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中的孤独灵魂

2019-01-09 18:31:54

悬疑

他向俪娟和孩子们道别,然后从车库把车倒出来。

她像平常一样,站在车道边,脸色苍白,忧心忡忡:“当心,明翰。”

“当心什么?女人?”每次他出门,她就幻想他会有外遇,他们已经为此吵了很多次。

“我是说抢劫,路上有许多抢劫。”

“我会当心的,我总是一帆风顺,不是吗?”

“今晚从旅馆打电话给我。”

“好的,”他同意说。这要求不过分,可以满足。

他开车来到办公室,把车停在外面,从老板手中接过小袋子。

“明翰,里面是钻石和其他一些东西,价值大约九万元。”

“这么小的袋子里?”

“好东西总装在小包里,你带没带手枪?”

“放在汽车抽屉里,可是,真要用的话,我还不知道怎么用呢。”

手枪是明翰托人在黑市上买来的,自从第二起珠宝抢劫案发生后他就买了,虽然是组装的,但杀伤力依然惊人。

“你看报纸了吧,过去两个月里,有三位珠宝推销员被抢,其中有一个人还被杀了。我不希望你出什么意外,你有老婆,有家。”

“别担心。”

“订货单都带了吧?”

“当然,”明翰说。“别担心。”

老板搓着汗渍渍的双手:“我一直担心让你一个人做这活,太危险了,明翰,太危险了。”

他离开办公室,向北驶去。那只珠宝袋,小心地锁在他身旁的样品箱里。

明翰是一位珠宝推销员,四十二岁,有将近一半的时间都在做这种生意。早年,他在现在的公司做一些杂事,在上海市内送些小钻石,向第五街或十四街的拍卖场收收款和谈谈交易。后来,由于老板信任他,于是开始做推销工作,经常带着珠宝到各城市。

晚上在旅馆时,他经常把钻石、红宝石和蓝宝石散放在梳妆台上,凝视着它们,欣赏它们反映在镜中的闪光,感受短暂的美和力量。

他非常喜爱珠宝饰物。对于俪娟和孩子们,推销珠宝只是一种危险的工作,但是,对于明翰来说,那是比养家糊口更重要的事。

他对珠宝有这种心理,或者要回溯到三十年代初期的一个夏天,他父亲开车带全家北上,到拉萨去看日全蚀。那时候,他还没有上学,但仍然记得他们坐敞篷车出游的事。他记得,在那时候,那段旅程相当长。

当时母亲不屑地说,不值得跑那么远到一个地方,只为了看太阳变黑,但是,日蚀给他的印象深刻,比童年的其他事情都深刻。

他们站在小山顶,面对着太阳,用薰黑的玻璃看着太阳,虽然整个过程只有一分钟不到,但它值得好几周的旅程。明翰尤其记得当表面不平的月亮遮住太阳,发出耀眼光芒的那一瞬。

“它们看上去很像钻石,”他父亲说。

它们的确很像,明翰一直记得,他想起黑色中那渐渐来临的闪耀钻石。后来,日落时,他经常站在他们家的后院里,企图再见当日的情景。他并不知道,那情景只有日全蚀时才有。他结婚后,从来没有向俪娟提起此事,因为他是一个内向的人,绝少谈自己的工作。因为那只能使她紧张。

“瞧,明翰,”她说,指着电脑屏幕上的一条新闻。“又有一位钻石推销员被抢了!这是今年第四次了!”

“难道我该辞职吗?亲爱的,每个月没有薪水,我们要怎么活下去呢?”

“可是,明翰,那很危险啊!”

虽然公司做了各种预防措施,但他认为这样的日子是有些危险。

这趟去西安,他携带价值十九万元的钻石,这还是他们的批发价,零售可能要加倍。

再加上他箱子里其他零售的东西,可能值五六十万。但是,他知道在这一行里,有许多身带价值百万的人,他们从来不担心。就拿老板来说,他年近七十岁,还带着两千克拉的钻石到到处跑呢。

这一年,珠宝行里有四次大抢劫案,有三次是在过去两个月内发生的。当中有一人是明翰认识的,那人头骨破裂,肋骨中了两枪。事情发生后,他曾送花给那个人,并且到医院去看他。事后,他也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这么做,因为他们只在生意上打过交道。

快到中午时,明翰驶离京沪高速公路,想找一个好点的饭馆吃饭。最后,他找到了一家。他小心地锁好汽车,找了一个靠窗的座位,从那里他可以边吃边看着他的汽车。

假如一切顺利的话,下午他仍可以在滁州停留,第二天上午再驱车到波士顿。他以前也去过西安,但并不喜欢这段旅程,因为沿途要停留谈生意,使他无法乘飞机。再说,在那样热的天气里开车,也很不舒服。

到滁州的途中非常顺利。一直到他离开那里,向北进入郑州,他才注意到有一辆绿色轿车在跟踪他。

那天晚上,明翰停留在一家汽车旅馆,旅馆在郑州市远郊,他以前往过。他从房里打长途电话给俪娟。

“一切顺利吗,明翰?”

“很顺利,亲爱的,天气非常好。”

“你明晚会到家吗?”

“那得看情况,如果在西安耽搁了,可能得后天。”

“当心点。明翰,一定要当心!你房里有枪吗?”

“当然没有!我绝对不会用枪的!”

“明翰——”

“我知道,我会当心的。”他伸手取烟,但一手拿着手机没法点火。“孩子们怎么样?”

“很好。女儿们刚才出去了,去看电影。”

“假如明天我不回家,我会打电话告诉你的。”

“好吧,不过,还是要当心——”“再见,”他挂上电话,走到窗前,看外面汽车旅馆的停车常夜幕低垂,但是,仍然可以看见那辆绿色的轿车。车里有人在抽烟。

明翰皱起眉头,瞥了一眼床上的箱子。他打开它,小心地在手中估量装钻石袋子的重量,同时环顾四周,想找个隐藏的地方,但是,看不到合适的地方。他又看看样品箱中的其他东西:信封、印有公司名称的信纸、订货单、邮票,等等。

他盖上箱子,锁好,然后回到窗前。那人仍然坐在绿色轿车里,或许在等天完全黑下来?明翰抬头看看西边的天空,太阳已经消失在树木后面,街灯也开始亮起来。

他考虑打电话给警方,但是,怎么说呢?说一个人行迹可疑?

他踱着步子,又点着一根香烟,考虑该怎么办。这里距市中心只有半小时的路程,公路上来往的汽车很多,灯光又明亮,现在就离开,到城里找一个比较安全的地方,这样比较安全?假如那人跟踪他的话,那事情就很清楚了,在市中心找警察,比在这里容易得多。

明翰叹了口气,穿上外衣,收拾好小旅行袋,走到外面,上了汽车。房间是他公司预订的,所以,没有必要去结账。他发动汽车,驶出停车场,头也没有敢回。

他开了大约一条街后,才冒险看了一眼后视镜,看见它跟在后面。那么它的确是在跟踪。现在没有疑问了,那人在滁州盯上他,或者可能从上海跟来的。

明翰加速,那辆车也加速,但是,不用担心,前面是明亮的高速公路,直通市中心,再过半个小时他就到达那里了。

突然,一排闪耀的红灯亮了起来,然后“绕道”的牌子也亮起来。他轻声咒骂,然后向左拐,上了一条次级公路,那条路完全没有灯光。绿色轿车紧跟其后。

明翰开始出汗了,觉得自己走错了一步,自己的跑是愚蠢的,反而逼得那个人在公路上动手,但是,谁知道会有绕道这种事呢?

汽车在泥土路上碰碰撞撞,他突然意识到,那辆绿色汽车正在加速,或者想把他逼到路边。他唯一能做的,也就是加速,希望能找到一条出口,甩开那个人。

在微弱的灯光中,他看到前面有一条小路,就拐了进去。绿车停了一会儿,也跟了过来。

明翰的车灯照到一块反光路牌,上面写道:“贮水池”。死路一条。

这时,他突然恐慌起来。他重重地刹住车,凝视着贮水池平静的水面,那是路的尽头。

在后面的人肯定也明白了,因为他在明翰后面大约五十英尺的地方停了下来,关掉车灯。明翰双手颤抖,一手摸着箱子,一手伸到抽屉里。

枪在他手中摸上去冰冷、生硬,那种感觉很古怪。头顶上的天空几乎是黑的。最后的一丝灯光也消失了,这使他想起那次看日蚀的事。他来到这里,来到这条黑暗的小路,面临生死抉择。

明翰打开车门,看看后视镜。后面那人已经下车,正朝他走来,那人的一只手插在口袋里。明翰考虑把钻石交给他,请求他饶命,接着,他从车上下来,用颤抖的手举起枪。

“请等一等!”那人借着车内的灯光,看到了手枪,他自己的手也伸出来,明翰看到他手中也有枪,便立刻扣动了扳机。

“砰!”

那人向前倒在明翰汽车的后盖上,然后滚落到地上。

一片寂静。枪从明翰的手中落到地下,他没有想到过会用到它。

但是,他别无选择。他走到尸体边,低头看着死者,一脚把那人手中的枪踢到几英尺外。然后,他走到那人的车边,车门是开着的。

他得把车挪到一边,自己才能过去,打电话,找帮手。

他正要上车,又停住了,心中仍然在想自己所做的事。然后,他走回自己的汽车,打开样品箱,看看闪亮的钻石。他记得月球遮住太阳之前,太阳就是那样的。现在,他觉得好像自己也进入日蚀中。

突然一个念头划过明翰的心头,他抓起一把珠宝,嘴角抽动了一下。

明翰拿起死者的手枪,对自己的汽车窗开了两枪,然后扔在那人手边的地上。他从小口袋里倒出钻石,小心地分成三堆,用纸包起来,分别放进箱子里拿出的信封中,写上家里的住址,寄给自己,再贴上邮票。

他倒了车,勉强挤过那辆绿色汽车,然后在黑暗中,顺着来路缓缓地驶回去,试图好好想想。

过了一会,车忽然停了下来,明翰坐在驾驶座上,沉默地注视着那辆绿色汽车。

他下了车,从匪徒尸体身上搜出汽车钥匙,然后把尸体塞进后备箱,走到车头发动了汽车。四周空无一人,绿色汽车在转了个湾,在暴怒的引擎声中冲向黑夜深处,在一片湖边停了下来。

明翰没有拔掉钥匙,任凭汽车引擎呼啸着,然后走到后面,用力将汽车推进了湖里。汽车缓慢地陷入黑色的湖面,引擎声在水下变得沉闷,最终熄灭了,传来一阵气泡浮起的声音。

半个小时候后,他狂奔回自己的车边,钻进了驾驶座,发动汽车逃离了现场。

不久,他看到一个邮筒,便停下来,把三封信扔进去。他又向前开,一直穿过了市中心,来到驶离郑州的公路上,然后停了下来,拿出手机拨通了号码,惊慌地说:“警察局!我被抢了!”

他等着,听着拨接电话的咔嚓声,心里惴惴不安,仿佛有人在以极快的频率敲击他的心脏。或许就像日蚀一样,这些年来,月球的黑影一直遮住日光,每个人某个时候都会有一次日蚀,今晚,它来到明翰身上。

警官叫李克,高大整洁,一对眼很锐利。他坐在明翰对面,第三次问晚上发生的事。

“明翰先生,你说有两个人?”

明翰擦擦手掌心,说:“是的。”他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会做这种事,但是,他也绝对没有想到他会杀人——即使是自卫。“他们至少从上海就跟踪我了,我想早些离开旅馆,走小路摆脱他们,但是,他们逼过来,朝我开枪。”

“你们在贮水池出了什么事?”

“就像我说过的,他们拿走钻石,然后一起上车,逼我开到那条泥土路,一直到顶头。

我以为他们要杀了我,把我连车带人推进池里。但当他们下车时,我趁机打开抽屉,取出手枪,打死了一个,另一个撒腿就跑,带着钻石跑过田野。在黑暗中,我找不着他。“

李克警官说:“你能活着真是幸运,我们已经和你上海的妻子联系上了。”

明翰点点头:“最近发生了这么多的抢劫案,她害怕下一个会是我,结果真是我。我只希望我的老板理解,我实在是无能为力。”

“你已经尽了力,你杀了一个人。”

“我从来没有想到我会杀人。”

李克警官喃喃自语着,摆弄着一些文件。

一位穿着制服的警察走进办公室,递给他一张纸。他读完后,靠在椅背上,问:“张明翰先生,你和你太太之间有感情不合吗?”

“不合?没有,当然没有!我们有两个孩子。”

“她对你出差有什么疑虑吗?”

“我想任何一位妻子都会的,她很担心。”

“是的,”李克警官放下手中的铅笔,两眼冷冷地看着明翰。

“你为什么问这个呢?”明翰说,手心又开始冒汗了。

“嗯,张明翰先生,你射死的那个人好像根本不是抢劫犯,他是一位私人侦探,你太太雇来找离婚证据的,她怀疑你出轨。”

房间一下子变暗了,并且开始旋转,明翰觉得喘不过气来。他迷迷糊糊听到警官在问:“现在,你能不能告诉我们,你把那些钻石放哪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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