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空

2022-02-23 00:31:02

世情

高空

我有两次身处高空。

一次坐在父亲的肩膀上,天空触手可及,轻轻一挥,手上便缠上了甜蜜的棉花糖;

一次站在烂尾高楼上,俯瞰车水马龙。

第一次在梦里,第二次是现在。

夜晚的城市静静飘着雪。我裹着厚重的衣裳,冷风却还是见缝插针地钻。

我木然想起,父亲曾无不鄙夷地道:“这种人到了社会上也是败类,”他说话向来喜欢以鼻孔对人,高人一等的样子,他似乎一直想给人以一种与众不同的印象——他也一直那么以为。

“死不足惜。”他补充,话语与表情被明晃晃的嘲讽浸染透彻。

记忆中,他曾不止一次说过这句话。

我好像下定了某种决心,轻轻叹了口气。

我微笑着走向被我放在一旁的荧光粉的书包,将沾上的灰尘用纸巾擦掉,确保它会安然无恙后方才轻轻拉开拉链。里面有书,有今晚甚至昨天的作业,还有学校发的平板——我不敢将它带回寝室,因为是违规的,但今日是说好了要开始走读的——我前不久还在为今日终于能把笔记补完作业写完而略略松下一口气——只是一瞬。

还有一篇拖欠班主任许久的有关父亲的作文,以及五星家长颁奖词,还有学校早已印好的奖状。

我可能不会将这些亲手交给老师啦,她会怪我吗?哦,她还让我和父亲拿着奖状合影,并把照片发给她。真是令人讨厌啊,这点小事都办不好,真是活该。我忽然有些懊恼。

突然很想见见我的朋友们,我还没来得及和他们告别;但幸好提前给寝室楼下的小猫准备了吃食。

说起这只小猫,大家都很好奇,每天那么多人给它投食,为什么它还那么瘦弱?正是因为大家觉得它瘦,便喂给了它许多肉,殊不知这只猫很是小心,纵使喜欢吃肉,也只敢轻轻舔舐,生怕大家觉得它难养。可是谁会真的在意这点东西呢?

可惜啊,昨天还和室友说好,毕业前一定要把它喂得健健康康,我们甚至抽空给它制定了饮食计划呢。啊,被母亲知道,又该说我不务正业了呢,希望她们可要嘴巴严实些,莫让母亲生气。

夜深了,寒冷愈加刺骨。

我突然有些留恋这世界,想要看一场电影,吃一桶新鲜出炉的爆米花,喝一杯香甜的热奶茶,想要穿上红色的衣服,做所有人的小火炉。

夜深了,今日城市似乎睡得格外晚,依旧灯火通明。而楼上,唯一的亮光便是尚未息屏的平板——它一直很固执,总是不懂变通,不知道省电。

12月31日,19时59分。

慕然,我好像听到有人在愤怒地喊我全名,我有些茫然,朋友老师们都喊我“彤彤子”的呀,谁会喊我名字呢,还这么愤怒,我做错了什么而不自知吗?心里被一种名叫“愧疚”的情感充斥,我做好道歉的准备,回头想要探探究竟。

却看到了一扇熟悉的门,它的锁芯被人拧掉,把手也被我取下——这是一扇永远也无法再被打开的门。

门外有不顾礼仪愤怒斥责的人,刺耳难听的话像瀑布般强有力地倾泻下来,仿佛再多的话都不能使门外汉的滔天怒火消弭半分。里面是缩在最远的角落里捂嘴哭泣的我,身旁是从学校带回的“学习之星”的奖状。

我只是想走读。

我一步一步往后退去,步伐凌乱全无章法,只是愈加迅疾。

我想起那数学要进步五十分的要求,还有——脚下突然踏空,我因惯性往后倾倒,来不及思考,便像被猎人射中的飞鸟一样迅速下坠。

是惊恐吗?或许有一点吧,但我确信更多的是解脱,为别人,也为自己。至少现在我无比确定,但我已没有以后。

血是红色的,西红柿也是。父亲说我自私,因为我不想将我唯一拥有的西红柿心给弟弟,他已有了祖父母父母等等所有人的喜爱,而我只有一颗,来自西红柿的,红色的温暖的心。

那颗心太小了,温暖太短暂了。父亲不能接受旁人的拒绝,而我的拒绝在他看来是忤逆。他暴怒,粗而深的眉紧紧蹙着,并不大的眼睛迸射出淬了剧毒的寒光冷箭,垂髫的我害怕得想哭,却难得固执地不愿放下手中盛着温暖的心的碗。

他抄起冷而硬的皮鞋,朝我脸上招呼,我被打愣了,不知所措地捂住自己的脸,失声痛哭——“砰”,瓷碗落地,成了碎片,不复从前,那颗心也被打落在地,再也拾不起。

母亲冷笑:“连碗都拿不好,真当自己是娇贵大小姐了。”

她摇头,咬牙切齿:“你是个女孩,怎么能和男孩比?怎么能厚颜无耻地索取那么多?”

是啊,我背负了太多的罪孽,我没有心,更没有一颗母亲常说的感恩的心。从小时就是,我怎么能苟延残喘那么久?

我当真死不足惜啊。

失去意识的前一瞬,城市的钟报了时:12月31日,20时整。

我兀然想起,今天是我的生日啊,十六年前的此时,正是我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秒。

这场雪不会停了,为掩盖我存在的痕迹。

江稚
江稚  VIP会员 不足为惜

高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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