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月黑风高。
一个十来岁的红衣少女身轻如燕,疾速地在屋檐上飞掠,她手里捧着油纸包裹的烤鸡。
她正飞跃到一处宅院,一柄凛冽的长剑突然袭来,少女猝不及防,脚下一滑,蓦然滚下屋檐。
“站住!”
远处飞来一黑衣少年,他执起长剑,紧追跟入府邸。
少女抱着烤鸡在长廊狂奔,黑衣少年穷追不舍。
一个迂回长廊的转角,少女没注意前路,砰地撞上回廊的柱子,撞得头晕眼花。
黑衣少年趁机一把擒住她的肩膀。
“蛮夷之子别想逃!”
少女一听,吓了一大跳,忙不迭就跑。
奈何少年力道过大,她一躲,质量堪忧的外衣直接被对方扯开,露出半个雪白的肩膀。
少年立刻红了脸,忙撒开手,背过身:“我、我、我不是故意的。”
少女淡定地穿好衣服,翻了个白眼,一跃便离开了。
片刻后,少年转过身,发现人已经不见了,而地上遗落了一枚玉簪。
01贺风
肖宁玉正坐在石室中央的石床上,闭目打坐,眼前忽然晃过一道刺目的白光。
他赫然睁开眼,反手抽剑,挡住飞来的长剑,怒了:“贺风,你疯了啊!”
身姿挺拔的俊美青年步入石室,面色沉冷地看着肖宁玉,二话不说,扬剑对着肖宁玉便刺去。
肖宁玉一个原地打滚,慌忙躲开攻击。
“神经病啊你。”
贺风游刃有余地挑飞肖宁玉的长剑,再一挥,锋刃直接搁在了肖宁玉的脖子上。
他冷声道:“柳飘飘死了。”
此话如一颗平地惊雷,轰得肖宁玉脑中一片空白。
柳飘飘死了?
这……这怎么可能!
“你胡说,她昨日还派人上山给我送酒、送喜帖,怎么可能死了,你再喜欢她,也不能因为她嫁人就诅咒她啊!”
贺风抿了抿唇:“今日成亲,被新郎发现死在洞房内。”
肖宁玉还没开口问询细节,脖颈上便刺痛一下,是剑刃划破了皮。
他咝了一声,气道:“你不去抓凶手,跑来我这儿撒什么野!”
贺风捏紧手中的利剑,神色古怪:“抓到了。”
肖宁玉咬牙切齿地问:“是谁?看我不扒了他的皮。”
贺风定然地凝视肖宁玉,没急着回答。
肖宁玉被他看得毛骨悚然,浑身都不自在。
静默了片刻。
贺风道:“是你。”
肖宁玉反应了一下,顿时瞪直眼:“你说什么?!”
“新郎亲眼看到你杀害柳飘飘,之后破窗而逃。”
“不是,我分明在闭关,怎么可能分身下山杀人,更何况,我为什么会杀……”肖宁玉顿了顿,“我跟她无冤无仇。”
“你说你不是凶手,可有人证物证?”
肖宁玉一时哑言,他接手魔教没几天,魔教就破产了,教众一早就散干净了,没人知道如今的魔教就一个空壳,全凭他一个人撑着,哪有人证。
往日江湖上的黑锅隔三岔五地甩到他的头上就罢了,今天出了人命,居然还妄想扣在他的头上。
“我没有人证物证,那他就有?!要说犯罪动机,你也很可疑,喜欢她的又不止我一个。”
贺风懒得废话,抓住肖宁玉的肩膀,道:“废话少说,你目前嫌疑最大,跟我去临安衙门。”
肖宁玉气恼地把他的手甩开:“不去!你以为你是捕快啊。”
就这么被押着去,他肖宁玉的面子往哪儿搁,怕是第二天江湖就传遍他被死对头捉去衙门的事。
贺风眉头紧锁,直接挑了剑。
肖宁玉不甘示弱,抽剑回击,两人在狭窄的石室内刀剑相向,劈得满墙剑痕。
肖宁玉正值闭关期,运气不稳,两三招就败下阵来。
他刚躺地,贺风的剑锋便抵在他的喉咙。
肖宁玉气运丹田,正要趁机反击,忽听头顶传来咔嚓咔嚓的清脆的龟裂声。
贺风也听见了。
两人对视后,不约而同地抬起头。
轰然一声巨响,饱经风霜的石室在两人的不间断摧残下,终于寿终正寝,塌了。
肖宁玉:“……”
贺风:“……”
02变成鸭
肖宁玉拖着沉重的脑袋从石头缝里挤出来,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忽然觉得手感不对。
低头一看,自己修长的、覆满薄茧的手,竟然遍布雪白的……羽毛?!
视线再往下,他的双脚居然变成了一对鸭掌!
肖宁玉怀疑自己眼瞎了,使劲眨了眨,定睛细看,还是橙黄橙黄的鸭掌。
他转头对上斜插在石壁上的长剑,雪亮的剑刃照出画面。
乱石堆中,立着一只羽毛雪白的鸭子。
肖宁玉:“……”
他变成了一只大白鸭!
两眼一翻,肖宁玉直接吓晕过去。
这时,堆砌的乱石忽然松动了,一只沾满灰的修长的手臂破石而出。
肖宁玉是被一阵磨刀霍霍声吵醒的。
睁开眼的瞬间,他惊恐地发现自己双脚被捆,整个倒挂在木架上,下方是一堆燃着烈火的柴堆。
难道——
这时,一柄寒气凛然的菜刀搁在他的颈项,伴随着一声嘀咕,声音非常耳熟。
“做烤鸭好了。”
肖宁玉:“!”
是贺风!
等等,他说什么……
这丫的要吃他!
一有这个认知,肖宁玉吓得疯狂地挣扎,一边动,还一边嚷嚷着:“救命啊!吃人啦!”
哐当一声,雪亮的菜刀落地。
贺风目露惊诧,斟酌后,试探着问:“……肖宁玉?”
肖宁玉喜极而泣,幸好还能说话。
“是我,是我,贺风,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突然变成大白鸭了,吓死本大爷了。”
“你是妖怪?”
“妖个头,本大爷是人!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变了。”
贺风将信将疑地给他松绑,忽然顿住动作。
肖宁玉疑惑:“咋了?快放我下来呀。”
下一刻,贺风捡起菜刀,露出耐人寻味的笑容:“放你下来?好啊。”
肖宁玉打了个寒战,心里莫名发毛。
一个时辰后,丛林环绕的山道上。
被倒拎着的肖宁玉:“……”
贺风笑道:“你放心,倘若你真是无辜的,衙门的捕快们一定不会冤枉你,不过,你现在的样子,难有说服力。”
肖宁玉内心毫无波动,甚至有点想揍他。
没得到回答,贺风也不生气,拎着肖宁玉快步下山。
临近晌午,一人一鸭才抵达山脚。
山下有一凉茶铺,贺风要了一碗凉茶,便在这里吃东西休息。
肖宁玉不敢吭声,怕被人当妖怪。
见他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贺风也没绑他,就搁在脚边,兀自喝茶吃馒头。
柳飘飘死在临安的赵家堡,此去临安有一两天的行程,贺风不敢耽搁过久。
肖宁玉见他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一看就知道逃命的机会来了,趁他不察,撒脚丫就跑进凉茶铺后的丛林。
跑远了,肖宁玉还扭头看了眼贺风,见他一点儿没察觉他不见了,别提多开心了。
贺风这个傻缺自个儿回临安吧,还想捉我,想得美,哈哈!
肖宁玉一路狂奔,脸都笑开花了。
下一刻,他脚下被麻绳猛地一绊,紧接着腾空而起,单脚被绳套牢牢地圈住。
几个猎户从后方灌木丛钻了出来,个个眼冒精光,就差流口水了。
“抓到一只贼肥的大白鸭!”
肖宁玉:“……”
03险被吃
这回真是刚出虎口又入狼穴。
肖宁玉掬了一把辛酸泪,一介邪教教主混到他这份上,太惨了。
几个猎户就地取材,架起火堆就准备现场做烤鸭。
肖宁玉心里一番挣扎,妥协着开口求饶,这张老脸豁出去了,大不了被贺风笑一年。
哪知开口竟是——
“嘎嘎嘎嘎!”我是人啊!
肖宁玉:“?”
怎么是鸭子的声音。
他不信邪地继续发声,可出口的音节一个一个变成了清脆响亮的“嘎”。
肖宁玉蒙了,为什么只有贺风能听出他说的话。
一猎户掏掏耳朵:“这鸭子太吵了,赶紧烤了。”
肖宁玉:“……”
完了,完了,这下真完了,还不如跟着贺风,好歹他没真吃了自己。
眼见着匕首捅来,肖宁玉死马当活马医,乍然吼道:“贺风!贺大哥!贺大侠!救命啊!”
猎户怒道:“这鸭子怎么回事,疯了吗,叫得这么厉害,快快快,把它宰了。”
肖宁玉惊恐脸。
这时,一道黑影掠过,某人欠揍的声音响起。
“现在知道怕了?”
肖宁玉诧异又惊喜地循声看去。
贺风背着他的长剑,英姿飒爽地坐在一棵树上,正垂着眼,似笑非笑地看他。
几个猎户面面相觑,继而一脸莫名地看着他,满脸都是“你哪位”的表情。
贺风一跃而下,径直走来。
肖宁玉激动得不行:“快救我!”
贺风望天:“我方才似乎听见谁叫我‘贺大哥’了。”
肖宁玉一脸“你耳朵咋那么好使”地看着贺风。
“不想叫啊,那算了。”
在他欲折身离开时,肖宁玉把心一横,咬着牙,赶紧叫住他。
“贺大哥!”
贺风得逞地一笑:“小弟乖,大哥这就救你。”
肖宁玉一张麻木脸,保命要紧,保命要紧。
几个猎户完全不明白他们俩在说什么,但贺风这话还是很好理解的,摆明了要抢鸭子。
猎户立刻表示不满:“这鸭子可是我们套的。”
贺风但笑不语,从钱袋里直接掏出一片金叶子:“这个应该够换他了吧。”
肖宁玉睁大眼,贺风竟然这么有钱!
猎户们正要点头,其中一个却道:“一片金叶子,我们几个怎么分?”
贺风反问:“那你们想怎么办?”
“把你的金叶子全留下。”
猎户们目露贪婪,纷纷亮出了武器。
贺风勾唇一笑:“有胆量。”
肖宁玉也觉得这些猎户有胆量,居然敢挑衅江湖赫赫有名的贺阎王。
但是,耍帅之前,能不能先把他放下来,蹿起的火苗快把他鸭屁股上的羽毛给烧了。
屁股烫啊。
肖宁玉欲哭无泪。
不足片刻,伴随一声收剑入鞘,几个锃亮的光头暴露在太阳下。
贺风解开麻绳,越过愣在原地的猎户们,拎着肖宁玉离开现场。
走出几米远,他们还能听见身后的惨叫。
出了林子,贺风租了一匹骏马,一人一鸭骑马前去临安。
04竹节玉簪
夜幕降临时,他俩越过临安的界碑。
贺风带着他投宿客栈,打算明天一早再入城。
客栈内的住客不多,贺风选了张桌子,便要了一份饭菜。
肖宁玉发现没有自己的,怀疑他要虐待自己,在饭菜上桌时,他下嘴比贺风还快,挨个拿鸭嘴戳了一下。
贺风:“……”
店小二嘴角抽搐:“客官,你这鸭子还挺通人性的。”
贺风抿唇一笑:“麻烦再上一份。”
肖宁玉小声叨叨:“哼,让你不给我吃饭。”
贺风喝着茶,神色淡然,一副充耳不闻的样子。
不多时,饭菜便上了桌,贺风慢慢地吃着,肖宁玉艰难地拿鸭嘴戳,吃了半天,也没塞多少到嘴里。
这时,邻桌一行人正在聊城中发生的事,肖宁玉本来没注意,却忽然看见贺风眉头微微蹙起,不禁也留意起来。
“你知道赵家堡的老堡主夫妻下午暴毙了不?”
“哪是暴毙,我听说是被人杀死的。”
“什么?谁杀的?”
“小声点。据说是邪教的肖宁玉杀的,不止杀了他俩,还杀了他们的儿媳柳飘飘。”
“是那个杀人不眨眼的肖宁玉?”
肖宁玉:“……”
谁杀人不眨眼,他连鸡都没杀过,手上不知多干净。
邻桌接下来的对话,肖宁玉也没继续听,他转头就道:“贺风,这下可以证明我是冤枉的吧,我今天就跟你待在一块儿。”
贺风抿着茶:“柳飘飘一事存疑,却也不能表示与你无关。”
肖宁玉微笑脸,你可真是个逻辑鬼才。
两人饭后,便上楼去了厢房。
贺风躺在床榻上,肖宁玉睡在他内侧靠墙的位置。
明早要赶路,贺风早早地熄灯休息。
这一天状况频出,肖宁玉辗转反侧,难以入睡,何况他实在不知道鸭子该怎么睡觉。
贺风被他翻来覆去吵得睡不着,冷着脸问:“你再不睡,信不信我揍鸭了。”
肖宁玉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望着贺风。
“我们来聊天吧。”
贺风黑着脸:“并不想聊天。”
片刻后。
肖宁玉惊讶:“你说你对她是一见倾心?”
打脸的贺风轻轻地嗯了一声:“年少时,在赵家堡与她有过一面之缘,她那时穿了一身红衣,头上还别了一枚竹节玉簪。”
肖宁玉听着,总觉得他的描述有点熟悉。
这时,贺风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摸出一枚竹节玉簪,怀念道:“我当年跟我哥一起追捕西域巫蛊师之女,不料在赵家堡遇见她,无意间拾到她的发簪。”
借着透窗的月光,肖宁玉看清了他手里的竹节玉簪,眼睛顿时睁大。
那枚玉簪是……
肖宁玉见贺风一副情窦初开的模样,喉咙滚动,略紧张地看着他。
“贺风,有件事我想告诉你——”
话音未落,一道破窗声赫然打断他的话。
一个疾快的黑色身影携着异香从窗户飞入,月光映照下,雪亮的武器锋芒折射,落在床榻。
贺风当即拔出身侧的长剑,快如闪电地迎了上去。
05化险为夷
一时间,窄小的厢房内一片刀光剑影,锐利的刀剑迅速交接。
来人身形高大,刀法快准狠,刀刀致命。
贺风游刃有余地应对着。
肖宁玉看着心惊胆战,他发现劈空的每一刀落在别处,都发出嗞嗞的灼烧声,被劈的物件瞬间化成一摊绿水。
他飞快地意识到,那柄刀的刃上淬了毒。
“小心,他的刀有毒!”
贺风闻言,双眸一沉,握紧手中的长剑,加紧结束这场打斗。
肖宁玉无法参战,在一旁干着急。
对方被一阵“嘎嘎”的叫声扰了神,趁贺风避闪,反手一刀砍向床边的肖宁玉。
肖宁玉吓得飞快地扑腾翅膀,险险避开一击,对方乘胜追击,他吓得羽毛都掉了,满屋子全是鸭毛。
贺风抓住时机,扬剑刺去。
对方被羽毛遮挡了视线,愣了一瞬,贺风趁此攻去,对方被他的长剑划伤左侧手臂。
贺风正欲再次出手。
只见那人掏出一物砸在地上,顿时烟尘滚滚。
贺风捂住口鼻,以防烟雾有毒。
正在这时,雾气中飞来一把匕首,直取贺风的命门,背对攻击的他全然不知。
肖宁玉距离贺风较近,一眼就看见了,他双翅狂扑,飞快冲上去救贺风。
因为动作太快,他非但没能踢开匕首,反而撞了上去,让刀刃整个没入翅膀,疼得他翻白眼。
肖宁玉:“……”
人倒霉起来,真是喝水都塞牙缝。
咚的一声,他口吐白沫地晕倒在地上。
闻声,贺风心中一紧,却也不敢出声,唯恐偷袭的黑衣人还在迷雾中。
不多时,烟雾散去。
贺风发现鸭子状的肖宁玉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身后一个不着寸缕的青年。
“肖宁玉!”
他连忙抱住肖宁玉,见他脸色发白,肩头还插着一柄匕首,伤口肉眼可见地发黑。
“不好,这匕首有毒。”
他紧皱眉头,看着昏迷的肖宁玉,立马从怀中的锦袋里取出一枚药丸:“但愿这解毒丸能解此毒。”
喂肖宁玉吃下,他便着手拔下匕首,又取金创药给他撒上。
忙活一晚上,天泛肚白,肖宁玉的面色才渐渐缓过来,贺风也松了口气。
贺风坐在床边,凝视双目紧闭的肖宁玉,一时间感慨万千。
昨日之前,他俩还互看不顺眼,今夜,肖宁玉却冒死救他,而他在床边照顾他。
不过,他发现,肖宁玉睡着之后,意外地安静可爱。
思及此,贺风不禁莞尔。
辰时,肖宁玉悠悠转醒,一醒就嚷嚷着饿了,贺风忙递过去一碗清粥。
肖宁玉喝完,舒舒服服地躺被窝里。
贺风下楼了一会儿,不多时拿了一身衣服回来,递给肖宁玉:“换上吧,等会儿便进城。”
肖宁玉坐起身,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我都救你的命了,也算你的救命恩人,你还要让我去衙门?!咱俩是死对头,你看我不顺眼也正常,但没道理冤枉我吧。”
贺风不答反道:“去衙门之前,先去一趟赵家堡。”
肖宁玉问:“去祭奠柳飘飘?”
贺风摇头:“去洗脱你的嫌疑。”
肖宁玉:“你相信我是无辜的?”
贺风但笑不语。
06赵清明
临安赵家堡。
肖宁玉遮着脸,凑到贺风的耳边,压低声问:“你确定我不用乔装一下?”
贺风问:“你杀了柳飘飘吗?”
肖宁玉摇头:“当然没有。”
“那就行了,该怕的,是真正的凶手。”
语毕,贺风率先踏入赵家堡。
肖宁玉看了一眼门匾旁挂满的白灯笼,每个灯笼上都写了个“奠”字,短短几日,赵家堡喜事变白事。
“愣着做什么,进来。”
闻声,肖宁玉快步跟了上去。
赵家堡的下人都着了白服,院落中插满招魂幡,肖宁玉与贺风并肩走进大堂。
大堂内摆着三口灵柩,边上跪着一个身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