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每当晚修结束临近的时候,我都会有些期待。首先,这个期待不是对夜宵的垂涎,食堂的宵夜就是一杯寡淡的牛奶和怎么也泡不发干硬的实馒头。吃起来就像就水下药,下咽之后总会疑惑胶囊是否梗在咽喉。其次,这期待也不是对回家的期待,我们是全日制学校,也就是全托。我们需完整地走过周一至周五,那是一个闭合且完美的心路历程。每周都有一个清醒又慢慢彷徨的我衍生又湮灭,接力下一个我。不然我不知道我是怎么捱过这么多年的。
每个我都期待那个期待。
我点点一索的背,他回过头,我问他今晚还有没有。“我不知道哦。昨天太多人看了,阿伟回到宿舍就把一个十二班的打了。太多人就是不好,赶不散。”我惊诧,“打谁?为什么?”一索一副理所当然,“看热闹呀,在那直愣愣地站着,还瞎起哄,不打他打谁。”我陡然发觉我同那十二班的傻子貌似条件相符,看热闹,不时惊讶。好像看动物表演,不买门票又随意投食。
我把身子往后靠,屁股满满当当做回椅子上。一索回过头用眼睛扫了扫我,四四方方的眼镜里满是趣味。“不去了?”“不去了。”他把椅子放倒,用椅子的后两只脚支撑倾斜着,他的上半身探过来日光灯下头发的影子刺挠着我的练习题,一行字就变的半明半昧。“没事,你是我罩的,我和他们又熟。到时候我们当路过就行了。”我产生了一些联想,我记得有次在球场,阿伟哥看着我笑了笑。我不确定说了什么或是没有。我老半天“嗯”了一声,“今天也有?”我问一索。他晃悠了下脑袋,那些头发的影子像刺猬把题目全部扎死。“你说,咱们这栋楼有几个出口。四个。阿伟他们七八个人,那个女的怎么走呢?”他摇着摇着突然抖了个机灵。“插翅难飞!记得不?今天学的。”我笑了笑。“可以。”
二、
风儿不会不请自来,它不会光顾任何死胡同,它只会在两头通透的地方徜徉来去。我从四楼下到一楼,每一层每一阶我都刻意放慢,左脚拖着右脚,一步半阶,这里没有风,我好像下到一个密室,一个死胡同。一索掰了掰我的肩,我回头的刹那拖拉板的声音和花露水的味道一同袭来。她的头发还没干,刚刚洗好澡,晚修不是从头开始上的,她只是匆忙赴这趟约的模样。
“她好看不?“我悄悄又悄悄地问一索。一索擤了擤鼻子,“她很黑的。腿上全是蚊子包。”腿上全是蚊子包。也就是不穿长裤喽,不穿长裤的全都土。我心里已经了然个大概。“那为什么阿伟哥他们还要搞她?”我问一索那个女孩已经走远了,也许正好在我们楼下了,我听到噼里啪啦的拖拉板声。“白给你你要不?”在一片漆黑里,只有绿色的安全指示灯绿莹莹。“我不要呀。”我耸耸肩。“不是给你当老婆。给你搞她,亲她,跟她睡觉,别人一点都不知道。你还是清白的。你要不?”一索用手势比划着,那女孩子就在他的手上摆布成各种形状。“那也不要。”“很骚的。主要是骚!你知道不?”一索侧过头,很有同理心地看着我。他看我不理他,自己呵呵笑了。“你这种就是装逼,装清高。你要是跟阿伟一个班他一天得打你三次。”“我装你妈。”“一日三餐,吃饱喝足就找你消化消化。”一索哈哈笑道。“本来就是嘛,一个猪猡,我想她?别搞笑了,我还不如去学习。”一个猪猡,贱人,丑八怪。我心里咒骂起来,想象一双满是蚊子包和淤青的黑腿。
楼下拖拉板踢踏踢踏地,踢踏声撞上墙壁又反弹回来,像环绕音质的音响。楼梯很黑,楼梯的旮旯更黑,四外围了两层人,旮旯变得更逼仄,黑是黑,水蓝色涤纶的校服还是能吸光,旮旯里有两条或是三条七零八落的水蓝身影,在人围里纠缠乱打有点像滚筒洗衣机,剥开分离后的衣服总皱的不忍直视。拉链又上又下的声音像要擦起火花,那个女生的叫像拉链卡到了肉。
我们走到一楼,人围中的一个回过头,一脸凶煞,“走开走开。”一索说,“我。”那人恍然大悟,“才下晚修呀?幺脚。”“嗯,你不上去捏两下?”那个男孩摇头腼腆,“昨天捏过了,摸了一手腥汗,馊的!哈哈。”一索搡了他一把,“你真恶心。”
“让我来捏捏馒头喽!”这是阿伟的声音。我缩在一索后面,透过他的肩膀往人围里瞧。女孩半曲着膝盖,膝盖窝又恰好吸在阿伟的膝上,她就像坐在一张极扎人的凳子上,左扭右扭,惺惺作态。屁股一副寻寻觅觅的姿态,可能是被什么卡着了,硌着了,避之不及。也好像是在寻找一个归宿,意味不明。我想起了小时候玩的组装玩具,嚓嚓嚓,我细细数来所有吻合的声音,零件变成最稳固的整体。最让我生气的是,当我买到一套工业次品,总有一个地方因为规格不同,插不进去,那就让我无可奈何。观赏这场困兽斗也让我有这种感觉。
“顶她!阿伟!你平时怎么练的?”人围里有人起哄,阿伟探下身子,用手揩了揩女孩的胸,我把它理解为挂档。然后他用力一顶,二顶,再顶,腰上的发动机直轰鸣。当然没有玩真的,我只听到两条薄薄油光水滑的校裤因摩擦而哗啦的声音。
可是,我愿不愿意这把戏当真?我不知道。我看见她的表情,我看见她在用力地抵抗,那力量微微颤抖,贯不穿晦涩的夜,在人围里碰壁反弹。
女孩半曲着腿两只胳膊被架起,像母鸡下蛋。她拼命锁住阿伟的手,不让他乱碰,阿伟喝令女孩正前的人按住她。就在刚按住的当口,唰地一下,他把她的裤子拽了下来。运动裤是最随和的裤子,它对人的脱和穿都笑脸相迎,因为它只有个软弱无能的脊梁,弹簧带。
“不要!不要!”女孩也唰地跌下去,用两只腿找已经在脚踝缩成一团的裤子。不用手穿裤子,想想都滑稽。“黑色的!黑色的!”和一索搭话的男生嚷道。他原来掐胸的双手放下来了,细瘦的骨节变成鹰爪,每个人都往前倾了倾,都想看看漆黑里的黑色到底是什么颜色,每个人的手上都像在狠抓一个馒头。女孩跌倒,上半身被那个搭把手的男孩扯着,衬衫下露出一截腰肢,我从腿找到腰,没看到一点蚊子包,只有一颗软软的肚脐起伏着。
熄灯号响了。走廊的尽头有光束刺探楼道的声响。“校警来了。”有人这么说,“走了阿伟。宿舍门要关了。”人围开始松动,一索揽着我的肩,把我带了出去。身后一片穿衣服的声音,我隐约听到阿伟说了一句。“下次记得穿黑色的哦。”
当我走出教学楼,趁着花香和露水清新,我闻到了我身上也有着腥腥的汗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