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萧坦死了,服下笑春风之后,最后一抹浅笑还挂在唇角,向来温润的眼眸被轻轻掩在绵长挺翘的睫毛之下……
不知哪来的轻风,俏皮地掀了掀他身上随意搭着的细绒薄毯,仿似他睡着一般!
菱格轩窗下的明艳少女,一如往常一样,踮着脚,费力的把脑袋搁在菱格木条上面。
杏眼微弯,连带着鼻翼都染上了几分笑意,菱唇轻启,那笑意便跟着扩大了许多,出口的话更是轻快飞扬。
“坦哥哥,新桃长出珠子大小了,别躺着了,快出来看啊!”
可是任凭少女如何呼唤,萧坦也再给不出任何回应了……
夕阳西下,漫天的红霞也挽留不住要歇息的暖阳,几只鸟儿扑棱扑棱的飞向青云阁西侧角的杨柳窝,郑嬤嬤使唤侍女湘帘帮着一起为萧坦换上新制的寿衣,这是萧家所能给他的最后一分体面了。
湘帘手脚勤快却是个沉默的性子,也不多言语,没一会儿就和郑嬷嬷一起把坦少爷收拾齐整了。
月白葛丝锦所制的寿衣,在微弱的烛光下发出淡淡光华,眉眼柔和唇带笑意的萧坦仿佛谪仙临世一般搭手躺着!
郑嬷嬷沉肃寡淡的脸上也难得露出了一丝凄然,“坦少爷,唉……”
都是上一辈的恩怨,害了这个无辜的孩子!只愿坦少爷下辈子投生个普通人家,一生幸福和乐!
湘帘也不免落泪,坦少爷,多好的人啊,还给过她银两让她为生病的爹爹抓药,上天怎么就不能让坦少爷长命百岁呢?
2
明艳少女要出嫁了,她有了一个新的身份,和亲公主,封号霁虹。
据说天子为她拟封号那天,恰逢雨后初霁天现彩虹,钦天监不知道哪个闲散官员脑袋一抽大呼“吉兆”,最后那群饱读圣贤书的大人物们竟也附和起来,说什么她果然是和亲最佳人选,定能化解枫镕两国延续了几百年的矛盾,天子便为她拟定了霁虹这一封号。
霁虹公主入宫学习礼仪,受了多少委屈苦楚,自是没人心疼,她只想等见到坦哥哥再大吐苦水,她等啊等,终于在出嫁的前两天得到特赦,得以回家和家人告别。
轿子刚入卫国公府,她便往青云阁奔去,可是迎接她的却是落在院门上的锈铁大锁……
……??坦哥哥换院子了吗?
她又慌忙跑去前院,准备找管家问问清楚,一着急就把宫中所学的礼仪给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皇后特赐的宫女皎月会些拳脚功夫,三两步便挡在霁虹公主面前,俯身就是标准的宫廷礼仪,面含微笑道:“公主,慎思慎行!”
说罢指了霁虹公主原本的侍女湘雅去前院喊管家来回话。
“公主,您如今身份不同了,若是还像往日那般随性,等到了镕国怎么死的都不定弄得清楚。”皎月依然面含微笑,温温柔柔的规劝着霁虹公主,可出口的话却无情至极。
霁虹公主被皎月这么一刺,不服输的气性也被刺了出来。
遂端手交叠,挺直腰背抿唇含笑,眸底流光渐盈。
好一个威严又雅致的贵公主!
她一瞬间的变化就连皎月都是服气的,不禁又行了一个标准的婢礼,便退到霁虹公主身后,随着行至不远处的凉亭,等候管家来回话。
这个事情为何找管家却不找卫国公府主母,其实皎月也是清楚的。
萧坦,萧塘两兄妹的事情卫国公府主母向来是不管的,都是卫国公吩咐管家在照看一二。
据传他们兄妹是卫国公外室所出,善嫉的当家主母能做到不闻不问且不去迫害,在皎月看来已是相当宽容了。
毕竟整个卫国公府可是只有主母没有任何妾室的,妾室在早些年就被当家主母给收拾了,侥幸生下的庶出孩儿也不明不白的夭折了,明眼人都知道是当家主母下的手。
不过卫国公极怕自家的母老虎,也就缩起尾巴权当不知道,外人就更不会去多管闲事了。
所以萧坦,萧塘两兄妹能在卫国公府活过这么多年也算是京中百姓茶余饭后的一大谈资了!
卫国公曾明示加暗示管家不得慢待萧塘兄妹俩,更何况萧塘现在身份不一样了,摇身一变成了高高在上的公主,管家就更不敢耽搁了,不出一盏茶的功夫便随着湘雅过来回话了。
可是这话该怎么回,直到他站在霁虹公主的面前都还是没思考出个囫囵的说法。
倒是皎月看着走神的管家收起笑,大喝一声:“跪下!”
湘雅虽出自卫国公府,也与管家熟悉,但此时却不敢帮着调和。
她着实怕了皎月的手段,也只得规规矩矩的站到霁虹公主身后,行着婢子该行的职责,随时等候差遣。
管家自小跟着卫国公,就连当家主母都不曾这样对他呼喝过,一时怒上心头,皱起了眉头往出声的方向看去,可刚一抬眼,就看到皎月身上纱制的湛蓝色大宫女服饰,一下子就想起自家这位庶小姐如今身份不一样了,皱起的眉头瞬时松开,乖乖依礼跪下,叩头,“奴才见过霁虹公主!”
霁虹公主,原名萧塘,萧坦同母所出的亲妹子,如今刚满十六岁,正是最善良真诚的年华!
萧塘也知道管家对自己和哥哥多有照顾,即时就叫起了,随即柔声问道:“管家,我坦哥哥呢?”
……这话到底该怎么回啊?国公和主母竟都缩着不见人,也没个准话,就只为难他一个下人了。
捉急!
管家吭哧了半天,终于破罐破摔一般准备实话实说,“坦少爷……走,走了!”声音竟是越说越弱,萧塘都不得不倾身细听。
“走了?去哪了?坦哥哥身子不好怎么能出门呢?”
自有记忆以来,就没见过萧坦走出过青云阁的萧塘,听到管家的话,不自觉的拉高了音调。
“走了就是死了,坦少爷死了。”
湘帘突然从一簇蔷薇花后面走了过来,扑通一声直直的跪在萧塘面前,把管家似有遮掩的话给明明白白的说了出来。
坦少爷死后,就总有人想杀她和郑嬷嬷这两个服侍过坦少爷的人,郑嬷嬷已经死了,不知为何她却还能安然活到如今,但她还是害怕,反正唯一的爹爹也病死了,不如求着霁虹公主将她带去镕国吧!
萧塘好半天都没能明白湘帘说的死了是什么意思,呆滞的望着那个跪着的婢子,茫然的喃喃道:“死,死了,什么叫死了?”
管家讷讷的不敢再接话了,湘帘却豁出去般接着道:“公主,坦少爷死了,在您入宫学习礼仪之前就已经死了,是奴婢和郑嬷嬷给少爷换的寿衣。”
萧塘只觉一个晴天霹雳炸在了她的头顶,半张着嘴懵住不动,耳边不停的回响着:死了,寿衣……
脑中却无比清晰地映出了那日午后的情形。
轻风掀起薄毯的一角,绣着细竹的纱衣裹着坦哥哥瘦弱的身躯,他仿似睡着一般,可任她怎么呼唤都不应一声。
她还以为是哥哥睡得太熟了。
竟是那日就已经去了吗?
到如今……半年了吧!她竟才知晓!
湘帘的声音再次传了过来,微微带着颤抖,“公主,有阴谋,您救救奴婢吧,带奴婢一起去镕国吧!”
阴谋?
茫然的眼神似是有了些焦距,厉声问道:“什么阴谋?是谁?”
“坦少爷死后,郑嬷嬷没多久也死了,好像也有人要杀奴婢,奴婢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湘帘急切地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出来,希望公主去镕国一定要带上她。
阴谋吗?呵!
在宫里学了半年宫廷礼仪的萧塘,自也学了不少不能见光的手段,性子虽还如往常般真诚热情善良,可内里却也是多出了一点狠戾,最亲的哥哥死了,更是把这份狠戾给搬到了明面上。
不禁冷笑一声,呵!
我会讨回来的!
又看向湘帘,“你便跟着我吧!”
湘雅上前扶起湘帘,皎月想要阻止,可对上萧塘带着恨意的眼神,只得闭上嘴巴,任由湘帘跟着。
但萧坦总归死得不明不白,郑嬷嬷也死了,湘帘却活得好好的,不得不让人怀疑。
既然公主要带那就带着吧,她多多留意湘帘的一举一动就是了。
皎月突感肩上的担子又重了一些,无奈的更加挺直了腰杆!
随后她们回了萧塘曾经的院子,关起门,萧塘才大哭出声。
她,没有哥哥了!
3
镕国地处极北之地,出产铜铁,多是山川,子民高大威猛,牛羊遍野,但却极冷。
萧塘已嫁过来一年之久了,因水土不服,一直病病歪歪的,如今才有了点精神,便从背山坳那里听到有人提到了哥哥萧坦的名字。
本也没大注意,自从她嫁过来后,柔弱的身体已是令镕国上下不屑的存在,人人都要嘲讽两句。
他们提到哥哥也是常有的事,只是苦了哥哥,死后声名都还要受她连累。
可是当不轻不重的几个字“中毒,笑春风”随着冷彻的寒风刮入萧塘的耳中之后,一切就不那么稀松平常了。
背山坳里闲聊的那两个人,随即就被萧塘的随身护卫给抓起来,带回帐子里审问。
她和坦哥哥竟是镕国公主的孩子,这是那两个人交待的,说是镕国上下人人都知道。
果然,她派人去各处询问,确是人人都这么说。
他们的父亲是卫国公,难道镕国公主竟做了枫国一个名声不大好的国公的外室吗?
萧塘只觉得荒唐,荒唐至极!
据说那还是镕国先帝最为宠爱的公主,这就更加的荒唐了,镕国先帝怎么可能看着自己最爱的女儿去给人做外室呢?
有一瞬间,萧塘觉得是整个镕国一起欺骗了她,要不怎么人人都给出了同样不可思议的答案,却又说不清来龙去脉。
这简直就像是一个谣言,一个等着她往里钻的阴谋!
凛冽的寒风刺入骨髓,疼的萧塘不禁把手往袖子里缩了又缩,她真应该建议镕国皇帝学学他们枫国用手炉,随时揣着随时取暖。
想着,萧塘便一把掀开王帐的帘子,唇角勾着媚笑,眉目间尽是风情,人未到声先来,“陛下,霁虹病了这么长时间,实在对不住呀,如今大好了,陛下也不召见,霁虹就自己来了,陛下不会怪罪吧?”
跟着进来的皎月对自家公主的服气又深了一层。
说媚就媚到了极致,一点都不含糊。
当然也是宫里的嬷嬷调教的好。
萧塘一边娇声说着,一边在心里吐槽。
这镕国别的不学,竟是在称呼上学了个完全,从前不是叫什么……单于的吗?现在还是住着帐子,却要称呼陛下了。
有能耐你们用手炉啊!
手冻得疼死了!
乍一抬头,胡子呢?
镕国男人不都是满脸胡子,几乎都看不见真容的吗?
难道他不是镕国皇帝?
萧塘尴尬的左右寻索着,好像,好像其他人都挺恭敬的或站或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