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坟

2022-04-12 21:03:45

志异

黑暗拥有百分之百的浓度,林初丧失了五官的感觉,仿佛置身无尽的恐惧之海。他拼命向前奔跑,想要逃离恐惧,结果前方依旧是漫无边际的黑暗。

脖子后面痒痒的,刹那间,林初的汗毛根根竖立。他看到一双枯瘦的手,如同久经风吹日晒的树枝。这双手的指甲闪烁着漆黑的光芒,像十把尖刀,接触皮肤的那一刻,他毫不怀疑它会轻而易举地掐断自己的脖子。

啊——

林初本能坐起,从无边的黑暗梦境里脱出。他大口大口地喘气,身下的床单早被汗水濡湿。下床倒了一杯水,咕咚咕咚喝下。

梦境他记得清清楚楚,自从十年前,他就开始做这样的梦,每次都一样,总会梦见这双想要他命的手。只是,不知为何,回到家乡灵州后,这样的梦境越来越真实,越来越让他感到害怕。

看向窗外,外面一片漆黑,狂风呼啸,沙子被吹打在玻璃上,发出一连串的噼啪声。

抹了把额头的汗,林初正在思考要不要再补会儿觉,骤然间他睁大了眼睛,眼球血丝遍布。

房间温度一下子跌至冰点,若不是两手扶着窗台,他立刻会委顿在地。

因为——借着玻璃,他清楚地看到自己的脖子上有十个乌黑的指印!也就是说,梦是真的,真得有一双无形的怪手想要他的命!

呆滞着,林初的脑袋一片空白。

就在这时,简易门板被暴力推开。

一个大粗大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工头,坟前有人烧纸了!”

“坟前有人烧纸……”林初的话说了半截,蓦地反应过来。他快步走到队长王野的面前:“你说得是老太太的坟前有人烧纸?”

王野点点头,脸色有那么几分不自然。

事情是这样的,半年前,林初回到灵州,承包了一个工程。工程的第一步就是推平原来的坟地。

这片坟地属于上阳村,林初以每个坟头两万块钱的价格,动员上阳村的村民迁坟,迁到最后,还剩下一个坟头,坟前有一块碑,上面仅写有墓主人的名字王菜花。

林初询问村民,哪怕是村里的寿星郭凡平也记不得王菜花是谁了。他只好报备给民政局,希望能联系到王菜花的家属。可过了一个月,民政局那边也查不出来。

工期特别急,林初只好安排先将王菜花的坟给平了。可怪事就在这时发生,工地上的四台推土机,在坟头附近都出了故障。工地传出了各种邪乎其邪的谣言,令林初倍感头疼。想了想,他暂且让民工们将这个坟头先圈起来,先干别的。

别处的地都被平了,楼层也建了起来。王菜花老太太的坟地附近规划得是一个食堂,得建啊。为了这事情,林初没少去民政局,可愣是没有任何结果,嘴都急出水泡了。

而今王野说有人在老太太坟前烧纸,林初精神一振,将恐惧抛诸脑后,走在前面:“走,我们快去看看!”

来到王菜花坟地附近,九十来号民工都聚在一起,低声说话,他们或多或少带有恐惧的神色。

林初还要走近,被王野拉了一下袖子。林初回过头,王野低声而犹豫地问道:“工头,你真得要上前问烧纸的那人吗?”

林初微皱起眉头,不耐烦地道:“有屁快放!”

王野朝烧纸的那人看了一眼,好像怕烧纸的人注意到他似的:“工头,现在可是凌晨三点,你见过谁烧纸是十二点过后烧的。”

林初没有了解王野话里深层次的意思:“也许人家白天忙。”说着,就向坟前走。

王野再次拦住了他,这次他急了,不再藏掖:“工头,这么大的风,火还能烧得这么旺,你怎么就不想想?”

是啊,风太大了,远处的树冠跟发了疯似地狂摆,奔突呼啸的声音预告着凛冬将至。而这里又是旷野,没有任何避风的地方。坟前烧纸的那人,是如何将火点着的,到了现在为何不灭?

林初废力地想了想,突然间明白了,他恐惧地问道:“难道……”

王野点点头。

“可工期不能耽误啊!”林初冷静,大步走到坟前烧纸人的面前,蹲到对方面前。

王野直跺脚,工人们忙不迭地向后退。

这人眉毛灰白,脸瘦长,是一个慈眉善目的老人。除了面色有些瘆人的惨绿,与正常人没有任何区别。他淡淡地向林初笑了笑。

心情大定,林初问道:“老先生,你是王老太太的家人吗?”

老人摇摇头:“我不认识她,她老死在我们村。怎么说呢,戾气很重……”老人朝墓碑看去,林初分明读到一丝难言的恐惧。

林初重复道:“戾气很重?”

老人没有接他的话头,徐徐起身,又看了一眼墓碑,他心事很重,脸色愁苦,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向前走出不远,老人停下:“我儿子方强是你给垫的住院费吧?”

林初想不起,还是王野提醒:“摔断腿那个。”

林初笑笑:“该我出钱的,分内事,毕竟他给我打工。”

老人点点头:“听叔一句劝,停了这工程,另谋出路。”

“绝不可能!”林初的全部身家都押在工程上,让他放弃,那是要他的命。老人见他如此倔强,只得闭嘴。

“以后还会有更多的人来这里给她烧纸,我能做得就这么多。”老人警惕地看看四周,胆子也大了许多:“记得让我儿子去老宅看看。”

老人叮嘱这话时,意味深长地冲林初点头。林初知道老人这是向他提供线索,他微微颔首。

突然间,远处轰隆一声,土石翻飞,刚建好的建筑粗坯轰然倒塌。老人骤然变色,像是极其害怕,林初转头的功夫,他消失得无影无踪。

林初叫来方强,把他爹要他去老宅看看的事情说了。方强被砸断的腿走路仍有点微跛,这正好给了林初送他回去的理由。这个老实巴交的人含泪说一辈子要给林初做牛做马,一时间搞得林初不知道说什么好。

把工地的事情交给王野,林初和方强出发。日落黄昏,太阳在地平线上,随时会坠落。上阳村距离这里也就二十分钟的车程,到村口时,天色暗了下来。

跟着方强,一路向老宅走。林初一直在想,方家老宅有什么样的线索。他们横穿整个上阳村,又走了将近一刻钟,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棵参天大树的影子。

方强指着这棵老树:“老板,树下就是老宅了。”

两人进入老宅,林初看着偌大的院子,方强他爹只不过说了老宅,到底是什么样的线索,他没有任何提示,该怎么去找。这却让他犯难了。

方强招呼林初坐到客厅,他去烧水。林初的目光落在客厅一副书画上,上面的字体遒劲,仿佛将要脱纸而出。他不由看得入了神。

等到方强的声音从背后响起,他才回过神。

方强一边给林初倒茶,一边笑道:“我家老头子的,他虽是个农民,却有这么一个与他身份不符的爱好。”

林初点点头:“秋风落寒鸦,想思起谁家。不止令尊字写得好,这诗也好啊。”

摸着后脑勺,方强道:“这诗也是老头子写的,他有写日记的习惯。”

闲谈的一句话把林初点醒了,他猛地问道:“我能看看令尊的日记吗?”

方强起身:“当然可以,我这就给你去拿。”

林初的心要跳出嗓子眼,他隐约感觉到自己把握到了关键,随手转动杯子,等方强回来。

外面突然腾起熊熊的火光,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方强急促的求救声音传入林初的耳朵,他一个箭步赶到客厅外,大火烧得正旺,黑烟冲天而起。

林初迅速地衡量一下情况,方家老宅只有一口水井,他提水去灭火,来来回回地需要很长时间。等到火灭掉,方强都被烧成灰炭了。他转身回到屋内,抱了一条被子,汲了井水将被子濡湿,毫不犹豫地冲进大火里。

循着方强的声音,林初掩着口鼻,顶着滚滚的黑烟与灼热,寻找方强。前面有个黑影缩成一团,一动不动。林初以为是方强,走得近了,对方身材瘦小,穿着破旧的大红色棉袄,样式像是六七十年代的那种。他顾不得去思考,提醒她道:“火烧大了,快走!”

对方不予回应,林初朝外面看了一眼,思忖救了这人之后,还有时间能将方强救出。他二话不说,将她背在肩头,朝外面冲去。

说也奇怪,对方起初轻得跟棉花似的,林初走了几步,感觉对方就像是一块石头,足有千斤重。骨骼都发出咯吱咯吱的微响,额头的汗水更是跟黄豆也似,不停地往下滴落。

脚在地上踩出一道道深坑,林初的意思都有些模糊,他呼吸更见困难。摇摆不定的火光中,他依稀看到方强在大火外,冲他喊话,他一句也听不清。

扑通一声,林初摔倒在地。

等到再次醒来时,方强问他:“老板,你背着一块石头做什么?我喉咙都喊破了,你都听不到,可把我急死了!”

躺在地上的林初回头看了一眼,身边果然是一块足有两百斤的石头。他沙哑着声音问:“方强,我怎么会没事?”

方强挠头:“说也奇怪,我当时都没了主意,以为老板你……没想到大火突然不敢靠近你。到了你的周围,倒卷回去。”

林初也不明白,怎么会突然这样。他想不通,索性不再想,问:“日记拿到了吗?”

方强摇头:“早化成一堆灰了,老板,对不起!”

林初也不责怪他:“你人没事就好。”

天明时分,两人离了老宅。一路上,林初都在思考着昨晚诡异的事情。显然,王菜花不想让他知道内情。我与王菜花间究竟有什么过节?按理来说,两人八杆子打不着啊。林初摸着下巴,没有任何的线索。

回到工地,民工们看到林初都急匆匆地走开,好像很害怕他的样子。林初莫名所以,伸手想要拦住一个民工问问。恰好看到王野在不远处,正在训斥工人。

林初招手让他过来,递给他一支烟,笑着问:“平时看你对民工挺温和的,怎么今天大发雷霆,都有点不像你了?”

王野的脸色黑沉,将烟猛吸几口:“这群民工真不像话,见风就是雨……我说个事情,你可别害怕。”

见林初没有反应,王野语气顿了一下,迟疑道:“跟你有关。”

林初洒脱道:“是福不是祸,是祸避不过。说吧。”

王野这才道:“老太太的坟移动了,向你的住处移了一尺。”

笑意极不自然,林初快走向坟头走去,果不其然,原本的位置发生了改变,正是朝着他的住处。这个诡异的老太太坟,它究竟要做什么。林初强忍着拿炸药将它炸碎的冲动,因为他明白鬼神的力量不是炸药能解决的。

王野把烟头丢到地上,狠狠地踩了下:“我去把仙师请来,他想必能帮你解决这个麻烦。”

一提到仙师,在灵州能当得起这个称号的仙师称号的,只有宗平一人。

林初犯了难,他长年在外漂泊,如何会认得宗平?没关系没门路的,人家不会平白无故为他出力。

王野拍胸脯保证:“你尽管放心,我有办法。”

“你有什么办法?”林初好奇至极,毕竟能请动这么一位人物,他很想知道。

王野只说了句“我有我的办法”,转身离开。

这两天夜里,果然晚上还有人为王菜花老太太烧纸,多的时候有二十多人。民工们躲在棕榈布搭成的帐蓬里,都不敢去上厕所。

林初的梦也变得越来越诡异,耳边听见老太太沙哑瘆人的笑声,脖子上的手印更显得清晰。无边的噩梦裹卷,死亡在一步步逼近。老太太的坟头距离门前三尺,当坟头到达门内时,他的命也就没了。

四天的时间过去,王野把宗平请来。看着王野身后穿着黑色中山装的男人,绝对是宗平了,他身上那股逸尘气质,是别人绝对模仿不来的。还有,就是他的独眼。

林初快步上前:“仙师,你可算来了。”他把脖子上黑手印指给宗平看,对方云淡风轻地摆摆手:“路上王野把大致情况都给我说了,这老太太可谓厉鬼了,百鬼烧纸,集地府怨气,大手笔呐。不就是请她搬个家,至于吗?”

这边说着话,那边一个民工慌里慌张地跑过来:“工头,不好了,老太太的坟往外冒血水,跟喷泉似的。”

好家伙,这可是中午阳气最重的时候。厉鬼都敢在光天化日下兴风做浪,宗平哪里还忍得住,带头向老太太的坟走去。

民工们只敢远远地看着,坟头附近的血水洇湿了周围一大片,民工们只敢远远地看着,恐惧之色更甚。

宗平沉声道:“王菜花老太太,厉鬼不入轮回。若是你现在收手,我可度你。若是你不愿收手,那我也只好让你魂飞魄散了。”

林初没来由地精神一振,果然不愧是仙师,说话霸气。

血水跟水枪似地朝天空攒射,充满了挑衅。

宗平也不惯着他,一把锈迹斑斑的短刀猛地朝插入地,这把刀是斩了百人的刽子手的刀,凶煞无比。甫一插入地下,薄薄的煞气四处游走,血泉不再喷涌。

轻微的碎裂声响起,老太太的墓碑出现丝丝裂痕,俄尔,就连坟墓也出现了松动。

一众人看得呆了,大师果然是大师,才一出手,坟头就有些招架不住的趋势。

却在这时,天空飘来一朵乌云,无巧不巧,正好罩在坟头上。

宗平厉喝一声:“好妖孽,竟然连天力都能搬动!”他从脖子上解下一个八卦镜,斜斜地对着太阳,一道黄光乍然直冲乌云笼罩下的坟头。

然而,乌云底下的坟前,出现不下三百人的魂魄,双手托着墓碑的虚影垒成一面墙。黄光射在人墙上,凭空消失不见。

猛地吐出一口血,宗平变了颜色,像是被抽光了全身力气,委顿在地,他喃喃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林初赶紧走宗平的面前,想要将他搀扶起来。对方的眼睛崩射出掇人的精光,仿佛把宗平的灵魂也给看透了,他沉声问:“十年前,你究竟做了什么?”

“我……我……”

宗平起身,面向王野:“你为了他,真得不值得。”

说罢,愤然离去。

王野想要追上去,宗平转身,余怒未消:“再有三天时间,就是他的死期。准备后事吧。”

三天的时间不是重点,林初的脑回路不是一般的清奇,他想知道的是十年前他究竟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以至于老太太非得要置他于死地?

王野:“我再去求求仙师,一定让他帮你!”

林初不急:“说起来,十年前我就梦见了老太太。可是十年前发生了什么事,我的脑子一片空白。”

王野急得跺脚:“我的小祖宗,你的命马上都没了。还想这些做什么。”

林初平静地问道:“王野,你请动仙师必然付出了很大的代价吧?”

不敢与林初的目光对视,心虚道:“没有……我还有别的事情,先去忙了。”

看着王野的背影,林初确定他猜得是对的。

得知自己将死,林初的思路更加清晰,一切的根源就是十年前。偏生十年前的记忆,他真得想不起。

回想十年前的时间,正是2010年,正好是林初从一贫如洗的打工人到拥有一百万的创业金,那是关键性的一年。

怎么得来的这一百万?

林初把头皮都给抓得疼了,就是想不起来。他的脑海里冒出一个医学名词:间接性失忆。关于间接性失忆,有两种可能,一种是脑海沟的灰白质受到永久性损伤,另一种是因为太过痛苦,主体为了规避,大脑发出的强制性指令。他更倾向于后者。

2010年,锁定了这个时间之后。林初给好朋友齐云打电话,问他那时在哪里。

电话那头,齐云乐了:“我说林初啊,你脑子是真得有坑,2010年,你在电子厂打工。”

电子厂这个名词没有让林初想到更多,他追问道:“电子厂叫什么名字?”

齐云:“你是认真的?”

“别废话,告诉我!”

齐云说了那个电子厂的名字,林初拿出手机,搜索关于这个电子厂的新闻。映入眼帘的,是一条不起眼的新闻,该电子厂发生了一起火灾,语焉不详。

然而,光是这个线索就足够了,林初完全想起来了。

烧死的是一个叫做王宏远的工人,这人是他的室友。当时是因为工厂使用违禁物品造成的,发生火灾时,林初与王宏远都在车间。事后,为了规避责任,领导给了林初一个选择,要么如实回答警察的问话,他们将动用所有的关系让林初不会被任何电子厂录用;要么他按领导都他的话回答警察,他会得到一百万的现金。

林初当时还有一个苦衷,发生火灾的前天,女友给他打电话,未来岳父林宽心得了膀胱结实,需要一大笔手术费。他最后选择了后者。

现在想来,这王菜花老太太就是王宏远的母亲。

林初颓然地坐在门槛上,他欠王家的,需要用命来偿。他反而坦然了……

风千铃
风千铃  VIP会员 守一座空城,等一个不归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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