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说人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
——题记
1
“这便是西宁送来的世子?”
女孩稚嫩的声音就在面前响起,夏侯旭抬起头怯懦地看着眼前的女孩,她一身桃红色襦裙,用得上好的轻纱,上面绣了层层的桃花,肩上搭的披帛工艺繁复,腰间系了一块质地极好的暖玉。
头发绾成了双丫髻,簪着精美的珠花,两对长长的桃红色发带在脑后晃来晃去。
一张胖乎乎的脸蛋儿白里透红,尽管脸上有些肉,但仍看得出五官十分精致,一汪大眼扑通扑通地眨着,似乎对自己很是好奇。
“世子见五公主为何不行礼?”侍女扶香看着眼前的小男孩完全没有好脸色,疾言厉色地说道。
闻言夏侯旭又朝赵善元看了一眼,她比自己矮了约莫一个头,正歪着头十分好奇地望着自己。
“跟你说话呐!没听见吗?!”
扶香已经是个十二三岁的姑娘了,对于夏侯旭和赵善元来说,就一个大人般的存在,比他们都高出了不少,上前对准他的肩头就是一阵推搡。
夏侯旭被推倒在地上也没有吭声,只是抬头继续望着自己面前这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
“想来他不太聪明,扶香,我们走吧。”
夏侯旭抬头看着赵善元,还没等他看清她脸上的是怜悯还是鄙夷时,她们就已经离开了。
那是夏侯旭与赵善元的第一次见面。
万理九年,北桐与西宁局势紧张,时值北桐国富民强,西宁为缓和局势将常王的长子,长阳世子夏侯旭作为质子送往北桐,意为示好之意。
离别前,常王嘱咐他想要在北桐皇宫中好好的生活下去,最好的办法便是隐藏在自己,装傻充愣才能不会遭人过分关注,安安稳稳活下去,那样才会有机会再回来。
就这样年仅八岁的夏侯旭便被送去北桐,开始了他长达十年的质子生活。
“皇姐?!你在这儿吗?”
夏侯旭手持着一根竹签子,正在竹林里面练习今日所学的剑术,便听见不远的竹林深处传来女孩稚嫩的声音,这声音是那日他刚到北桐皇宫时碰见的那位公主。
来的这些天夏侯旭也摸清了这皇宫中的形势,如今的北桐皇帝赵启有七子五女,太子是皇后所生的大皇子,备受赵启器重,另有僖贵妃的两子一女也颇受宠爱。
而僖贵妃之女便是最小的五公主,想来便是她。
夏侯旭看着从竹林里钻出来的女孩,头上还插了几只干竹叶,见她朝自己看来,夏侯旭连忙将手里的竹签子扔在了一旁。
赵善元定睛看着夏侯旭,似乎大脑正在思索这个人是谁。
一阵风起,卷起了地上的竹叶,再等赵善元回过神的时候,已经不见了夏侯旭的身影。
夏日正盛,池中的荷花正开得娇艳欲滴,皇后在池边办了一个小宴会,邀请后宫嫔妃、皇子公主前来赴宴赏花。
夏侯旭一个人站在偌大的荷花池边,看着远处人来人往的宴会,为了弱化自己的存在,他见过了皇后之后便跑到了这里。
夏日的风带着池中的水气吹到脸上有些湿热,还夹杂了一股淡淡的荷花馨香。
“你便是西宁来的世子?”
女孩清脆稚嫩的声音在后面响起,夏侯旭转过身看着她,赵善元一身樱草色轻纱襦裙,双颊因为炎热的缘故有些泛红,鼻尖上有些晶莹的汗珠,望着自己依旧问着第一次见面时问的问题。
夏侯旭抿着嘴,眼睛噗通眨了几下,才从嘴里吐出一个字:“嗯。”
赵善元咧着嘴跑近他,那眼神如同以往一样,充满了好奇,“那你见我为何不行礼?”她歪着头望着夏侯旭,似乎他是她新得的新鲜玩儿般。
夏侯旭腰间挂着的一枚云纹样式的玉佩,在阳光照耀下显得晶莹剔透,看得赵善元忍不住伸手想要触碰,夏侯旭见状一只手捂着玉佩往后退了一步,赵善元的小手就只能抓住玉佩的穗子。
“我喜欢这个。”
赵善元的手拽着穗子就不放,似乎在她眼里这个已经是她的东西了。
“这个不能给你。”
说着夏侯旭伸手想要拂掉赵善元紧抓着穗子的手,但赵善元死活不放,两人就为了这枚玉佩争扯起来。
不远处,皇帝赵启和僖贵妃也在池边游玩,看见两个孩子拉扯的一幕僖贵妃有些着急想要来劝止,却被赵启阻止了。
僖贵妃立刻便懂得了赵启的用意。
夏侯旭来了这么些日子一直不露声色,也不晓得是个怎样的孩子,是真如表面那样是个没什么头脑的孩子,还是一直在隐藏。
赵善元是公主,若夏侯旭聪明便不会因为一个玉佩得罪她,继续无声无息地生活在这里,反之,则说明他的确没什么头脑。
夏侯旭始终不肯放手,手上还不断隐隐用力,才将玉佩拽了回来,但赵善元却因为惯力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忽然摔在地上,赵善元没有立即哭出来,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抬抬头看着夏侯旭嘴角才慢慢垮下去,一股委屈感冒了上来。
“你干什么呢?!”
不远的地方有两个约莫和夏侯旭差不多大的男孩跑了过来,两人皆锦衣玉带,一看就知身份不凡。
其中一个清秀中略带几分英气,另一个五官深邃立体,左耳上戴有两个金耳环,虽穿着与自己无异,但看起来不像是中原人。
那个五官清秀的男孩蹲下询问赵善元,另一个就站在旁边收回了想要上前的脚步。
“五皇兄!”赵善元看着面前的人,伸手就环上了他的脖子,整个脑袋就趴在肩上,哇哇地就哭了起来。
赵煊抱着她,一只手不断拍着她的背,“善元乖,告诉五皇兄怎么了。”
说着赵善元才从赵煊身上离开,泪眼模糊地指着夏侯旭腰上的玉佩,带着哭腔说道:“我想要他的玉佩。”
赵煊闻言站起来看着夏侯旭,上下打量了一下,对他大声说道:“我皇妹喜欢你的玉佩,你就给她呗!日后本皇子再还你个更好的便是!”
夏侯旭面对赵煊,眼神有些怯懦,双手捂着腰上挂的玉佩,也没有说话只摇了摇头。
“你一个西宁不要的质子,公主看上你的东西是你的福分,竟还不给!”说着赵煊上前要去抢夺,另一个男孩也跟着上去帮忙。
另一边的赵启和僖贵妃看到了想要的结果,相互对视一眼,便转身走远了。
小孩子大闹,他们去参和作甚,况且欺负了他们的宝贝女儿,又岂能不了了之,让赵煊他们处理便是极好,毕竟都是孩子,传出去也不会有北桐皇室苛待质子的说法。
而赵煊他们两人很快就从夏侯旭身上抢到了玉佩,赵善元十分欣喜地把玩着玉佩,蹦蹦跳跳地就离开了,赵煊临走前看了一眼地上不知所措的夏侯旭,冷嗤一笑。
等赵煊他们都离开了后,夏侯旭眼底划过一丝精光,目光瞥向远处赵启和僖贵妃越走越远的身影。
2
“君子博学于文,约之以礼,亦可以弗畔矣夫!”
博林院内,一阵阵书声朗朗。
“诸位可知此句是何意?”少傅手持着书籍负手而立,环视了一眼下面的诸多学子。
“西宁重文教学,想必长阳世子定然知晓此句为何意。”
夏侯旭坐在最边上,闻声看向说话那名男孩,正是那日在池边与赵煊一路的那人。他正转过头有些不怀好意地笑着看着自己。
“哦?”少傅继而在人群中搜索着夏侯旭,最后在最边上看见了他,笑道:“世子可知这是何意?”
夏侯旭放下手中的书,然后从座位上起来对着少傅拱手一揖,“回先生,学生愚笨,不知何意。”
少傅下巴一扬,正想视意无妨,让他坐下的时候,那名男孩就抢先回答了。
“君子广泛地学习文化知识,再用礼数来加以约束,这样也就不会离经叛道了。此话重点在于‘礼’字,意为培养懂‘礼’的君子。”
男孩的声音铿锵有力,回荡在整个博林院中,少傅略微欣赏地点了点,“不错,正是此意。”
“长阳世子既然不懂,可得好好学习!”男孩转头看着夏侯旭,话语意味深长。
一上午就这样安静地过去了,到了下午的骑射,夏侯旭才真正感受到了敌意。
他的马儿总是会被其他人的蹭来撞去,有好几次他都险些坠地。
晃神中一匹马就冲到了他面前,马儿受惊嘶鸣一声,夏侯旭顺势就从马背上摔了下来,还在地上滚了几圈才停下。
那几个少年侧头得意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双脚加紧马腹便扬长而去,后面赶来的那名男孩稍微放慢了步伐将目光落在他身上片刻,便没再继续关注他。
夏侯旭捂着摔疼的胳膊,看着一队人马在骑射场奔腾的背影,他面无表情的脸上泛着几丝冷意。
在被他们针锋相对的这一天后,夏侯旭全身酸痛的回到了寝殿。
他也明白了他们这么做是为何,那日在池边与赵煊在一起的男孩是奉燕世子梁裕,而他的父亲便是燕华郡王梁邠。
燕华乃狄人之地,梁氏是狄人首领,后梁氏归顺北桐,世代镇守燕华。狄人骁勇,为北桐阻拦了最强悍的胡人,守卫了边界长久的和平稳定,了了北桐的后顾之忧,便其发展壮大,并有吞并西宁之势。
而梁邠更是骁勇善战,曾一度将胡人驱到了极北蛮荒之地,致使胡人首领承诺有生之年不再进犯。
北桐对于胡人的忌惮不在一朝一夕,故而交好梁氏,梁裕作为日后承袭燕华郡王的世子,赵启更是厚待,为其特赐奉燕的封号,还在京城为他修葺了府邸,接他入京与宗室重臣子弟共读。
为了拉拢梁氏,赵启更是有联姻意向,欲将三公主赵婉丞指婚给梁裕,奈何梁氏更属意的是五公主赵善元,但因赵善元尚且年幼,并且赵启也不舍将她远嫁,故而指婚一事便一直拖了下去。
想来梁裕见不得赵善元被欺负,故而一直针对自己。而那赵善元如今虽还年幼但已看得出绝不是个温顺的主。
夏侯旭就那样被针对了几天后才得以安生,今日是三公主生辰,三公主生母为静妃,平日里和和静静的。照常说一个普通嫔妃所生公主的生辰是不会过度操办的,但赵启还是想探探梁裕的口风,所以借她的生辰宴请了宗室之人。
众人明面上是来赴生辰宴,实则各自心里都明白。
赵启共有五女,大公主乃皇后嫡出,已前往东璃国和亲,二公主已有婚约,来年便下嫁重臣之家,四公主生母身份低微,五公主尚且年幼。唯有三公主颇为合适,今日正值八岁,再过两年便可为其指婚。
这样一来便可在梁裕离京之前定下婚事,日后待他去燕华后也不必过于忧心,然后等再过几年两人年纪一到便可成婚。
3
“皇姐!”
席上的夏侯旭闻言抬起了一直低着的头,赵善元着一身杏黄色襦裙跑来,脑后的发带随着风一阵飞舞,站在一身盛装出席的赵婉丞面前,眼睛都瞪得直直地。
“皇姐真好看!”
赵婉丞低头一笑,母妃说今日是自己生辰宴,让侍女们精心为自己打扮了番。
“善元说得不错呀,婉丞虽还年幼,但足以看出是个美人胚子了,皇上您看是不?”皇后身着宫装与赵启并肩坐在上方,一脸端庄得体的笑容。
僖贵妃就坐在赵启次下方的位置,手上捏了一串佛珠,她信佛,相信世间有因果传说。
闻言抬眸看向了对面公主席上的赵婉丞,着实一打扮就十分惹眼。转眼看着她旁边的赵善元,正满眼放光地盯着面前的佳肴,虽说娇俏可爱,但着实过于年幼,稚嫩过甚。
如此实在可惜,梁氏一族占据燕华,势力庞大,与之结亲便也是拉拢了狄人做靠山,当真是便宜了静妃,不过将女儿嫁去如此偏远之地也算是代价。
“奉燕世子来京也快两年了,想必与朕的皇子公主也熟识了不少,不知世子认为三公主如何?”皇上赵启笑盈盈地看着梁裕说道。
夏侯旭当即瞥向梁裕,看他会作何反应。
梁裕闻言后迅速起身拱手一揖,目光丝毫没有看向赵婉丞那边,“三公主金枝玉叶,温婉可人,堪称完美无暇。”
赵启闻言与身旁的皇后对视一笑,随之开口说道:“燕华郡王镇守边疆,劳苦功高,为结两族友好,朕欲与梁氏结秦晋之好,不知世子之意?”
“能结亲皇室是梁氏满族荣幸。”
赵启十分满意,正欲开口将此事定下来,却被梁裕抢先了。
“今日三公主生辰,微臣特意带了和田暖玉手镯作为贺礼。”梁裕说着顿了下,然后继续道:“前几日,父王还捎来一条缠丝玛瑙项链说要送给五公主,正好趁着今日便一同送给两位公主。”
说罢梁裕视意身边的人将礼物拿上来,赵启脸上的笑容立马凝固了,但还是很快就恢复了正常,倒是下面的静妃脸色有些难看。
玉乃是中原人喜爱之物,梁裕送赵婉丞和田玉是为尊崇之意,但狄人喜爱之物却是玛瑙,以缠丝玛瑙为极品。狄人习俗,求娶姑娘时便要送上玛瑙项链,梁氏此番用意已是很明显。
梁裕也下席走到公主席上,恭恭敬敬地将玉镯送给了赵婉丞,随后又来到赵善元面前。她正瞪大眼睛看着锦盒中的项链,抬头看着梁裕,眼睛里十分明亮,“这是送给我的吗?”
梁裕嘴角一扬,回答道:“嗯。”
赵善元看着盒子里的十分好看的项链,十分欢喜,伸手就要去拿。
“善元!”
对面的僖贵妃连忙提醒想阻止她,赵启此番是要撮合赵婉丞和梁裕,若是自己女儿拿了这项链岂不是…
赵善元立马停住了自己的手,满脸疑惑地望着僖贵妃。
赵启伸出手轻微挥了挥,示意僖贵妃无妨,随后看向赵善元,笑道:“善元呐!既是燕华郡王一番心意,你便收下吧。”
得到允许后,赵善元立马拿起项链,欣喜地戴在自己脖子上,笑嘻嘻地看着梁裕,“谢谢。”
全程夏侯旭就跟看戏一般,也没有表露出任何情绪,看着赵善元笑盈盈的脸蛋和上面若有所思的赵启,嘴角不自觉地勾出了一抹不屑的笑容。
北桐如今已经如此忌惮狄人了吗,竟连赐婚都只得仍由别人挑自己的女儿。
……
“皇上,今日善元拿了那玛瑙项链,那…”
赵启伸手扶起僖贵妃,满脸温柔道:“哎,这是梁邠之意也不好违,只是善元如今太小,就算现在指婚,等到成婚也要十余年,时间太长怕生出变故来。”
“这梁裕小小年纪就有如此计量,今日宴上说话更是寻不出任何不妥,想必长大会更胜于梁邠,确实是个可造之才。”
赵启拍了拍僖贵妃的手,说道:“所以啊,更需维系好与他们的关系呐!”
纵使舍不得又如何,国家的利益永远高于一切,况且日子还长,赵善元也还小,日后的事情谁也说不一定。
4
秋风萧瑟,卷起地上的黄叶在空中一片飞舞。
梁裕和赵煊一起在湖边下棋,皇子众多,唯有赵煊与他年龄相符,也颇聊得来,所以赵启就让他多与梁裕走动。
赵善元的脚踩在枯叶上发出“咔哧咔哧”的声音,正在一旁玩得正欢。
梁裕手执黑子,思量间瞥见赵善元蹦蹦跳跳的身影,她脖子上还戴着那条玛瑙项链,随着跳动摔打在她胸前。
赵煊见他久久没有落子,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笑道:“皇妹贪玩,可是扰到世子了?”
梁裕回过神,微微一笑,“殿下言重了,公主天真活泼,在这皇宫中实属难得。”说罢将他手中的黑子落在了棋盘上,赵煊一看不禁感叹道:“好棋。”
另一边赵善元玩得正欢的时候,一抹身影闯进了她的视线。
夏侯旭走着走着就听见后面跟来了一段小碎步的声音,但他没有在意,假装自己不知道。
感觉到越来越接近的脚步声,随后腰部受到一股力道,害得他打了个趔趄险些跌倒。
他有些惊慌失措地转过身,看着面前一脸笑嘻嘻的赵善元,她双手微微蜷缩捏成小拳垂在裙侧,一双明亮的眼睛扑通扑通地眨着。
夏侯旭盯着她没有说话,随后才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身体不自觉后退一步,唯唯诺诺地拱手行礼道:“见过五公主。”
赵善元将头歪了歪,抿着嘴唇望着他,随后从腰间取下之前从他那里抢的玉佩递给他,奶声奶气地说道:“喏!还给你。”
夏侯旭闻言低眸看去,她的手很小,只能勉强捏住玉佩,白皙细腻,看起来肉肉的。玉佩本就通透晶莹,在她手里好像就更好看了。
“不用了,公主喜欢就送给公主吧。”
赵善元看了看手中的玉佩,撅着嘴说道:“可是我已经玩够了。”
夏侯旭低眸间看到了她脖子上正挂着的玛瑙项链,眼里的光暗淡了些许,随后说道:“已经送给公主了,公主若是不喜欢便扔掉吧。”
赵善元将自己的手慢慢缩回来,低头看着手中的玉佩有些疑惑,那日他不是很舍不得的嘛?
夏侯旭看着她也没再说什么,余光瞥了一眼远处还在下棋的赵煊和梁裕两人就转身离开了。
入夜后,赵善元将玉佩给扶香,让她找个盒子装好,毕竟也是块好看的玉佩,扔了怪可惜的。
另一处,夏侯旭抬头望着弦月,眼神里的冷意如同这清冷的月光般,他明白这几日的状况只不过是他漫长质子生活的开始。
5
万理十二年,这年梁裕十二岁,正要踏上回燕华的路途,胡人首领遇刺身亡,新首领年轻气盛不顾当初的盟誓,再次进犯北桐边境。
所以他提前结束了自己的在京学习时间,返回燕华,开始着手学习行军打仗之事,镇守燕华、守护边境安宁。
“梁裕哥哥,你还会再回来吗?”赵善元揪着梁裕的衣袂问道。
梁裕笑盈盈地看着面前的人,比起三年前的赵善元她已经长高了不少,脸上也少了许多婴儿肥。一汪大眼像是敛了万千星星在里面一样明亮,一口粉嘟嘟的嘴唇娇艳欲滴,已经可以看出是个美人胚子了。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笑道:“当然会回来的,等公主长大的时候,臣就回来了。”
闻言赵善元笑得微裂开着嘴,露出一排整洁的贝齿,嘴角隐隐约约的有两个小梨涡。
梁裕最后拜别了皇帝赵启就启程了,一路车队浩浩汤汤地驶出了皇城。
赵启看着逐渐消失在视线中车队,眉头微皱,此前梁邠击退胡人,胡人承诺不再进犯,却没想到出了这番意外。如今梁邠岁数渐长,日后燕华的未来就要靠这个少年了。
赵善元路上正好碰见了迎面走来的夏侯旭,他也长高了许多,面部的轮廓也越来越明显,唯一没变是他依旧唯唯诺诺、不太聪明的样子。
他也老远就瞧见她了,这些年梁裕和赵煊那些人给他使绊子的时候,赵善元也开始加入了进来,刚开始她只是觉得一起闹腾好玩,后来这就成了她的一种乐趣。
“见过五公主。”
这几年,他已经“学会”了北桐皇宫里的规矩,不能再如刚来时那般傻傻的不行礼问安。
“正要去找你呐!本公主正好缺个侍读,已经给父皇请过旨了,日后你就做本公主的侍读吧!”
“是。”夏侯旭如今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况且他也没有任何拒绝的余地。
“公主没其他吩咐,我就先告退了。”
夏侯旭正要越过她继续往前走去,赵善元突然伸出一只脚就绊在他脚下,他有些猝不及防往前趔趄了一下才站稳。
“哈哈哈…”赵善元看着他双手叉腰嘲笑了一番后,才说道:“本公主有让你走了嘛?!”
夏侯旭眼神冷冷地看着她,袖子下的手捏得紧紧的,片刻后才开口说道:“公主,我可以走了吗?”
他的眼睛低垂下,让赵善元看不见他的神情,声音却依旧如往日般有气无力。
赵善元满意地笑着看着他说道:“你可以走了,记得每日早些来!”
旭日东升,夏侯旭早早地就在赵善元殿门外等着了,等到她起床时已经过了一个多时辰。
“还挺早的嘛!”
赵善元坐在椅子上,双手放在她面前的桌子上,两只脚就在空中晃来晃去。夏侯旭往外看估摸了一下时辰,此时恐怕已经是辰时了,也就她还觉得早。
“公主今日要读什么书?”
赵善元望着一旁放满书的书架,视线连续扫了好几排,才伸手指向其中一本,夏侯旭随之就过去替她取下放在她面前,然后他自己也拿了一本翻看起来。
赵善元翻开书本,还未看进去一个字,就抬头看着夏侯旭笑嘻嘻地说道:“本公主渴了。”
夏侯旭看了她一眼,也没有多说什么就放下手中的书转身环视了一眼,见旁边的几案上有茶壶,便去倒了一杯过来放在她面前。
她都没有端起茶杯,只用手背试探了一下杯壁,微微皱眉说道:“冷了。”
夏侯旭刚拿起书闻言转身看过去,盯着杯子里水片刻,就拿起茶壶往外走去,脸上一直没有表情,也没有表现出一丝不耐烦。
他去换了一壶温水过来,赵善元也就轻抿了一口,便放在一旁了。折腾了好一会儿,两人才终于拿上了书,认真看了起来。
却没想到她根本就是一个安分不了的主。
“夏侯旭!本公主饿了。”
“喂!好热啊,你过来给本公主扇风!”
“这水又冷了!”
……
一上午两人也没看进去几个字,夏侯旭一直在跑进跑出,赵善元则以此为乐趣,欢喜得紧。
夏侯旭把今日翻看过的书籍物件整理好,临走前想起下午还有骑射课程便告诉她自己下午不能来了。
赵善元闻言非但没有不悦,反而眼睛有些放光,咧着嘴笑道:“无妨。”
夏侯旭看着她嘴角两个浅浅的梨涡,不免有些疑惑,她现下出奇地好说话。若是往常非得好生折腾一番她才会同意自己下午不来。
6
然而到了下午他才发现并非如此,赵善元还是赵善元,她依旧是那个蛮横霸道的五公主。
校场内,一众宗室贵子都手持弓箭策马狂奔,马群经过之处必扬起一番尘土,各个小小年纪便已是英姿飒爽。
赵善元站在校场外,手拉着弹弓,待夏侯旭骑着马接近时,一颗石子便猛地击在马屁股上,马一受刺激就有些不听使唤。
几轮下来,夏侯旭已经落到了队伍的最后面,更别说射击了,马受惊了跑的时候不稳,导致他几乎箭箭脱靶。
负责教他们的校场都尉看着也不好说什么,最后只是了了训斥了他几句,让他加强练习。
“五皇兄!”
见着他们结束了,赵善元才收了弹弓朝着赵煊挥手。
赵煊瞧见是她,一边解着护腕一边笑着朝她走来,训练了一下午的骑射,他只是额头有些微微的薄汗。
“善元!天气如此热,你怎么来这儿了,还待了这么久!”
他们刚开始训练没多久就瞧见她扒在校场围栏上,一直到结束都还在。
赵善元笑嘻嘻地说道:“五皇兄,我也想玩射箭,让他给我当靶子吧!”说着她抬起手指向他的身后。
赵煊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见了不远处正在擦汗的夏侯旭,眉头微微一皱,“你从来没练过射箭,怎能让人给你当靶子呢?”
赵煊如今长大了些许,也懂事了不少,不像小时候那般陪着她瞎胡闹,也懂得了许多事不能表现在明面上。心中若有不快,自会想办法对付,而不是只会仗势欺人。
“而且你是公主,这些舞刀弄枪多危险,一点也不适合女孩子。”
赵善元闻言瘪着嘴,对此有些不满意,但也只好悻悻地妥协了:“好吧。”眼睛却盯着校场内靶子上的箭闪闪发光。
没过几日,赵善元趁着校场无人就拉着夏侯旭溜进去了,看着架子上一把把的弓箭,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
夏侯旭四处观察了下确认四处无人,然后看着正兴致勃勃地赵善元,眼中的冷意顿生,试探性地问道:“公主,可想一试?”
赵善元笑着看着他,疯狂的点了点头,然后夏侯旭便替她拿下一把弓,从箭筒里抽出一支箭教她如何拉弓,怎么放箭。
她按照他教的方法试了好几箭都无法把箭射远,但兴致依旧很浓,自己在那捣鼓着。
夏侯旭从箭筒里拿出一支箭,手指在箭头上反复摩擦着,看着连弓都拉不住的她,在低头看着手上冒着寒光的箭,眼睛里闪着危险的神色。
随后转身取下一把弓,将箭搭在上面,朝着一旁正玩得开心的人慢慢拉开弓,赵善元此刻满心都在手上的弓箭上,完全没有注意他。
之前皇家围猎时她就见到他们好厉害的样子,一箭一个准,她向僖贵妃提过好多次都被拒绝了,这才趁着校场的空闲时带着夏侯旭进来。
“还是你好,五皇兄就不教我。”
说着她转过头就看见夏侯旭正拉着弓,箭头直直地对着自己,立马吓得收了笑容,手上的动作也停下了。看着他充满冷意并且陌生的眼神,顿时觉得此刻的他十分可怕。
她眼中的惊慌微微刺到了夏侯旭,他将箭头对着她片刻后突然侧过身,换了个方向,用力将弓拉满然后手猛地一松,利箭就迅速飞射了出去,划破层层空气的阻碍稳稳地射中靶心,箭尾还在止不住得颤抖。
“公主可看清了,这才是射箭的正确姿势。”
他收了弓,眼神依旧盯着前方靶子上的箭,没有任何温度的说道。
赵善元显然被他吓住了一句话也不敢说,对刚才的情景仍旧心有余悸,她抬头望着他的侧颜,顿觉冷意横生,仿佛那一刻的夏侯旭是从未认识过的。
“公主?”
他的声音将赵善元拉回了现实,看着一如往常怯懦的夏侯旭,她已经没有兴趣再继续在这里玩了,随手将弓箭扔在地上:“不玩了!”
多年后的赵善元回想起这一幕来都仍觉得心有余悸。
7
万理十五年,西宁太子谋反失败被废黜,新立常王为储君,也就是夏侯旭的父王,那一年夏侯旭十四岁,终于在漫无止境的黑暗中看到了零星的希望。
因为他父王成为了西宁太子,北桐的那些人也逐渐消停了些许,不会再明目张胆的欺负他,但依旧除了赵善元。
同年九月,梁裕领军大破胡人,军心振奋,小小年纪便以英勇善战的功绩赢得他父王的嘉许和燕华族人的认可。他的战功也很快就传回了京城,皇帝赵启赏赐黄金万两,其第五女赵善元受封庆阳公主,指婚于梁裕,待日后公主及笄便回京完婚。
“父皇,日后女儿是不是就是梁裕哥哥的妻子了?!”
赵善元已经快出落成大姑娘了,一身缃色的襦裙,上面全是精美的刺绣,肩上的披帛用的是极好的绫罗,工艺繁复。
一头青丝绾成了双螺髻,簪着精美的珠花,脑后一串长长的流苏晃来晃去的。小脸上虽还有些稚嫩未褪,但五官精致,明眸皓齿,笑起来嘴角的两个梨涡更是迷人。
“对啊,日后梁裕便是五驸马。”赵启看着面前的女儿有些郑重地说道。
“那太好了!”
僖贵妃坐在赵启身边伸手将她招了过去,手腕上依旧挂着那串佛珠,拉起她的一只手放在手心,面带着微笑:“善元心中欢喜?”
“梁裕哥哥是大英雄,对女儿也很好,女儿自然欢喜。”赵善元乐滋滋地笑道。
闻言僖贵妃转头与赵启对视了一眼,眼神有些复杂难懂,然后看着赵善元若有所思:“欢喜便好。”
最后的热意结束,秋季便接踵而至,北桐迎来了一年一度的围猎。
北桐国的旗帜在围猎场上迎着风猎猎作响,所有的皇家宗室、功勋贵胄皆列席在场。以各位年轻俊杰的比试开场,今年的围猎才正式开始。
毫无疑问今年的比试依旧是赵煊夺得了魁首,他将那颗赢得的夜明珠转手就送给了赵善元。她欢喜的接过在手里把玩着,虽说夜明珠夜里才会发亮,但这颗放在阳光下也是熠熠发光,好看得紧。
赵善元正仔细把玩着,不经意间抬头对上了赵婉丞的目光,她的眼神中有丝隐忍的神情,随后脸上又扬起一抹温柔的笑容。
她来年便要及笄了,但赵启仍没有物色驸马人选的意思,之前听着宫里议论着说是赵启有意送个公主去鲜卑乞伏部。
乞伏部是鲜卑族第二大的部落,自来鲜卑族与中原人就不对付,但近些年来乞伏部却频频向北桐国示好,所以若是联姻便能让关系更密切些。
所以这个送去联姻的公主就极有可能是赵婉丞。
想着赵善元垂下了眸子看着自己手里的夜明珠,手指不舍得在上面反复摸了摸,然后将它捧到赵婉丞面前。
“皇姐,送给你!”
或许是没想到她会将刚得的宝贝就送给自己,赵婉丞有些意外地笑着接过,看着它在阳光下闪着光辉,心里都一阵暖意。
回座位的时候赵善元发现夏侯旭正看着自己,他比起小时候少了许多怯懦感,自从他父王成了西宁储君以来,以前欺负他的人也没再明目张胆地欺负他了。他活得比以前稍微大胆了些,但做事说话依旧透露着唯唯诺诺的感觉。
赵善元看着他然后毫不友善地一记眼神瞪了回去,他又立马低下头去。
8
随着第一声锣响,今日的围猎正式开始,今年赵善元得了恩准可以一同去狩猎,喜得她不亦乐乎,骑着马驹就跟在人群中间就冲进了林子里。
射箭狩猎什么的她自是不会,就连骑马也是围猎前几个月才开始学的,她跟进来也就是为了好玩,顺便指使夏侯旭而已。
“那那那!兔子,那只兔子!快!”
她的尖叫声一下就把兔子惊跑了,夏侯旭根本来不及射它,它就已经蹿进草丛里了。
“你怎么这么笨呐!那么大一只兔子!”眼瞅着兔子从眼皮子底下溜走,赵善元一肚子火气,冲着他大吼道。
夏侯旭低垂着眼眸,仍由她吼也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拿着弓箭的手不断地收紧。
就这样一整天下来他们也没打到什么猎物,回营帐的路上她嘴里一直喋喋不休地骂个不停。
这样一直持续了两三天,赵善元再也忍受不了他这么没有用的样子,自己骑着马在前面追着猎物,后面夏侯旭神色阴沉地盯着一路飞奔的她。
他就一直跟在她后面不远,目光四处打量着,他们已经到了林子深处,周围也听不到其他人的声音,此处只有他和赵善元两人。
低眸看向自己手中的弓箭有些发愣,眼神里没有一丝的温度。
“啊!”
夏侯旭立马抬起头,就看着赵善元从马上跌下来随后滚下了山坡。他赶忙下马朝着她跑了过去,这里有个小山坡,估计是她骑太快了来不及反应才从马背上跌了下去。
他过去后看着滚到山坡下的人,她似乎已经不省人事,就躺在下面一动不动。
夏侯旭有些匆忙地跑下去将她翻过来,磕到了额头,血迹顺着流到了脸上。
“公主?”
夏侯旭轻轻地推搡了她几下,见没有反应才加大了力度,“赵善元!你醒醒!”
她还是没有反应,额头上的伤口不断地有血渗出来,她的脸色也越来越苍白。若将她留在这里早晚会失血过多而死,而且四周都没有人,也不会有人发现。
想着夏侯旭慢慢收回了自己的手,然后缓慢地站起身。突然手上多了一股意外的触感,赵善元的手轻轻地握着自己的手,他抬眸看了她一眼。
她依旧双眼紧闭,不得不说她和她母亲一样,美丽明艳,脸上的血迹反而衬得她皮肤白皙、面容姣好。
她从小金尊玉贵的长大,太后疼爱、皇帝宠爱,母亲又是圣宠永固的僖贵妃,她从来体会不到别人的生活有多难,所以把捉弄别人当成乐趣。
片刻后夏侯旭才抽出自己的手,然后起身毫不犹豫地离开,对她的生死不管不顾。
可才走出了十几丈的距离他就停下了脚步,似乎心里经历一番挣扎,转身看着躺在地上的赵善元,最后还是过去将她抱起来往山坡上走去。
她的确喜欢捉弄别人,但比起那些孤立他、侮辱他的人,她只是娇纵惯了,心思不坏。
上来后他们的马已经不见了,夏侯旭就只好背着她往营帐方向过去。
秋风袭来,树上的黄绿交替的叶子被吹得飒飒得响,顺带着刮下漫天的黄叶。整片林子就只看得见一个少年背着一个女孩,阳光从树叶的缝隙中穿进来,一道道的光束射到地上,一切都是静谧的美好。
从少年收回离开的脚步,转身的瞬间一切都迎来了转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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