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蛋赵大胆

2018-12-20 18:03:31

世情

1

三伏天,热得人燥。尤其是吃过饭的晌午,树尖上的知了“吱呀——吱呀——”地喊个不停,一声连着一声,把人的精气神儿都喊没了,蔫头耷拉脑的,蒲扇都懒得摇一把。这种天气的这个时辰,你在连个人蝴蝶都难有的街上能碰到的,通常只有三种人,一是酷暑寒冬都拦不住要出门疯耍的孩子们,他们不知冷也不知热;二是有火烧眉毛的事,不出门去办不行的;最后一个是有些事情见不得人,他们瞅的就是这个空子。

赵戈庄的赵大胆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钻进了一个菜园子。他沿着黄瓜架走了两步,翻开张牙舞爪的绿叶,摘了根顶花带刺的,在短裤上来回蹭两下,咔哧咔哧地吃起来。

村支书赵福平这个时间也吃完了饭,他从身后的笤帚上折下根糜子杆剔了两下牙咬在嘴里出了屋门。

“大晌午头子你不睡觉,上哪胡蹿蹿去?!”屋里一个女人粗着喉咙叫唤。

“上我爹那院看看去。”赵福平穿着白背心,灰布短裤,脚上的黑布鞋一尘不染,藏青色的尼龙丝袜提到了小腿肚子,他头也不回的应道。

赵福平出门没继续往西走,而是绕过院墙,来到了屋后,进了自家的菜园。前几天他留了好多长相好的黄瓜还有甜瓜,这两天他抽个空就进来瞧瞧,用叶子盖盖,把瓜往里边藏藏,生怕被那个虎啦吧唧的老婆摘去吃了。

赵福平沿着黄瓜架走了好几趟,满地里翻了个遍了,也没摸到瓜。

“大晌午不睡觉,你找啥呢?”高高瘦瘦光着膀子的赵大胆站在在赵福平身后问。

赵福平冷不丁地被吓了一跳,转身却瞧见“虚啦虚啦”啃着大甜瓜的赵大胆,怀里还抱着刚摘的黄瓜甜瓜,更可气的是赵大胆摘的就是赵福平前几天专门留的。

赵福平气得使劲儿拍了下大腿,“你个死孩子!又来偷瓜!我打断你的腿!”

“哎——赵大脑袋,你看明白了,我这是光明正大地来摘!你见哪个小偷偷完东西不跑还等着人来抓的?!”赵大胆说完又啃了一口瓜。

“你还真是个赵大胆儿啊!连你村支书家的东西都敢偷!你看我不——”赵福平一边说着,一边四下撒么着找趁手的家伙。

“大脑袋,君子动口不动手啊!再说了,村口李寡妇不爱吃黄瓜,哎还有,她最近也不爱吃甜的,她最近爱吃——酸——的!哈哈——”

“你咋知道她不爱吃!呸——什么大脑袋,叫叔!”赵福平被眼前的家伙绕了进去。

“你猜我咋知道的!叫叔?!你咋不叫我学名哩!我还叫你叔?!”赵大胆吃完最后一口瓜,“走了,去弄俩鸡蛋,回去炒鸡蛋去咯!哈哈——”

“狗日的!你等着——”赵福平气得背着手在原地打转转。

应该把这个家伙弄住好好教训一顿,可他嘴里的话也不差,这瓜可不是给李寡妇留的么?!一个二流子,恼了可是啥话都说的出,吆喝起来让前屋里的老婆听见了可不是闹着玩的。庄里不知道还有多少泼皮们等着看他赵福平的笑话哩!他才不傻。可就是大胆儿这个臭小子实在太气人!

要说这赵大胆在赵戈庄也算是个人物,四岁到蛇窝里偷蛇蛋,六岁半夜去坟圈子里扒贡品吃,别人不敢上的崖头他敢上,别人不敢碰的鸟兽他敢碰,可谓牛鬼蛇神百无禁忌,赵大胆的名字也是由此而来的。

可赵大胆不喜欢别人叫他“大胆”这个绰号,他觉得要论尊重一个人还是称呼学名显得尊重,就像庄里的教书先生一样。他喜欢庄里的人都像教书先生一样叫自己的大名。他赵大胆有正儿八经的学名哩。

赵大胆的大名叫“赵海洋”,听他娘说,海洋这个名字还是他爹给起的呢。不过他从生下来就没见过爹,所有有关他爹的事情都是从娘的嘴里还有村子里大爷大娘那里听说的。

他爹厉害着呢,不像村里那些人,不是成日倒腾地里那点庄稼苗苗,就是整日盯着谁家的胖婆娘看,满嘴粗痰脏话。

他赵海洋的爹是个船员呢。据说在一个很大很大的海上,那海比他们整个镇都大,驾驶着一艘很大很大的船,那船比村长赵大脑袋他们家的四间大瓦房还大呢!也有人说他爹不是船的驾驶员,只是船上的一个杂务工,赵大胆眼睛一瞪,“那也很了不起!”

赵大胆他娘李翠莲临死前说:“娃儿,在家种好地看好门,等着你爹回来哩!”

赵大胆哭哭啼啼的喊着娘,却不能答应娘的话。从他懂事起,就在心里立过誓了,将来有一日他要带上老婆和儿子去海上找他爹哩!

2

村里的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都知道赵大胆要去海上找他爹,无一不挤眉弄眼地取笑:“我说大胆儿,你连村西头的河水都不敢下,一个旱鸭子还去什么海上,到时候把你腚眼子淹翻了哈哈——”

“去你娘的!你个庄户人家懂个球哩!海上有船,我是去船上找俺爹,不用下水。”

赵大胆从赵福平家菜园里出来后,一路小跑到了郭老二家。去摘瓜的路上,郭老二他们家的老母鸡“咯咯哒咯咯哒”的叫个不停,生怕别人不知道它下了蛋。

赵大胆伸手一摸,果然,热乎乎的。赵大胆掏了两把,总共五个。

“哎吆——”赵大胆刚想直起身子,屁股上结结实实地挨了两笤帚疙瘩。

“又来偷,又来偷!你说你这一礼拜来几回了!”郭老二她老婆嘴里骂着,手里的笤帚被她倒着头拿着,满天井追着偷鸡蛋的赵大胆打。

“别打!别打!婶子!放下了!我放下了——”赵大胆用手搓着屁股,跳着躲身后的笤帚。

郭老二的老婆追累了,气喘吁吁地站住,“你娘死的时候还是你叔给摔的碗,起的灵呢!没指望你记个好,可咋也没想到你这个瓜娃子这么恨人呐——”

“叔的活做得漂亮。等我死的时候还请叔给我摔碗呢。”赵大胆嬉皮笑脸,扬了扬手里的鸡蛋,“婶子养鸡的活也好,全庄就你家的鸡蛋大!”

“大胆儿啊大胆儿,你真是长了个天胆!你给我都撂下,我给我孙儿留的,我孙儿正长身体呢!”

“婶儿,我也长身体呢——”赵大胆揉着屁股,摸到了街门口,说着话,半个身子已经闪到了门外,“对了,婶儿,以后叫我海洋,海洋好听哩!”

“海你个头呢——挨千刀的——”郭老二他老婆没力气追了,干脆把手里的笤帚冲门口砸过去。

赵大胆是真没把他娘临死前的话放在心上,他家的地自从他娘死后,就再没翻过种过,草荒的比他人还高。他家的街门倒是还在,但家里乱得下不去脚,房顶漏了也不修,院墙倒了也不竖,吃了上顿没下顿,蹭这家偷那家,庄里的人都骂:“大胆儿啊大胆儿,你这是要活活懒死啊!”

“你们懂个啥呢!我要挑个好天气准备干大事去呢。”赵大胆总用这句话回答。

“干啥大事?地里的庄稼苗苗不是大事啊?你还能出海找你爹去啊?”

“找我爹还不是时候呢。我还没媳妇没儿子,也没盖大瓦房哩,哪有脸去接我爹!”

“呸——你每日腚里懒的冒烟,等着你就有瓦房有媳妇了!”

“去你娘的!以后叫我海洋哩!”

赵大胆啥时候离开的赵戈庄,没人留意,只是近几天园子里的菜不丢了,鸡蛋也不见少了,吃饭的点也见不到嬉皮笑脸的大胆儿了。

一下子不见了这个人物,村里的人还是有些唏嘘的。说起来,大胆儿也是苦命的人,这一点儿大家伙心里都有数,所以一直以来,他偷也好,蹭也好,骂两句解解恨拉倒。

见过大胆他爹的人说,他爹娶了媳妇一个月,就出门再没回来过,大胆娘一个人生下他拉扯到四岁,害了急病,躺下就再没起来。从那以后,大胆就成了没爹管,没娘疼的可怜人,吃百家饭,穿百家衣长到了现在。

3

赵大胆回赵戈庄的时候已经是来年的开春了,他走的时候还是刚下完入冬的第一场雪呢。大胆这次回来,屁股底下多了个大物件。那是辆大红色的电驴,听说一路“突突突突突”叫唤着就把大胆驮回了庄。

驮着大胆的电驴还没进庄就开始被下了学的娃子们撵着摸。已经开始返暖的风把大胆已经有些长的头发都吹得往后脑勺方向拢着,他把摩托车开的很慢,一边冲撵上来摸电驴的娃子们喊“摸啥摸嘞!回家让你老子买去!”,一边不断地冲听着动静出门来看的村民们点头。

“大胆儿,找上你爹了?”

“找啥找!我还没娶媳妇生儿子呢!不急嘞。”

“大胆儿,发财了!这电驴子可不便宜吧!”

“没几个钱呢。”

赵大胆一路上不停地回答着各种问题,他屁股底下大红的摩托车像匹劲头十足的小马驹。

赵戈庄因为赵大胆的红摩托车,茶余饭后一下子又热闹起来。有说大胆那家伙出门偷了个大活,八成是盗了大官的墓,偷了死人的钱;也有人说是这家伙走了歪道,从小偷小摸入了抢劫的路,瞅他这会显摆,不出几天,警察就找上门了。

说这些话的人好像都亲眼见了赵大胆偷盗犯罪的整个过程一样,说的有鼻子有眼,话还讲的扎实。

村支书赵福平坐不住了,他找到赵大胆,“大胆儿,日子过活是不易,可不义之财咱赵戈庄的人是不会取的啊。我作为村支书可从来没传达过这种思想啊!”

赵福平抽了口烟,又接着说:“如果要是真犯了错,就该自首自首去,争取宽大处理么!以后回到赵戈庄,你叔我还是会要求大家不要戴有色眼镜看你的——”

“大脑袋你说啥呢。我之前是拿个瓜顺个菜,但是偷钱,对,还有偷人的事我可不干啊!”赵大胆把“偷人”俩字说得格外重。

“你——大胆你可别不识好人心,我这可是为你好嘞。”赵福平被赵大胆说的满脸通红。

“我丢不起那人。我爹可是有头有脸的人,骨血里有呢。”赵大胆一脸严肃。

“你爹你爹的,说得你见过你爹一样。看谁以后管你的破事。”

“快见了。对了,村东头大队边上那两间屋给俺用用吧,我给租子,我要进点货开个小卖部哩。”

“小卖部?!就你——你可真没瞎了你的名,真是个大胆!”

“以后叫我赵海洋哩!”

赵大胆没让村里等着看他热闹的人失望,不过最后他让大家伙看到的是他的小卖部热热闹闹地开起来了。谁也想不到,他勤勤恳恳地干了起来。

赵大胆的小卖部除了卖基本的生活用品,他时常骑着那辆红色的摩托车出门带回来一些新奇的玩意,有时候带大人的,有时候带小孩的,村里的人眼瞅着大胆的腰包里开始进钱。

有人说大胆是走了狗屎运,碰到了贵人,这一切都是这个贵人给的,包括那辆全村仅有的一辆红摩托车。

对于赵大胆的改变,这个说法还是比较靠谱的,据说是大胆在一次酒后吐露的。

4

庄户人对雨雪总是情有独钟。赵戈庄迎来了入冬以来最大的一场雪,断断续续的下了有三天了,所谓瑞雪兆丰年,整个靠天吃饭的赵戈庄都是开心的。

天下着大雪,一入夜,老老少少们要么围在炉子边上吃吃喝喝,要么就早早填饱肚子躲进被窝里,有雪的赵戈庄安静祥和。

赵大胆也不例外,这样的天气,不像夏日,乘凉的娃子们十多点了还来他这里讨吃的。赵大胆也早早关门插上门板,坐在炉子边,就着盘花生米,自己喝上几口酒,解解乏,也想想事。

他喝完一杯,头已经开始有点晕了,因为他又开始想到他死去的娘和即将要去找的爹了。他不打算再喝,想去沉沉的睡上一觉。哐哐的砸门声却一下子把他惊得有点烦躁。

“躺下了,要啥明天再来吧!”赵大胆料定又是谁家的瓜娃子嘴馋得不行,指不定在家撒泼打滚了多长时间,才要出了几毛钱来这里换个糖块呢,他懒的赚这几分钱。

哐哐哐的砸门声没有因为他吆喝了几声就停下,反而听起来更使劲了。

赵大胆伸手拿了件棉袄披上,“谁啊?别砸了!别砸了!来了!”

“大胆儿,救命啊!”门一开,声音便一下子砸了进来。

“常有理儿?!”赵大胆从声音听出了来的人。

“是我是我哩!”村西的赵常理从家里一路走过来落了一身的雪,要不是听声音,黑咕隆咚的还真不好认。

“这么晚了,啥事啊?”赵大胆也站到了门外,用手往前拉了拉棉袄。

“我家老小子发烧烧迷糊了,庄大胖子说需要到镇上的医院去呢,他治不了了。”

赵常理说的庄大胖子是村里的赤脚医生,平时村里人害个感冒,闹个肚子啥的都是找他。这会儿他说治不了,那就确实没办法了。

“你这个——我也不是医生,我咋救么?”

“我想让你骑着你的红摩托驮着老小子去趟医院,它跑的快么,再晚就来不及了。”

“周老四家拖拉机拉着不更稳当些么,我这家伙两个轮子,再说这个天——”

“周老四家去过了,拖拉机前天坏掉了,起不来了,还没修好呢!”

“到镇上好几十里路,我喝了酒,再说这么大的雪,还要走段山路,常有理你这是要我的命哩!”

“大胆儿啊!求求你了,我四十才有的老小子,他要是再有个好歹,我真成绝户了!”

赵常理有了四个闺女才生了这个老小子,一出生就捧在手心里,刚刚说到这里,好像都落泪了,天太黑,赵大胆看不清他的脸,但听声音好像是哭了。

“这个——你这个是难为人啊——”赵大胆抬头看了看天,又低头使劲瞅了瞅远处的路。

“大胆儿,求你了!今晚上你送老小子去,你有啥要求我都答应,你要啥都中,只要我有的你要啥都中啊——”赵常理是真哭了,说这话时身子往下坠,像是要跪下了。

赵大胆一把扶住赵常理,想了一下,咬了咬牙,“穿衣服,走吧!”

医生说赵家老小子再晚来一个小时,就是老天爷也没得办法了。赵常理是很知大胆儿的情,所以老小子一出院,他就亲自去喊大胆儿来家里吃口饭,以示感谢。

赵大胆也没推辞,自己从小卖部里拎了两瓶白干就去了常有理家。

酒过三巡,从老祖宗聊到老小子,从村头寡妇聊到国家时局,赵大胆端起酒杯,“常有理,送老小子去医院那天你说的话还算数不?”

“啥话?我赵常理说的话啥时候不算过?!”常有理眯着眼,脸红的像包公。

“就是我有啥要求你都答应。”

“你有啥你说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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