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被随机消灭了一半(下)

2018-11-21 20:01:47 作者:未来事务管理局

《百屈千折》

作者|昼温

第五次·申时

需要实地接触白矢的机构很多,许久才轮到语言组入场。

每穿过一道关卡,我的心跳就加快一重。

我以为我会见到一个浮在半空的奇异行星,恣意绽放的图形仿佛快进千百倍的原野之春,在其中流转的色彩则像木星表面的风暴一般呼啸。

我甚至有一种奇怪的预感,在我面前,它会做出不一样的反应,它会回答我的话。

五六台笨重的仪器挡住了视线,移开之后,我们终于来到了它的面前。

原来,这个飞跃无尽深空的来客,屠尽无数生命的冷酷杀手,神明射向祭品的无情箭矢——只是一颗纯白珍珠。

借助现场的透镜,我意识到那是透明的外壳里充满了白色的迷雾,深深隐藏了内容。

我有些不知所措。军方总是像挤牙膏一样透露他们以为足够的信息,但他们忽略了生命的形态与大小对语言来说是多么重要。

在放大的图像中,它一瞬间完成了原点的出现与绽放,完成了一次书写。我还没反应过来,色彩即刻消失,然后又是一次出现。接连五次,也可能更多,它出现与消失的速度超过了人眼的承受能力。不过没关系,这些都被现场的监控设备记录了下来,并立刻连入乔伊斯先生的软件进行分析。

隔壁操控计算机的小梅很快发来了消息,没有重复的图案,一个都没有。

其他语言学家也做了常规测试,但我知道这没用。

语言不只是干巴巴的文字。在交流的过程中,各种各样的属性都会影响我们对语言的理解。

声调,重音,节奏感,屈折性。在不同的语言中,每一种属性的功能负荷量也不同。

在超音段音位学中,中文被视为声调式语言。阴平、阳平、上声、去声,音调变了,意思也就变了。与之相对的,英文单词声调的改变则不会产生这样大的影响。作为语调式语言,英文整个句子的语调才是改变意思的关键。

如果不知道这一点,生搬硬套母语经验的英语者仅凭中文的语音语料很难做出正确分析——在他们看来,仅有音调不同的字词怎么会有其他意思呢?

把范围扩大一点。

在大多数有声语言中,交流主要靠语音,手势仅为辅助中的辅助,功能负荷量很小。

在手语领域中,手势则承载了绝大部份信息。

如果一个天生聋哑、与世隔绝的部落拿到了人类社会的影像资料,他们的关注点也会自然而然落在手势上,又怎么会知道一张一合的嘴巴正在源源不断吐出信息流呢?

把范围再扩大一点。

盲蛇不识文字,蝼蚁视碑为壑。

在人类的世界里,鲸歌寂静无声。

再大一点。

缓慢的地壳运动可能是星球文明跨越千年的书写,而傲然隆起的峰峦则是它们绵延万里的句读。

对于白矢也是这样。

只有亲眼见过的人才知道,它是一种完全不同的生命类型。它的视野有多大?它的眼睛在哪里?或者说,它有眼睛阅读文字,有耳朵听懂语音吗?

这么说来,它周身绚烂的图案,真的是文字吗?

“你是说它的语言可能是其它形式?”

我点点头。

“温度变化,辐射,其它物理形式的变化或是散发出的什么东西,可能是我们肉眼看不到或者是听不到的。”

“可曈朦已经认定那是——”

“那只是分析人类语言的工具!它可是——它怎么可能和我们一样!”

我在心底里不允许它和我们一样。

曾经的梦里,我发现自己站在一个陌生的星球上,茫然不知望向何方。那时的我已经踏遍了宇宙里每一个角落,向哪里走都是重复的风景。

不,宇宙的多样性不可能这么差。

乔伊斯先生和吴先生也同意了我的看法。“各部门注意,现准备验证六号假设。”

过往·之五

津波的转变令人欣喜,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我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直到临近回国的一日,乔伊斯先生邀我去喝下午茶。

原来,他从小梅那儿拿到了一个叫“电子诗人”的小软件,是30多年前一位中国工程师开发的,可以自动写诗。现在可以用人工智能写诗的程序不少,但在那个年代使用dos系统编出这样的软件,乔伊斯先生觉得很有意思。

“林,最容易被电脑抢走工作的艺术家,恐怕就是中国现代诗人了。”

想想也确实如此。

一来与别的文学形式相比,诗歌几乎没有语境,不必讲求逻辑,二来汉语也有着比较独特的语言学特性。

在地球数百种语言中,由印欧语系发展而来的多为屈折语。

与汉语不同,它们常靠词型本身的变化来表达信息。扎克伯格一句“Iwashuman”引来猜测无数,就是因为它比“我是人类”多表达了过去这一时态信息。

屈折特征较强的语言中,一个词就能展现出事情发生在过去、现在还是未来,语态是主动还是被动,动作的主体是男人、女人还是小孩,是一个人、两个人还是一群人,甚至还能表现出说话人的情感与取向。

再加上无数介词助词,英语这种形合语言将逻辑和情景牢牢锁在每一句话中。

但汉语不一样。词形不会随着情景变化,这就意味着同样的单字能够根据情景作出无限解读。

以“树”字为例,作为名词它可以是一种植物,作为动词它可以“树”桃李也可以“树”劲敌。它不受时间、地点和主语的限制,同时拥有广阔的隐喻空间。

此外,作为意合语言,汉语中的逻辑和情景往往是隐含在字句中的,极其依赖语境消抹歧义。现代诗几乎没有语境,那解读的空间就很大了。

人会不自觉地将三点之物看成面孔,心理学家称之为类脸性;而意合语言母语者将随机单字组合脑补成有深远意义诗歌的特性,我给它起了个名字叫“类诗性“。

乔伊斯先生哈哈大笑,他夸我是一个起名专家。

回到住处,我突然意识到哪里不对了。

我调出几个月来和津波的聊天记录,很快发现了无处不在的违和感从何而来。

津波的话总是很短,多为对我的回应,很少涉及他的生活。

有那么几处模凌两可、答非所问的句子,都在类诗性的影响下被我自动理解为另有深意。

这只是一个猜测而已,我对自己说。也许津波只是不善言辞,也许他的生活太过规律没有什么新鲜的事情好说。

“津波,你能讲讲我们初遇的那天发生了什么吗?”

“具体的记不太清了。”

“你的实验室是什么样的?我上次提到地理语言学时是怎么说的?”

“呃,具体的记不太清了。”

叙事,描写,转述。大段汉语文字需要极强的内在逻辑,显然屏幕里的“津波”没有这个功能。

这么久以来,到底是谁在和我聊天?

回国之后,我立刻去找了他。

“津波。”

“嗯?”

“这是怎么回事?”我调出聊天界面给他看。

“啊?什么怎么回事……”他明显有点心虚。

我当着他的面发出几个字,立刻收到了回复,而眼前的男孩甚至没有摸手机。

“呃……被你发现了……”他脸红了。

“不解释一下?”我压着火气,但声音有点抖。

“嗯……其实是我之前和你提到过的实时翻译软件,它会通过收集长时间的会话数据来提高翻译精度。我稍微改造了一下,它可以分析这些会话数据来代替你进行反应。然后我还根据网上的‘哄女孩大全’稍微调教了一下……”

“多久开始的?三个月前?还是我一到英国就开始了?”

“嗯……其实早就开始了。不过之前只是偶尔用,到英国以后就一直在用……”

我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津波,你要是不爱我了可以早说,分手就是了。”

他沉默了,我的心一沉。

“我猜对了?”

“你怎么会这么想。我实在是很忙。费力开发这个软件是为了让你开心。”

让我开心?

在英国的一点一滴,我都分享给了谁?未来的旅游计划,是谁答应我一同前往?生病难受的时刻,为我嘘寒问暖的又是谁?

那些深夜里的彷徨、大千世界孑然一身的孤独和被无尽重复掏空生命的无奈都曾在他一次次的抚慰中消解,有求必应的话语也曾是我安全感唯一的来源。

现在想来,所有的温暖不过来自于被窝中发热的手机。

我的胸部剧烈起伏,泪水几乎夺眶而出。

看到我的样子,他皱起眉头。

“只是小事,不要生气了,我以后不用就是了。”

“那你道歉。”

他沉默了一会。

“我没觉得有错。我陪你和AI陪你效果是一样的啊。”

“我要你亲口说。”

“哪怕是一模一样的话?”

“怎么会一样呢?在你眼里,人类语言就是算法可以轻易模拟的吗?”

他又不说话了。

“你是不是觉得语言只是工具,研究没有意义,翻译更是迟早要被淘汰,就你们物理有意义?”

他盯着地面。

我咬紧嘴唇,希望一辈子都不要再见到他。

第六次·酉时

很快,数十台更精准的仪器换到了小间,不间断测量它可能散发出的其它形式信息。此外,各颜色的数值也被量化,成为了计算机中一股股数字流。先作简单的规律测试,再在乔伊斯先生的软件中进行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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