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虚水是个不一般的渔民。
最起码他自己是这样认为的。
1
方虚水做回渔民，还是近几日的事情。
在鲸福村，村民们都是以打渔为生，而方家在前几年发迹，便送了独子方虚水去百里外的老先生那里读书。
在那以后，便总能看到方虚水双手捧着《诗经》，摇头晃脑地在村头读书，嘴里也满是之乎者也。
在读了两年书后，方虚水便闹着要去考秀才，村里人只当个笑话听，毕竟在他们看来方虚水读书就是假把式。
果不其然，没过几天，就看到方虚水蔫着脑袋回来了，村里人见了都说笑他两句，他却只是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
后来就没见过方虚水出过家门。
2
最近村里人茶余饭后又有了新的笑谈，说是方家的生意黄了，还赔了一大笔钱。
接下来的几天，就看见方家的人都抄起了之前的家伙事儿，闷不做声地去海边打渔了，其中的人里就有方虚水。
有好事的婶子上去调笑他，问他怎么不读书了。
方虚水背着渔具，听了这话睁大了眼睛，额头上的青筋都露了出来，嘴巴张了半天，只说着：“妇道人家岂知，此之于吾皆乃……”
那婶子听了一半就摆手离去，只觉得这小子说得狗屁不通，怪不得考不上秀才。
而方虚水见她离开，也不在意，心里只觉这妇人愚昧不堪。
在别人看来，方虚水打渔倒也奇怪，他坚决不去那些有人在的地方，就连本家的人他也不搭伙，只自己找一个僻静的地方，撑起有些破旧的小船，慢悠悠地向海里晃去。
待划到一处芦苇荡里，方虚水先找一块空旷的区域，颇有些随意地把网放下去，确定周围没有其他人后，他站在船上，拿出放在胸前的《诗经》。
些许微风吹过，水波荡起涟漪，芦苇轻轻摆动着。
天空碧蓝，眼前翠绿，方虚水也终于可以放声读书，他觉得这里惬意极了。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嘿，你在读什么呀？”
突然出现一声娇俏的少女嗓音，吓得方虚水跌坐在穿上，他还没来得及起身，就赶紧把书收到衣服里。
定了定神，他抬眼看去，在一片碧绿的芦苇荡中，他一眼看到的便是一张秀丽娇好的面容，那该是正处在碧玉年华，脸上满是无忧无虑的笑容。
方虚水见原来是个如此漂亮的姑娘，闹了个满脸通红，木讷的脸上满是不自然的红晕，他结巴了半天：“姑娘，在，在下，方……方虚水。”
他这边闹了大红脸，那姑娘看着却咯咯的笑了起来，笑声清脆，仿若银铃一般。
她双手托腮，看着他眨了眨眼睛，笑道：“你可真是个呆瓜。”
“可，可否请教姑娘芳名？”他偏过头，似乎是因为害羞，有些不敢看她的眼睛。
“我呀，我叫镜临，镜子的镜，降临的临。”
她说着，本来还在水里的身体，突然跳到了船上，水珠四溅。
方虚水看着她浑身湿透的衣服，紧忙闭上了眼，把自己的外衫脱了给她披上，嘴里还念叨着：“圣人莫怪，圣人莫怪……”
旁边的镜临笑得更开心了。
3
此后几天，方虚水每日都来到这片芦苇荡打渔，而他也每次都能见到镜临。
他从不问镜临从哪里来，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每日方虚水都拿着书念《诗经》，镜临就坐在旁边歪着脑袋专心地听着。
两人相处得倒是融洽，但麻烦却来了。
打渔的好地方也就那么几个，方虚水选的地方还极为偏僻，一日复一日，方虚水打渔本来就收获不多，到现在回到家里就是两手空空。
最近家里刚出了事，方家父母本就心情烦躁，看见方虚水回家时什么收获都没有，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骂道：“你说说你，读书读书不成，现在打渔都不会，你还能干什么！”
方虚水听了脚步也不停，只是嘴里不知道嘟囔着说些什么。
方虚水虽然没把父母的话放心上，次日去见镜临的时候却提了一句。
镜临听了，想了半晌，然后神秘地冲他笑了一下，道：“我有办法可以帮你。”
“什么办法？”
镜临却避而不谈，只道：“我保证你满载而归。”
等到天边晕黄之际，方虚水收网的时候，果然看到满是鲜活饱满的鱼虾，他脸上不由露出了笑容。
“怎么样，不骗你吧？”镜临眼神明亮，撑着腰骄傲地说。
方虚水却没有看她，只是蹲下身子，双手捧起一条肥硕的大鱼，有些痴迷地看着它。
夕阳将至，天地一色，满是红晕。
余光打在方虚水的脸上，半张脸光彩明亮，另外半张脸却被阴影所笼罩。
4
村里人都说，方家小子最近不知道走了什么好运，每次都能捕到最多最好的鱼，看着实在是让人羡慕。
一些脑子转得快的人，便想到了方虚水每次打渔都不和别人一起，说不定其中就有什么蹊跷。
接着每次方虚水出海打渔，总会有人围在他身边，他去哪里别人就跟在哪里。
为了不让人发现镜临，他就只能选择去别的地方撒网，结果就是他捕的鱼的数量也显著减少。
一来二去地，村里人没尝到什么甜头，就没什么人跟着方虚水了。
所以今天，方虚水终于能够再次去芦苇荡了。
今天他换了一艘大船，船划得很快，在身后留下了一串荡漾的波纹。
还未到之前的地点，便能看到芦苇荡里隐隐约约绰约的身姿。
见到他过来，镜临开心地亲了他脸颊一口，“呆子你终于来了呀，我等你等的好辛苦的呀。”
方虚水愣愣地摸了摸刚被镜临亲过的地方，有些晃神。
镜临看他愣住，这才后知后觉地害羞起来，面起红云，倒真是杏脸桃腮，粉红佳人。
方虚水看了她半天，似乎是才反应过来，然后犹犹豫豫地从身后拿出一个纸包，期期艾艾地道：“我，我今天给你带了桂花糕。”
“有好吃的呀，好吧，那我就原谅你啦。”说着，镜临笑着把它接过来。
桂花糕应该是新做的，软糯适中，吃的时候鼻间也满是馥郁的桂花香。
镜临吃完最后一块的时候，她抬头看向方虚水，有些郑重地说：“呆子，我喜欢你，你知道吗？”
方虚水坐在她的旁边，听了这话，异常冷静地说：“我知道。”
“这样呀。”她说着，温柔地抚平了衣服上的每一处褶皱，然后突然躺在了船上，“看来你是不喜欢我了。”
她的眼前是一片碧蓝的天空，就如同她生活的海域一样，澄静又纯澈。
她微微偏过头，方虚水还是缄默地坐在那里，如同一座岛屿般，静静地在那里等待着。
感受着体内的生机不断逝去，她忽然开口，轻轻地说：“你让我知道喜欢是什么，我不怪你的。”
她轻轻闭上眼，耳边又传来低低的读书声：“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5
方家又发了财。
自从那日方虚水打渔回来，带回了一个装在袋子里的大东西，方家一家人就没再出海打过渔。
后来村里人才得知，一个月前城里张了皇榜，说是有贵人想吃鲸肉，只要能找到就能得到一大笔赏钱。
而方虚水袋子里装的，就是一条未成年的鲸鱼。
但听说，那贵人尝了一口就吐了出来，说是难吃至极，就又把鲸鱼还了回来。
不过呀，那贵人倒也不错，没把赏钱要回去，说着，村里的人有些羡慕，他们也想有这样的好运啊。
又过了半月，出海打渔的人惊奇的发现在一处芦苇荡里，出现了足足三米大的一块小岛屿，岛上满是鲜花盛开，而岛的周围围满了鱼虾，它们成群地游荡着，一圈又一圈将岛屿围了起来，似乎是在感恩。
村里的老人说，这是鲸落。
在很多年前，村里也有这样的景象，这才取名鲸福村，没想到今日，还能见到，这是对村里的一种祝福。
那块岛屿附近被村里禁止捕鱼，说是不能辜负这生灵的善意。
但方家小子却着了迷似的，每天就划着条小破船，在那里一呆就是一天。
不过他倒也没捕鱼，只是拿着本旧书，对着岛屿轻轻地念着：“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