赢?颂笑从没想过这个问题,如果不是脚步先生要求她必须进入决赛,她大概跟参加往届比赛一样,早早退场。
6
每天傍晚都会有小提琴声在孤岛响起,脚步先生向来对音调敏感,凭着直觉指导颂笑。颂笑重新演奏一曲,果然,比第一次要好得多。
“你真的是块拉小提琴的好料。”脚步先生夸赞道。
“你给我挑出了些毛病。”
“大多数还是要靠自己。”脚步先生起身,把位置让给颂笑,“坐一坐,歇歇。”
“谢谢。”颂笑放下手中的小提琴,端起桌边的咖啡,落坐在椅子上,“喝咖啡吗?”颂笑问,知道对方尝不到,忍不住开玩笑。
“不用,谢谢。”对方马上拒绝。
“好吧。”颂笑抿了一口,问道,“脚步先生,你希望我赢下这场比赛吗?”
“赢?”他反问,“我要求你参加比赛,是因为我知道你热爱小提琴,不希望你的才华被埋没。你杀到决赛,相信许多老师已经看到你的实力,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至于赢不赢对方,这不是我的目的,你必须自己决定。”
“我自己决定?”颂笑摇头,“可是我不会做决定。”
“因为你之前所有的决定都是顺着别人的意思,别人希望你怎么样,你就怎么做。如果你不想失去花枝这个朋友,那就胡乱拉一通。”脚步先生的话语顿了一下,“可是我知道,你渴望掌声和喝彩。
“你需要别人的肯定,这样的肯定甚至比花枝她给予你的还要多,还要真实。你之所以一直不愿意去争取那些更大更多的肯定,是因为怕失去手边的东西,你害怕自己到头来一无所有。”
颂笑低头无语,目光落到咖啡杯里,里面映进自己黑乎乎的影子。
“要跟我讲讲你的故事了吗?你之所以成为这样的原因。”脚步先生说。
颂笑饮下一口咖啡,咖啡没有加糖,发苦。
“我……”她犹豫着。
“没事,你可以慢慢说。”
她又咽下大口的咖啡,声音低沉:“我的父母亲在我7岁时离婚,我被扔给我母亲抚养。我母亲好赌,把我扔给了隔壁一位大叔照顾,自己出门打牌。”
她感觉到自己的手在发凉、发抖,就像那个待在邻居家的夜晚,她哭着让她妈妈不要离开,哭到声嘶力竭,手脚发凉。
“然后……”她的手抖得越来越厉害,杯里的咖啡甚至晃了出来,“然后……”
她下意识地舔了下干涩的嘴唇,鼓起最后一丝勇气,眼睛通红。外面夜幕四合,风更加猛,屋顶的铁皮发响。
“然后他强奸了我。我妈回来时,我哭着把事情告诉了她。可我妈却一直打我,她说怎么会生出我这种女儿,她没法见人。
“我妈妈给了邻居一大笔钱,让他什么也别说。她觉得在那之后,我精神有些不正常,所以开始对我尽心呵护,给我钱,送我去学小提琴。她希望我看起来跟别的女孩一模一样。她说,不能让人知道我遭遇过这样的事。
“所以,我拼命讨好别人,想让别人成为我的朋友。我只能通过别人来验证自己的存在,试图融进其他人,以此来证明自己其实跟其他女孩子是一模一样的。我妈说,只有这样,你的人生才是正确的,不能再错了。”她眼神慌乱,闪闪躲躲。
“原来。”她嚎啕大哭,“错的是我。”
脚步先生立马抱住颂笑,他好像也在哭泣,夹杂着哭声轻柔地说道,“错的不是你呀。”
7
颂笑站在屋子的正中间,穿着黑色长裙,长裙包裹着她美好的身体。这是她第一次穿上正式的演出服,也是比赛前的最后一次练习。她将小提琴搭在脖子上,深吸一口气,闭上眼,音乐随之流淌而出。
仿佛置身原野,周围白茫茫一片,有风拂过臂弯,天下起了微雨,沾湿发梢。风慢慢变强,乐曲走到高潮,突然有一阵带着草木和雨露气息的风从遥远的天边急匆匆赶来,以狂烈之姿奔跑过原野,白茫茫的雾被一扫而净,举目眺望,可以看见整片原野上盛开着黄色的野雏菊,雏菊一下一下点着头。
风开始减弱,雏菊和草挺起了腰,雨也稍停,阴霾尽除,吸进满腔新鲜的空气,又徐徐吐出。举步漫走,无边无际的原野上有飞鸟掠过,而后还有断了线的风筝,轻飘飘自由地飘荡,好像企图追上前方的飞鸟。
乐曲终于结束,窗外的雨也刚好停了。
脚步先生在颂笑身边跳起舞来,表达自己的欢快之情。
颂笑放下小提琴,笑了。自从跟脚步先生说了自己难以开口的事,她仿佛痊愈了些,不再过于敏感和胆怯。
她正想叫脚步先生歇歇,后门突然响起敲门声,有人在外面高喊:“颂笑。”
颂笑一脸惊愕,这声音是花枝的?
她想找寻脚步先生的所在之处,但是脚步先生却隐去了自己的脚步声,大概是藏了起来。
花枝仍用力捶着门。
颂笑上前开门。花枝站在门口,头发上沾着雨水,“我经过时刚好听到了小提琴声,才发现你原来住在外面。”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颂笑注意到花枝的指甲有些刮花了,大概是翻墙时弄伤的。
“颂笑。”花枝有些激动,颂笑看到她的嘴唇在发抖,“你会让我赢,对吧?”
仍然是这个问题,颂笑沉默了。
“颂笑,你以前都会让我赢的,我说什么你都愿意去做的,你对我那么好,你不舍得让我难过的。”花枝赶紧补充道。
花枝的眼神不再是平常的咄咄逼人,反而显得可怜。
“我发誓,只要你让我赢下这场比赛,我一定对你像你对我那样。”
“花枝。”颂笑终于开口,“我没有任何恭维你的意思,凭心而论,你的小提琴水平很高,你完全有可能赢下比赛。”
“不,即使我再努力,我也不可能超过你,你天生是拉小提琴的人。”花枝眼神慌乱,“我以前在宿舍见过你拉小提琴,你忘我演奏时,我就知道我不可能赢得了你。以前你总愿意在比赛时让我赢,或者是早早退出比赛。可是这次你却杀到了决赛,我知道你肯定是想夺冠。
“可是我不能输呀,人家会说,一个两届冠军输给了一个籍籍无名的女生,我是那么高傲和自尊。我们会是一辈子的好朋友,如果你成全我。”
“可是现在的你一点都不是高傲自尊的你。你在求我。”
她的脸涨得通红,眼泪掉了下来,“那又如何,只是让你一个人看到卑贱低廉的我,我本来就家庭贫寒,因为我对小提琴的热爱和坚持,我父母才愿意借债送我来学小提琴,我不能失去我的皇冠和荣誉。我的父母会失望,同学都会远离我,他们从来不知道我原来这么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