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怪兽(三)

2022-08-12 18:05:47

科幻

第三章地球上最后一个人

砰砰砰——有人在敲门。

吐着烟圈的“我”——另一个我被呛到了,不停咳嗽,咳得面红耳赤。他当时的念头如同弗里蒂克·布朗的科幻小说,地球上只剩我一个人了,怎么还会有人敲门?

砰砰砰——外面的门急促地敲着,他的猫呲牙咧嘴,身子紧张地缩成一团。他一头雾水地查看电脑,脸被屏幕光映得绿莹莹的。

“能量场没有问题。”

他打开枪械柜,里面摆满了手枪、左轮、AK、来复枪,还有一把巴雷特。他端起巴雷特,立马重心不稳,吃力地放下。最后,拿起AK,上了刺刀,犹豫不决地走到门前。

“你是谁?我手里有一把AK,还上了刺刀。”

“这么隆重的迎接,”门外的我有些意外。

“我开枪了。”

“别别别,我就是你,来自另一个世界。”

“反物质世界?”

“反物质世界——也对,叫法不同而已,开门吧,”我催促道。

“你来我们的世界做什么?”

两个我坐在沙发上,表情都很困惑,但谁也不愿先开口。我们中间隔着白猫,白猫对穿着太空服的我喵喵直叫。看到它我就抑制不住伸手的冲动,它脖子上的项圈印着三个字——莉、茉、王。

他突然开口了,“这个世界就剩下我一个人了。”

“你一个人解决了混沌兽?”

“不是解决,”他指着电脑,“是因为我制造出了反物质能量场。”

“我也在往这方面研究,可惜进度慢了,”对方哼了一声,我上下打量他,“你是社恐吗?”

“我是反社会人格。”

“那你要包块头巾,这样比较像恐怖分子。”

“把你的头盔摘了吧。”

我困惑地盯着墙上的挂钟,“我可不敢,跟这里的空气直接接触会让我湮灭的。”

“那你还撸我的猫,坐我的宜家沙发?”

“我怎么没有——对了,反物质能量场,根据物理学的中和现象,让带正电的物体失去正电,让带负电的物体失去负电,使得两个物体的原子都恢复电中性——相当于这里是正反物质都可以共存的中性地带,一个绝对安全的最大公约数。”

对方冷笑一声,“我把它称为我的地盘。”

“噢,有多大?”

“一万公里,下一步我准备把能量场扩展到戴森球的尺度。”

“那可是两亿公里直径的安全区域——太好了,你可以拯救我的世界!”

他无动于衷,用袖子擦拭枪管,把弹匣拔下又插上,场面一度尴尬。我脱掉头盔,呼出一口浊气,倚靠着沙发。

“说说你的故事吧。”

“我是一个业余发明家,30岁之前通过发明专利的转让赚够了这辈子所需要的钱,然后就开始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什么生活?”

“就是一个人随心所欲,我不想搭理别人,也不想别人搭理我。我的世界只要我一个人精彩,或者无精打采。”

“你有女朋友吗?”我特别八卦地问,毕竟我单身,很想知道另一个时空的自己是不是也单着。

“曾经有过。”

“她叫什么名字?”

他将枪口对准我,我第一时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关你屁事。

“那换一个问题,你到底发明了什么,这么有钱?”

“比特币。”

“比特币不是中本聪发明的吗?”

“中本聪是谁,我不认识,”他孤傲地说,当然他确实有唱“无敌是多么寂寞”的资本。

“比特币在我那个时空,被很多人看作是最赚钱的发明。”

“哼。”

“反物质能量场你是什么时候制造出来的?”

“五年前。”

我匪夷所思地看着他,“如果你五年前就制造了反物质能量场,那为什么地球上只剩你一个人?”

“都说了我是反社会人格,混沌兽只不过是我一项人类清除计划的垫脚石,”他不耐烦地说,“我现在要抱着王茉莉去睡觉了。”

我对他道了一声晚安,他无动于衷,抱起白猫走进房间。

房间的灯熄了,但是门没有关上。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脱下太空服。外面开始刮风下雨,电闪雷鸣,雨水敲打着百叶窗。

我悄悄走到电脑前,打开屏幕,当看到满屏排序怪异的文字和数字,只能望洋兴叹。如果我是《你一生的故事》里的语言学家露易丝·班克斯该有多好,连七肢桶的会意象形语标文字也能读解。

一整个晚上,我躺在沙发上,辗转反侧,根本睡不着。我思索着他是怎么利用量子纠缠关联我的世界的,还有“千里传音”,难道也是他的黑科技?

铛铛铛——钟声不绝于耳,我烦躁地坐起身,看了一眼挂钟,也不知道现在几点。百叶窗外的天空染上了一层琥珀色,这怎么可能?我眼睛一闭一睁,睡到第二天黄昏了?

唯一的解释是这里的早中晚秩序也是颠倒的。

我走到他的房间门口,往里窥视,发现人已不在。“看来不是起床困难户,”这是目前我对他最中肯的评价。

我的衣服脏了,脱下来扔在地上,他的整体衣橱里一排排都是崭新的衣服,我不由感叹:

“男人的衣柜。”

衣橱门的内侧贴着一张大头贴,我定睛一看,居然是高中时的黄依依。然后,我听到楼上传来脚步声。

我匆忙穿了一件白衬衫和一条牛仔裤,沿着楼梯往上走,楼梯是感应扶梯,走两步,扶梯往下退两步。我只能加快脚步,爬到三楼跟百米冲刺一样,上气不接下气。

三楼是玻璃阳光房,四面透光。他正在无土栽培的果园里摘樱桃。樱桃鲜红诱人,我不由地咽了口唾沫。

“收成不错啊。”

“这一季算差了,因为太阳紫外线异常变化影响植物的生长。”

我仔细一看,樱桃的叶片发黄,确实出现了病变症状。

“我的星链卫星附带了气象预报功能。”

“你说的是恒星气象学吧?”对方点头,我钦佩地说,“想不到你们的航天领域走得这么前沿。”

“是我的航天领域,马上会有一场太阳风暴袭击地球。”

“反物质能量场受得了吗?”

“那要看太阳风暴的强弱等级,目前预测影响不大。”

“那就好,晚饭可以吃了吗,或者中饭?”

他厌恶地看着我,我面不改色地往楼下走,感应扶梯往上升,又只能原地踏步。

“巴斯特·基顿一定爱死这个楼梯了。”

我气喘吁吁地跑下楼,看到一个穿着管家制服的性感女机器人正在餐桌上摆刀叉,就像电影《机械姬》的翻版。

机器管家颈部以上贴着仿生皮肤,态度亲和,彬彬有礼。眼神如一泓秋水,盯着人看的时候有一种勾魂摄魄的妖娆,再加上身材凹凸有致,完全满足了御宅的幻想。

看到一桌子丰盛的美食——炸薯条、汉堡包、三明治、意大利面、手工饺子、蔬菜沙拉,还有罗宋汤和宫保鸡丁盖饭,应有尽有,我忍不住食指大动。

“替我拿一副餐具。”

“是的,先生,”机器管家的声音如黄莺出谷,银亮动听。

“你叫什么名字?”

“草雉素子。”

“大佐!”我马上想到了《攻壳机动队》里的“义体化”女警。

落座以后,看到摆放刀叉的位置都靠左侧,我不由地想他是左撇子,我是右撇子,我们还有什么是相反的?

“先生,您的纽扣扣反了,我帮您重新扣。”

“好啊,”我边吃薯条边答应。

大佐俯下身,温柔地替我解开纽扣,面对人机之间的“第一次亲密接触”,我还蛮享受这个过程的。我甚至联想到了如果我是痞子蔡,约会的对象是机器人版的轻舞飞扬,那我们看的第一部电影应该不是《泰坦尼克号》,而是《我的机器人女友》。

“洒香水雨还是免了,洒机油倒是可以,”大佐扑哧一笑,她的笑声把我拖回了现实。

“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我忐忑不安地问。

“为了提供更贴心的服务,”大佐说,“我已经开启了读心模式。”

“能不能先关掉这个模式,我们那边的人比较在意隐私。”

“是,读心模式已关闭。”

纽扣扣好了,我低头打量,有一种把衣服反着穿的感觉,这导致我的食欲骤然下降。介于我是有一定强迫症的ICU医生,平常手术刀、呼吸机的摆放位置都会牵动我的敏感神经,所以我背着大佐,将纽扣解开,套了一件毛衣。

另外,即使来到了反物质世界,我也不是反物质的,我要证明自己的与众不同。我是不一样的烟火。

这么想着,他搭乘扶梯下来了。那扶梯显然是针对我的恶作剧,正常人怎么会安装扶梯上下楼?他一言不发地坐下,喝罗宋汤,我故意打破沉寂。

“在我的世界,蛋白质中几乎所有的氨基酸都是左旋的,因此蛋白质分子能够形成纯净的一串,当然右旋氨基酸也有,那是极少数无关紧要的例子。我们的生命出现在左旋系统中,你们的呢?”

“右旋。”

“我就知道,”我对大佐说,“这点我们也是相反的,当然我们也有共同点,比如都喜欢一个叫黄依依的女孩。”

“基顿先生,所有工作我都做好了,我可以回工厂了吗?”

“基顿,巴斯特·基顿,”我拼命忍住笑,“你面无表情的,还真有点像冷面笑匠。”

“基顿先生最喜欢看默片喜剧,”大佐微笑着说。

“回工厂吧,”那声音冷若冰霜。

大佐出门以后,我又按捺不住地问:

“你有机器人工厂?在哪里?吃完饭带我去看看。”

他闭口不言,点了一支雪茄,烟雾缭绕中,我不停地咳嗽,他又点了一支,对我双重打击。

我走到门外,仰头呼吸新鲜空气。下了一夜雨,草坪泥泞不堪,被压垮的围栏已经修好。阳光异常刺眼,我用手遮挡眼睛,义愤填膺地说:

“还是被他赶出来了,要不是身体接触会产生湮灭,我一定把他修理一顿。”

话音刚落,我的头盔和太空服在我眼前飞过,就像毫无价值的太空垃圾,被扔到了草坪上。

那家伙还变本加厉地往草坪上啐了口唾沫。“退房的时间已经到了,请你立刻马上滚。”

“如果我不肯呢?”我针锋相对。

“除了机器管家,我的特斯拉工厂还批量生产终结者。”

“T-800、T-1000,还是T-X啊?”

“滚!”

“我是滚筒啊,还听你的。”

我气愤地把头盔掷了回去,他闪身进门,之后,拎着一把双筒猎枪气势汹汹地冲出来。

我见状,转身逃跑,砰的一声巨响,身后的草坪被轰出两个窟窿。“神经病,怎么不学海明威给自己来一枪!”

“在我的时空,海明威是在哈瓦那喝mojito喝死的。”

“哦?”

他又开了一枪,我往泥泞里一滚,旁边的围栏被打成了两截。我的屁股被土块溅到,我还以为中弹了,哀叫不已。

“终于有一种打野猪的快感,”他嘲讽地说。

能量场的安全区域已经扩展至市区,我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感到内心荒芜。在一个十字路口,绿灯变为黄灯,黄灯变为红灯。我也不知道红灯该不该闯,埋头往前走时险些和一辆无人车相撞。

那无人车是倒着走的,它一个急刹车,车门鸥翼般张开,从里面探出大佐俏丽的身影。“先生,您要去哪里?”

“西大街,”我觉得名字可能有误,又改了口,“东大街。”

“东大街我们已经开过了。”

“反正我要去德令哈路的以梦为马。”

“噢,那个二手书店,”大佐会意地一笑。

我们面对面坐在车里。刚才在他家一番恶斗,我已经瑟瑟发抖(在反物质世界里原本应该大汗淋漓的我却冻得够呛)。大佐递给我一件自热服,我三下五除二穿上。

“您穿反啦。”

“没事。”

车窗外萧条荒芜的街景飞掠而过。大佐歪着头,注视我攥在手心里的大头贴。“这不是黄小姐吗?”

“你见过她。”

“没有,但是我有她的资料,包括文字和影像,还有他人的回忆录,都是数字化备份到我的大脑里的,非常详实。”

“数字化备份,他到底想干什么?”

“黄小姐去世以后,基顿先生时常想念她,就让我模拟她说话的逻辑、语气和神态。”

“她怎么去世的?”

“911事件。”

“911不是2001年——说下去。”

“2021年的9月11日上午,两架被恐怖分子劫持的民航客机撞向纽约世贸双子大厦,黄小姐就在其中一架飞机上。”

无人车停靠在路边,我下了车。大佐恭敬地问道:

“先生,我需要等您多久?”

“你回工厂吧,我不需要车了。”

“好的——如果你不出去走走,你就会以为这就是世界。”

“什么?”

“这是黄小姐发的最后一条ins,另外她点播次数最多的电影是《楚门的世界》。”

“看来她真的很想去外面的世界,”我仰天控诉,“巴斯特·基顿,你听到了吗?外面的世界比跟你在一起更精彩,你有钱又能怎样,你就是人见人厌,花见花败的社恐……”

那家伙正默不作声地对着电脑。

他点击鼠标,查看太阳风暴的强度变化曲线,发现曲线陡然上升。之后,他用三维动画模拟超级太阳风暴,反物质能量场受到高能粒子的轰击逐渐瓦解。

“它们要回来了,”他的嘴角泛起一丝苦笑,对白猫说,“茉莉,如果能量场瓦解,那个人会在一瞬间湮灭,我们要告诉他吗?”

为了烘托气氛,他播放了一首《土耳其进行曲》(自然是倒放的)。白猫睁着蓝眼睛,保持缄默。

推门走进书店的时候,门上的灰尘落了我一身,我狼狈地拍打灰尘。

墙角有一架旧钢琴,钢琴键盘上沾着蜘蛛网。我望向靠窗有阳光的座位,恍惚间,看到黄依依右手托腮,坐在那里看书。

伴随着动听的钢琴声,黄依依抬起头,对着我微笑,然后摊开手,握成拳头。她对着拳头吹了一口气,再摊开手的时候,她的手心多了一枚硬币。

黄依依故意装作很吃惊的样子,把我逗得哈哈大笑,她递出硬币,满心期待地看着我。

我走过一排书架,眼前的一切重又回到现实。书架上积着厚厚的灰尘,突然一阵风起,一本苏珊·桑塔格的旧书《论摄影》一边翻动,一边“刷新”,最后变成了黄依依的日记本。

我难以置信地拿起日记,触摸着封面右下角的签名“黄依依”,迫不及待地翻到第一页。

轻轨上遇见一个跟我念同一所高中的人,高中三年我们都没有说过一句话,但神奇的是我第一眼就认出了他。

我仓皇地往后翻,越读越是心惊。

“2024年11月22日星期五晴”,黄依依写道:

我早早来到书店,坐在这里写日记,就是为了保留他的记忆。欧阳数,我可以不停地回忆这个人,他有时候很酷,有时候像个胆小鬼,有时候比超人还勇敢,有时候像默片时代的喜剧演员……

橱窗外的天空出现了绚丽多彩的极光。与此同时,那家伙的电脑屏幕一片漆黑,灯光熄灭。

他一个人坐在黑暗中,白猫跑出家门,离他而去。

“太阳风暴形成的电流冲击了变电站,所以我们的供电中断了,供电中断就没法维持能量场的场域,”他四下张望,“茉莉,王茉莉,你去哪了,连你也要离开我吗?像她一样,哈哈,那就离开好了。”

我跑到书店外,仰头看着极光,心里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几分钟后,我看到大量卫星陨落形成的流星雨。

“连星链卫星都陨落了,”我对着天空咆哮,“你还说影响不大,这他妈是超级太阳风暴啊,如果能量场瓦解,那我不是……”

一阵狂风刮过,我被掀翻在地,楼顶有一块摇摇欲坠的广告牌。当我踉踉跄跄地爬起来,又被狂风刮倒,广告牌从高空坠落,径直砸向我。

那一刻,时空突然发生了畸变,我看到穿着外骨骼装甲的战士挡在门前。我大吃一惊,刹不住脚,径直从战士胯下滑了过去。当我站起来,地上还躺着另一个我,仿佛是我的二重身。

我迅速爬起来,走到一个战士面前挥了挥手,对方不为所动。他看不到我,搞什么鬼,我这是穿越还是变成幽灵了?

白启文挂断电话,质问另一个我:

“欧阳数,你不在创里,跑来这里做什么?

“白叔叔,您听得到我的声音吗?”我对白启文大叫,“为什么要携带正电子集束枪潜入深海?那个维度裂缝是诱饵,目的是引蛇出洞,伺机摧毁它们唯一惧怕的杀器!”

我表情一惊,忙捂住嘴,然后听到另一个我蹩脚地复述道:

“正电子集束枪,是这个星球上它们唯一惧怕的东西,印度洋里的维度裂缝是一个陷阱。”

原来这句话是我说的,不是那家伙,那就不是量子纠缠了,我说的话可以让过去的自己听到,但是我又能改变什么呢?

“你还知道什么?”

“我们已经没时间打造2.0版了,”另一个我痛苦不堪地说。

所以,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悲剧重演,所有人都会死,除了我。我很不甘心地对另一个自己说:

“末日打击就在今天,而我却无能为力。”

“不要再说了……”

电光火石之间,无人车倒行而来,停在我面前。伴随着一声巨响,广告牌砸在车身上,挡风玻璃被震碎。

我喘着粗气,从车下爬了起来,大佐关切地问:

“先生,您没事吧?”

我上了车,从大佐手里接过一杯“冷拿铁”,真是雷打不动的酒店式服务。透过车窗,我看到反物质能量场的场域正在缩小,西大街的尽头乌云笼罩着天空。乌云中电光闪烁,时空有明显的弯曲。

“混沌兽卷土重来了,”话音刚落,尖锐刺耳的声音响起,大佐迅捷地捂住我的耳朵。

“问你一个问题,黄小姐写日记吗?”

大佐摇了摇头。

一道白日闪电击碎了三楼的阳光房,玻璃飞溅。那家伙端着双筒猎枪,跑到草坪上,朝着天空狂笑着开枪。

“在苍茫的大海上,狂风卷积着乌云,在乌云和大海之间有一只海燕……”

我下了车就朝他大吼:

“欧阳数,你疯了吗,现在不是借物抒情念高尔基的《海燕》的时候。有我在,那些混沌兽不可能把你带走。”

他回过头,看到我伸手指着道路尽头的乌云,丝毫没有任何感动。

“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吧!”

我火冒三丈,冲过去,一脚把他踢翻,夺过他的双筒猎枪,就像棒球手挥舞球棍,对着他一顿痛击。大佐对这一幕不忍直视。

“先生,反物质能量场的场域快缩小到这里了。”

如果现在有一架无人机从高空俯拍,靠近乌云的能量场场域一定像《绝地逃生》的毒圈一样,随着时间不断缩小面积,越过街道,逼近这里。

我恢复理智,捡起头盔和太空服,一边往房子里跑,一边对大佐说:

“你问他怎么恢复电力,我应该把他打醒了。”

“她是我的机器管家,”身后传来令人厌烦的声音。

在昏暗的客厅里,我穿好太空服,戴上头盔的时候,我把黄依依的大头贴贴在头盔镜面上。那家伙鼻青脸肿,一瘸一拐地走进来,留意到沙发上的日记本。他拿起日记翻了翻。

“量子效应导致原子特定能级的微小劈裂。”

我扭头看着他,两人目光相对,空气中仿佛有一种凝滞的气场。他说道:

“这就是你为什么能听到自己时空之外的声音,相当于点对点的时空传输。这本日记也是同样的例子,我的女朋友从不写日记,所以一定是另一个世界的黄依依写的。”他读了最近的一段文字,“2024年11月23日星期六雨,凌晨三点,冒着大雨,搭乘一辆大巴,我们一家被转移到避难所,这里很拥挤,但绝对安全——末日打击之后,她还活着。”

“我要回到黄依依身边,所以你们谁都不能阻拦我,”这话我不仅是对他说的,也是对门外的混沌兽说的。

“对了,还有一种更高级的传输,”那家伙神秘地说,“把人传输到任意的时空,过去、现在、未来都可以,那人就变成量子幽灵了。”

看到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进一步问道:

“你经历过?在哪里?感觉怎么样?”

“不怎么样。”

就在这时,一群混沌兽咆哮着冲进来,整个时空发生弯曲。在如同慢速播放的画面中,他缓缓地推开沙发,地上有一个标志“2/1”的红色按钮,他一脚踩下去,过了一会,门口传来惊天动地的爆炸声。

爆炸的破坏面只有一半,混沌兽被轰出门外。他的房子几乎有一半成了废墟。

“这是我研制的夸克炸弹,因为夸克的自旋为1/2,所以爆炸也是1/2。”

那家伙跑向枪械柜,挑了两把MP5冲锋枪,换上特制弹匣,戴上护目镜。这是一种小型正电子脉冲弹,只有两梭弹匣。

“给我一把,”我望眼欲穿。

伴随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咆哮声,他扔了一把MP5给我,两人背对背,向冲进来的混沌兽射击。脉冲弹划过虚空,如同一颗脉冲星,高速旋转着,发出耀眼的正电子脉冲。混沌兽被击中后,暗黑的身体撕裂,并绽放强光。

他破窗而出,落在草坪上,一个翻滚爬了起来。大佐正在检查光伏控制器,“光伏控制器好像坏了。”

他听到的是他女友“黄依依”的声音,连说话的语气也一样。

“还没连接电缆,”他表情一惊,“小心!”

说时迟那时快,他向偷袭大佐的混沌兽开枪,最后一颗脉冲弹就像爆裂的旋风,击穿两头混沌兽的身体。

护目镜被光芒映亮,光芒消逝之后,他看到了“黄依依”,她的一颦一笑,灿若阳光。MP5掉在地上,他皱起眉头,一脸沉沦的模样。

“对不起,那一天你在飞机上,我不该跟你吵架的,你不辞而别,我真的很受伤。当你挂断电话的时候,我不知道那是最后一次通话,如果我知道的话……”他捂着脸痛哭,没有注意到周围的时空在弯曲,他的双脚被黑影黏附住,身后出现叠影。

“快躲开!”我大喊一声。

他身后的混沌兽张开血盆大口,他纵身扑向草坪,与此同时,一颗脉冲弹划过旋转的轨迹,将混沌兽的身体搅碎,形成“银河系棒和螺旋结构”的视觉效果。

他回过神,“黄依依”不见了,他怅然若失地爬起来,就像《荒岛余生》里的汤姆·汉克斯失去了他在荒岛上的“挚友”威尔森,那种无比的失落和悲伤,连大佐看了也黯然神伤。

他什么也没说,埋头连接电缆。房子四周乌云笼罩,如同坠入黑夜,我打开头盔灯,掩护他和大佐。

电缆一连接,大佐按下光伏控制器,伴随着电流的滋滋声,太阳能光板将收集到的光能转换成电,但还没有达到重启反物质能量场的电量。

“能量场还没重启吗?”我心急如焚,开枪撂倒一头混沌兽,拔下弹匣,发现只剩下一颗脉冲弹。

我把弹匣给他看,他愁容满面,朝着黑漆漆的天空怒吼。

“你不是超级太阳风暴吗,能不能给力点?”那一刻,我觉得我们两个简直是一丘之貉。

乌云背后太阳若隐若现,蓦地,从三楼掉下一堆碎玻璃。我抬枪射击,打偏了,一头混沌兽飞扑下来,将我压倒在地,疯狂撕咬。

时间变得更慢了,我看到自己的时间切片,就像在一条时间长廊上穿行,满眼都是过去的动态照片。

那些照片被混沌兽撕碎——

我回到高中时的学校走廊,与一脸青春气息的黄依依相遇,然后擦肩而过。当教导主任捡起纸飞机的时候,眼前的一切变得苍白,所有人都消失了,只剩下我,望着空荡荡的走廊。

轻轨1号线车厢里,我看到自己正在用AED除颤仪救少年,黄依依等人站在一旁。我走向正在消失的黄依依,张开手臂拥抱她。

但我还是慢了一步,我站在空无一人的车厢,列车到站,车门打开,既没有人下车,也没有上车。

隧道里的风呼啸而来,吹乱了我的头发。

以梦为马书店门外,我站在橱窗前,看着低头写日记的黄依依,我身旁是一言不发的自己。黄依依念了一段帕斯捷尔纳克的文字:

“人不是活一辈子,也不是活几年几月几天,而是活那么几个瞬间。当我再见到欧阳数的时候,我知道这句话是对的。”

我的视线被白光映亮。

太阳能光板反射出耀眼的阳光,之后,反物质能量场向外扩散。混沌兽陷入恐慌,嘶吼着,如同黑色的潮水退却。

那家伙仰望极光映照的明亮天空,发出胜利者的欢呼。

相比之下,我就太惨了,一动不动地躺在草坪上,半睁着眼睛,眼神空洞,面无表情。大佐一遍一遍地呼唤我,但没有什么效果。

“先生?他好像失去记忆了。”

“他的一部分时间切片被混沌兽咬成了碎片,身体没有湮灭已经很幸运了。”敢情我现在这个样子是老天赐福。

“我们怎么帮他恢复记忆?”

他摇了摇头,他的手里拿着我的头盔,看到镜面上贴着黄依依的大头贴,他的表情五味杂陈。其实他的内心是那个脆弱、渺小、自卑的我,任何一个人都有这样的自我,就看你如何去审视。

《攻壳机动队》里草雉素子有一句台词,“我时常想,也许我已经死亡过了。现在的我只是机械和电子信号复制的灵魂而已”。因为有了这样的认识,草雉素子的思想超越了人工智能,也超越了存在本身。

“依依,当初我把自己封闭起来,现在我要给自己自由,”他说,“我要拯救他的世界,因为那个世界的你还活着。”他总算良心发现,就像我在书店遇险,是他派大佐来接我回去。

“基顿先生,我们该怎么做?”大佐茫然地问。

“先给我一台电脑。”

“我就是电脑。”

“我差点忘了你,只要把能量场扩展到那个世界就可以了,”大佐的镭射眼球投影出虚拟键盘和系统界面,他手动输入指令,“两个世界如果碰到一起就会湮灭,当然这是欺骗混沌兽的手段。”

“欺骗的手段?”

“嗯,这叫兵不厌诈,”他咧嘴一笑,“用不了多久,它们就会仓皇地逃走,因为害怕湮灭波及自己,相当于我手里有一个自毁装置,不对,是威慑装置,就像《三体2》里罗辑想出来的办法。”

第四章记忆的橡皮擦

拥挤不堪的避难所,条件简陋,人们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不时传来老人的咳嗽声、婴儿的嚎啕大哭。

凌晨三点,冒着大雨,搭乘一辆大巴,我们一家被转移到避难所,这里很拥挤,但绝对安全。一路上闻着鸢尾的花香,想着那个送完花就走的“快递小哥”。他在卡片上抄写了一首希梅内斯的《你与我之间》,我很喜欢,一整天都在回味,都在想他。我在原诗的基础上又写了一段,算是对他的回赠。

黄依依正在母亲的监督下吃药,“妈,我日记就剩一行了。”

“把药吃了再写。”

“黄依依,”叶千城拿着排了一小时队才充上电的手机,急匆匆地跑回来,“你看。”

这段时间,叶千城一直在照顾黄依依和她的家人,可谓是铁杆男闺蜜。

他用手机播放一段视频,视频里,天空中出现了与北京一模一样的城市,两座城市上下颠倒,就像平行世界一样。镜头拉近到北京最高楼中国尊,天上的中国尊与地上的中国尊越靠越近,犹如顶天立地的天柱。

“像不像电影《逆世界》?不只是北京,很多城市都这样。”

“哇……”

黄依依记忆又中断了,她怔怔地看着视频,脑海中的画面少得可怜。眼前站着的高个子男人是谁,旁边这位居委会大妈为什么一只手拿着药瓶,另一手拿着水杯?

一张夹在日记本里的素描掉在地上,那素描画的是一个坐在车厢里的男人,其貌不扬,眼神有些闪躲。“当你再见到他,勇敢地跟他打招呼。”

她摇了摇头,一时半会想不起来。脑海中零星的画面是一家二手书店,她在念帕斯捷尔纳克。当那个男人的记忆闪现,一行诗句油然而生,她打开日记本,匆忙写下:

你与我之间,爱情竟如此芬芳、动人而又纯白,像跳跃的音符,像倾城的日光,在那绽放的花朵之间浅唱闪耀。

我背着双肩包,走向1号线站台,一旁是醒目的灯箱广告,文案是“后末日时代,45°角仰望城市的倒影”,图片配的是上下西宁城。

身后是一群上班族,指着灯箱广告议论。

“听说上西宁只有一个人,加一堆机器人。”

“上帝本尊啊。”

“我不关心上帝,整个世界都是满目疮痍的,要想在废墟上建造一个新世界,政府的压力有多大,社会的压力有多大。”

“不过好在不用还房贷了,现在全球经济重启,每个国家都是赤字,都站在同一起跑线上,撸起袖子加油干吧。”

我转身问一个上班族,“请问你有硬币吗?”脑海中浮现一个引人注意的动漫角色。

我想到一种可能性,毕业那天在人声鼎沸的走廊上,黄依依模仿他单手转硬币,是为了吸引某个人的注意力。

这个想法让我心跳加速。

“不好意思,这个月才上班,目前是无产阶级,”上班族盯着我的脸,继而打量我的衬衫,“你的纽扣是在梦里扣的吧?”

我坐在车厢里,重新扣纽扣。

液晶屏幕上显示的时间是10:8。列车呼啸着在隧道里穿行。

我突然站起身,走过一节节车厢,车厢里每一个动作单一的乘客,每一个栩栩如生的面孔,我都没有漏过。

直到看到一个女孩正单手转着硬币,硬币落地,女孩发出惊慌的叫声,我俯身拾起硬币,两人的目光就这样相交了。

“你的记忆测试通过了,恭喜你,”那是大佐的声音。

(全文完)

柴晓春
柴晓春  VIP会员 编剧,代表作品:《纳米悟空》、《宇宙弦谋杀案》、《侠女·伏妖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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