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怕死吗?”
“不怕,我只怕黄泉路后,他已忘了我。”
那日阳光依然晴好,早早地便从窗边漏了一缕到床头。我翻了翻身子,侧躺着朝向窗边,睁开眼,注视着一缕一缕慢慢堆积起来的阳光。
窗外的天地也祥和太平,鸟雀叽喳,暖和极了。
可我却感到浑身冷。我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缩了缩身子,蜷得更紧了。
现如今已经快七月了,想来,江都的花开得正好。
嬷嬷闻声,进来伺候。
我示意她扶我坐起。
“替我妆扮吧,”在她的搀扶下,我坐在梳妆台前,手撑在桌子边沿。看着镜子中那张褶皱的脸,我有些恍惚地对它笑了笑。“嬷嬷,帮我梳出嫁时的发髻吧。”他说过,那是我最美的样子。
“你还记得阿广长什么样子吗?”我问嬷嬷
嬷嬷小心地看了我一眼,又急忙收回目光。
“奴婢不记得了。”是啊,他的名字,是被禁忌唾弃的。
“我也快记不清了,”泪珠从眼角溢出,在我褶皱的脸上快速滑落,“吧嗒”一声落在桌子上,脸上只剩下余温。“可我想他了,我越想,就越记不起他的样子。”
梳洗完毕,我躺回床上,闭上眼,回忆他的样子。
“美娘”,我听到他在唤我的字。
那年,新帝登基,册封晋王,挑选王妃。
百姓皆知,萧氏有女,嫁与晋王,是为晋王妃。
却无人知道,在这之前,我也不过是一颗梁国皇室的弃子罢了。江南有习俗,“二月生子者不举”。
于是,自出生起,我就是不详之人。
然而,败由天意,兴亦由天意。萧氏女遍占卜,无一人八字合适,只有我,这颗弃子。这一次,我赢了。
在八字占卜后,我便被接回了萧府。
我以为,这是接我回家。
这里雕栏玉砌,很是华贵。也很是陌生。我被安置在了后院的一个厢房中。一个阿嬷替我打点好了床铺。
“公主,奴婢服侍你入睡休息吧。”
我有些恍惚,曾经的那么多年,从未有人叫过我公主,也从未有人替我梳洗。
“啊,不用了,嬷嬷,我自己来吧。”
“公主,这是奴婢应该做的。”
见她已经跪于床前,替我脱下鞋袜,我便不再言语,只是直勾勾的看着她熟练的替我洗脚。
这是原本就该属于我的生活吗?我思索着。
很快,洗漱完毕。我躺在了床上,看到嬷嬷吹灭了烛火,脚步轻快地走出房间。吱呀一声,拉上了房门。
我在床上辗转反侧,实在是睡不着。回想起白天进府的种种场景。萧家女儿们的侧目,下人们的窃窃私语,还有那个嬷嬷,离开的脚步那么快。
“这里没人欢迎我。”
心如同被揪了一下。我坐起身,重新穿好衣服。轻手轻脚的走到门边。想要出去透气。
然而,透过门缝,我看到了门外的两个人影,那是守卫。难受的情绪蔓延至全身,我转身,背靠着门,慢慢地瘫坐在了地上。
原来,他们不是接我回家。
次日,门口的两个守卫倒是撤了。
“公主,王爷吩咐,前厅有客,而公主尚未出阁,千万不要乱跑出去,叫人笑话了去。”嬷嬷替我梳洗完,叮嘱我。
我点头。然后坐在桌前翻阅书本,这是之前在市集买到的诗本。门外淅淅沥沥,下着毛毛细雨。
江南的天便是如此,总是柔柔的,湿答答的。
不久,我看得有些倦了,便趁着门外无人,悄悄地溜出门去。
想来正值用膳时间,前厅招待客人,定是忙得不可开交,我便大胆地从走廊溜到了后花园。这里假山叠障,小树相掩,倒是透气的好地方。
我靠在围栏上,拿鱼食逗着池中的鱼。
鱼食一粒粒的,和雨夹杂着,一并砸在了水面上。有的鱼儿试探一下,迅速地探出脑袋,鱼食超下肚了,还有的鱼儿静静地,只是看着。
我不由得笑出声:“小鱼儿啊小鱼儿,快快吃鱼食啊!”
“是谁?是谁在那边?不去服侍宴席,在那边逗鱼!”远处的假山后传来男声。
糟了,突然有人过来,吓得我手中的鱼食全部洒落到了池中。
我没回答那人,转身便向回廊处跑去。在回廊尽头,我转头看了眼,确定那人没跟上来,便舒心,只得可惜自己的鱼食还没喂完,兴致被那人打扰了,怏怏地回房看书去。
时间过得很快。我还没熟悉完萧府,晋王的迎亲队便奏着音乐来了。
嬷嬷替我盘好了头发,又将唇脂递于我。
我对着镜子,将唇脂呡于唇上。峨眉淡画,粉脂匀抹。
“吉时已到”,门外传来唤声。
我对镜一愣,轻提嘴角,挤出了一个合适的笑容。便示意嬷嬷盖上盖头。
一步,两步~
在丫鬟的搀扶下,我向外走去,迎亲队的喜乐声音越来越清晰,我知道,我离萧府的大门也越来越近。
终于,喜乐停下了,搀扶我的丫鬟停下了,我便站在了原地,丫鬟放开了搀扶我的手,退到了我身后。
与此同时,我听到了我爹的声音。
“晋王殿下。”
我低头看着,一双着红靴的脚停在了我的面前。
靴子上有金丝线绣的花纹,这是晋王。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便一把握住了我的手,我那只刚刚因为丫鬟放开,有些不知所措的手。
他牵着我。离我很近。
“岳丈大人,本王就先行一步了。”话音落,喜乐便又奏起,他搀扶着我,坐到了喜轿中。
迎亲队行进着。
轿子里,他坐在我的左边。我有些紧张,加之盖头加身,什么也看不到,我的手心渗出了许多细汗。
他依然握着我的左手,或许是感受到了我手心的汗,他开口。“你害怕吗?”
他问得突然,我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便不言。
我未答,他便也不再问。
后来,他一直牵着我,直到礼成,送我入房。
然后,我便一人,坐在床边。过去我也常常是这样,一个人坐着,翻翻书或者刺刺绣。只是今日不同,我不能看书,只能盖着盖头,静静地等,等晋王回来掀开它。
不知过了多久,烛光摇曳中,传来了开门声。
然后,又是那双鞋,立在了我的身前。
他牵起我的左手,然后坐在了我身旁。他的拇指摩挲着我的手背。
好一会儿,他轻声道:“我掀开盖头了。”
似问非问,我便轻点了点头。低下头,等他来掀。
烛光随着盖头的掀起,一点一点的渗透到我的眼前,我慢慢地抬起头,目光相对,正是他的眼睛。
明亮的尽头,是他的眼睛。
他的目光像火一样烫,我不敢直视,便低下头。
他好像对于我的动作不太满意,他用另一只手轻轻捏住我的下巴,抬起我的脸,正对他。
“看着我,我不会伤害你的,别害怕。”他轻声说,然后放开了手。
于是,我便看着他,他眸如池水,眉如俊峰,鼻骨高挺,唇赤齿白,肤若皓雪,一袭红袍,俊朗英气。看得我有些醉。
许是看我认真看着他的样子有些呆,他笑了。
第一次成婚,我依然有些恍惚。便只是坐在床边,看着他。
看着他拿来合卺酒,递予我。出嫁前学习礼节时,嬷嬷说过,合卺酒,要饮尽,夫妻才能长长久久到白头。
无奈我不擅饮酒,便只是先抿了一小口,已然呛得我喉咙发烧,忍不住干咳了一声。
抬眼间,他却已经饮完酒。
他放下酒杯,轻拍了我的背“没事吧,你不擅饮酒,那就别喝了。”说完便从我手中拿酒杯。
我不愿松手:“不行,合卺酒是定要饮完的。”说完便一咬牙饮尽。
不一会儿我便迷迷糊糊,想来是酒劲上头。只听见他招呼下人退下,说是后面的礼节便免了。
他扶我躺下,便一句一句慢慢跟我讲话。
我醉得厉害,却记得清楚。
他说,你饮完了这合卺酒,我们一定会长长久久。
他说,我知道你的身世凄凉,寄居他人篱下。
他说,萧家以前不容你,如今你也不需容于萧家。
他说,我握着你的手,从萧府门口开始,别人便不得欺你。
他说,女子出嫁,父取字,可萧家人不愿。
他说,以后,你不是萧家弃女,你是我的妻子,我为你取字,叫你美娘好不好?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