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细雨笼上了整个江南的天空。
莫离桥上，她静看着河水之中岸上的回清倒影，细柳刚发新芽，微风习来，四散纷飞。
及腰的长发随意的与清风跳动着，浅粉的油纸伞下她一袭白，似雪微凉。
还记得，很久以前她也曾站在这里给那个人送别，离别那日，也是下着迷离细雨，桃花飞舞。
记忆中他一身儒白，满目的温柔与她挥手做别。
程默沿着小桥来回走了几次，被岁月磨砺了的青石板缝隙里，雨水缓缓流过。
她不知道，这个地方她走了多少回？嗯…好像是从他离开那天之后就一直站在这里等记忆里的那抹儒白吧！
时光不慌不忙，仍带走了年少的岁月。
程默如今还记得，四岁那年他到了她家。
柳洛只比程默大一岁。按照俗套的剧情，就是所谓的青梅竹马！
柳洛素爱白，于是，许是爱屋及乌的缘故，小小的丫头也酷爱素白。
后来，程默的母亲因病去世了，七岁的柳洛暗自发誓要好好照顾年幼的小程默，不过后来变成程默照顾他就是了！
只是从那年之后，程默变得有些寡言，用小小的身子撑起家和柳洛的求学费用。
春去秋来，程默一直认为柳洛是她的夫君，待他高中定会十里红妆迎娶自己。她也以为，他如她一般深爱着。
河面浮荡几只孤单小船，程默一时竟觉着有了一丝悲凉。
三月的江南，三月的古巷，显得落寞，显得凄冷。漫天飞舞着浅粉的桃花雨，徐来清风刮起飘雨，打湿了衣裙，似乎也打湿了许久沉寂的心。
很多年以前，程默送他离开时，柳洛许诺会回来接她，她信了！他也遵守了承诺接她走，只是……
手里的喜帖不着痕迹的刺了她的心。
依旧记得，那天程默如同平日打开了门。门外的一行人连不善言语的程默也不禁吓着了。
其实程默不知道当时听完那人的话后是什么心情。“程姑娘，我们是柳大人派来接姑娘去京城的。如今大人官拜丞相，不日即将迎娶公主，大人说您是他唯一的亲人，自然要出席。”
他的确来接自己了，可只是个给他见证婚姻的‘亲人’。程默浮起了一丝苦笑，也许…这就是命运。她这样想着。
也不知道她还会不会回来了呢？不过随即一想，程默啊程默，他又不是娶你，当然会回来了！这种可耻的念头你怎么可以有呢？
北上的路很远很远，可是程默却觉着很近很近。可能是不想过早的见到他们相爱的画面吧！
程默不知道到时见面该说什么，因为她的确不是个能言善辩的女子。
炎国的都城很是繁荣，许是天子脚下才有这一派繁华之地吧！京城不似江南，江南是静态的美，而京城是动态的美。
记忆中的江南是幽雅宁静的，青石板铺成的小巷幽长深远。京城则是凡尘里的喧嚣，无处不皆是一片热闹之景。
这让程默多少有些不喜，可能性子使然，过不惯所谓‘俗世’的生活。
相府坐落在城南，是个挺大的府邸。
下了马车，程默搜索着熟悉的影子，不过不是柳洛出来接她。听说是去接公主来府上了，多少让程默微微失落。
公主是他的未婚妻，去接她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不是。程默这样安慰自己。
黄昏时刻，柳洛让人请程默去前院，于是她去了！也见到了那位传闻中要与柳洛成亲的公主。那是个活泼灵动的女子，很可爱，也很健谈。
哦…忘了说，她叫倾雪！嗯！很好听的名字，倾雪……配得起他！
用膳的时候倾雪很热情地拉着程默坐在一起说话。说着京城哪里好玩，哪里不好玩。说着柳洛怎样与她相遇的，说着柳洛的喜好之类的。
“你不知道，当初我以为他是新来的侍卫，差点就跟他打起来了呢！”倾雪回忆那天的情景，不禁笑了。
程默一如既往的微笑，她不是很健谈，所以几乎是公主说，她在听！柳洛依旧是当年的笑容，亘古不变，只是视线没有离开过倾雪就是了。
夜里，程默坐在院中的石椅上，这是柳洛给她安排的独立院落，没几个人，就两个丫头和她一个三人而已，地方也僻静。
值得一提的是院子里种了她最喜爱的桃花，开的还不是太多，不过也是一景。程默起身走到桃树下，手轻抚着花朵。
很久以前，程默记得她与柳洛说起过，希望他们以后家的院子里种满桃花。
后来…柳洛竟在相府这个小小的院落里栽种了桃花树。
可惜的是，丞相府不是她的家，不适合她，所以再美的景色也变得俗不可耐。
而他永远也不会知道，在那逝去的七年里，程默将屋子的后院种满了桃花，一片桃林甚是迷人。柳洛也不知道，程默在桃林里埋下了为他酿制的桃花酒，这些，柳洛也许这一辈子都不会知晓。
“怎的还未歇息？”身后响起那道忘不掉的声音，让程默猛然后身。
那张日思夜想的熟悉脸庞就这样出现在她的眼前！程默掩下内心那点浓浓的喜悦，“洛哥哥，不日你便大婚了，我为你高兴所以睡不着。”
夜里清风习来，柳洛没有再说什么，静静地看着程默。
忽然伸手将程默箍于怀中，程默没有动，就当她贪心吧！再贪一次他的怀抱，最后一次！程默想着，眼睛变得有点涩涩的。
良久，久到程默都不想让明天到来。头上传来他温润的声音：“小默，对不起！”
程默身体微微一僵，对不起吗？程默苦笑，嗯…是该说对不起的。只不过是她不喜欢他的对不起而已，也仅此而已罢了！
“嗯！”程默应了一声，退开了那曾属于她的温暖。
随着那扇门的合上，柳洛立在院中，淡淡的月光洒满整个庭院，关上的门就像隔绝了他们原本的世界成两个世界的分界线。
小默，你会幸福的！柳洛垂眸转身离开。直到那道儒白消失在转角，门才缓缓的打开。
洛哥哥的对不起小默收下了，只是小默不会再说没关系了哦…程默抹了抹脸上的泪痕，就这样吧，从此我不欠你，你也不欠我。
婚礼那天，空中飘洒绵延细雨，一如江南，一如程默离开那天……
程默是在当天婚礼结束后离开京城的，城门外，落雨纷纷，她依然白衫似雪。不知从何处飘来的桃花，纷纷扬扬，程默伸手接过，是来送我的吗？后会无期，柳洛！程默在心里轻声告别。
马车消失在人潮之中，城门楼上，他一身红袍，落花细雨之中，他眼底的不舍与痛意交错。
“为何不追？”他的身后，是倾雪！倾雪心口泛酸，她终究迟了！柳洛没说话，追？怎么追？本来就是要这么一个结果，为何去追？让她陪自己犯险？和他一起，会死～而他，绝计不会让她有事。雨…朦胧了他的双眼，满城的桃花雨美如画卷，柳洛却觉着凉尽了人，凉透了心。
不久之后，远在京城的柳洛收到了来自江南的信附带一张鎏金的喜帖。那艳红的喜字如火一般让柳洛感到厌恶。
程默望着这一箱箱抬进屋里的嫁妆，心口微微泛疼，就连回来送我出嫁都不愿了是吗？程默无奈，心中的苦涩无人领会。
成亲那天，程默穿着柳洛派人送来的喜服坐上花轿。送亲的队伍是柳洛的亲信，送到地点后什么没说便走了。
“你…何苦？”说话的，是方才迎亲的新郎，不过此刻他却只是一个看客，看尽世间百态，却怎么也看不透她，这个如水一般的女子。
程默浅笑，她说过，程默会是柳洛的妻，就会是的！唐瑾掩下苦涩，小默，你说他残忍…那你对我又何其不残忍呢？我连爱你都来不及说，你却早已写定结尾。
次年，京城发生了几件大事。听闻当今圣上当年弑兄夺位，听闻已故了十几年的太子殿下回来了，听闻那位太子殿下就是现今的丞相大人柳洛，听闻他已改国号为洛，听闻柳洛将曾经的倾雪公主打入冷宫，听闻……
程默听着唐瑾带来的消息，手微顿。
他本该是王，可惜她不是他的后！屋后的桃花又开了，粉粉的，朵朵含苞。
桃花开了，归人何时回？
同年，程默患病，也不算是患，她自小便有的，随母亲。“下雪了呢！他可怕冷了。咳咳……”
她好像要死了呢！可是她还没等到他回来啊。程默想。唐瑾抱着她，“我…死后，将我葬在桃林里，花再开的时候，他…就回来了。”
“咳…只可惜了桃花酒再无人记得。若……告诉他，我没悔过…”
程默带着释然，柳洛，我没悔过爱你。嘴角的微笑伴着升起的初阳勾起，雪愈发大了，这是程默印象里下得最大的一场雪了吧！
她好想等明年桃花开的时候，再酿一坛桃花酿等他回来。好想去莫离桥上走一走，好想看一看古城小巷的悠长。好想……“好想…再见他一面。”不过没机会了。唐瑾抓着她的手不肯松开，只是，那喷涌如水的泪是为何？
秋去东来，一晃三年时光已逝。三年春夏，物是人非，三年里从未开过一星半点的桃花林，自程默去世后便不曾开过的桃花，今年竟奇迹般地盛开了。小默，你知道他回来了，所以你回来看他了吗？唐瑾敛眸。一眼看去，十里桃花争奇斗艳，比丞相府里那几株美，比皇城中默洛殿中的美。
“她说，她没悔过。她说，她想再见你一面。她说，酿的桃花酒再没人记得。她说，等花开的时候，你…就回来了。”她说的，太多太多。如今的唐瑾是洛国的将军，他，替他守着她在乎的，而那女子在乎的，无外乎是柳洛。
清风拂过，桃花飘落下来，落在柳洛儒白的肩头，手心。小默，我回家了，不走了好吗？柳洛定睛看向那块写着柳氏程默之墓，淡淡的凉意迎面而来。
小默，我不会在离开你，一直陪着你可好？抚着石碑，柳洛心如刀割，他原本后来要接她走了，原本…
那年，洛国解决内患。那年，洛国统一天下。
很多年以后，当我游历来到江南，我曾听闻，洛国皇帝一生未娶，陪着他的皇后居住江南小巷。
在那一片绯色的桃花林里，我遇见过一个老人，提着锄头，手中是一坛酒。老人说，那是他妻子为他酿的桃花酒。夕阳无限好，桃花纷纷，旁边几棵挺拔杨柳。我与老人一同离去，相默无言。
江南小巷，桃花漫天，细雨微风伴着桃花飘落。
桃花开，故人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