澧竹

2021-07-06 21:08:26

古风

1

这是今年的第四场雪,冬季的澧竹镇格外的寂静,四周环绕的群山稚颜鹤发,像个未老先衰的少年。

所谓青山原不老,为雪白头!

冬季天暗得早,正午恰过不多时,太阳就急着要走。

绵绵的雪压弯了松柏,一簇翠白之间,烛光隐约可见,星星点点,此时景正朦胧,好似人间烟火,平添了一份暖。岁月可谓静好,又静,又好……

忽的松枝上的白雪抖落了些许,继而响起一阵马蹄飞踏的声音,一人有力的喊道:“驾!”。一辆香车映入眼帘,马车外两盏用来照明的灯笼,随其颠簸,在黑夜中犹如两簇窜动的火苗。

就这微弱灯火,马车素净朴实,不见艳色,旁人见了也只当是普通人家,但两盏照明的灯笼实在惹眼,上面印着“孔福”篆体。表明这灯笼产自江南名匠孔氏的坊子,用得他们家灯笼的人,非富即贵啊!

马车在一竹屋前停下,一中年男子焦急从车上跳下,隔着竹篱笆对内喊道:“海棠山庄总管林海求见薛神医。”

屋内人听见声音,稍皱了眉,手中挥洒的狼毫顿了顿又行云流水般在宣纸上留下笔墨。兽性香炉溢出袅袅檀香,容颜在其间隐现。

“林总管,神医不会不在吧?”见未有人应声,身旁小厮忍不住问道。

林海摇摇头:“房门未上锁,屋内烛光透亮且有檀香溢出,不像没有人在家的样子。”

“那他为何不应声?”

林海不答,思索了一番,小心的推开竹篱笆,又重复了刚才的话:“海棠山庄总管林海求见薛神医。”

一双纤纤手,修长白净。最后一笔落下,一篇《千秋岁》跃然纸上,笔锋苍劲有力,力透纸背,左下角落款处只一个簪花小楷的“晴”字。

林海小心翼翼地推开竹篱笆,走到石阶前,正犹豫要不要推开门时,门“吱呀”一声开了。

薛时晴捧着一本诗集,面色素净,不染脂粉俗物,两道柳叶眉确是精心描绘,此时它们微微皱起,似是不满被打扰,眼若星辰,唇似红樱,白袍广袖,同色莲花印纹裘皮披风紧实地贴在她身上,此时寒风微过,如瀑的墨发微漾,双目紧盯着眼前的“不速之客”,很显然对他们的到来不怎么欢迎。

二人一愣!一瞬间丧失了语言功能。他们只觉得眼前的姑娘太美,是那种超凡绝尘的美,如仙子一般不食人间烟火,她看着你不说话,你都有可能为她征服,也明白,这样的女子,不好惹!惹不得!

反应过来后,二人双手作揖道歉:“姑娘,情急之下,无意冒犯。”

薛时晴漫不经心地问:“海棠山庄?”

“是。”二人大气不敢出,恭敬道。

薛时晴开门见山:“是谁快死了?”求见神医必定是病了,而且是身染重疾的那种。

林海无奈道:“是我家小姐——林嫣然。”

“林嫣然。”薛时晴说:“可是临安慕容公子的未婚妻?”

“正事。”林海暗喜,看来在这深山老林里还是传些江湖事的,“两月前庄主邀江湖众侠士于庄内一聚,谁料小姐突然身染恶疾,各医师皆束手无策,得慕容公子指点前来澧竹居寻薛神医。敢问姑娘,神医现身在何处?”

“我就是。”

二人再次大惊!

没想到近年来名震江湖,神秘莫测的神医竟是个年轻貌美的女子!

“求神医施以援手。”林海说,“海棠山庄必以重谢!”

“慕容隽在海棠山庄?”薛时晴不答反问。

“呃……在的。”林海迟疑说道。

“那好,你们回去告诉慕容隽,我可以给林二姐医治,但我有条件。”薛时晴此时眼睛亮了亮,就像是小女孩计谋得逞。

“不知是黄金钱财还是药草珍奇?”林海小心翼翼的问,生怕这姑奶奶提出要摘星星摘月亮的要求。林海也听清楚了,薛神医说的是告知慕容公子,而不是庄主。小姐是庄主最疼爱的女儿,定是不惜代价,可慕容公子,怕是……两人虽是未婚夫妻,可迟迟未完婚,况且慕容公子已二十有五,二小姐也……

临安慕容氏是名震武林的世家,百余年来一直是武林执牛耳之位,其族中子弟品行、武功都是个顶个的好。他们口中的慕容公子是现在慕容家的家主——慕容隽。慕容隽可谓少年英才,十五岁时同其弟慕容旌出临安历练。

不久后两人在江湖名声大噪,尤其是在经过剿灭南疆烈焰堂后,慕容氏兄弟成了天下豪杰傲以为交的人士,也成为天下未婚女子的心目中的如意郎君。慕容隽二十二岁时接管了慕容家,不久后他宣布了同海棠山庄千金林嫣然的喜讯……

“我要慕容隽亲自来求我!”

“什么?!”

“什么?!”海棠山庄少庄主林苑大惊道,“那个女人要让慕容隽亲自去求她!这女人疯了吧!!”

“少庄主,确实如此。”林海面色苦愁对林桐说,“神医说慕容公子若是不去,便不会出手医治。”

“太嚣张了!这个女人!”林苑是个暴脾气。

林海心想,谁说不是呢?!他想起临下山时薛时晴贱贱地说道,林总管,山路崎岖不好走,请慢些行,我不急的。

当即吓得他脚下疾风,一口气差点没喘过来。

“她让我亲自去求她?”慕容隽挑眉。

“是。”林苑无奈地说道,“慕容隽我知道,一个大男人低声下气地去求个女人是有些丢脸……但嫣儿的病恐怕只有她能治了。所以,算我求你。”

“好啊,我去。”慕容隽淡然一笑。

“大恩不言谢。”林苑作揖,“对了,我听林海说,那女人看着就精,花花肠子肯定不少,你要小心啊!”说完拍拍慕容隽的肩膀走了,边走还边嘟囔着:“那女人肯定三四十岁了没嫁人,长得丑,脾气暴躁……”

慕容隽好笑的摇摇头,转而沉静下来,嘴角还带着一抹浅笑,藏着三年来的动心和期待。

“她长得可不丑,不过脾气倒是真的差。”

如果林海在此一定会惊讶,因为慕容隽此时的笑容竟与那日薛时晴的狡黠有七八分相似!!!

慕容隽拂去了肩头的落雪,一行脚印逐渐被风雪覆盖。

第二日林海准备去叫慕容隽时,发现人已不在房间,茶具被褥整齐,就连昨日半枯的梅花还在花瓶中,散发着淡香……慕容公子他,昨夜没回房间休息?

薛时晴还是像昨天一样,焚一炉檀香,手执一笔狼毫,饱蘸墨汁,只是宣纸上没有可了赏心悦目的书法,一片空白。薛时晴神思恍惚,就着这样的姿势,呆愣了好久。

“吱呀~”竹篱笆被用力推开的声音吓了她一跳,狼毫从她素手脱落,宣纸上出现了令人不悦墨渍,她眉头一皱,准备起身去看。

“哗啦哗啦”薛时晴推开门便看到她亲手修筑的篱笆全都倒在了地上,同时看到了被篱笆勾住衣服的慕容隽。

“慕——容——隽。”薛时晴一字一顿地喊着他的名字,“你故意的是吧。”

慕容隽则天真的摇摇头,认真的回答:“不是。”还把弄破的衣服给她看,表示他真不是故意的。

薛时晴气结,最后只说出了两字:“赔钱!”

慕容隽就真的把钱袋给了她,同时到她手上的还有一份散发着热气的东西。薛时晴是神医,对气味敏感,一闻就知道是桂花糕。

“晴儿,别来无恙。”

2

两人对立而坐,茶香弥漫,薛时晴右手握住茶杯,定定地看着慕容隽,热气飘到她的眼睛,她眼眶一热,竟想流泪。

“晴儿,别来无恙。”慕容隽又重复问候,声音和刚才一样温柔。

薛时晴回过神来,眼睛眨了眨,轻笑:“肯定是无恙的,我可是神医。”

慕容隽听她说话也轻轻的笑了,他忽然想起三年前在洛阳,女子扬起下巴一脸高傲地说我可是神医,别小瞧人!

薛时情开口打破了宁静:“慕容公子打算如何求我去救你未婚妻?”

“这就要看薛姑娘的意思了。”慕容隽淡然地饮茶。

薛姑娘……

听到这称呼薛时晴一时失神,继而挑眉,烟冷笑道:“慕容公子的意思是我说的条件您都会答应啰。”

慕容隽将杯中的茶饮尽,点了点头。

“自然。”

“你对林嫣然还真是好。”薛时晴指着窗边的棋盘说,“慕容公子把那棋局解了,我就去。”

慕容隽立于窗前,回头看了一眼薛时晴,微微思考了下,手执棋子迅速下落,落第九子时局面已破。

雪又下得大了。

“原来这么简单啊,我悟了三年呢。看来还是我太笨了。”薛时晴喃喃道,话语若有所指。

慕容隽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心里叹了口气,她比三年前瘦了不少。

薛时晴,这棋局解了,真的解了!

海棠山庄比起澧竹居要温暖许多,可这点温暖并不能使林嫣儿的病好转半分。林嫣儿躺在床上,盖着紫色锦被,面色苍白,嘴唇微抿,即使是在病中也无法否认林嫣然是个美人。

薛时晴先替她把了脉,而后检查了舌苔,脖颈,手臂。

“薛神医,舍妹到底得的是什么病?”说话的是林嫣然的大哥,海棠山庄的少庄主林苑,见薛时晴半天不说话,不耐烦地问道。

“就是······嗯”薛时晴顿了顿说,“跟你说你也不懂。”

林苑是个暴脾气心想,这个嚣张的女人!要不是她能医嫣儿的病······

薛时晴从药箱拿出针袋说:“你们出去吧,我治病的时候不喜欢有人打扰。”

林苑一愣:“在一旁看看也不行吗?”

“行。”薛时晴说,“只是我这人极易分心,待会我施针时要是受了扰,手下没个分寸,令妹就只能听天由命了。”薛时晴睁着大眼儿,神情无辜。

“你······”林苑吃瘪,“可是······”

“我和你,留一个,你选!”薛时晴有些不耐。

嚣张!林苑甩着袖子怒气冲冲地走了出去。旁人也都纷纷退出房间,不敢惹薛时晴生气。

薛时晴解开林嫣然的衣服,女子姣好的身躯暴露在眼前,凹凸有致。薛时晴忍不住想,我也不差啊,该有的地方都有。

除去了乱七八糟的想法,薛时晴凝神专注起来,林嫣然身体有一道青痕从胸下向后背蜿蜒,触目惊心!

薛时晴开始施针,不一会儿,林嫣然的头上和后背插了许多的银针。当那一道青痕淡去不少时,薛时晴取针,替林嫣然穿好衣服后,用一把匕首将林嫣然的左手食指划破,血流出来,却是红中带青!

薛时晴又替林嫣然把了次脉,点了点头说:“林嫣然,慕容隽在等你。”

薛时晴用力拉开房门,神色疲惫的对门口的慕容隽和林苑说:“你们可以进来了。”

林苑冲到窗前见妹妹昏迷不醒说:“嫣儿怎么还没醒?”

“正常的事。”薛时晴感到干渴,倒了一杯茶水喝。

“她的病现在怎么样?多久痊愈?”林苑追问。

“我说了你不会懂的,至于多久痊愈要看林小姐的身体情况了。”薛时晴说,“还有,我讨厌话多的人。”

林苑盯着薛时晴,眼里像要冒出火。他努力压下火气,咬着牙说:“那你能不能说些我能懂的?”

“能。”薛时晴说,“若阁下不信我,可另请高明。”

两名侍女瞪大了眼睛,面面相觑,除了老爷和夫人还没有谁对少庄主这样说话,少庄主的臭脾气在江湖上可是出了名的,她们还没见过惹怒了少庄主还能全身而退的女人。

薛时晴放下茶杯转身对慕容隽说:“我好累,帮我把药箱拿过去。”说罢翩然而去。

林苑和侍女同时瞪大了眼,居然有人敢命令慕容隽!更震惊的是,慕容隽还真拿着药箱随薛时晴而去。

林海在廊道遇见两人,低首行礼。寒风乍起,两人的披风被卷起时碰到一起,一黑一白,像极了光和影。林海此时有种不该有的错觉,慕容公子的眷侣应该是薛神医这样的人。

林苑这时觉得慕容隽和薛时晴有些不对劲,他想起来了!才进来时,慕容隽没有先去床边看妹妹,而是看着薛时晴疲倦的脸色心疼。

心疼!林苑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慕容隽心疼别的女人!慕容隽可是嫣儿的未婚夫啊!

廊道幽深而狭长,慕容隽和薛时晴两人并肩走着,他们走得很慢,像雪落下时那样慢。

“这儿好暖和啊,比澧竹居不知温暖了多少倍,住在这里的姑娘真幸福啊。”薛时晴说,“可我还是喜欢澧竹居,那儿适合我。”

“晴儿。”慕容隽轻唤了薛时晴一声。

薛时晴裹紧披风,深吸一口气,委屈感一下子上来,泪水不争气地从眼眶溢出,顺着轮廓流下最后停在下巴:“不是薛姑娘吗?怎么是晴儿了?当初你说喜欢我后不声不响地就走了,不久你就与海棠山庄结亲。既如此,你现在这副样子又算什么?!”

慕容隽停下,放下药箱,温柔的替她拭去泪珠,像哄小孩子轻声说:“晴儿,别哭。”薛时晴的眼泪更加汹涌,滴落在披风的裘毛上。

薛时晴猛地推开他快速地跑开。慕容隽看着手中残留的泪水,拿起地上的药箱,慢慢的向她居住的房间走去。刚才他唤她“晴儿”时其实想说你来临安吧,那儿比海棠山庄还暖和,也有你最喜欢的澧竹。

可他最终没说。

3

过了几日,林嫣然还未苏醒,林苑气急败坏对慕容隽抱怨说:“这女人哪是什么神医啊!我看她也和那些沽名钓誉之辈是一样的,自从那天施针过后什么也没做!嫣儿也还未醒!这女人,气死我了!”

慕容隽只是淡淡说:“之前医治嫣儿的大夫不乏盛名,但都束手无策,况且嫣儿病了许久。哪是短短几日便能痊愈的。”

林苑也知道,可一想起薛时晴那个嚣张的女人,就不由得烦躁:“可她整天闭门不出,几日来连药都未用!有这样的大夫吗?”

“嫣儿会好起来的。”慕容隽说,“她既然答应了便不会食言。”

林苑喝了一大口茶降降火,正要再说话时一个侍女进来传话,说薛姑娘请少庄主和慕容公子去小姐的房间。

两人到林嫣然房间时,薛时晴刚好给林嫣然喂完药。

“薛姑娘,你还记得嫣儿病着呢。”林苑凉飕飕的说,“我以为薛神医是天上的金仙呢,不用药便能将人治好。哼!”

“呕——”话音刚落,林嫣然突然呕吐起来,薛时晴用手帕替她擦了嘴,林嫣然睁开了眼,看到慕容隽和林苑虚弱的叫了声:“大哥,阿隽。”

薛时晴往后退,让出位置。林苑握着妹妹的手说:“嫣儿,你可算醒了,吓死爹娘和大哥了。”

林嫣然说:“大哥,我没事。”看到薛时晴时眼神疑惑。

“澧竹居,薛时晴。”薛时晴自我介绍道。

林嫣然闻言对薛时晴站了笑:“多谢薛姑娘。之前我听阿隽提起过你,如今总算见到了。”

“这样的见面好像让人有些开心不起来。”薛时晴说,“好了,现在人也醒了,林少庄主也不用再骂我了吧。偌大的海棠山庄愣是活成了个闲人。林小姐只要按时服药,好好调养,几日后便可下地。”她说完就走了,实在不想看慕容隽和林嫣然浓情蜜意的样子。

出门右转时,她看见一名身穿仆服,相貌端正的男子,眼神不时地往里看,腰间挂着一个紫色并蒂丝绸锦囊。

林苑大窘,林嫣然笑着瞪了大哥一眼。林苑嘱咐句“好好休息”就离开了,妹妹的病大好,他就不和薛时晴那个女人计较了,将空间留给小两口,省的那女人惦记公子。

憨憨的林少主,是你家公子惦记我们薛神医好吗!

房间里这时只剩下慕容隽和林嫣然两人。

“感觉怎么样,还好吗?”慕容隽问。

林嫣然摇摇头表示无碍:“你的眼珠子总算转到我身上了。不过说来也是,薛姑娘人美心善有个性,慕容公子的眼光的真不错。”林嫣然微笑,眼睛俏皮地转动,“她似乎比你说的还要可爱,冷冷的一张脸,吃醋了还不承认,太逗了。”

慕容隽轻笑了一声:“谬赞。不过当初我和你定亲时你怎么不夸我眼光好?难道林小姐不人美心善有个性吗?”

林嫣然不答,笑得更加明媚,脸上的病态消减了大半:“你说,薛姑娘她能发现吗?”

4

薛时晴推开房门时就看见慕容隽,他的披风有些薄雪,发丝轻扬,嘴角带着浅笑。

薛时晴说:“你在等我?是有什么事吗?”

“我们下盘棋吧。”慕容隽说,“像上次在洛阳一样。”

“你……又要离开了吗?”三年前两人在洛阳分别时也下了盘棋,不过那盘棋还没下完他就不辞而别了。而那盘没下完的棋就是当日在澧竹居他破的棋局。

“嗯,父亲来信,说有要事。”慕容隽点头说道。

“进来吧。”薛时晴房间就有棋盘。

慕容隽执黑子,薛时晴执白子。薛时晴的棋艺是慕容隽教的,自然是下不过他,慕容隽将薛时晴逼入绝路时又刻意放她一条生路。如此往来,薛时晴烦了,用手将棋子打乱:“我不下了,你耍我玩儿呢。”

慕容隽见她这样气鼓鼓的样子,不由得笑出了声。

薛时晴见他笑更生气,将脸歪过一边。

“好了,不要生气了,这局算你赢。”慕容隽说。

“如果我……”薛时晴顿了顿说,“如果我没有医好林嫣然,你会怎么样?”

“嫣儿这病棘手,之前请的大夫都没办法,若你尽力却无法使她痊愈,命数如此罢了。”慕容隽说。

“那如果我没有尽力呢?”薛时晴问。

“不会。”慕容隽摇头说,“我认识的薛时晴是个心善大方的姑娘。只要她出手,不管结局如何都会尽力。我初见你时就知道。”

“人生若只如初见,那该多好。”她喃喃道,“那你怎么知道我还是你认识的薛时晴呢?”

“我本就知道。”慕容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说的就是你。”

薛时晴轻笑,眼里的黑白棋子变得无比的小巧可爱,她用手托腮抬头说道:“慕容公子谬赞。既然本姑娘这么好,那就向你再提一个要求。”

“'得寸进尺'说的也是你。”慕容隽说,“做人不能赖的!神医大人。”

“我可没赖,这是你求我医治林嫣然的条件。”

“上次的棋局我可破了。”

“但我又没说我救她只有一个条件。”薛然眯着眼,神情狡猾得像一只得逞的狐狸。

“你啊……”慕容隽用食指点了点她的额头,声音充满了宠溺。

慕容隽指尖的微凉让薛时晴一时失了神,反应过来双手叉腰,一副“霸道”的样子:“什么?”

“聪明。”慕容隽说,“别太难啊。”

薛时晴收了戏谑的表情,看着慕容隽的眼睛说:“如果我让你别娶林嫣然呢?”她眼睛渐渐的变红,声音里隐约带着哭腔。

慕容隽起身,捧起薛时晴的头,抚摸着她的头,虔诚地轻尝她的红唇,感觉到了她微咸的泪水:“晴儿,别哭。”慕容隽一手将薛时晴“捞”起,气氛开始变得热烈起来,慕容隽用舌尖撩拨着她,也许是没过多的经验,不小心磕到了薛时晴的牙齿。

薛时晴气息不稳,大口的喘着气,她从未见过慕容隽这样冲动的样子,他一向内敛、情不外露。

“对不起。”慕容隽想伸手查看一下她的伤处,见她退后避开,像刚才一样,再次攫住她的嘴唇。

薛时晴暗想他居然还敢再来!抬起右手欲要推开,可始终使不上力。慕容隽这次温柔多了,却更让薛时晴不知如何防范。

强势的慕容隽她没有能力拒绝,温柔的慕容隽她无法拒绝,也拒绝不了。她只能一步一步踏进他的陷阱,无法自拔。

与其抗拒,不如接受。最终她抱住了慕容隽的腰,开始浅浅的回应,意识迷蒙时她听见慕容隽的一声轻笑。不知过了多久,慕容隽放开了她,拇指摩挲着她红艳欲滴的嘴唇。

“晴儿,同我一起去临安吧。”慕容隽的声音像压抑了许久,带着诱惑,声声入耳。薛时晴差点就点头了。

“那你还娶林嫣然吗?”她木然的开口说道。

“你不是都发现了吗?”慕容隽反问,“还不知道我的答案?嗯~”

薛时晴眼睛微眯,摸了摸鼻子,继而说道:“你伤的不重吧?”

“枉我沐浴了好久,还是叫你发现了。”慕容隽说,“晴儿这鼻子啊……和小狗狗一样。”

薛时晴闻到了他身上的血腥味,知晓他刚经历一场搏斗,听着他的打趣却笑不出来,也罕见的没有发脾气。

薛时晴刚给林嫣然医治时就心存疑虑,林嫣然中了一种名叫“青木棘”的毒,中此毒者胸下有一条蜿蜒至后背背心的绿痕,短时间内封住真气,呼吸减弱,看起来像得了不治之症的样子,但只要将药呕出,好好调理便会安然无恙。

最重要的是,青木棘只有慕容家独有的配方,林嫣然是慕容家的准媳妇儿却中了慕容家的毒药……太过于蹊跷。薛时晴昨日听闻南疆七名天字号杀手的尸体在海棠山庄的后山发现,皆是一剑封喉,世上能做到的恐怕只有慕容隽。

七名天字号杀手又叫“影子杀手”,行踪不明,善于易容,武功高强,为让他们现身,想来是慕容隽和林嫣然联手演了一出戏,让那些杀手以为慕容隽因挚爱病重而萎靡不振,顺势将其除去。而她昨天见到那名五官端正的男子应该是林嫣然的心上人,因为他佩戴的锦囊她在林嫣然的房间见过,藏于林嫣然的心口的位置。

花开并蒂,永结同心。

“谁知道呢?林小姐美丽大方,难保某人贼心不死。”薛时晴说,“在我眼中你慕容隽就是个欺骗女孩子感情的混蛋。”

“是吗?”慕容隽挑眉,铁臂搂住她的腰,“我在江湖上的名声可是顶顶好的。”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其实我里面也是金玉,你要不要扒开衣服看看?”慕容隽难得不正经。

“呀!登徒子!”薛时晴红着脸往外跑。

5

薛时晴和慕容隽还未到临安听到了一则江湖重闻——慕容家与海棠山庄解除婚约!

海棠山庄小姐林嫣然称与慕容隽解除婚约乃是两家协商而为,我与慕容公子之前依父母之命结为姻亲,但我二人皆心有所属,故此将婚事作罢,从此一别两宽,各生欢喜。事毕,林嫣然将心仪男子——南海莫氏公子莫将公开。

南海莫氏是个名不经传的小门派,莫将与林嫣然相识于两年前的武林大会,一见倾心,奈何当时林嫣然与江湖首脑慕容家有婚约,于是将一腔深情埋于心里。幸得慕容隽相助,有情人终成眷属。

与君相许,一生一世一双人!

“慕容公子好生善良。”薛时晴含笑向慕容隽说道,见他不理,伸手抢过他手中的棋谱。

“本公子天性如此,没什么值得夸赞的。”他理了理薛时晴的鬓发淡淡道。

“哼!”薛时晴一声冷哼。给你点颜色就开染坊,给滴河水就泛滥,“传闻慕容公子文武双全,竟没想到连媒婆都做得风生水起!”

“薛神医谬赞。”慕容隽说,“我还想把你的媒也做了呢。”

“什么意思?”薛时晴傻眼。

“我做完了别人家的媒,也该轮到自家了吧。”他解释道。

可你父亲不是有急事才找你回临安吗?这时候说亲事不太好吧,薛时晴腹诽道。

“父亲来信说我老大不小,若现在不讨个老婆,他闭眼了也没能抱上孙子。”慕容隽说,“可我希望他老人家的孙子是你生的。”

薛时晴羞得把夺来的棋谱挡住脸,谁能想到,三年前木讷腼腆的男子如今这般会说情话。缓了一阵后薛时晴忽然想起,慕容隽今年已二十有六,平常人家的男子这般年纪,怕是儿女成双了。仔细一看,她的少年郎额发间已有了些许“老去”的痕迹,轻轻地附在眉眼;手掌更加的宽厚,像能给人撑起一片天。

薛时晴猛然间又想起一件事来:“那你当初为何不辞而别?还与林嫣然定了亲。”

看来这事是绕不过去了!慕容隽汗颜。

慕容隽说:“三年前洛阳突然闹了瘟疫,洛阳是副都,也算是天子的另一只脚,少有疫病,更别说瘟疫了。我当时惊觉此事并不简单,于是同几个好友追查,最终发现洛阳的瘟疫乃是南疆魔教刻意为之。我们几个好友本想将罪魁祸首伏诛,但最后还是让他们逃走了。于是我们就配合神通广大的薛神医压制疫情。”

薛时晴掐了他一下,不正经。

“当瘟疫得到控制时,我们得到消息,说南疆教徒逃往敦煌,事态紧急,我们便去了。三个月后母亲来信,说父亲被人暗算,身受重伤,我就赶回家,从父亲手中接过了慕容家。至于婚约······”

慕容隽缓了口气,“林庄主是我爹多年的至交好友,不知怎的,南疆魔教盯上了海棠山庄,便向慕容府求助,父亲提出让我与嫣儿定亲,好威慑魔教,让他们不敢冒犯。

父亲和我说时我果断拒绝了,我说我在洛阳时遇到了自己喜欢的姑娘,我已下定决心要娶她。可父亲说一门之存亡,难道还抵不过我心中那点儿女私情吗?最终我答应了。后来我发觉嫣儿也心有所属,找了她谈谈。我承诺即便没有婚约慕容家也定会护海棠山庄周全。

之后我们就达成共识,私下归还生辰贴,取消了婚事。前段时间魔教又出来滋事,派出了天字号杀手,嫣儿和我联手便演了出戏。事情就是如此。”

“那你爹知道你退婚之后,有没有打你啊?”薛时晴眼睛微红。

“打得不疼。”慕容隽说,“当初我与嫣儿定亲时,脑子里只想着:我那脾气不好的姑娘听到后是生气多一些,还是伤心多一些。晴儿······”他叫她的名字。

“嗯。”

“嫁给我吧,临安已准备好一切,只等你点头了。”慕容隽拥紧薛时晴,下巴靠在她的发旋。

薛时晴的耳朵贴紧他的胸膛,他的心跳很快,昭示着慕容隽沸腾的血液,薛时晴觉得耳朵都要被烫伤了,最后闷闷地答了声:“好。”

临安。

这场婚礼的盛大,恐怕只有亲临了才有感觉。红绸、喜字映照着宾客的脸庞,门外两旁立着两颗玲珑八宝树,大堂上摆放的玉石价值连城,宾客们送来的贺礼堆积如山,这一切只因为办亲事的是慕容家。

来人大多是江湖人士,不拘小节,一个劲的放肆饮酒,语调略轻佻地调侃新郎官。

——慕容公子今日娶得美娇娘,心里怕是乐坏了吧!

——慕容公子可要抓些紧,明年办满月酒时可别忘了请我。

——慕容公子今年二十有六,总算成了家,我就说慕容公子怎可能打一辈子光棍!老天有眼啊!哈哈哈!

慕容隽只挨个敬酒,点头说是。平时雷风行,波澜不惊的慕容公子竟在众人左一言右一语中红了耳根,众人见此,更笑得的放肆。不知谁喊道:“新娘子来啦!”闹哄哄的大堂顿时安静下来,眼神聚焦到门口那抹红色。莲步轻摇,端庄优雅,众人的心随着新娘子的脚步不断忐忑,不断期待。

盖头下的容颜在这静谧的气氛中逐渐泛红,蔓延到脖颈。慕容隽痴痴地盯着缓缓而来的薛时晴,一动不动,直至下人提醒,猛地一激灵,才牵起薛时晴的手。许是慕容隽的样子太过僵硬,宾客又开始大笑起来。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礼成!送入洞房!”

新人喜,宾客欢,觥筹交错,推杯换盏之间众人微醺。慕容隽刚好敬完最后一桌酒时,门口出现了数十名黑衣蒙面人,有些脚上系着铃铛,走动时发出声响,径直冲进登堂,慕容隽将未放下的酒杯掷向最前的黑衣蒙面人,那人刀一挥酒杯就被砍成两半,“哐当”一声落在地上。

慕容隽这一动作,众人的酒立即醒了,拿起从不离身的兵器,相继后退,神情肃然。

“慕容隽公子大婚,南疆无垢宫特来庆贺。”说话的是刚才用刀的人,声音尖细,竟是个女子。

“无垢宫!”一人惊呼,“那不是魔教吗?”

“诸位前来庆贺,不知可有带贺礼?”慕容隽冷笑。

“自然。”那女子右手一动,她手下人得了命令拔出手中的刀剑,随即打杀起来,武功不及的人或被打伤,或身亡。盛大的喜宴此时变成了厮杀的战场。

慕容隽拿出朱砂剑,对准刚才说话的女子。两人身法极快,一红一黑的身影交替,见惯了打打杀杀的江湖侠客们此时竟也分不出谁落了下风。

剑身泛红的朱砂剑直指敌人的咽喉,女子向后一仰,剑划到了她的面巾,那人的面容露出,鼻梁高挺,眼睛深邃,雪白的皮肤有一道细小的伤口,原是刚才被慕容隽伤到。

女子一惊,连忙退后,脚跟还未站稳,慕容隽的另一剑又袭来,女子飞身到屋顶,慕容隽步步紧逼,一招婆娑步法越到女子面前,刺伤了女子的左肩,剑光翻转,映着慕容隽冒着冷光的双眸,朱砂剑刺入腹部,一声痛呼,连带几块瓦片跌下屋顶。

其他黑衣人此时也被制服,见首领受伤,咬碎了口中的毒药。现如今一行人只剩下那名受伤的女子。

慕容隽命人将她关到地牢。

“放开我家少主,不然我杀了她!”还未动作,听见一沙哑的声音。

众人看见一的身材高大蒙面男子挟持了一身喜服的薛时晴,一把冷光乍射的短刀贴紧她的脖子。

慕容隽见到薛时晴心下大惊,说:“你放开她我就放了你们少主。”

“你先把少主带到门口。”

慕容隽大喊:“还不照他说的做!”

男子走到门口时,猛地把薛时晴一推,扶起受伤的少主施展轻功离去了。

薛时晴倒进了慕容隽的怀里,指了指喉咙,慕容隽点了她身上的穴。

“慕容隽你没事吧!”薛时晴的双眼早就被泪水充斥。

“没事。”慕容隽轻轻地说,“他们打不过我的。别担心了啊。”

哪想薛时晴哭的更狠:“我又不会武功,他们拿我来威胁你,我怎么这么没用,是我拖累你了。呜呜呜……”

“说什么傻话呢。”慕容隽说,“你会医术,你是神医啊!悬壶济世。我还担心我这只会打打杀杀的江湖人配不上你呢。”

“你······”薛时晴说不出话来,在慕容隽怀中抽泣。

众人见小两口这样子不禁好笑,带着受伤的兄弟们散开,婚礼虽发生了不愉快的事,却也是有惊无险。

两个新人回到房间,薛时晴还是放心不下又问:“你真的没受伤吗?你别瞒我,我可是神医。”

见薛时晴又要哭,慕容隽连忙说:“哎呦,真没事。我家晴儿原来是个小哭包啊,我心悦你,你是我的妻子,保护你天经地义。今天我们大婚我怎会让自己受伤呢?我洞房都还没入呢。”

“你别不正经。”薛时晴眼红、脸红地打了他一下,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晴儿,对不起。”慕容隽说,“今天出了这样的事,让你担惊受怕。”

“没事的。”薛时晴双手环住慕容隽的腰,声音软软的。

“我媳妇可是神医啊!不管今后我受怎样重的伤都能被你医好的。”

“住嘴!”薛时晴厉色道,“你才不会受伤呢!”

“是是是!”慕容隽的拇指摩挲薛时晴的脸颊,转而抬起她的下巴,吻上了红唇。酥酥麻麻的感觉从唇传到脑子,最后蔓延到全身,两人意乱情迷,呼吸开始急促,触碰到的皮肤滚烫,衣衫早已落尽,两道身影纠缠不清······

夜已深,夜还长······

6

慕容隽和薛时晴成亲一月后回到了澧竹居,屋内的归置和之前离开时一模一样:慕容隽破解的棋局,桌上的诗集,屋内的草药。看见自己住了多年的地方想到以后要长住临安,薛时晴心中有些不舍。

“你若喜欢住这儿,我们可以一年来这住一个月。”慕容隽看出了妻子的情绪提议道。

“真的?!”薛时晴的喜悦毫不掩饰。

慕容隽微笑点头,眼神中充满了宠溺。慕容隽开始四处打量妻子居住过的地方,渴望在某处找到有关自己的事物,一阵翻翻倒倒有关慕容隽的东西半点不见,除了几月前他破的棋局······失落感顿时散遍全身。

薛时晴看着丈夫这般可爱的样子,毫不留情地笑出了声。

慕容隽面色窘迫但仍不死心,翻开薛时晴平时读的诗集,没有;砚台下,也没有;甚至草药也翻了,仍是没有。突然,慕容隽想到了什么,拉开抽屉,拿出薛时晴用过的宣纸,在一篇篇诗词中找到了封信。慕容隽露出“我就知道”的表情,像极了小孩子得到糖果的幸福。

薛时晴脸庞羞红,伸手去抢,自是不得。

信上寥寥三行字——

“慕容隽

人有四百四十疾

唯有相思不可医”

与其说是封信,不如说是张病录。

慕容隽搂住掉着眼泪的薛时晴,风住,雪停了······

往后在临安,从阁楼往下望,澧竹丛中,佳人回眸,一笑倾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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