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近来有些耳聋眼花。
那天汐月面对面站在我跟前奉茶,我竟听不见她说话,隐约看口型猜想她是让我喝茶的意思,伸手去接茶杯,却失空,摔了杯子。
汐月蹲下身子,伏在我腿上,声音带着哭腔,“娘娘,您这是怎么了?”
汐月是在竹韵阁里照顾我的婢女。我想她也是这天宫里唯一愿意唤我为娘娘的仙子了,其他仙子大都不愿睬我。
这也是仙之常情,白圭没有给我任何名分,而在根正苗红的仙界,我一个出身低贱的九尾狐,别人怎么会放在心上。
我笑了笑,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示意我没事。
“娘娘,您再歇会吧,天色还早。”汐月语气颇为担忧,大概是看我脸色很差吧。
也是,已经数不清多少天,我没有出门了,脸色自然不会好到哪里。
我在她的搀扶下,又躺回了床上,木然的看着床顶雕刻的深红色木质花纹,全是重影,目之所及渐渐被黑色侵蚀,算算日子,应该快失去视觉了。
我跌入了漫无边际的黑暗中,张了张嘴,想要唤汐月过来,却不过只是发出依依呀呀这些无意义的词,我知道这是被挖掉七巧玲珑心之后的必然结果。
狐族,尤其是我九尾狐族,全靠七巧玲珑心才能养护住灵心,一旦七巧玲珑心没了,五感渐失,不过是个“活死人”罢了,九尾狐天生耳朵比一般狐族要灵的多,所以眼下我还残存着些听觉。
也正因为这残存的听觉,才让我偶尔才意识到我还活着。
我本就少言,来了天宫,也能大概识得仙女们的脸色,于是话更少,自从被挖掉七巧玲珑心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说过话。
突然,一阵风拂过脸颊,想必是汐月打开了窗,想要散散数日中屋内积聚的霉气。
蓦地,汐月语调带着欢快:“娘娘,上君来看您了”。
白圭,就是汐月口中所说的“上君”,他是天君的长子,也是我的夫君。虽然我们还没有拜堂成亲,但是他在狐村允诺我,会八抬大轿迎娶我。
但是自从我跟着他来到天宫,我却逐渐意识到我和他之间的差距,这距离让我不可企及。
感觉床边坐下一个人,我半支起绵软无力的身体,挣扎着想要起来行礼,却被一双手按住了。
“不必了,瑞雪,今日感觉如何?”
熟悉的声音和气息,我有些恍神,僵了一下,不动声色抽回了手。
白圭不以为意,反而顺手在我脑后放了个枕头,让我倚着床头更舒服了些。
他今天也很沉默,我没有说话,他也没有再主动挑起话头。
自他带我来天宫,少有时间陪我,作为未来天宫的接班人,他身上的重任是我不能想象的,我想我从开始时就已经成为了他的负担吧。
他是尊贵的天君长子,是未来的天君,而我不过是未央山狐村的一只区区九尾狐精,仙妖疏途,这差距是我想忽视都没法自欺欺人的。
自我成了这“半死人”后,白圭却天天来我这里,以前的我天天盼他来,现在我却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死寂的沉默在我们中间蔓延。
“现在是什么时节?”我打破沉默,咿呀咿呀打着手语。
或许白圭没有想到我会主动开口,语气中竟带着一丝喜悦,“春天,现在是春天。”
“春天了?狐村的竹林肯定是一片郁郁葱葱了。”我咕哝絮语,想起竹林,有些落寞。
“等过几日,你的身子养好些,我带你回狐村看看。”白圭摸摸我的头,宠溺的说。
这温柔让我无所适从,我使劲揉搓眼睛,突然间很想看清眼前这个男人,可周围依旧是没有一丝光亮。
就算再回狐村,我也看不到那一片绿色了,突如而来的恐惧,像是密密麻麻的网箍住了我,我喘不上气来。
“瑞雪!”
白圭急忙抚住我焦躁不安的手,拥着想要揽我入怀,“别怕!我就在这!我以后就是你的眼睛!”
我下意识躲开了。
在狐村时,我曾经很依赖他的怀抱,温暖结实,但是现在我却害怕他所有亲密的举动。
“我有些乏了,你走吧。”我定了定神,双眼空洞,面无表情望着白圭的方向,打着手语下了逐客令。
白圭收了手,沉沉道:“好,你先歇着吧,我明日再来看你。”说罢,起身出去了。
过了许久,听到厚重木门“吱”的一声重新关上,我才卸下所有防备,虚脱的瘫在床上。
这几日昏睡中,我一直在做一个重复的噩梦,梦境里,我背对白圭而立,攥着匕首扎入胸口,剜出七巧玲珑心,转身递给了他。
我没有留一滴泪,心下的绝望让我早已麻木。
白圭漠然接过,转身决绝离开,没有丝毫留恋。
失去一切的恐惧从心底蔓延开来,我忍不住浑身打颤,天地旋转,我想要跑,想要摆脱这撕心裂肺的疼痛和天崩地裂的绝望,可我却始终逃不出这牢笼,漫无边际的绝望像是毒蛇,紧紧缠着我的脖子,我想要大声喊出来,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娘娘!”
朦胧中听到有人急切的呼喊我,是汐月,我从梦中惊醒,双手还在空中徒劳的挥舞,脸上的泪水还有热意。
“娘娘,您又做噩梦了?”汐月担心的问。
“没事。”我打着手势,努力让自己从噩梦中走出来。
“娘娘,镜瑶娘娘刚才遣婢女送来帖子,说是邀请您去瑶池赏花品茶。”汐月细心的给我捏紧了被角,轻轻的说。
赏花?品茶?
呵呵,我嘴角扯了扯,自我把七窍玲珑心送她做了药引治病后,她态度到是一改从前,不断对我示好。
示好?我想,是示威罢了。
“你替我回绝了罢,就说我身体有恙,不能出门。”我淡淡的说。
“镜瑶是我妹妹。”白圭刚带我到天宫时,对我这样介绍她。那时的我还是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女孩儿,天宫的恢弘大气更衬出我的手足无措,我相信白圭告诉我的一切。
我一向很会粉饰太平,比如那时天宫里各路仙子看我时的鄙夷之色,比如镜瑶看白圭时,那不经意间流露出的仰慕,不过这些我认为,只要不是我主动去看,都可以当做没有发生。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镜瑶是东海龙王的千金,因为深得王母天神的喜爱,故认了干女儿,养在身边。自小镜瑶就和白圭一起读书,两人成年后,天君便做主把镜瑶许配给了白圭,所以镜瑶是白圭还未迎娶过门的正宫娘娘。
而我知道的却太晚了,这代价是付出了我这一世。
我那时很爱白圭,因此当做看不见天宫仙子们或好奇,或不屑的目光,卑微的想要讨所有仙子的开心,白圭并没有感觉到我的无措,他自回到天宫,就忙于天帝交予他的政事,逐渐忽略了我的感受。
白圭下凡办事,问我要带些什么东西。
自我来了天宫,有一年光景没有回凡间了,若是以前,我会趁机要很多东西,好吃的,好玩的,因为在狐村的我有着热衷一切的喜好。
但是自来到天宫后,我绝了一切喜好,放弃了所有,我变的唯唯诺诺,我变得小心翼翼,我没有任何要求,我每日都在竹韵阁里呆着,我每日都如履薄冰,我弃了在狐村张扬快乐的笑容,我不想给白圭带来任何麻烦,我想只有这样卑微的放弃自我,我和他才能走在一起,只有这样,天君才会允许白圭娶我。
我连连摆手说不用。
“我离开这段日子,你就在竹韵阁待着,不要四处走动,天宫很大,你又是一个路痴,别到时候走迷了路。”白圭温柔地嘱咐我。
我乖巧点头,我想我的存在已经给他带来很多压力,所以自我来到天宫之后,白圭的每一句话我都很认真的听从。
白圭并没有感觉到我来天宫后的变化,只是宠溺的摸摸我的头发,在我额间印下一枚吻,就走了。
就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我听到了所有的流言,专门为我一个人制造的流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