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影子的人

2019-07-08 17:02:15

奇幻

偷影子的人

1

这天晚上,我的影子和我吵了一架。

“我不跟你过了,你这个月早出晚归,两头不见太阳,叫花子的影子都比我活得有尊严!”

此时是深夜两点,当我顶着黑眼圈和酸痛的脊柱回到出租房时,打开灯一扭头就看到了墙上的影子,然而影子所显现的并不是我的身影,而是上面那段话。

我心里一沉,知道自己可能又要失去影子了。

“你再忍忍吧兄弟,老板说做完这个项目就不用加班了。”我坐在床边,疲倦地冲影子说。

“忍个屁!我已经忍了半年了,你这种鬼话也说了半年了!别的影子都堂堂正正地在大白天活动,我呢?只能每天晚上和你窝在这个破出租房里,这是影子过的日子吗?你就不知道出去晒晒太阳,让我也发挥一下作用?”

影子像墨汁一样游动着,墙壁上不断浮现出黑色的字形。

“程序员不就是这样吗?我有什么办法,你以为我想?你以为我不想像其他人一样,每天下了班打打游戏,周末谈谈恋爱?你以为我愿意每天加班到半夜?”我忽然愤怒了起来,谁愿意过这样的生活,每天累死累活的不讨好,现在连影子都嫌弃我。

“那是你的事,既然我是你的影子,你就得对我负责,如果你做不到,那我们就拜拜吧。”

我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从兜里取出一根烟,叼在嘴里点燃了,然后转过头望着窗外的夜色,黑夜像一片没有尽头的海,掩盖着无数人的悲欢。

一大口烟气从我的口腔涌入肺部,让早已疲惫不堪的大脑一阵眩晕,在眩晕中我似乎看到了电脑屏幕上无穷无尽的代码,和自己在街灯下返家的背影——我忽然觉得很累,什么话都不想说。

长久的沉默后,我对影子说:“那你走吧。”我不想回头去看影子,也不想知道它在墙上说了什么。

几分钟后,影子滑下墙,像黑色的蛇一样游过地板,在我面前聚成两个字“废物”,然后移上窗户,在窗棂上稍作停留后爬进了黑夜,从此消失在了我的生活里。

“呸!”

我将烟头扔出窗外,朝外面吐了一口口水,然后关上了窗户。

这是第五个离我而去的影子,也是和我关系最差的一个。

2

我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开始回想过去。早在十年前,每个人都还只有一个影子,这个影子沉默而忠诚地伴随人们一生,并随着人们的离世而消亡。

直到一家名为“造影者”的科技公司横空出世,这家公司制造出了“活的”影子。

与光线被遮挡所产生的简单阴影不同,这种“活的”影子可以变幻成墙上的文字和人们交流,或者用姿态各异的影像逗人们开心,它们像人一样具有各自的性格和喜好,并会因为主人的行为产生相应的情绪。

而且随着产品的不断升级,影子所具有的功能愈加多元,自我意识也越来越强,没有人知道这种超自然产品是基于什么样的科学原理。

这种互动式的影子没过多久就席卷了整个社会,越来越来多的人沉迷于影子,影子这一自然产物忽然变成了人类的伙伴,或者更确切地说,变成了一种玩具。

过去三年里我一共买过五个影子,而这五个影子,最长的和我待了一年,最短的只有三个月。导致它们离去的原因基本都一样——我是程序员,得没日没夜地加班,这种生活方式让影子们很没有存在感。

第一个影子是我毕业后买的,那时我在一个陌生的城市实习,和异地了半年的女朋友刚刚分手,分手是她提的,我至今不知道原因。失恋后我因为精神状态很差,在工作上屡屡犯错,没多久公司就以“实习表现不佳”为由把我踹了。

那天晚上,我抱着行李走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看到了“造影者”集团的巨幅广告,画面里一个黑色的影子向世界伸展着它的双臂。

我驻足在巨型广告牌下,盯着影子旁边的一行荧光字看了好久,那行字写着:我永远不会背叛你。

第二天,我就拿出所有积蓄,还另外借了两万块钱,去“造影者”的线下销售处买了第一个影子。当天晚上,我赶走了那个伴随我二十多年的影子,和新影子聊了一晚上,它仿佛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可以理解我所有的心事。

在后来的日子里,这个新的影子成了我最忠实的伙伴,我每天最开心的时候,就是独自待在灯光下和它聊天,自从大学毕业后,我从来没有这么轻松过。因为我知道别人会嘲笑我的敏感脆弱,甚至背叛我。但影子不会,它是专属于我的伙伴,它就是另一个我——至少广告上是这么说的。

3

但它最后还是离开了,那天早上醒来,我打开床头灯,像往常一样对影子说“早安”,却没有看见它。我急忙跳下床打开所有灯光,绕着房间走了好几圈,但脚下没有任何影子。

那是我最慌张的一个早晨,我冲出房门来到大街上,站在我能找到的所有光源下,希望影子会忽然出现,但它始终没有。一直到夜色降临,我才终于接受这个事实:它悄无声息地走了,我变成了一个没有影子的人,就像孤魂野鬼一样。

“说好的永远不会抛弃我呢?!”我跑到“造影者”售后处愤怒地质问他们,得到的答复却是:“影子们有自己的感觉,你如果好好对它,它怎么会跑?”

“老子拆了你们破店!”我脱下脚上的人字拖朝业务员扑了过去,但立即被两名保安架住了。最后售后处以“货物具有独立意识,一旦售出概不负责”为由将我轰了出去,我站在门口破口大骂了半天,几乎用尽了毕生所学的的所有脏话,直到不远处一辆巡逻警车驶了过来。

我没有讨到任何说法,也没有得到任何赔偿。这事对我造成的打击很大,我把那个影子当成唯一的朋友,而它居然一声不吭地离我而去了,就像我的前女友一样。

而它的离去也让我的孤独变得更加强烈,为了逃避孤独感,我迫不及待地想再买一个影子,但根本没有足够的钱,而且之前借的钱还没还清。

所幸后来遇到了小黑,小黑是搞黑市的,可以通过一些特殊的渠道弄到影子,而且价格很低。

那天我正在酒吧里借酒消愁,小黑偷偷地摸了上来,趴在我耳边说:

“要影子吗兄弟?我这儿有最新款的,便宜!”

“你怎么知道我缺个影子?”我醉醺醺地转过头,看到一个瘦得跟猴似的男人。

“您这打扮一看就是程序员,”小黑上下打量了我一眼,谄媚地笑了笑,“能让程序员独自一人来这儿喝酒的,不是项目出了bug就是感情问题,而您……”

小黑说着朝我身后努了努嘴,我顺着他的目光转过身,看到我身后的地板上空荡荡的,没有一点影子。

“嘿嘿......这年头,为影所困的人太多了。”小黑一副奸计得逞的样子。

“说吧,啥价?”我说着又朝喉咙灌了一口酒。

“这个。”小黑靠过来,在暗处伸出五个手指。

“五万?”

“五千。”

“这么便宜!”我的酒顿时醒了一半。

“没错,就是这么实惠,保证是正品,童叟无欺!”小黑说着从怀里掏出几个黑漆漆的玻璃瓶,迅速让我瞅了一眼,又迅速塞回怀里,我知道那里头装的是影子。

我沉默地盯着桌面,过了一会,我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下,然用力地将酒杯砸到桌面上。

“我要了!”

4

那是我和小黑的第一次相遇,之后我所有的影子都是在他那买的,而这些影子无一例外都离我而去了,但我也不能抱怨什么,毕竟我确实不是一个好主人。

相处得久了,我逐渐知道,原来小黑的影子都是从别人那偷过来的。那些影子被小黑关在瓶子里,时间一久就忘了前任主人,这时候小黑再把它们低价卖给像我这样的穷光蛋。

“你这样干,有点伤天害理吧……”我有一次对小黑说。

“说得好像你没买过似的,难道你真的在乎这些影子是从哪来的吗?”小黑白了我一眼。

我沉默了,因为他说得对。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影子取代了各种网络社交软件,变成了现代人获取情感慰藉的首选产品,但凡有点孤独的人,都不可能拒绝这种诱惑,我甚至听说有些宅男爱上了自己的影子。而我一开始就知道这些影子来路不明,但还是买了一个又一个。

所以当最后一个影子从窗户爬走后,我想都没想就去酒吧找小黑,想要再买一个。但这次死活都没找到他,我在酒吧一连待了三天,都没有看到小黑,他像是人间蒸发了。

第四天,当我在酒桌前焦急地等待时,一个服务员似乎看出了端倪,借着收拾桌子偷偷凑到我身边,低声说:

“别等了,黑哥干的事儿被发现了,进局子了。”

我一脸懵地看着他:“啥?”

“别问了,反正一时半会儿是出不来了。”服务员说完就急匆匆地走了,我瞅了瞅他的背影,发现他也没有影子。

离开酒吧后,我心灰意冷地在出租房宅了一周,连班也不敢去上,因为这样一来所有人都会看到我没有影子。在这个时代,没有影子是一件很丢脸的事情,因为这意味着,连影子都看不起你。

直到周末的晚上,我的房间外面响起了敲门声。我打开门,看到了那天和我搭话的服务员,他穿着一件尺码明显过大的风衣,鬼鬼祟祟地扫了一眼四周,然后把我拽了进去,猛地关上了门。

“你还记得我吗?就是酒吧那个服务员,你可以叫我大强。”他依然拽着我的衣领。

“记得,可是你这么晚……”此刻我已经脑补出无数个单身程序员深夜被入室抢劫的故事,并迅速构想了一套将其反杀的自卫方案,就等他动手了。

但他并没有抽出水果刀架在我的脖子上,然后威胁我交出所有家产,而是松开我的衣领,伸手从风衣里掏出一个脑袋大的机器。这机器很像吸尘器,但尺寸小得多,就像是吸尘器的微缩模型。

“黑哥就是用这玩意儿抓影子的。”大强解释道。

“吸尘器?”

“不不不,这东西叫偷影仪,看上去像吸尘器,但其实是用来吸影子的,你只需要……”他把机器放在地板上,按下开关,顿时房间里所有家具的影子都扭曲了起来,像黑色的水草一样围绕着机器旋转舞动,然后被它逐个吸了进去。

“还有这种东西?!”

“这年头连活影子都能造出来,这算个啥?”大强一副看傻子的表情。

“你让我看这个干嘛?”我觉得他应该不是闲得没事来向我展示发明的。

大强认真地说:“刚刚那些影子都是死的,很容易就吸进去了,但造出来的影子是活的,得花点时间才行,而且还得小心被发现,我一个人——”

“你想让我和你一起去偷影子?”我打断了他话。

“黑哥已经进去了,像我们这种穷鬼,再想弄到影子就得自己想办法……”

“放屁!我才不干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

他像是没听到我说话,又掏出几个瓶子放在桌子上:“抓到影子后,把瓶口插在机器后面的端口上,影子就被装进去了。”

“你先等等,我还没说要和你干这勾当呢!”我忙拦住他。

“东西我先给你放到这儿,你要是用不着,就当垃圾扔了吧。”大强放下机器,朝我扯出一个暧昧的笑容,“你要是用得着,就来酒吧找我。”

他说完这些就推门离开了,留下我和这个像吸尘器一样的犯罪工具共处一室。

5

在接下来的一周里,我依然宅在出租房内,整日除了吃外卖就是打游戏。直到周五下午,我收到了公司的邮件,上面说我由于旷工已久且无法取得联系,已经被辞退。

此时的夕阳透过窗户照进房间,铺在堆积成山的外卖盒上,我起身走到窗前,注视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车流,忽然觉得自己像一只蜷缩在黑暗里的蛆虫,孤独而颓废。

我觉得自己大哭一场才符合此时的气氛,但最终只是掏出一根烟放在嘴里,并且只抽了一半就扔出了窗户。而当我回过身吐出最后一口烟时,一眼就看到了那天晚上大强带来的偷影仪,它被扔在桌角,上面已经落满了灰尘。

这一瞬间,我突然想起了当初买的第一个影子,一个从来没有过的疑问浮上心头:虽然我买过的所有影子都离我而去了,但基本都是不欢而散,为什么只有第一个影子离开时悄无声息?

难道第一个影子并不是离开了,而是被人偷走了?

晚上我彻夜难眠,思索着自己和第一个影子所发生过的种种事情,无数个细节浮现在我的眼前,这些细节让它的离去变得极其不合逻辑,而且那一代产品的自我意识远不如现在完善,基本不存在离家出走的可能。

我逐渐意识到,它并不是自己离开的。

绝对没错,我买来的第一个影子是被人偷走的,而且如果那个影子没有被偷走,我一定不会沦落至此。既然如此,我为什么不能偷走别人的影子?想到这里,我怒不可遏地打开灯,看到了大强留下来的偷影仪,愤怒与仇恨在我的心中酝酿。

第二天我去了大强所在的酒吧,想告诉他我已经做好了决定。但我找遍了酒吧也没有看到大强,他像小黑一样失踪了,当我询问酒吧其他工作人员时,所有人都说已经好几天没见过他了。此时我才发现自己对大强这个人一无所知,根本不知道去哪里找他。

既然如此,我只好自己一个人动手了。我离开酒吧,等到夜深人静后,像大强一样将偷影仪藏在衣服里,走出了家门。

深夜的街头空无一人,我转悠了好久才终于找到一个好下手的。

那是一个形单影只的年轻女人,刚摇摇晃晃地从一家夜店里走出来,夜店即将打烊了,从里面传出放荡的笑声和节奏密集的音乐。女人站在夜店门口迷茫地张望,似乎在辨别方向,过了一会儿她甩了一下肩膀,将包提了上去,转身朝街道尽头走去,将长长的影子拖在背后。

“这女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就是她了!”我隔着衣服摸了摸偷影仪,一路跟了上去。

女人一摇一摆地在公路内侧行走着,嘴里含混不清地哼着歌,背后飘着一串浓烈的酒气。

“一个女人一点都不自重,影子给她也是浪费,喝了这么多酒,等下别……”

“哇啊……”

正当我在想,前面这个女人会不会突然吐出来的时候,她停下来蹲在了路边,并吐出了一大口混杂着酒精的污秽之物,接着她站起来痛苦地干呕了一阵,拍了几下胸脯后扑进了路旁边的小公园里,不一会从里面传来呕吐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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