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听闻徐爱卿得一绝代佳人,不知爱卿可愿遂了孤的爱美之心?”宝座上的华服美人斜倚着,端庄的华服也遮不住她身上透露出的肆意的妖媚。
那徐爱卿面上紧绷,他一向将那人藏的紧,怎会被太后得知?他急忙起身,行礼应下。
如今的桓国,女子当政。皇太后连婳辅佐着十岁的幼帝。名为辅佐,实为执政。
他们的太后,爱慕权势,贪恋美色,当真是用上这世间最恶劣的词也不足以形容她的事迹。
此人手段毒辣,城府极深,更有传言,先帝便是被其所杀。朝中大臣对于其能否在幼帝成人之时归还权力,皆不看好。
月静夜深,侍女来报,徐爱卿已将美人送入宫中。连婳放下手中的笔,饶有兴趣地望着窗外的圆月,吩咐道:“去把人收拾干净,带过来。”
虽说只是为了惩戒这个与她政见相左的大臣,才夺了他的美人,不过,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怎可误了欣赏美人的时刻。
只见“美人”跟随侍女走入她的宫殿,那一刻,烛光月光交织,清风鸣啼。
侍女身后的男子身形瘦削,阴柔之感分外厚重,生了一身令女子都不免羡慕的白皙皮肤。玉树琼枝也不过如此罢,当真是皓如此间明月。
“一见公子,孤方得知,何为‘如玉山上行,光映照人’,公子请起,不知公子名姓。”连婳坐在桌后,慵懒得倚靠着椅背,眉眼之间可见轻松,唇角始终微微上挑。
“回太后,草民韩缨。”
得听其声,犹如泉韵,连婳心中更为舒畅,此般极品,怪不得万金一求:“哦?可是马缨的缨。”
连婳的声音慵懒十足,轻笑之中又带着些许魅惑。只是,将头磕在地上的韩缨,却咬紧了牙关。
懒懒地看着这个匍匐的身影,见他毫无反应,她也懒得再去说那些恶劣的话:“起来吧,人间绝色自当享受这世上最好的待遇。”
韩缨叩首谢过太后,才到一旁的座椅坐下。听闻太后在朝堂之上,点名要将他收入宫中,他如礼品一般,被收拾好送进宫。
他们还想让他当做太后身边的间谍,可他又不傻,与其追寻一个不确定的未来,不如抱紧眼前真正拥有至高无上权力的人。及时行乐是支撑着他这二十年来,努力活着的力量。
他甚至想好该如何讨太后的欢心,只是当真正面对这位太后时,他还是有些不知所措。
月光轻轻打在他的后背,令他越显单薄。他便静静地看着忙碌在公文之中的连婳,明明这女子穿着如此华贵端庄的服饰,却偏偏生了张明艳的脸,诸多矛盾的感觉,在她的身上出奇的有了一股和谐之感。
忽然,连婳勾起了一抹笑,肆意又冷酷。韩缨不由得皱起眉头,他有些害怕这个人。
“韩缨,若是孤没记错,你前后易主十余人,这徐爱卿可是第十一个?”她的眉梢微挑,温柔的笑着显得和蔼可亲,继续说道:“你对徐爱卿如何看?”
韩缨下意识地低头下跪行礼:“回太后,草民在徐梧勋身边三月有余,无时无刻不想逃离。如今能留侍太后身边,是小人三生修来的福分。”
听着他的话,连婳若有所思道:“韩缨你可曾识过字?”
“回太后,不曾识过。”
“没有吗?”连婳起身,走到他身旁,弯腰将他扶起:“日后我教你识字如何?”
韩缨被突如其来的恩惠击昏了头脑,神色之间皆可看出喜色:“草民谢过太后!”说着又要跪拜行礼,却被连婳制止。
“你们带韩公子回房休息。”又经过一番繁文缛节之后,她才得以清静,还未喘息片刻,室内忽又出现一黑衣男子。
那男子身形高大,手握长剑,略有些胡渣。这是连婳花重金请来的护卫刘宁。只见他轻佻地说道:“太后您当真是有善心啊,教一个易主多次的面首识字,您便不担心他说的皆是谎话?”
月夜微凉,而她唇角的笑意更凉:“真话又如何?不过是给自己找个乐子。”
淹没在光影中的韩缨,行走在寂静中,离开房间后他脸上的欣喜便荡然无存,冷酷的俊美面容上写满了生人勿近。
2
近几日,她在教韩缨识字。查探韩缨底细的探子来报,韩缨五岁便被卖给富贵人家当做娈童,前前后后易主十余人。
这种幼年便失去正常教导,被迫扔进疯人堆里孩子,一旦意识到曾经那些恶人在他身上作的恶,同时他又拥有了处置恶人的权力,他的报复必然惨烈。
她想看的,便是他复仇的模样。
初夏的风清爽舒适,令人心旷神怡。而案前执笔的公子身着湖蓝色衣裳,白玉以冠,一只雕琢精美的玉制梅花簪点缀在他的墨发之中。
俊美如画的公子,却将毛笔如握铁铲一般地握在手中。连婳只笑,却不提醒他。
直到笑足才揉着微微发痛的腹部为他改正。连婳暧昧地握住他的手,带着他一笔一划地写下他们二人的名字:“勤能补拙,多练几日就好了。”
看着慢慢爬上韩缨耳畔的红晕,连婳笑容更甚。
室内的暧昧气息渐浓,屋外却突然传来声音:“回禀太后,徐梧勋现已被押入大牢。”
韩缨诧异抬头,手却依旧被连婳握住,直到写完“徐梧勋”这三个字。
“这就是他的名字。这厮几次三番妨碍孤实行新的政令,孤留不得他。不过在那之前,将他交于我的阿缨,让你解解恨也是好的。”
他曾告诫过自己,这些人手段毒辣,他只要保命即可。可现在,他得到的,远超他的想象。
窗外阳光正好,似乎在宣告一个崭新世界的开始。韩缨连忙后退一步跪地行礼,感谢太后的恩情,眉眼之间写着藏不住的欣喜。
连婳浅笑,摆摆手命侍从带韩缨前往地牢。待房门关闭,她的脸上瞬间染上一层寒霜。
约是一刻钟后,刘宁匆匆赶来汇报道:“属下无能。”不必再说其他,她便明白交给刘宁的任务他未能查出异样。
她略有烦躁地捏着眉心:“起来吧。孤会提高付于你的金银,你只管动用你的所有能力,将幕后之人查出即可,下去吧。”
还不待刘宁起身,她却又突然将他叫住:“等等,监视韩缨的任务也交给你,旁人我信不过。”
刘宁微愣,沉默了片刻,最终只是领命退下。
待刘宁退下后,连婳双手撑桌,神色越来越冷,眉心紧紧皱起,若是此时有人,定会被她这幅隐忍暴怒的模样所吓到。双手攒成拳头,咬紧牙关企图忍住内心的怒火。
她承认自己能力不够,自从拿到政权后,她便想做一个昏君,只享受世间最至高无上的待遇,管他什么史书上留下千古骂名。
可是当今乱世,狼烟遍地,他们被强大的邻国压榨,民不聊生。若不改国内局势,那便要眼睁睁地看着越来越多的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她自认不算善人,但也不是毫无人性,若是她的政令能让那些无辜的人过得轻松一些,那么她愿意为自己积德。
但是当她开始推行新的政令时,触动了那些藏在暗处享受着荣华富贵的人。他们总在暗处与她作对,她前前后后应对了三年,如今是当真的厌倦了。
自从她的养父齐承死后,她便不想再沾染鲜血,可是,这次,那些冲着她的性命而来的人,让她准备再开杀戒。
3
是夜,连婳坐在未点烛的黑夜里,桌旁的地面上一片狼藉。
白天她暴怒时将桌上的物品全部打落在地,右手上还残留着打落砚台时留下的一块略有些发紫的淤青。
侍从颤颤巍巍地进门禀报,韩缨在肆畅阁亲自下厨为她准备了饭菜。
话音落下,连婳迟迟未有反应,那侍从跪在地上努力地想要控制住自己颤抖的身体。许久之后,连婳方才站起身:“摆驾。”
侍从如释重负地迅速从地上爬起来出门吩咐。而连婳则慢悠悠地站起身,整理仪容,踏出房门的步伐依旧如往日那般雍容华贵。
韩缨自天牢回来后,便进了肆畅阁的小厨房,一直忙碌到傍晚。那些厨房里侍从笑话他一个男子竟成了面首,他也只是若无其事的准备,这些人不过是嫉妒他的高贵待遇罢了。
他换上了一身青色的舒适衣裳,如瀑的墨发方洗完,还有些湿润,悉数披在身后。他站在昏黄的烛光之下,迎接她。远远看去当真是绝色又带着点点温暖。
连婳看着眼前这幅场景竟有些微微发愣,冷漠了一整个下午的面容上终于带上了一丝温和,她握起他的手与他一同走进房内。
桌上摆放着十几个卖相精致的菜肴,韩缨坐在连婳身边为她布菜,这是连婳给他的“最好的待遇”之一,能够坐在她的身边。
看着他修长的手,连婳的眉心突然染上一丝疲惫,抬头望向不远处静静站立的刘宁,见他微微颔首,她才放心地拿起筷子,连一日三餐都要提防着是否有毒,果然,当年若她安心当个昏君便没有这些麻烦事了。
一个小侍从在旁边叽叽喳喳地开口道:“回太后,这些菜肴都是韩侍君一人亲手所做,还烫伤了手,韩侍君对您可真是情义深重啊。”
韩缨耳畔微红,叫那小侍从不要乱说。这些场面她见多了,心中自然也没了波澜,面上依旧带着笑,拿起玉箸品尝美味。那小侍从还欲说些什么,却被她制止:“这里不需要你服侍,退下。”
这些日子太后对韩侍君宠爱有加,他原以为自己遇到了好主子,可怎得太后连韩侍君烫伤了都不过问。心中突然便慌乱起来,迅速行礼退下,生怕太后嫌他方才话多要了他的性命。
待人退下,连婳便自顾自吃起来,好似完全未听到韩缨烫伤。韩缨心中一紧,却突然看到连婳手上的一大块淤青。
“太后这手……”他想伸手去碰,却好似突然想到这是太后,又将手放下,眉头紧皱,十分心疼的模样。
“无碍。”连婳给他一个笑容,示意不要担心,“你做的菜肴倒是十分好吃,我这胃口若被你养叼了,怕是要离不开你了。别忙了,你也尝尝。”
玉箸夹着一块肉放在韩缨面前的小碟中,韩缨受宠若惊,红着耳垂将肉放入嘴中。神色分外温柔。
“太后您愿让韩缨出一口恶气,韩缨便无以为报。您还教我识字书法,太后待韩缨如此温柔,韩缨只愿在心中祈愿能陪伴太后,为您准备膳食,纾解一天的劳累。”
他的声音温柔如水,令人心中宁静。连婳放下手中的玉箸,单手撑住脑袋,另一只手抚上韩缨的墨发:“好啊,孤以后日日来你这里。”韩缨惊喜地抬头,与她温柔的视线相对。
烛光为这一晚添上了温暖。第二日清晨,连婳蹑手蹑脚的动作还是惊醒了韩缨,他们像普通夫妻那般缠绵,侍女送来早朝穿的服制,韩缨在旁为她穿戴整齐。
“午饭便送到章乾宫。”连婳眉眼弯弯,明媚的笑容让她宛如晨光中的妖精。伸手将韩缨微斜露出锁骨的亵衣整理好,又惹得他红了脸颊。
听到他应下,连婳便带着人离开。清晨的风总是令人舒适,忽又想到韩缨总是容易脸红,她便忍俊不禁。
刘宁走在她的身边,轻声问道:“让他进章乾宫?太后您可莫要被美色迷惑。”那章乾宫是历代皇帝办公的场所,怎可让面首入内。
听她此言,连婳斜睨一眼,唇角的笑容更加肆意,声音舒畅:“你便没发觉他一直在演?他太入戏,反倒让孤难以入戏。倒也不怪他,作为禁脔,他能活到现在,全靠这些本事吧。”
他一向猜不透她的想法,却大概能明白她的感受:“所以,您让他接近您的权力,您想看他会走到哪一步。”是否会重走你的路。最后这句话他没有说出口,只抬头望着天边的光。
“谁知道呢,或许我只是想创造出一个和我一样的人,来纾解我的寂寞罢。”
她的声音很轻,好似融进了清晨的微风之中,却让刘宁震惊的停下了脚步。他从未想过她会说出如此脆弱的话,她的身后跟着一众人,背影却如此寂寥。
4
年关将近,各类事务渐渐繁忙起来,处处透露着新年的喜庆氛围。韩缨守着逐渐变凉的饭菜,想要开口唤连婳休息,却也不知该如何叫她。
最后只好求助刘宁,这半年下来,他能察觉到刘宁是一个特别的存在。在他的几番请求之下,刘宁只好硬着头皮走上前:“太后,该用膳了。”
只见连婳终于将目光从文书中抬起,她看着韩缨笑容灿烂,站起身越过刘宁直向韩缨走去。
这宫里宫外,恐怕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皇太后有了一个非常宠爱的面首,甚至带到章乾宫。
“太后,我听闻明日会有烟火盛会……韩缨自幼便不曾见过这幅盛况,故而恳请太后,放韩缨出宫一看。”原本还坐在她身旁的韩缨,如今已匍匐在地。
她放下手中的玉箸,笑容十分灿烂,将他扶起:“我也不曾看过,明日我陪你一起,咱们偷偷出去。”
刹那间看着她的笑脸,韩缨又红了面颊,低头帮她布菜,唇角却难笑意。待一顿饭吃完,韩缨离开后,刘宁才嗤笑一声,长长的叹气道:“美色误国啊。”
连婳餍足地瘫坐在木椅上,懒懒地笑道:“得见美人一笑,管他误不误国。”
见刘宁被噎的无话可说,她笑得分外舒心:“当年,本是阖家欢乐的时候,我家被一场大火烧得一干二净,我亲眼看着我爹冲进火海再也没能出来。我恨呐。”
她的眉头紧皱,神色突然变得狠辣:“孤发誓要亲手报仇。如今这世上天翻地覆,孤也是该去看看没有仇人的京都。”
看着她的面色终于有了一丝缓和,刘宁才舒出一口气,当年来到她身边时,他分外好奇她的事,便托人去查,虽不算完全了解但也知道了许多。他本是想开个玩笑,却忘了她是最不在乎这个国家的人。
支撑着她愿意去变法革新的也不过是不愿再作恶,企图为自己积福积德的原因。旁人皆不信她会归还皇位,可他却是相信的,毕竟那也是积福的一部分。
这个人啊,嘴上说着最恶毒的话,但内心深处,也许有一片温柔在不停哭泣。
而离开的韩缨还未走远便听见两个侍女在嚼舌根,他冷笑一声,走上前:“贱奴?可我这个贱奴却能翻手云雨。将他们二人赶出宫去。”
他俊美的面庞上冰冷万分,好似除了太后再也无人见过他的笑容。
第二日傍晚时分,他们换上普通的服饰,十指相扣行走在人群之中。这一幅美色自然引来不少路人纷纷观望。
韩缨同她靠的很近,好似在害怕这么密集的人群,又好似在无形的为她挡住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她在心中偷笑,看着他总是十分巧妙地替他挡住过往的男子,免得她与那些人相撞。
“冷吗?”韩缨轻声关心道,连婳笑着摇头,眉眼弯弯甚是可爱。
“这街上那么多玩意,你若是有喜欢的便买下来,不必老是挂念着我。”连婳挽住她的胳膊,抬头看着他。
韩缨瞬间红了耳框,轻咳两声掩盖自己的羞涩,不敢再去看她:“我喜欢的,已在身旁。”
他的青丝有些挡住了他的侧颜,唇角的笑意却无论如何也挡不住。灯笼的光映照在他的面庞,光影之中,他用温柔的嗓音说着令人羞涩的话语,连婳难得看入了迷,竟脸红起来。
那一夜无论是他们二人演绎出的情深一往,还是放下了心中杂念所享受的片刻温柔,都会成为他们心中最难忘的一段回忆。
5
时光总是飞逝,新的一年中,刘宁已经分不清他们是否是假戏真做,他们有时会因鸡毛蒜皮的小事争吵,但总能当天和好,继续卿卿我我。
韩缨也逐渐变得爱吃醋,甚至会吃刘宁的醋,控诉刘宁总能跟在连婳身旁。
除去一些事,他们二人倒真像是普通夫妻。连婳甚至将传国玉玺交给了韩缨,原因竟是只有这种做工才配得上他这种级别的人间绝色。
刘宁无可奈何,只能替她瞒着,免得那群大臣在朝堂上用口水将她淹了。
又是一年的祭天大典,连婳穿上端庄的冕服,为了显得成熟又画上了厚厚的妆容。韩缨眼中全是赞叹。
这两年,连婳说他身体弱,便逼着刘宁带他一起锻炼,以强身健体。如今的韩缨比最初要健壮一些,不再显得过分阴柔,倒又多了几分别样的美感。
他单膝跪地,抬起她的手,轻吻她的指尖:“祝您万寿无疆。”他的眉眼温柔至极,长长的睫毛如蝶翼微动,好似轻轻地扫在了她的心头。
她亦浅笑,起身,前往祭坛。
她一步一步走上阶梯,受万人膜拜,在这天地之间,她才是至高无上的存在。
突然,一阵骚乱,祭天大典的现场上空,突然出现了众多飞鸟,有麻雀有乌鸦,自它们身上滴下了血迹,顿时现场一片混乱,而连婳紧皱眉头,看着天上的一切。
士兵在奋力将飞鸟射下,浑身是血迹的乌鸦被送到连婳面前。这乌鸦应当是被人泼了血,趁血迹未干将其放出,造成如今这幅混乱的模样。
看来藏在背后的人终于再次出手了。连婳迅速下令封锁四周,可惜待找到释放飞鸟的人时,那人已经自尽。
太后祭天大典时,天降异象,迅速传开,人们纷纷断言这是上天的指示,应立刻让太后交出权力,才能保一国安康。
宫内也是谣言纷纷,连婳回到宫中便入了章乾宫谁也不见,她这一路走来心凉了大半。也许是曾经作恶多端,如今哪怕想要积福也无人肯看。
自嘲一笑,当年的皇权之争,害了她一家人,也废了她的人生。家中侍从拼命将她救出后又返回火海,她被养父齐程捡到,亲眼看着自己绝望的父亲冲入火海。
自那日后,养父齐程的话好似在她的脑海中扎了根一般不断重复:你的仇人是所有支持昀王的人。
后来昀王李瀚登基,齐程让她学习的东西也越来越多。可她明白的也越来越多,齐程不过是想用美人计得到李瀚的皇位罢了。她本就应该谁也不信。
她在碧玉华年被送入宫成为妃子,就像如今的韩缨那般不断地讨好着君王。她害了很多人,李瀚待她很好,可她还是一步步将他杀死。他是她的仇人,是她每日每夜噩梦中的人。
为了给李瀚下毒不引起他的怀疑,她甚至用自己的身体抹毒,最后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李瀚死后她与齐程伪造了诏书,将权力放在幼帝名下,齐程成为了实际的皇帝。
若说起来,齐程也是毁掉她人生的推手之一,她一向不相信他只是恰巧将她收养。
她不断地挑拨齐程的势力,为齐程积攒仇恨,不停地争取力量,诱导齐程对幼帝不敬,陷害其欲谋杀幼帝,在其残余势力前来相救之前,赐他一杯毒酒,目送他离开人世。
最后她遣散了齐家在京城中的势力,此后再未提及。
自此她二十多年的复仇之路落下帷幕。她也彻底成了一个残缺的人,她信不过宫里的任何人,所以在江湖上花重金请了刘宁来保护她的安全。
今日当真是厌倦了,世人不信她,她亦不信世人,那便离开吧。
屋外有些喧哗,能听到韩缨焦急的唤着她,她也不为所动,直到刘宁进来,韩缨跟在刘宁身后跑进来,刚上前一步便被连婳制止:“我身上脏,你就在那里吧。阿缨,我们离开吧,就你我二人,找个深山老林,我们一起隐居。”
听着他的话,韩缨一愣,让他放弃如今的权势继续去过那苦日子?可是,能与她一起。想要说些什么却没能说出声,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笑容有些僵硬地说道:“好,我陪你。”
连婳抬起头看向他,凄然一笑:“好,你回去罢。”
待韩缨离开,房门关闭,刘宁才略有担心的看着她:“你当真打算和他归隐?”
“我累了。而且你应当又是什么也没查到吧。”连婳看着他,好似要将他看穿一般,“孤原以为金银是最不会骗人的。”她笑出声来,脸颊上的血迹让她看起来异常的妖艳。
刘宁的手不可查觉地一抖,连婳继续说道:“孤早有猜测,这一切恐怕就是那小皇帝搞的鬼。孩子果真是长大了,知道收买孤身边人,我想,老丞相应当也参与了。罢了,毕竟是他的儿子,恨我也正常。他若是想要,那便给他罢,孤倦了,你也退下吧。”
刘宁双手攒拳,犹豫再三,最终还是说出了最想说的那句话:“先帝曾对我有恩……我会请求陛下不伤及您的性命,您若想出宫,我会替您打点好。”
不知不觉间,泪水便模糊了视线,连婳地下头,将泪水忍住,抬起头微笑:“多谢。”
也许这一切都是她应得的。
她难得穿着朴素,坐在走廊中看着外面渐渐长出的嫩芽。近几日她没敢去找韩缨,那日他犹豫的声音还在她的心中挥之不去。
刘宁走过来,连婳听到了脚步声,却懒得去看,刘宁无奈一笑:“韩缨预谋杀你。他这几日出宫后暗中交易毒药……借着为你们出宫置办行李的名头……”
“闭嘴。”她的声音格外平静,好似与她无关,“你说那小皇帝肯见孤一面吗?毕竟是孤将他抚养长大,求他些无关紧要的事应当会答应孤吧。”
那日晴空万里,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她与小皇帝二人密聊了不过一刻钟,屋门口,刘宁还想劝她莫要执着韩缨,却被她制止:“苦日子过多了,谁也不想放弃这唾手而得的权力。”
日光刺眼,她抬手去遮也遮住了眉目之间流露出的悲伤:“这一切都是我给他的,我懂。”
就像李瀚弥留之际留下的毒咒一般,她真得永生也尝不到一丝甘甜。当年他曾找到了李瀚留下的诏书,只是还未观看便被她一把火烧的干干净净。如今她竟想再看一眼,也许,他真的从未怀疑过她。
6
红烛昏罗帐,盈盈眸中影。酒气与罗纱缠缠绵绵,红墙上的人影你侬我侬。今日当是她最欢喜的日子,虽没有十里红妆百家祝,却有红烛罗帐,锦屏鸳鸯。
美酒在手,良人在侧,她与所爱之人结为夫妇,从此白头偕老,比翼双飞。
不再如履薄冰,不再勾心斗角,从此只有简单朴素,问心无愧。
他们一起去创造出曾经失去的一切,他们会养育子女,看着子孙满堂,享天伦之乐……
她将泪水混着酒水咽下,那日的大火烧毁了她所有的信任,可眼前的人却让她生出了丝丝期望。
腹部的疼痛让她剧烈的颤抖,眼前蒙上一层薄薄的雾影,强撑着抬起头,欲将唇角的鲜血抹去,却无能为力。
耳畔不断地重复着那句“他要杀你”。泪水因为痛楚不停落下。
“阿缨。”她颤抖着呼唤他,好似只有咽气才肯相信,她最爱的人会给她下毒。
韩缨的面色冷峻骇人,松开她的手,在她眼前将十指相扣一点一点变成“形影单只”。
“人各有志,你放得下荣华富贵,我放不下。你恨便恨,若是化身厉鬼扰了我,我便找人收你。”韩缨站起身,声音甚是轻松,一点一点将她的期望打入寒冰。
“这金銮宝座我替你坐,天下美色我替你收,这世间富贵我替你拥,百代荣华,我替你享。”
他的声音渐行渐远,独留她一人痛至麻木,眼中混浊。脑海中的色彩渐渐褪去,她描绘的图景中,为一切填补上色彩的人,扔下她,离开了。
红烛流下泪,注视着盛开的朵朵血花。月也叹息,唤来乌云隐去泪眼。黑夜里,有人的笑声似哭。
透露着寒意的昏暗中,传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韩缨边走边笑,抬手拭去眼角的泪,怔愣地看着指尖,随后又突然放声大笑。
那笑声扯着嗓子,令他原本动听的声音变得阴森恐怖。他命人送来好酒,对月独酌。
他果真是看不得她脆弱的模样,本想亲眼看着她痛苦地离去,可是当她的泪水落下,他居然落荒而逃。可他绝不承认连婳对于他来说,是特别的存在。
心中并没有预想的痛快,相反只觉得如今一切都了无意义。泪水与酒水肆意流淌,他瘫倒在地,抱着酒坛疯狂大笑。
而屋外,主殿突起大火,人们在奔呼救火。火舌直冲上宁静的夜空,吞噬着这座精美的宫殿。烧毁了此地的一切,将回忆也烧成灰烬。
梦中,他看到了冲天的火光,看到连婳在火中向他微笑,看到她突然流泪,看到了许多许多他曾经奢望过的画面。
看到了身世清白的自己,看到了他们成为了普通的夫妻,永结同心,还看到了子孙满堂,看到了白头偕老,同归尘埃。
可终究,他还是那个不配留在世间的渣滓。
昏沉刺痛的脑袋还未清醒,他便被吵醒,人们说太后死于大火,那是她的报应。
只有他跪坐在废墟之中,眼神空洞,许久许久,他突然自嘲一笑:“你呀,连个念想也不给我,也好,我等你化成厉鬼来找我。”
他恶狠狠地说着话,甚至不敢去深思为何自己会痛苦,站起身,好似赌气一般,走回自己的房间,找出玉玺。
从今往后,他才是一国之君。
尾声
新君未办登基典礼,却让所有人都唤他皇帝。他整日沉迷美色,不问政事,朝堂一片混乱。
大臣们拼命粉饰太平,终究是纸包不住火,一国无君惹得民心大乱。边境百姓早早投降,国家土地一失再失。
年迈的老丞相站出主持大局,带兵逼宫,拿回玉玺,重新辅佐幼帝。民心所向,众望所归,这位昏君在位不到一个月便以惨淡收场。
老丞相入宫那天,刘宁作为“先锋”,前来与韩缨交涉。
那韩缨呀,一头墨发披散,有些入了酒坛里,好似方洗过头一般。浑身只穿一件玄色里衣,敞着胸膛,露着精壮的线条。眼神慵懒又涣散,身旁美人环绕。
连婳说的没错,此等美色人间难见。哪怕是这幅情景他也如玉柳抚水,自成一道美景。
韩缨有些艰难的坐起身,拿着酒坛又灌一口:“刘宁,我问你,她是不是还活着。”
他也不知道自己再期待什么,他想,也许自己早就疯了。
“死了,你杀的。”刘宁面色冰冷,看着眼前这个“疯子”,继续说道:“我同她说过你要杀她,她说,她信你。所以她死了。”
“她信我?她怎么可能信我!”韩缨突然站起身,情绪激烈地大声咆哮道。
他瞪大了眼睛,四处张望,嘴中念道:“她不可能相信我,她谁也不信,不可能……”
突然他又冲上前拽住刘宁的胳膊,眼中带泪,仿佛祈求一般问道:“她真的信我吗?真的吗?”
刘宁只皱眉,并未回复他。
“她信我……她信我……”韩缨松开手,神色突然温柔,伸手抹去不断涌出的泪水,唇角带笑,不断重复着这句话。
他一向坚信,自己交付的过于那具会动的身躯,可不曾想,他连那个会为之感触的心房也一并交付。
可当他明了一切,他却已经坠入最痛苦的深渊。
“把玉玺交出来吧,他不属于你。”
韩缨好似没有听到一般,径直走过,走到门外,被两个士兵拦住。刘宁挥手命他们放他离开。
若是命运待他们温柔一些,他们俩会是一对令人称羡的一对鸳鸯。
离开大殿之后,韩缨回到自己从前的房间,沐浴更衣。他换上一身喜服,点起红烛,看着窗外夕阳渐渐落下,红烛即将燃尽。
忽然,他粲然一笑,夺了身后暮色的光彩。拿起早早准备好的喜酒,一饮而尽。
坐上床榻,轻抚着身旁的另一件喜服,这是连婳的。
他轻轻躺在它的身旁,将它抱入怀中,阖眸浅笑。
“连婳,婳儿,你当真是狠心,为何从让我梦见你,即便是梦见了,也不让我靠近。不过没关系,我去找你。以后我们做一对普通夫妻,好不好。”
他阖眸蹭了蹭怀中的喜服,好似真的怀抱着连婳一般。
“这个毒真的好痛,你也这么痛吗?”他在酒中放了毒,他要去找她了,这世道对于他来说本就什么也不是。他自认谁也不需要,可当尘埃落定,他的心口总是日日夜夜不停地痛。
“是啊,很痛很痛。”
他听到了她的声音,就在他的身边。他睁开眼,她便穿着喜服躺在他的怀里,突然泪水便流下。
“婳儿……”
“我知道。睡吧。”
谁将他的泪拭去,看着夜幕一点一点降临。
来世我们便做个普通人家的夫妻,守着彼此,举案齐眉,白头偕老。
这些字眼,当真是浪漫至极。
老丞相辅佐幼帝变革国内事宜。他将这世间难得的美人,钉在宫门之上,以警示那些图谋不轨之人。
来到人世这些年他过得艰辛,如今离开人世,却也过不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