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马凡
（一）
千年前，我在山中见过你。
那是我第一次苏醒在这个世界上，作为一块石头，一颗雨花石。
我其实好不幸的，我被陷在泥土里一动都不能动，但好在我露出在泥土表面，所以我能看见青山、蓝天和鸟儿。我好羡慕那些鸟儿，每天都可以飞翔在空中，还能唱歌，还能吃东西。我也好想有一张能说话的嘴，那样我就能在没东西吃的时候喊饿，在有人踩在我身上时喊疼了，可以告诉其他人女孩身躯的轻盈和鞋子的美丽，可以告诉其他人世界上最重的东西是拉满粮食的牛车，还可以控告老天对我的不公，凭什么我要做一颗雨花石？
直到那天我才发现自己其实好幸运的，因为世界上有你。那天我像以往一样苏醒，昨晚有接新娘的队伍经过，搞得我一夜没睡好，不过他们今天清晨应当是到了目的地的，祝福那个美丽的新嫁娘，世界上还有人为她跋山涉水。
是啊，我那天心情出奇得好，因为一觉醒来就见到了你，尽管那时我们还不认识。
我醒来时天阴阴的，但凉快，空气中湿乎乎的。我正纳闷这天色，你撞到了我身上，很轻很轻，我看向你，突然心怦怦跳，糟了，人们说这是心动的感觉。
你说，他们叫你——雨。
我说：“好巧，他们叫我雨花石，我的名字里也和你有关。”
你笑了，真好看，我还想多看会，可你却匆匆忙忙地离开了。你说我们还会再见，我也相信我们会有缘再见，因为我是你的雨花石啊！
我们果然再见了，那以后，你虽然匆匆来匆匆去，但却经常来了，我们一起见过小花的绽放，见过夕阳的温暖，甚至见过撑伞的书生怀抱着娇羞的姑娘。我看见你脸红地笑了，你说那是在感谢月老为世间有情人守护姻缘，真巧，我也想敬月老牵了红线。
有一天，你说：“我要离开了，可能不会再见了，你有什么对我说的吗？”
我说：“繁华落幕，我仍会在泥土中为你守候。”
雨，我爱你，可如何表白，我不知道。
你说：“我也会在风雨中为你守候，今生缘分至此已是不易，多多珍重。”
你竟红了眼角，看得我好伤心。
别哭啊，我只是块石头，不会哄人的，我能做的只有来世许你终身了。
你，竟答应了。
后来我被压在了土层下面，越来越深，渐渐失去了和你的联系。雨，你真的离开了吗？你是不是不理我了，我好想问你，可我发不出声音，隔着土你听不见。雨，我们约定过终身的，在下辈子，你要记得啊！
听人们说，石头是这个世界上最惨的生命，我们没有机会轮回，除非粉身碎骨。
那我可怎么再见到你啊？
为了你，我每天向苍天祈祷粉身碎骨，感谢上苍，我被鸟儿衔到了万丈深渊，我一路滚落，跌跌撞撞，闯出棱角，又被磨平，终于变成了一粒灰尘被风带走。为了你，我粉身碎骨，死不足惜！
临死前，那只鸟儿告诉我，你说让它转达：每一阵风吹过，就是你在想我。
我让鸟儿替我告诉你，我会在轮回等你，但请别急，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雨，我爱你，在千年前的山中，我就爱你。
（二）
你说每一阵风吹过，就是你在想我。
千年后，我望着天空，灰色的云，起了风。
雨，你在哪里？我在轮回时问过佛，佛说每颗雨花石都会有属于他的雨，她没来，只是还没有撞在你身上。
彼时，我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白领，每天行走在不见天日的高楼大厦之下，每天淹没在密不透气的人山人海之中。我并不感觉不适，反而感到很熟悉，好像以往的某段岁月里我就是这样生活的。
没错，佛收了我的多半记忆，所以我只有那些浅浅的印象，但我佛慈悲，留了关于你的所有。
所以我记得，我答应在繁华落尽时守候你。
所以我记得，我和你定下过终身。
所以，我记得，我爱你。
于是，我等，登风起，等云落，等日出，等星散，等你撞在我身上。
终于一天，一个低头玩手机的女孩撞在我身上，她抬头看我，四目相接，瞳仁中泛出碧蓝色，灵动得像千年前山中的雨滴。
心又怦怦跳了，如果没记错，上次心动是千年前——遇见你。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女孩急忙道歉。
“没关系，不要紧，雨。”我脱口而出你的名字，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你的名字已经刻在我的三生石上了，也刻在我的名字里了。
雨，你可知道你的名字，解释了我的一生和轮回，而你竟应了声。
“啊，你怎么知道我的——”女孩抬头看我，又一次四目相望，“名字——雨花石……”
你的声音如春风拂过，却似惊雷。我不由得默默祈祷，我佛慈悲，也留了你的记忆。我佛慈悲，让你我在此相遇。
“是我。”我握住你的手。
我望着你，你望着我，起了好大的风。
风中你长发飘飘，眉目灵动，脸颊起了绯红，仿佛千年前的山中，你笑着感谢月老。
怎么你眼角又红了，别哭啊，我会哄人了，但看你哭，我感到好伤心。别哭啊，雨，我们已经见面了，我们永远都不分开了，难道你不记得我们定过终身吗？你哭得我好难过！
我抱紧你：雨，我爱你，千年后的都市中我依旧爱你。繁华落尽，我依旧会为你守候。
（三）
雨，我爱你，何止因为你是雨，而我是你的雨花石。
雨，你知道吗，轮回时佛问我：爱你什么？若真心并不爱，你我便不会相见了。
我说我爱你美丽的长发、楚楚的眼波、绯红的脸颊，佛打断我：你只是块石头，她只是雨，哪里看得见？
我还说我爱你指尖的柔顺、皮肤的紧致、身材的婀娜，佛又打断我：你只是块石头……
我还想说你的清纯可爱、你的知性温柔、你的……佛笑笑，摆了摆手：不需要找借口了，你从不爱她的什么，爱的只是她。
佛又笑笑：“三生石上的姻缘，我是改不了的。”其实我早知道，佛是在同我诙谐，因为我亲眼看到你的名字，和，我的名字，在一起。
三生石上的姻缘的确是改不了，但也不必改了，就像每颗雨花石都会有属于他的雨，每个人都会有属于自己的爱。如果还没到，请耐心等等，毕竟陌上花开了。
（四）
雨啊，其实我有好多话想要对你说，但我毕竟只是块石头啊，腹中酝酿了千言万语，可竟说不出一个字来。
佛许了我们一世的缘分，所以你不要着急，听我慢慢说好吗？
雨，我爱你，千年前的山中，我就爱你。
雨，我爱你，千年后的都市，我还爱你。
如果这两世不够，那我来生就还化作一颗雨花石，在泥土中为你守候。届时，你若是人，就请把我拾回家里，让我每天看见你的生活。届时，你若还是雨，就让你我在天地间相遇，宛若千年前的山中——我苏醒，你出现，你笑，我爱。
其实当颗雨花石蛮幸运的，佛会留下这两世的所有，你不在身边时，静静想来，回味无穷。
雨，我爱你，何止因为你是雨，而我是你的雨花石。
雨，繁华落尽，我依旧为你守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