作伴的。

8

村子里有个死人坑,日兵见爷爷不肯交代,每天就杀一个村民。就这样过了十来天。

那日下起鹅毛大雪,整个村白雪皑皑的,只有那个坑里流着瘆人的鲜红。

有些人已经开始敲奶奶家的门了,日兵也不拦,他们知道奶奶迟早要动摇。

可是奶奶死活也不去劝爷爷,而爷爷死活也不写信。

他们不知道,爷爷和奶奶这叫暗度陈仓。爷爷早在被捉前已经偷偷地写过一封信,托省城里的亲戚保存着,只要村里一出事,就给三爷爷寄去。

就是飘着大雪的这天,三爷爷带着部队,偷偷地进了村,把日兵杀了个措手不及。日兵败退了,三爷爷找着了爷爷,爷爷撒腿跑出来教室,冲到了家,他日日夜夜都想着奶奶,而奶奶也日日夜夜也想着爷爷。

虽然是救下了村子,但被日兵杀了亲人的村民,还是怨恨爷爷和奶奶的,他们怨恨爷爷奶奶早点不让部队来。

爷爷奶奶无奈,带着姑姑跟着三爷爷的部队离开了村子。

9

抗日胜利后,爷爷奶奶才回村。那时候姑姑已经十岁,爸爸三岁。

而三爷爷留到了重庆,没再回来过。

10

爷爷去世,奶奶没哭,坐在床上给爷爷缝寿被。奶奶说爷爷怕冷,怕爷爷受不了阴曹地府的阴冷。

就在奶奶缝着寿被的时候,三爷爷回来了。

他老到不能坐飞机,又是坐火车又是倒客车的,这才回到这个五十年来没曾回过的地方。

他老了,背已经驼了下去,九十高龄的他没了带兵时的气宇轩昂,眉眼间总有点与爷爷的相似。

三爷爷掀起门帘,就像奶奶故事里,三爷爷回来救她一样,眼里饱含担忧,在屋内寻找着娇小的奶奶。

奶奶看见三爷爷,就像个孩子哇地哭了起来。她似乎知道三爷爷回来,似乎是回想起了往事,嘴里喃喃道:“沛林还在私塾里,三哥快去救他。”眼泪却再也停不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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