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着二伯母的脚步急匆匆的朝后院走去，其实与我并没有多大关系，九岁的我纯粹看了一场热闹。
爷爷这一辈子生了四男一女，按道理来讲这么多的子女，老伴去世后应该落不了一个孤苦伶仃的下场。
我妈是个行事有规矩的人，也是林家儿媳中学历最高的，自以为可以担起一些责任，率先草拟了一张纸，让大家来商量一下赡养老人的问题，会议地点就在爷爷家的砖房里。
爷爷一辈子被奶奶伺候着，十指不沾阳春水，连个菜都不会做，活脱脱的被养成了一个没有生活自理能力的人，年轻的时候是厂里的工人，幸好还有退休工资，奶奶是个家庭主妇，在世时我有一次软磨硬泡想要零花钱，奶奶翻遍了全身也只有三元，还全塞给了我。
如今爷爷也只有靠五个儿女，电话刚打完，住在前院的二儿子和媳妇就匆匆赶来，住在后院的小儿子也是走两步的问题，我爸就是老三，也是个老好人，早早的就到了，唯独老大迟迟不来，电话也是不接，小女儿嫁的远，一时半会也赶不回来。
天上还下着点小雨，路上泥泞潮湿，老二媳妇一向心直口快，领着八岁的我吐槽说着：“你大伯母这人可真有意思，平常爸妈叫的那么亲，遇了事就她装的最傻。”
我哪里懂这些，只知道大伯母和二伯母从嫁进林家开始就不对头，一个嫌弃对方是墙头草，假惺惺，一个嘲笑对方蛮横霸道心直口快。
我自小跟二伯母亲近点，此时也只能点点头，大伯母确实做的过分了。
终于等了一个小时，老大姗姗来迟，就他没带着媳妇了，自己又做不了主，只能当个背景布。
我妈撤出门外打了一通电话。
大伯母在电话那头尖声道：“是谁出的这个馊主意，自己日子都过不好，还要多管闲事吗？”
我妈被怼的一言不发，可能是因为被大伯母这副理直气壮的样子气得说不说来话，挂掉电话后进屋继续商量老爷子的问题。
本来是拟了一张纸，上面写着每家每口赡养一个月轮着来，就是签字画押的事情，却到了最后一步面面相觑。
四婶有些为难，去年刚生了二胎，四叔的工作不稳定两人都是打工族，这个时候在养一个老人简直就是自讨苦吃。
“要不今天就先算了吧，大嫂也没来，少一个人这事也办不成啊。”四婶终于找了个借口推脱。
二伯母鄙夷的望了她一眼，又气不过大伯母这般事不关己的模样，厉声道：“不就是一个月吗？有些人连一个月都伺候不了还一天装什么孝顺。”
大伯憨厚老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来之前老婆子专门叮嘱过要自己悄悄在一边别说话，这个背景布他当的着实称职。
我妈低头叹气，将草拟的纸装了起来：“算了算了，今天人也不齐。”
二伯母看向爷爷，眼神中带着一丝戏虐：”爸，您看看，现在知道谁有没有心的吧？”
爷爷窝在塌上，皮包骨头，眼凹陷下去只留一个黑溜溜的眼珠子，缩着气道：“我都行……”
我看见二伯母别过头去，撇了撇嘴。
这样一场还不到十分钟的家庭会议就这么草草了之了，二伯母和四婶离爷爷最近，一天三顿还能混下来。
到了冬天，我爸带着我和妈妈搬进了爷爷的家中，冬天老爷子一个人实在是不放心，这样一来吃饭也方便多了。
2
那时候我经常去二伯母家找二姐姐玩，顺便还能混一顿饭，二姐姐比我大四岁，家里是开商店的，经常给我零食吃，有时候二伯二伯母出去办点事，我和姐姐便担起了看守商店的任务。
这天我坐在商店凳子上帮忙看客人，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门前踏进来，我刚准备喊人，一抬头原来是四叔，他是个骨瘦嶙峋的中年男人，继承了爷爷有棱有角的脸庞，还有一双大眼和高挺的鼻梁，就是穿着有些随意，皮肤黝黑，否则以我看来比吴彦祖差不了多少，他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开口了。
“二嫂子，我们想买台车，东凑西借了些，能不能给我借两千救救急？”
在我爷爷的这些儿子家，女人说话一向比男人有用，我妈则除外。
记得昨天四叔去我家借钱时，我妈在屋子内偷偷给我爸说家里最近紧张实在是没有多余的钱，我爸二话没说趁着我妈出去上班塞给四叔一千块钱。
二伯母头也不抬，但我能看得出来她是有些不开心的，她在围裙上随便抹了两下就跑到内房，十分钟后拿着一踏现金出来。
四叔满面红光，拿钱道谢之后就赶紧走了。
三天后我来二伯母家，四叔正好来串门，他在给二伯说自己买了辆二手车，以后可以开黑车挣挣钱了，二伯母撇了一眼滔滔不绝的四叔问道：“小峰，那两千块钱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还啊？”
我看见四叔的脸都黑了，有些窘迫，却还是回道：“快了快了。”
之后仓皇的出了门，一个月都没再来。
二伯母翻了个白眼对着二伯嚷道：“就不该借给他，那一家子抠唆的不行，谁知道还不还了。”
二伯被嚷的有些心烦意乱，漫不经心却说了一个事实：“你借人家才三天，他们拿什么还？”
二伯母见二伯居然反驳她，手里洗菜额动作一顿：“那也是我们的血汗钱，借给他都不错了，我还不能问问？”
二伯连连说好，躲到后院去盘货了。
有一日二伯母语重心长的对我说：“心心，你姐姐要好好学习，你最近就不要来打扰她了。”
那时候的我才十岁左右，点点头回到爷爷家的后院找我四叔的女儿小妹玩去了，一连一个月，热衷于和妹妹活泥巴的我都没在敢去打扰姐姐。
这一日家里缺了一包盐，老爸塞给我五元钱去二伯家买一袋，我刚踏进门对二伯和二伯母打了个招呼二伯母就开始怼碎我。
“怎么一个月都不来看你姐姐？一天就跟那个小丫头玩去了？真是把你白疼了。”
我拿了盐回去以后被绕的晕头转向的，不是二伯母自己说的姐姐要好好学习不能打扰的吗？
而且这和我跟妹妹玩又有什么关系。
于是，我去二伯母家的次数又勤了起来，但没过几天二伯母就要黑脸一次，我很是惆怅，到底该不该去呢？
被大人折磨的我终于练就了察言观色的本领，只要二伯母喜笑颜开我就去的勤快些，若有一日我进去没理我，那就该乖乖退出来。
3
一年后在不知不觉中转瞬即逝，奶奶的忌日到了，爷爷嘱咐我爸去买些肉，一买就是十斤，又嘱咐四叔买些菜，四叔缠着要了些钱才去，小姑也赶回来张罗的做吃食。
终于在万事俱备的时候，大伯母姗姗而来，坐在二伯母旁边的我给大伯母打了声招呼，我明显感觉身后有人推了我一把，二伯母又不开心了。
在院子里，我跟许久没见的三姐玩的正开心，三姐是大伯母的二女儿，性子随了大伯憨厚老实，我经常占她便宜，在过家家中，我当姐姐，她当妹妹。
二姐姐在家看商店不能跟我们一起玩，等到大家都散去了以后我到前院去看二姐姐。
但是她却不理我了，只是在一边低头写东西，我待了许久实在没意思，这里没一个人理我，还是回家吧。
没几日我瞧见二伯母逢人就讲她的女儿写了几篇日记怀念自己的奶奶，旁人都夸赞二姐姐不仅懂礼貌还孝敬。
可我明明记得有一次二伯母生了奶奶的气，二姐姐去后院连招呼都没跟奶奶打，奶奶是个可怜的女人，一辈子心善，到头来还得主动跟自己的孙女提眉讨好。
从那以后，我再也不在二伯母和二姐姐面前跟大伯母打招呼了，幸好我和他们见的面也少，但是二伯母的黑脸似乎也没停过……
后来我们全家搬到了离大伯母近的房子，就算是那样，我一年也不见得能去几次。
有一次去看爷爷的时候我从二伯母家绕道了爷爷家，谁知道我回过头去看二伯母的时候，她又黑脸了……
苍天哪，谁能告诉我做错了什么，从那以后我只要每次去看爷爷一定先去一趟二伯母家。
我爸还是时不时的给自己的弟弟一些零花钱，终于有一日被我妈发现了，两个人大吵了一架。
“那一千块钱准备什么时候还？”我妈厉声质问道。
“不就是一千块钱吗？”我爸满不在乎。
“我没说不借，这都大半年了，也该还了吧？还是说，他压根没想还？”
“我就这么一个弟弟，他们家的日子也是紧紧缩缩的，能帮点就帮点了。”
我妈在一边呜咽抽泣，从她嫁进来就不停的往林家垫钱，结婚前欠的钱是她们还的，甚至老四没房子结婚把房子都让给了他们，什么时候才能是个头。
就算是这样，后面我也瞧见了好几次老爸偷偷塞钱给四叔，哎，我妈的话他从来就没听过。
4
爷爷终于显露了自己的心思，他想找个伴，奶奶去世刚刚一年，四个儿子都在这件事情上倒是同仇敌侃，连小姑也不愿意回来了，她的母亲才去世了一年，也太快了些。
爷爷也是难得硬气了一回，直截了当的说到：“谁要是不同意，那就得养我。”
我爸懒得理爷爷，剩下的伯母婶婶也都悄悄不做声，这事就这么成了。
娶的是隔壁镇子的寡妇，两个老人领了个结婚证，做了一大桌子饭，没一个儿子肯来捧场。
大伯母这时候倒是来的勤快，左一个爸爸，又一个妈妈，张罗了婚事后，街坊邻居都连连称好，说她是个明事理的人。
以前的我最喜欢滚在爷爷奶奶的那张大床上，不爱盖被子的我被奶奶哄着。
“盖肚肚不盖腿。”
于是我乖巧的盖上肚子，露出两条纤细小腿来。
奶奶的腿不方便，得过白癜风，再去给大伯家赶羊的时候跌在羊圈里，小姑从羊圈旁边经过了两次都没发现，最后是在傍晚的时候被大伯发现，人拿去医院的时候医生只给了两个选择。
“做手术，九成把握成为植物人，不做手术人就咽气了。”
爷爷当下立断把奶奶抬了回来，我见奶奶躺在以前我经常滚进她被窝里的床上闭着眼睛，门前已经开始挂白帘，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看错了，一直在奶奶旁边守着的我瞧见她的眼睛睁了半开，像是费劲力气对着世间恋恋不舍，我太小了，也不敢对旁人说，不过一会奶奶便没气了。
从那以后我不常来了，爷爷带着新奶奶去转了不少城市，我妈经常在家里叹气。
“真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啊。”
我妈又望着我爸开玩笑道：“男人都一样，我一定不能让你给我们家心找后妈。”
老爸笑眯眯的，搂着我妈的肩膀：“老婆子，别人也看不上我啊。”
我哈哈大笑，连着他们也一起逗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