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一介书生,前半生,为了考取功名勤窗苦读。
后半生,为她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倾尽一生,用自己的所有去爱她,最后却不得回报。落了个神形俱灭的下场
他成了他手中可以随意控制的纸人,当然,他心中自是心甘情愿被她利用的,他一介凡人,不顾自己,为她挡了他人不敢挡的天劫,只因他爱她,似乎,从头至尾她都在利用他,她是一只妖,他不知道,妖本无心,又何来爱情。
她说自己没有情爱,没有人类的七情六欲,他不懂,既然没有情爱,她为什么为他聚魂,将他救活,她说,只因为她孤独了千年,不愿再受万世孤苦,只想找个人解解闷罢了。
也好也好,他成了一个纸人,可以长生不老,这样就可以伴她终老,陪她左右,虽不能护她一生周全,但看着她,也就够了。
她坐在窗前,风吹的窗外的寒叶沙沙作响,看着连下了几日的雨,不禁叹了叹气了。
下了雨,空气自然是潮湿了不少,他推门而入,身上被雨淋湿了不少,有的地方已经露出了皮肉,准确的说,露出了竹枝架成的身体,他走到她的身边,静静的坐了下来。
她抬眸看了看他,眼中一闪而过的鄙夷,轻声责怪着:
“不是告诉你,这几日下雨,不让你出门了吗?淋湿了,我又要为你糊身体,你是想累死我吗?”
虽然嘴上这样说,但她还是打开桌上放在一旁的木箱,拿出毛刷和纸,为他仔细的缝补着身体上的空缺。
他看着她认真的样子,眼中闪过几分柔情,将只剩下几片残纸的的手伸进怀里,拿出一块用油纸包好的栗子糕。
“卖栗子糕的来了,我想着,前几日你总念叨着想吃,便出去给你买来了”
他把栗子糕递到她跟前,她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行了。”她放下刷子,将栗子糕接了过来,轻放到了一旁,语气有些不耐烦的开口道:“死了的人也这般多事”
“你若嫌我烦,你便把我烧了罢,你也图了个清净”他的语气听起来尤其认真,百年已过,他用这具竹枝做的身体已有百年,他在她身边陪了百年。
“我若嫌麻烦,当日便不会救你”她像是在责备般说着,站起身,拿起放在桌子上的栗子糕,转身向内房走去。
百年前,一懵懂无知的少年,阴差阳错的爱上了想要让他替自己挡天界的妖女,结局自然不是完美的,人和妖的爱情,又怎会有善终,何况,她不爱他啊,这是铁证的事实,只是,他一直不愿意承认,自己在骗自己罢了。
“我困了,去睡会,你可别沾了水啊”她嘱咐着,打了打哈欠。
他静静的坐在桌前,她为他做的身体与常人外表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少了些许常人的温度,倒也无妨,只要他能陪在她的身边,不让她享百世孤独,就算让他去死,他也心甘情愿。
这雨打湿了窗外长着的栀子花,花香夹杂着雨水的味道,他嗅不到任何气味,“应该很香吧!”他想着,看着霏霏细雨的天气,倒是像极了他初遇她时的场景,那年栀子花依旧开的很好,却不及她让人流连。
四月,城中的栀子花开了,开的雪白,她特地让侍候的丫鬟采了些花瓣,做成香囊,好挂在身上。
她望着窗外下的不停的雨,不住犯了愁,这雨下了这么久,她这云央阁少了不少恩客,虽说她这是烟柳花月之地,可是人总是要吃饭了,她生意惨淡,拿什么养那些姑娘,养不了那些姑娘,她的那些姑娘又如何取得男人精气,没了精气,她又怎能渡的了那千年的雷劫。
一想到这,她精致的脸上爬上愁丝,越看窗外的细雨越觉得心中烦躁,索性,便不去想那烦心事了。
“姑娘,还在为雷劫的事儿发愁吗?”
她做的纸人开了口,她是斑竹,得了灵气才修成了妖,好不容易在人间有了一席之位,却要为生死劫而发愁,做人真苦啊!,可谁又懂得了做妖的心酸呢?
“我找不到至纯至阳之人,不多抓些男人,多弄些阳气,怎么过那至阴的生死劫”
她伸出手指,弹了弹那纸人的额头,以示警告,那纸人识相的闭了嘴。
她继续看着窗外,雨似乎小了不少,隐约间,似乎听到了叫卖声。
“是栗子糕。”她的眼中闪过几分欣喜,夺门而出,也顾不得拿伞,任凭雨水浸湿了她单薄的墨绿色纱衣。
他骑着马,一身黑衣,这雨下了几天,他的母亲不慎染了风寒,他正急着去抓药,下雨路滑,马又走的有快些,他竟不小心撞到了人,似乎还是一位姑娘。
他翻身下马,伸手扶住被马撞到地上的毓茗。
“我的栗子糕”她顾不得疼痛,踉跄的向卖栗子糕的摊子跑去,世间不如意事,全让毓茗摊上了,脏了衣服,磕破了胳膊,现在还没买到心心念念的栗子糕,毓茗的火气不打一出来。
他紧步跟上那位被他不小心撞到的姑娘,
“你赔我的栗子糕。”见罪魁祸首来了,毓茗火气更大了,指着靳呈的鼻子质问着,全然忘了自己受伤正在流血的胳膊。
他低头看了看这个比他矮了一头还多,气势汹汹的小姑娘,竟生不起气来,他看着她被雨打湿的小脸,伸手拂去他脸上的雨水,脱下外衣,披在她的肩膀上,看着她脸上任性娇纵的表情,几丝异样在心底划过。。
“赔我的栗子糕。”她怒睁着眸子,看着他有神的眼睛。
“他的眼睛长的真好看”,毓茗想着,丝丝凉意袭来,她裹紧了他送上来的衣服。
“姑娘,事出有因,实属抱歉,改日定将登门谢罪”
他匆匆离去,她看着他的背影,嘴唇轻轻勾起,找到了,她终于找到了,至阳至纯之人,她终于可以渡过那可恨的生死劫了。
她低眼看了看被泥土打脏的栗子糕,心中之后的有些惋惜,轻叹几声,便回了自己的云央阁。
“姑娘的手怎么受伤了?。”纸人看着毓茗垂头丧气的模样和她还在流血的胳膊,不禁开口问道。
“没事,刚刚撞了个人,不小心擦伤了点皮。”毓茗看着自己白皙的皮肤染了血,手掌轻轻的在伤口上滑过,那伤口便奇迹般地愈合了。
“对了,你是不知道这城中有一位穿着黑袍的男子。”她记得,他身上穿的是黑袍。
听了这话,纸人犯了难,开口道:“姑娘,这城中穿黑袍的男子不在少数,你这不是为难小的吗?”
“你去帮我查一查,今日撞到我的那名男子的身份。”说完,她看着纸人离开,仿佛若有所思。
靳呈还未进家门,便听到了母亲的咳嗽声,他未进屋,转身到厨房给母亲煎药,心中所念的,全是今日在街上撞到的那位姑娘,想来,他竟有些后悔,为何不问了那位姑娘的名字再离开。
正想着,同窗的李寺找上门来,说是今晚街上有灯会,相邀他前去一同观看,靳呈心中念着自己的母亲,便想开口拒绝,可是最后熬不住李寺的烦扰,只好安顿好母亲,傍晚时刻随李寺上了街。
今晚,大街上的确比平日里欢乐了不少,他与李寺走在街上,看着街边挂着的灯笼,又看了看刚刚绽放的烟花,心中觉得无趣,便想着赶紧回到家中,照顾自己的母亲。
“请问。”刚刚准备离开,一个柔和的声音出现在身后,靳呈有些疑惑的转过身,见到了一个让人看了心酥的微笑。
“请问,这是你的衣服吗?”毓茗对着靳呈淡淡的笑了笑。
就是这莞尔一笑,毓茗毫无征兆的走进了靳呈的心里,他从未见过如此无暇的女子,毓茗心中很高兴,她的目的达到了。
就这样,靳呈和毓茗很自然的走到了一起,她站在他的身旁,他总是以一身白衣示人,淡雅而不失庄重,这就是毓茗,那个心心念念想要杀死靳呈的毓茗。
都说她与他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他娶了她为妻,她如愿以偿的嫁给了靳呈。
毓茗还记得,那是的嫁衣红的似火,靳呈眼中难以掩饰的欣喜,不知为何,看着靳呈这般高兴的模样,她竟有些后悔,后悔嫁给靳呈,后悔骗了他。
可是,这种念头不过是一闪而过,被她有意无意的压在了心底。
“天造地设”她眼中一闪而过的鄙夷,她是妖,可长生不死,他不过一个受永世轮回之苦的普通凡人,他凭什么站在他身边,陪她一生,与她共同偕老。
毓茗成了靳呈的妻子,对她自然是万般宠爱,他知道她不苟言笑,便整日想着法子让她开心,她累了,他抱她上塌,她厌了,他便放下身份逗她开心,时间久了,她心中竟然有了一丝悸动,如果可以,她想着,待她避了天劫之后,让他陪着她,也不至于她一个人再一个人孤独百年,孤苦无边。
她喜欢一个人静静的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的栀子花,正逢合适的季节,花开的正盛,他以为她喜爱栀子,便为她在一夜之间种了满园的栀子。
他问她是否喜欢,她笑而不语,度步走入栀子花园中,折了一朵栀子花,白色的栀子与她的白衣相称,她似乎要融入到花海之中了。
“你何必对我这么好”她看着栀子花海,片刻的失神,这世上,从未有人对她这么好过,他人对她好,只因为她的容貌秀丽,不似平常人,可他,似乎不爱她的容貌,世人不都是喜欢一副好的皮囊吗?,她活了千年,还未见过如此奇怪的人,他说,只因她是她的妻子,只因,他爱她,可爱?究竟是什么呢?
“我心悦你,你开心,我便高兴了”他拥她入怀,她的身体冰凉,没有属于人类的温度,他听别人说,她是妖孽,早晚会害了他,他信她,哪怕她是妖邪,他也会护她一世周全。
他的怀抱很温暖,暖到了她的心里,她一个人活了千年,整日与她糊的纸人作伴,假的终究是假的,做的再真,也不会有人的温暖
“真是个傻瓜”她推开他,“别人说我是妖孽,你,不怕我害你?”她转头,眼中是止不住的冷漠。
“无轮你是妖邪,还是普通人,我认定的人,始终是你,你是我靳呈的妻子,哪怕,你是真心想要害我我,我也会心甘情愿,”
他的话说的如此动情,换作平常人家的女子,早就动了情吧!,可惜,她不是普通人,她是一只没有心,没有情感的妖,他说的情话很美,可她不为所动,他空有一片痴心,却是付错了人。
天劫将至,他始终陪着她,她心有不忍,不想让他为她去避那天劫,不为别的,只因为她怕了千年不散的孤独,怕了那无边的寂寞,她只是想有个人陪她,哪怕只有几十年,便也足矣。
她竟然心慈手软,决定放了他,她做的纸人笑她,活了千百年,竟然活的越来越没出息,对一个凡人有了恻隐之心,男女之情,这可是犯了大忌,“毓茗,你不记得了吗?炎玉因为动了凡心,被……”
纸人的话还未说出口,便被毓茗一把火烧了。
纸人化作一团灰,被风吹散了。
“啰哩啰嗦的,真是让人心烦”毓茗拂了拂自己有些中皱了的衣袖,炎玉?炎玉只是一个傻瓜,竟然会为了一个凡间女子放弃成仙的机会,她毓茗可不会,等到过了天劫,她再修炼个百余年,便可成仙,到时候活的自在逍遥,岂会被一个凡人牵扯住。
想着,毓茗仿佛看到了自己日后风流自在的生活。
她斜眼瞥了瞥桌上昨天靳呈送来的栗子糕,“靳呈啊靳呈,我该拿你如何是好呢:?”她用手指夹起一块栗子糕,放在口中轻咬一口,淡淡的甜味在口中蔓延开。
她不想一个人活,又不想靳呈死,“麻烦,还真是麻烦”她轻轻扶额,“看来,只有我去死了”
避的过天劫,她毓茗可以得道成仙,若是过不了,魂飞魄散了,倒也不必再受着孤苦,实在妙哉。
靳呈默默的站在门外,他知道她有超于常人的能力,她做的纸人会说话,也许他真的不是凡人,可她从未想过害他。
一日,她躺在他的怀里糊纸人,“我的的元神真的可以助你避过生死劫吗?”不知为何,他突然冷不丁的来了一句。
她眼中闪过几丝惊恐“你听谁说的?”她起身坐起“定是那些多嘴的纸人,我去烧了他们”
说完,毓茗要起身离开。
“你不必怪他们”靳呈拽住毓茗的衣袖,“若我真的可以救你,我愿意”靳呈对她笑了笑,她的心突然抽痛了一下,看了看靳呈咬了咬嘴唇。
“谁要你救”她像是赌气般甩了甩衣袖,“我一个修炼了千百年的竹妖,还轮不到你一个凡人来救”她推门而出,她不知道,一种叫做爱的情感在她心中悄然发芽。
靳呈静静看着她的离去的背影,心中升起一种复杂的情感,不知该悲该喜,她对他终于动了些许尘俗之心,可他听炎玉说,妖没有灵魂,死后入不了轮回,若是渡不了生死劫,便会魂飞魄散,消散于六界之外,无影无踪,无处可寻。
该来的总会来的,这一天,毓茗躲在修炼的林子里,这里汇聚了天地间的灵气,就算避不开天雷,毓茗也不至于落下个神形俱灭的下场。
“这天这么突然这么冷啊!”她蜷缩在自己修炼的山洞里,坐在潮湿的地上,若是靳呈在,定会将自己拥入怀中吧!
想着,从怀里掏出靳呈为她买的栗子糕,这一刻,她竟想到了那个那个呆瓜,自己不见了,靳呈一定快急疯了吧!
也好,人妖殊途,她自己独活了千年,这世上,有一个叫靳呈的人陪了自己几年,倒也够了,虽投不了胎,但愿来世别在做个妖便好,做个平常人家的女子,嫁个好夫婿,白头偕老,共度一生。
毓茗想着想着,竟在洞中睡着了,若不是天雷震醒了她,她指不定要睡到什么时候呢。
毓茗有些茫然,半响才发现了不对劲,急忙跑出洞外,雨过天晴,她竟然平安的度过了天劫。
毓茗愣了“怎么会”她呆呆地站在洞外“靳呈”一定是靳呈,这世上,也只有靳呈能安全护她度过天劫了吧!
她回到了自己的竹屋,靳呈不在,院子里的栀子花树也被雷劈成了两截
“他人呢”毓茗发疯了似的在竹屋周围寻找着,他不在,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直到,她在远处找到了靳呈的半截腰带,染了血的腰带,红的让人扎眼。
顺着血迹,毓茗找到了蜷缩在大树后的靳呈,他衣不蔽体,浑身是血的缩在大树下,身体被天火灼伤,烧掉了大面积的皮肤,甚者,皮肤已经开始脱落,露出了皮下的血肉。
看见这个样子的靳呈,她无法把眼前这样一个将死之人与风度翩翩的靳呈联想到一起,她有些错愕,若不是靳呈替她挡了天劫,如今该缩在大树下的人,应该是她,或者,她早就魂飞魄散,消失在天地间了。
她慢慢的走向他,她不敢去触碰他,她不爱他啊!,可她为什么会心痛,这种感觉真糟糕。
她蹲在他的身边“靳呈”她轻轻唤着,他抬头看了她一眼,像是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立刻躲到了一旁
“靳呈,是我啊,我是毓茗”她都没有发现,她的眼泪竟然像是泄了堤的洪水水,止不住的流了下来,她为了一个凡间男子哭了。
“别看我,不要靠近我”看见毓茗,靳呈用散乱的头发遮住自己尚还存些血肉的脸
“我这个样子会吓到你的”靳呈不愿让毓茗看到自己这样落魄的样子
“为什么”毓茗问着“为什么要救我”
“我说过,我心悦你,你开心,我便高兴了”他气若游丝,她抱住了他,第一次,她主动抱住了他,“靳呈,我是妖,天劫奈何不了我,你若死了,我该怎么办,你的母亲又该怎么办。”
她才知道,自己心中早就有了他的一席之地,一直都是她自己在骗自己。
“我不想再一个人孤独的活下去了,你若死了,谁来陪着我,谁来替我去买栗子糕”她紧紧的抱着他,血染红了她的白衣。
“你若能活下去我便嫁给你,好不好”
只是,最后一句话,靳呈还没入耳,便在毓茗怀中断了气。
毓茗感受到了靳呈身体的僵硬,“靳呈,你等我,我一定可以救你的”
百年过去了,毓茗奔波四方,才勉强凝聚了靳呈的三魂七魄,只是靳呈肉身已毁,毓茗只能为他糊了个纸身体,将靳呈的三魂七魄封印在里面。
“你怎么又把身体弄湿了,你是想累死我吗?”这成了毓茗最爱时的一句话,虽然嘴上抱怨着,但每次,毓茗依旧会为靳呈补好身体。
“毓茗,你别忘了,若我能活下来,你是嫁给我的”四周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
毓茗猛地张开眼“原来是一场梦啊!”
没想到,做梦竟然也会梦到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
“毓茗,我可以进来吗?”靳呈的声音出来在门外
“嗯”她轻轻应了一声
靳呈推开门,怀中抱了一件大红色的喜服,走到了毓茗身边
“你抱件衣服喜服干什么”她看了那件喜服,想起梦中的场景
“你说过,若我能活下来,你要嫁给我的啊”他傻呵呵的笑着,听了这话,毓茗嘴角微微勾起。
毓茗的愿望实现了,她的确不再孤独,有靳呈陪着她,为她长的看不到尽头的生命增添了不少乐趣,即使靳呈有时候傻乎乎的,还会把自己的身体弄坏。
不过,哪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他还记得,她喜欢拿栀子花来做香囊,还会为她买来她最喜欢吃的栗子糕,这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