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美娇的婚事

2018-11-27 20:02:49

世情

1

王美娇下班从镇上一路赶回家的时候,天已经大黑了。

刚上一年级的弟弟王小刚做完作业,又在天井里弹了会儿玻璃球,也没等到姐姐回家,便吵吵着再不吃饭会饿死人了。

王美娇她爸王大山就冲在天井南角用烧心壶烧水的吴彩凤说,小刚妈咱们先吃吧,给大娇留出来。

王美娇进屋门的时候,他们三口刚吃完撂下筷子。

吴彩凤听见街门一响,就把单独留的饭麻利地端到了饭桌上。

王美娇看了一眼,热气腾腾的大馒头,那个馒头一看就是吴彩凤自己蒸的,不像平时厂里食堂的,煞白,跟死人的脸一样。吴彩凤蒸的馒头白里透黄,又大又结实,单独端上来的这个一边还带着糊嘎渣,王美娇就爱吃这个糊嘎渣,又脆又香,吴彩凤知道她爱这个,肯定是专门留的。

一小碟子青红辣椒剁的沫,倒了酱油,用馒头蘸着吃,王美娇能吃一个大馒头,不带吆喝撑的。还有一盘即使在昏暗的灯泡下依然看起来明晃晃,黄灿灿的土豆丝,这个也是王美娇百吃不厌的。

换以往,王美娇一定是手都来不及洗的先来上一口,可她今天一点食欲都没有。

一早家里捎信让她下班回来,她是大概知道什么事的。因为她处对象的事,前两趟回来都是不欢而散。

这趟她本是不想回,但晌午的时候,任涛去厂里找她,吞吞吐吐的说,娇娇,要不我们分手吧。

王美娇本还想把这几日在家受得委屈跟任涛诉诉苦,只要几句宽慰的话,抱抱她,她保证马上就开开心心了。可一见面,她嘴还没来得及撒娇的撅起来,话还没从肚子爬到喉咙呢,任涛倒是不含糊地提了分手。

看着任涛,王美娇眼都直了,任涛你说什么呢?

娇娇,咱俩的事,两边的家里都不同意,你为难,我也一样。这两天我妈为这事闹的都病了,咱俩还年轻,可爹娘就一个。咱俩还是算了吧。

王美娇听着任涛的话,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掉,心里直骂自己没出息,人家这是甩了你,你哭个什么劲,难不成还要上赶着求人家别甩了自己不成?

王美娇抹了一把眼泪,颤抖着嘴唇说,行,听你的。

所以这趟回来,她也是打算就是要死就死个明白,问问爹娘倒底是为了什么,左拦右挡地阻拦她跟任涛好,到底是为了什么她处个喜欢的对象就这么难。

2

王大山吧嗒吧嗒的抽着烟,瞅也没瞅王美娇,嘴里吐口烟说,南坡你大姑给你说了他们庄老烟斗家的小子,跟你一样大,说是初中你们还在一个班上过课。我跟你妈应下了,这个星期天,他来咱家吃饭,你哪也别去,拾掇拾掇在家伺候着。

你们有什么权利替我应下!

王美娇的话从喉咙里蹦出来,带出一股水汽。她实在是太委屈了。

你选娘胎下生的时候,咋没见过你要权利?老话说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按规矩办就行了。

王大山扔下燃到头的烟把,用脚一捻,起身出了屋。始终没瞅王美娇一眼。

王美娇忍不住,眼泪断了线的往下掉,终于呜呜呜的哭起来。

吴彩凤看着闺女掉眼泪,也难受的开始抽抽搭搭,大娇,你跟任家那小子的事成不了了,听娘的,撒手吧。

王美娇扬着泪眼问,妈,到底为了什么就成不了啊!

大娇,这也是命,你要怪就怪投错了娘胎,全当妈欠你的。

其实前两天任涛他爸任福平吃过晚饭晃着膀子来过王大山他们家。

虽然说他们一个村东头,一个村西头,可自从吴彩凤过了门,成了王大山的媳妇,任福平就再没踏进过半步王大山家的门槛,平时走路宁愿绕半条街,也不过王大山门前的路。

为啥?

因为当年王大山抢了他的心头好吴彩凤。在正是毛头小子想媳妇的时候,任福平跟王大山都看上了邻村水灵灵的吴彩凤。

任福平流里流气,但家里条件是好的,吴彩凤要嫁了他,不说大富大贵,起码吃穿是不愁的。王大山长得端端正正,但家里四脚朝天,媳妇要是进门,必是要实打实的出力干活,才能讨口吃的。

一个村的任福平打心眼里瞧不上王大山,知道他也追求吴彩凤,从喉咙深处拔出口痰,使劲儿吐在脚底下,痰着地,尘土飞扬。

3

任福平打死想不到吴彩凤嫁给了王大山,这伤了他的自尊,也伤了他跟王大山表面上留的和气。他一气儿二十多年没跟王大山一家谗过一句言。

如今,当他得知王大山家闺女跟自己家小子处对象时,他差点没偷着笑出声来,真是现世报啊,二十年后想进我们任家门儿了?呸!门儿都没有。

那天任福平喝的晕晕乎乎,推开了王大山家的街门。

大山兄弟,有句老话怎么说来?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你们家闺女是不是天鹅我们不操心,我们家小子那可是天上的星星。也有句老话,有多大碗吃多大饭,不是你的,还是别寻思好事儿了。

王大山慢悠悠的抽着烟,我说福平啊,人最怕心量子窄,你要是走到这里渴了要口水喝,屋里咱喝起来,你要是撒撒酒疯,我们家庙小,就不送了。

别说,你们家天井看着还真是憋气。大山兄弟,彩凤没在家啊?咱兄弟俩说话不上桌啊,咱家那闺女要实在相中我们那小子了,可以的话带着彩凤一块过去得了,我们家满养得起。哈哈哈。

王大山掐了烟,不慌不忙地朝前走了两步,一拳就抡在任福平的脸上。

任福平没防备,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拳。嘴角发热,朝地上啐了一口,一颗牙带着血水砸在了地上,尘土飞扬。

事情已然发展至此,王家和任家是死活结不了亲家了。

王美娇哭声止不住,妈你当年也是嫁了自己喜欢的人,为什么到了我这儿就不行了?你们的事跟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凭什么,凭什么啊!

吴彩凤难受,此刻想不出什么办法来救自己的闺女,也救救自己。

王美娇抹了一把眼泪,止住哭声,起身就往屋外走。

吴彩凤喊了一声,大娇你上哪去啊!?原地跺了脚也跟了出去。

躺在床上看电视的王小刚见妈和姐姐都跑了出去,喊着等等我,也趿拉上鞋跟着跑出去了。

4

王美娇想好了,她要去找任涛,告诉他自己不同意分手。告诉他自己误会他了,她坚信任涛也是被迫的,不是真心想要分手。她坚信任涛是喜欢自己,是爱自己的。她有个大胆的想法,她想跟任涛私奔,远离这个地方,远离那些跟他们本没关系却想着阻拦他们在一起的人和事。

王美娇一路向村东快步走去,耳边甚至有风吹过的声音。

立冬已经好些日子了,乡下的夜晚开始扎扎实实的冻人,今天一天都满肚子心事的王美娇身上只穿了个单薄的秋衣,这会儿她却感觉不到一点冷,她心里燃着一个乱糟糟的火团。

吴彩凤出门没来的及披件衣服,冷的有点打颤,从今年年初开始,她明显觉得身子不够用,这会没走几步就被王小刚追上了。

小刚,去拽住你姐。吴彩凤气喘吁吁的嘱咐王小刚。

王小刚说好,一溜烟儿朝王美娇追去。

从王美娇家到任涛家,有两路,一条是大路,几乎需要穿过整个村子了,村委集资用沙土铺的沙子路。还有一条小路,比走大路近一半,但要穿过一条小河,河上有个从村子里老人记事起就有的木头桥。小河的水是活水,河沿边杂草丛生。

到了晚上,村子里的人没有急事一般是不走这条小路的,宁愿多走几步也去走大路。

王美娇太着急了,她有一肚子的话要急着跟任涛说,她没时间去走大路浪费的。

到底是小孩子灵活,王小刚没跑几步,就追上了王美娇。

姐,妈叫你回去。

小刚,姐有事,你跟妈先回家去,听话。

王美娇平日里很疼这个比自己小十多岁的弟弟。

姐,你还是听妈的吧。

王小刚追着王美娇不松手。

王美娇不想理王小刚,她现在除了任涛,没精力理任何人。

王小刚见王美娇不理他,就一直姐、姐地叫着,手也拽着王美娇的衣角不松手。

往前一直走到了河沿边,王小刚手也没松,嘴也没停的叫着姐。

王美娇被王小刚叫烦了,她今天实在是够烦了。她猛的停住,一甩手把王小刚拽着自己的手打掉了。回家去!

王小刚伸手又想拉王美娇,王美娇抬起手一打,就见王小刚一下没站稳,脚底又踩空,瞬间整个人就往河里歪下去。

王美娇本还在半空中的手冲王小刚乱抓一番,想抓住他,结果全都抓空,王小刚掉河里了。

5

十一月的河水很冷,王小刚打小怕水,大半个庄的青壮年拿着手电筒把他捞上来的时候,人已经不行了。

王美娇因为害怕加上穿的少,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一个劲儿的在边上打颤。

确认孩子没救了,人群一片摇头叹息,还能听见低低地啜泣声。

王大山悲伤地看着王小刚,一字一句地问到,怎么回事?

王大山的声音不大,却像是从四面八方质问着在场的所有人。

王美娇一下子像是回过神,哇的哭出声来,刚喊出,爸,我——

旁边的吴彩凤一下子抢过话,大山,是我,我把小刚领出来,没看好他。

王美娇看着吴彩凤,喉咙发紧,小声叫了声妈——

吴彩凤用手使劲攥了攥王美娇的手,扭过头看着她说,怪我。

节气中的小雪预示着降雪的开始。

今年小雪刚过,一场薄薄的雪在深夜纷纷扬扬地盖满了整个村庄,王小刚的事情也随着这场小雪彻底尘埃落定,成为了人们在茶余饭后只有在牵涉到有关死亡和可惜的话题时,才会被提起。

王大山四十二岁才有的王小刚,老来得子的喜悦仿佛还是昨天的事情,如今醒来,却恍若梦一场。自打王小刚出事以后,王大山再没跟吴彩凤和王美娇说过一句话,成日坐在天井里,眼睛死盯着一个地方,烟也不抽,喊他也不应。

刚开始吴彩凤觉着王大山是太难受,过几天总会缓过来,可半个月一个月都过去了,王大山还是成日这样坐着,吴彩凤害怕了,她让王美娇在镇上找好医院,打算拉着王大山去瞧瞧。谁知王大山死活不出院门,无论怎么劝就是不动,一个多月来,王大山也终于吐了一句话,说他不能出门,只要他出门,王小刚的魂儿就彻底散了。

吴彩凤听了这句话,心一下子沉了下去,她知道不光儿子没了,她这下连丈夫也没了。王大山这回是缓不过来了。

6

要不是南坡大姑主动来家提之前定好的亲事,这个看起来早就进入寒冬腊月的家似乎忘了有这码事。

王小刚的离去,除了让王美娇腌臜、内疚,整晚整晚的睡不着以外,还把她心里那团之前觉得比天大的火团彻底浇灭了,浇的一点火星都不剩。

王美娇是想一口回绝的,她现在没那心思。

吴彩凤却应了下来,说人还是该见见,对象也还是要处的,人家要是能瞧得上我们,你俩能成个家最好。

王美娇拧着眉头说,妈——

吴彩凤没理她,转身去看天井里的王大山,这事儿不光是我,也是你爸的意思,就按我们的意思办。

王美娇眉头松了下来,低下头不再说话。

南坡老烟斗家的儿子叫马爱国,确实跟王美娇同班过,人倒是长的白白净净,胖乎乎的,不过上学那会同学都没叫他大名的,都喊他马姑娘。

马姑娘每次跟女同学说话,话还没出口,脸先红到了脖子根儿,结结巴巴,半天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也是因为这个,要是碰上一句半句话说不明白的事情,马姑娘通常会让他妈去代为传达解决,所以,一学期下来,马姑娘他妈跟班里大部分人都打过交道。

上学的时候,王美娇顶瞧不上马姑娘,这算什么男人,什么事都让他妈去办,将来还能干成啥?

现如今,她却要硬着头皮跟这样的人在一块处对象,甚至将来的每一天都要处在一起。

见过几次面之后,王美娇实在提不起兴趣,马爱国倒是热情高涨,比上学的时候话多,脸也不红了,也不结巴了,但有一点,不论说到什么事,都会提到他妈。

比如他跟王美娇吃饭,王美娇比之前吃饭多夹了几筷子西红柿,他就会马上兴致勃勃地说,我妈说了,西红柿美容,你多吃点;路过镇上一家店处理毛衣,王美娇随手拿了一件酒红色的来看,他马上凑过来说,我妈说了,平时在庄里还是穿的素一点好,免得招人闲话。

对此,王美娇实在是无话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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