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语

2019-09-21 16:48:10

古风

棋语

黑白盘结,疏密错致。棋盘上两方棋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满盘截、围、打、追,甚是紧张。

对弈两人老儿少女,少女瞧面相二十好几年纪,却做姑娘打扮。

那老儿是个乞丐,衣裤破烂不堪,周身邋遢,边幅不修,身前棋案上置一铁牌,上面刻有“对弈招亲”四字。见他神色得意,偶尔间提起随身带的破葫芦呷一口酒,赞不绝口,只是落子甚慢,每落一子,都要思之良久。

那少女已负一局,若此局再败,便要嫁与那老乞丐为妻,自己堂堂杭州知府千金,这可如何使得。心里不免焦急,催道:“如你这般,此局便到天明也下不完。”

对面老乞丐笑道:“姑娘美若天仙,我老乞丐只怕赢不下姑娘,今后无缘再见,今日便多看一分是一分。”

少女听罢此言,心中恼怒:哪里来的风流老儿。虽知是计,却也不由得落子越来越快,自然便欠思虑,渐渐败象已现,不觉间已手忙脚乱。

突然老乞丐笑道:“姑娘输啦!”说着落下一子,作冲打劫,已然赢下棋局。

那少女见败局已定,面已苍白,慌乱间正不知所措,突闻老乞丐哈哈大笑:“姑娘棋艺已臻化境,只是心浮气躁,难免落败。此时晚间无人作证,对弈招亲自然做不得数,姑娘且收好铁牌,我老乞丐日后再来讨教。”老乞丐说完,大笑出门。

杭州知府何辕在府宅正厅等候多时,正自焦虑,见老乞丐从书房中出来,忙问结果。老乞丐摇手笑道:“老啦,不中用啦,连个小女娃娃也赢不过,还是四处讨饭去罢。”说完,迈步出府,虽是老态龙钟,却也颇为潇洒。

何辕长出一口气,含笑进到书房,见女儿呆坐一处,心中诧异。父女俩一合辞,虽是俱为惊奇,却也多暗自侥幸。何辕叹道:“凤儿,快些摘了那铁牌罢,找人与你说亲不好吗?”

少女名曰何云凤,乳名唤作凤儿,只见她缓缓摇了摇头,没做言语,径自慢步闺房而去。何辕见女儿疲惫之极,不忍多说,望着远去背影,独自摇头叹气。

这一日,何辕回府,见府宅墙外人头攒动。众人围了一个圈子,何辕自然知晓,又是女儿在与人对弈。

何辕刚要进府,却见人群中挤出一人,带数人远处而去。那人面目瞧不清楚,身影却似熟悉,却是谁呢?何辕正想间,见众人渐渐散去,想是女儿又赢了棋局,便上前探望。

却见何云凤正自恼怒,只听她嗔道:“刚作两局,一胜一负,却又急匆匆走了,平白无故消遣于我。”

何辕不愿多做声张,将女儿拉回府中。

何辕道:“快些摘了‘对弈招亲’的牌子吧,你还嫌丢人不够吗?”

何云凤道:“要我摘了牌子也可以,除非把我送进宫去!”

何辕道:“真是痴人说梦,皇上乃一国之君,岂是你想嫁就能嫁的。”

何云凤道:“那就在棋艺上胜过我,我也可以嫁。”

何辕急道:“嫁夫生子,跟下棋有什么关系!”

何云凤道:“我的夫君总要胜过于我,不能比我还不如吧。”

何辕急道:“要是再碰见能胜过你的老乞丐怎么办?”说完见女儿抿着嘴不说话,何辕也缓了下来:“你都二十四啦,要是嫁不出去,你让我百年之后怎么跟你娘交代!”

何云凤急嗔道:“爹爹,您又拿娘来压我!”

说完,转身忿忿跑去。

何辕心里一塞,接不出话,眼睁睁看着女儿跑远。

何云凤并没有摘下“对弈招亲”的牌子,何辕也没有停止过劝阻女儿。自何云凤十八岁在府宅门外挂出铁牌招亲,已经春秋六载。除那晚的老乞丐,何云凤自是没遇过敌手,自然早已名声在外。

于是,六年来,慕名切磋棋艺者有之,专为一睹芳容者有之,插科打诨、胡搅蛮缠的也大有人在,但像老乞丐那样的,绝无仅有。

想起老乞丐,何云凤兀自心有余悸。正胡思乱想间,守门房的温伯来报:“又有人揭牌了。”

何云凤暗念道:不知是何等样人,只要不像老乞丐便好。

边想边出得府宅,见门外人已挤挤,当中一人手持“对弈招亲”的铁牌,乃是一年轻公子。

此人面如温玉,口似红菱,双眼传神,眉间含情,当真是戏台上当家花旦也无这般貌美俊俏;他头戴方巾,手摇宝扇,一身白衫,洁如初洗,当真是皇宫里当今天子也无这般风流潇洒。

何云凤一见之下,娇羞一笑,面显微红。众人中有明眼人叫道:“何姑娘害羞啦!”何云凤一听更是满面绯红。

那公子收住宝扇,拱手作礼:“在下乃蓬莱岛刘琦,素闻何姑娘棋艺出神入化,在下不才,特来讨教一二。”

何云凤忙道:“不敢,公子请。”

二人在府宅墙外石桌两旁分坐落定,何云凤暗想:此番俊美,男子中当独一无二。不知他棋艺如何,只盼能胜过于我。又想:不知他家境如何,与我是否门当户对,瞧这衣着打扮应是错不了。

偷眼见刘琦眉眼含笑,心中一个念头一闪:怎么瞧的好生面熟,却似以前见过。正胡思乱想中,棋渐落败,大势已去。

何云凤输掉一局,暗叫当真不该,竟然输了,忙收心凝神,对第二局。

刘琦的棋艺虽高,却也并不出神入化。何云凤小心应对,刘琦便不是敌手。

何云凤心中正喜,便开始了第三局一决胜负。何云凤猛然想起,我便输了就是了,怎么偏赢了他。不觉间已棋如星斗,满盘密布。

何云凤多次有机会打劫叫杀,却置之不理,另有多次慢爬不跳,当断却追,自是只用技之三成,有心相让了。但刘琦好似不见,落子愈发显得愚钝,便如初学者一般,局势上总是稍逊于对手。

何云凤不由得又急又气,暗道:莫不是又是来消遣我的。但看刘琦表情凝重,思棋入神,仿佛每一子都反复推敲,不像随手落子,有意消遣。

何云凤心里正奇:一个人的棋艺怎么会如此变化无常。照此下去,只怕我又要胜了,这可如何是好。

突然心念一闪:我不如就此认输。

正作此打算,却见刘琦将手中棋子随意弃掉,站起笑道:“何姑娘棋艺登峰造极,在下十分佩服。”自是抢先一步,先行认输。

何云凤突觉心里空落落的,但见事已如此,只好缓缓起身:“公子请稍候。”说着转身回府。

少顷回转,围观众人皆已散去,何云凤将手中之物递与刘琦:“这是我珍藏的棋谱,今日送与公子,还望刘公子能够用心钻研,只盼……只盼我们来日还有机会对弈。”

刘琦微笑间接过棋谱:“如此多谢姑娘,我刘琦日后再来讨教。”说罢,转身而去。

寒来暑往,时光飞梭,不觉已入寒冬。这一日大雪封门,街上更是几无行人。温伯正守门房,突闻门环阵阵叩响,喃道:“这样天气,不知是谁来叨扰。”

打开府宅大门,温伯见一山村莽夫,虽面露憨相,却也英气勃勃,正身背长弓,立于门外。

温伯尚未问话,却听那莽夫说道:“我是附近村中猎户,只因大雪封山,只好借贵宝地歇一歇脚,讨口酒喝。”温伯道:“如此请进吧。”说着引那猎户进入门房。

门房中炉火正旺,猎户摘下长弓,放于桌上,见桌上置一铁牌,随手拿起,问那温伯:“对弈招亲?此间莫非是知府宅邸?”

温伯笑道:“正是,你所持铁牌乃小姐之物。今日大雪封门,想也无人,便没有挂于门外。”

猎户微微一笑:“在下略懂弈道,不知可否与小姐切磋一二。”

温伯将猎户之意报与小姐。几日来大雪漫天,何云凤正自发闷,有人来切磋棋艺,正好打发时间,便叫温伯带那猎户来到书房之中。

何云凤一见那猎户,好似相识,突然心头一震,问道:“我瞧你眉目间与一人颇为相似,不知你是否认得蓬莱岛的刘琦?”

猎户微微一笑:“刘琦?在下从未听说。”

何云凤微觉失望,便与那猎户坐下对弈。

但那猎户棋艺与何云凤相差太远,不大工夫便已输了。何云凤遇见这等对手,实感索然无味,便想随便再赢一局,打发了他便是。

岂料第二局风云突变,任何云凤如何变招,却总占不得上风。时间不大,便已输棋。何云凤不由得又想起刘琦,问道:“你当真不认得刘琦?”

那猎户笑道:“我从未听说,自然不认得,姑娘何故再问于我?”

何云凤奇道:“你与他长相相似,而且棋艺也是变化无常,实是叫人捉摸不透。”

那猎户大笑道:“弈棋好比行军打仗,攻心为上。三局中我只赢得两局便算胜了,第一局我自然随意落子,叫姑娘放松警惕,我便可轻松赢下后面两局。”

何云凤突然来了兴致:“第三局尚未开始,话可不要说得太早。”

那猎户微微一笑:“还请姑娘赐教。”说着抬手落子,便开始了第三局对弈。

这一局又与那两局大不相同,黑白双方或有长生,或有险情,此消彼长,胜负难分。何云凤每落一子,都要瞻前顾后,思虑良久,总是一处能占得上风,他处便要失子,但想照顾全盘,却是难如登天。那猎户也落子甚慢,不觉间时间已至傍晚。

忽然,猛一阵风,吹撞开书房外门,那猎户一个寒战,起身关好房门,接着从怀中摸出一酒葫芦,饮酒御寒。何云凤一见大叫:“是了!你定是与那刘琦相识!”

那猎户一怔:“姑娘为何如此肯定?”

何云凤已然不顾棋局,起身叫道:“你这酒葫芦从何而来?”

那猎户瞧了瞧葫芦,放声大笑:“何姑娘明察秋毫,老朽拜服。”

何云凤正诧异间。见那猎户移形换影,已然不见,却见那赢过两局的老乞丐屋中正坐。

何云凤心中恐慌:“你是……你是……”

老乞丐微微一笑:“我便是这棋中的棋灵,见姑娘执迷于对弈招亲,特来指点姑娘?”

何云凤一听不由得大喜:“那您一定知道刘琦了?”

老乞丐听罢哈哈大笑,道:“姑娘如此聪明,怎会还不明白,我便是刘琦。”说着,又化作刘琦的样子。原来,老乞丐、猎户还有刘琦都是棋灵所变。

何云凤失望之下着实恼怒:“那日只弈两局,一胜一负时便起身而去的公子也是你吧。你为何三番几次消遣于我?”

化作刘琦的棋灵笑着摇了摇头:“何姑娘且看此局棋局,我们弈得多久了?”

何云凤这才发觉天色已晚,一场棋局竟过了这许久!

刘琦道:“弈棋好比夫妻之道,和气为上。无论哪一方胜得对方,棋局便早早散了,黑子白子就此分开。这局棋我们已对弈许久,又何时能分出胜负?”

何云凤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此局确是难分胜负,只怕要纵横十九道,三百多点位全盘落满罢。”

刘琦笑道:“黑白双方,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互有争斗,却又相互依存,倘若棋盘上只留一方棋子,又有什么意思?”

何云凤此时已全然明白,跪拜在地:“多谢仙人指教。我何云凤先前太过在意胜败,今日得仙人教诲,令我茅塞顿开。”

刘琦笑道:“姑娘请起。我也并非仙人,只是棋子化灵。”说着从怀中掏出何云凤所赠棋谱,又道:“弈棋若如行军打仗,此棋谱便是兵法。若如夫妻之道,岂是一本小小棋谱又能讲得清楚的。”

说完,仰天长笑,化作一团烟雾,钻入棋盘之中。

冬去春来,草长莺飞。何云凤早已封了棋子,拜在高处。那“对弈招亲”的牌子也早已收了起来,等人上门说亲。

这一日,一位公子带两三人登门拜访,专找何云凤弈棋。

门房之中温伯推辞道:“公子怕是因招亲而来,小姐已摘了牌子,不再招亲了。”

那公子一惊:“那是找到人家了?”

温伯微笑道:“那倒没有,只是小姐不再对弈招亲,公子若只是切磋棋艺,我自可通报小姐。”

那公子微施一礼:“如此烦劳老人家了。”

何云凤一见那公子,不由得恼火:“那日只一胜一负,公子便转身而去,当是消遣于我,何故今日又来造次?”那公子微笑道:“自是对不住姑娘,因此今日一来致歉,二来再向姑娘讨教,圆那三局弈棋。”

何云凤见他诚意十足,便道:“也罢,今日便叫你心服口服。”

两人在书房对弈,那公子随从便守在门口。

只弈一局,已时至午间。何云凤虽是拼尽全力,却仍以数子落败。

何云凤心头一热:算上那日两局,我已是败了,只是今日先已言明不做招亲而论,这该当如何啊。

心及所念,便偷眼观瞧那公子,却见他起身笑道:“姑娘棋艺超群,果然名不虚传,在下赢得侥幸,承让承让。”说完转身便走。

何云凤心里正急:早知如此,何言不论招亲。

却也毫无办法。

那公子出了书房,正碰上何辕回府,与之打了个照面。

何辕一见那公子先是一愣,跟着急忙跪倒:“下官不知皇上到此,所失礼数,还请皇上赎罪。”

那公子只手张开摇扇,笑道:“何大人快快请起。令嫒冰雪聪明,棋艺更是天下无双,只是至今仍待字闺中。朕欲招之为妃,不知何大人可否舍得啊?”

二哥81
二哥81  VIP会员

棋语

相关阅读

手机读故事网©20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