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处在这个正在崩坏的世界,再离奇、再不正常的事件也会变得司空见惯起来。——巫天梁
序.解梦
“哈——好困。”
师父的哈欠声在无菌口罩的笼罩下,听上去很是沉闷。他双眼惺忪,上眼皮开始和下眼皮打架,泪水因哈欠引发的一系列条件反射,成串珠状顺着脸颊往下流淌。
我无语地举着带血的手术刀,在师父眼前挥了几下。
“师父,咱们正在做开颅手术呢,你能不能严肃点,先把你的瞌睡虫憋回去?”
“哈——有你在,可真麻烦。换做以前,我都是先把手术撂在这,然后回卧室睡一觉再来继续做手术。”
师父不耐烦地又打了个哈欠,言语中竟然还有责怪我的意思。
我早就习惯了师父这种没有职业道德的精神,所以对他会说出的各种令人匪夷所思的言论,都已经见怪不怪了。
“但是师父……不管是异丙酚、依托咪酯,还是七氟烷,都没有办法维持特别长时间的麻醉,你就不怕患者会在你睡觉的时候醒过来?”
师父却咂嘴,不以为然地说道:“啧啧,不要总是问蠢问题,有空少看看书,多去车祸现场走走。开颅这种小手术,只要将患者的脑血流的占心输出量维持在正常值,让脑灌注压维持等指标保持恒定,就能保证生命体征的存在。”
“再说,就算醒过来也没事。麻醉药效一过,那些患者肯定会疼大喊大叫,过不了多久,多数就疼昏过去了,还省了麻醉剂的钱。呵,涂狄,说起来也挺有意思,我还专门计时过,大多数人疼三分钟就昏过去了,最能挺的是个一米九几的肌肉男,整整嚎了十五分钟,都给我从卧室里嚎醒了。”
我默默听着他讲话,手中的手术刀已不觉捏得更紧了。
如果不是因为要“杀人偿命”的话,我真想现在一刀捅死他,为了全人类的和平与安全,除了他这一害。
“那师父你昨晚为什么没睡好?因为作恶太多,遭天谴了吗?”
我漫不经心地将手术刀放进托盘中,用止血钳分离微细神经附近的结缔组织,这步操作很费力,还要注意不能损伤到到大脑皮质层。
“没,做了个噩梦,梦见小偷把我藏在枕芯中的私房钱全都给偷走了,吓得我整宿都不敢睡觉,一直在反复数我攒下来的棺材本。”
我努努嘴,吐槽道:“说实话,师父您真不需要攒棺材本,您平生作恶多端,死后自然会有的是人想要将你碎尸万段。若是此时天上能劈个雷下来,连处理尸体都省了,直接化成骨灰了。”
“要是真能劈个雷下来,我倒是巴不得呢。”师父听完我的话以后,竟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涂狄,我有个问题要考考你。”
“什么问题?”
“说到做噩梦,那你知道梦的产生原理是什么吗?”
师父的这个问题,让一向对理论知识最为拿手的我给难住了。
梦的产生,在医学界和生物学界一直都没有明确的定论,而哲学界和心理学界却打得如火如荼,典型代表人物就是庄子和弗洛伊德。
医学界中的普遍说法是人在睡眠时,脑桥在脑干中传递讯号来负责与躯体和意识系统沟通,同时刺激大脑边缘系统,借此来产生一段有意识的幻象。
但这说法当中,存在着许多的矛盾点,因此一直都没有成为一个权威的答案。
“师父,你这是故意在坑我啊。你明知道没有准确答案,还要来问我。若是我回答了,你必然就有理由嘲笑我了!”
“怎么没有?”师父眉毛一挑,目光开始严厉起来。
“难道您知道?”
我颇为好奇,刚要询问,却听到诊所外的门铃响了。
“涂狄,你去开门,如果是卫生局检查的人来了,你就说我昨晚吃豆腐噎死了,尸体让狗吃了。如果是患者,那就让他先在客厅里等我。等我用砂纸把这人的颅骨磨圆后再过去。”
听了他的话,我就顺手将无菌帽和口罩从头上一把抹下来,扔进垃圾桶里。在离开手术前,我怜悯地看了眼手术台上,那位脑颅骨长成三棱锥形状的患者。
并不是因为我怜悯他得了怪病,而是因为师父正捧着那人的头,拼命地在砂纸上摩擦,就像是一个人在给西瓜打磨皮一样,场面血肉横飞,惨不忍睹。
一.驼背的人
他整个人驮着背坐在椅子上,虽然能从神色中看出他是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但是他的举止和体态却仿佛像是一位年事已高的老人。
这个人面容消瘦,双颊深深地陷进去,颧骨像小山似的突起。面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而无神的双眼近乎眯成一条缝,偶尔微睁开时,能看到蜡黄的眼球表面密布着血丝。头发凌乱,嘴角开裂,无神地望着灰白色的天花板。跟他在一起时间长了,总觉得时间都会凝滞。
“先生……您有病吗?”
我打破了这持续近十五分钟的僵局,说了我一贯见患者专用的开场白。
“啊?哦……”
那人的声音沙哑,听闻我的话以后,先是一愣,然后又是释然。这诡异得形态举止令我着实是匪夷所思。
他蜡黄的眸子转动了一下,就带着怀疑般的目光凝视我,片刻后,他又恍然大悟。
“哦,原来这里是现实,我没有在做梦。对不起医生,我刚才只是想确认您是真实的,还是梦境中的人。”
虽然诊所来怪异病人这种事,我早已经见怪不怪了,但是却总有这种怪异的莫名其妙的患者。我找来了病历单,开始进行常规询问。
“您的姓名、年龄、职业,以及婚姻。”
“姓名卜自豪,年龄24岁,未婚,曾就职在一家电竞杂志编辑部任编辑,前不久……刚被辞退了。”
“你就是卜子豪?”我微微一愣,欣喜地说道:“我看过你的文章,好像是主讲卢锡安的操作来着,对吧?”
他听闻我的话,昏沉的双目从我的身上移开,呆呆地望着天花板。
“卢锡安那篇……哦,那是三年前吧。”
“三年前?”
我眨眨眼,仔细回忆着,疑惑道:“奇怪,那本杂志不是上周刚发行的吗?”
“……”
他无神的眸子里又开始神色变幻,先是惊讶,之后是疑惑,后来变成了释然。眸子里一系列的变化,开始让我意识到他的病情,绝非一般的怪异。
我虽然和他的年龄差不多,但跟他交流的时候,仿佛是在跟一位古稀之年的老人进行交流,说话方式和肢体动作,都不像是年轻人所能做到的程度。
而且,在他的意识中,似乎他的时间线要比我们普通人过得要快得多。
“您这次来诊所,是要咨询什么病情?可以详细描述一下吗?”
他突起的喉结上下浮动,喉咙发出的沙哑声,如同是一台年久失修的机器,一旦发动引擎工作,就会立刻发出令人厌烦的噪音。
“咳……这,说来话长啦。”
二.宇宙创造者
从上周末到现在,我已经足足有六天没有合过眼睡觉了。
并非是因为我工作太忙没时间睡觉,相反我之前的工作格外的轻松。我之所以不睡觉,是因为我对梦的恐惧太深了。
第一次做梦的时候,我只觉进入了一片虚无之地,到处都是混沌、杂乱,以及嘈杂凌乱的声音。我完全不知道我身处在何处,由于没有参照物的原因,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在运动还是在静止,只觉得到处都是混沌,我就这样一个人置身于这片空间中,忍受着我无法忍受的痛苦。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看见极远处的地方,有亮光出现。粉色的光影夹杂着蓝色的炫光,在这片混沌中格外夺目耀眼。
但光芒很快就转瞬即逝,我又陷入了黑暗与混沌之中。
时间,似乎是静止的。
我置身在虚空中,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忍受着杂乱得噪音。后来,耳边的声音不再嘈杂了,反而逐渐清晰起来。
“kong——kachuo——woshalika——”
那一声声怪音,完全不像是人类能发出来的,但却很令人神往,似乎是有人在召唤我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以后,我就醒了过来。
而再之后,我每天晚上睡觉都会先梦到这一段场景,可之后梦到的却是无休止的现实生活。
第二个晚上,我在梦里梦到被仇人砍去了头颅,被埋在了一个树林中,我的身体为了找头颅,花了整整一年时间。
第三个夜晚,我梦见我出现在游戏比赛的现场,正是四强的决赛,可我怎么会比职业玩家操作好呢?结果输了比赛,整整被粉丝痛斥了十年。
第三次做的梦,是我花了二十年时间。
每一场梦,都会先经历一段可怕的虚空,然后就是这样的现实生活。梦的内容,是那么的清晰,事后无论过多久,我都会清晰地记得那些年我在梦里经历的事情。
所以,我直到现在都不敢睡觉,害怕我哪一天会一觉不起,永远都逗留在那片可怕的虚空之中。
梦里的那个声音,总是一直在呼唤着,像是宇宙的创世神,在无尽虚空的深处召唤着我。
我从来没有看清过声音的主人模样,但在一次光影闪现的时候,瞥到一抹轮廓。
他的体型非常巨大,我已经无法用常规词汇去衡量他的体型,纵然是地球,在他面前也无非就是颗弹珠的大小。
他像是宇宙统治者一般,徜徉在宇宙间。
三.守夜
“你的意思是说,你看到了宇宙的创世神?”我的舌尖舔了舔干裂的唇角,惊讶地问道。
“敢于相信患者的话”是师父传授我经营这家诊所的首要经验,但是这个话是不是有点太……
我请了情嗓子,换了个话题。
“那请问,您需要我们替您解决什么?”
“我……没别的愿望,只想以后能好好地睡上一觉。如果你们能治好我的噩梦,我愿意将我毕生的所有财产全都给你们。”
“财产?我好像听到了‘财产’这个词?”
师父从手术室探出个脑袋来,目光里充满着期待与欢喜,眸子炯炯有神,完全不像刚才睡眼惺忪的模样了。
“我嘞个去,师父你听力还真好!”
我咂舌,想起这老小子每天早上我喊他起床十几声他都装作听不见,非要早餐准备差不多了,他才会一步三晃地来吃早餐。
看着师父满手都是血,我的眉头不禁微皱,怒叱道:“去洗手啊,洗完再过来,别把血弄地上,我刚拖得地。”
“好嘞。”
师父难得的这么听话,可能是害怕我会一生气,让他来拖地吧。
片刻过后,师父从厕所里出来,整个人精神抖擞、意气风发,金丝边框眼睛尽显他对医学学术严谨的风范,白大褂的衣摆被微风撩的轻轻飘起,衬托着师父自信的独特气质。
“你师父……这么年轻啊,看上去挺靠谱的样子。”
卜子豪见到师父后,眸子里闪烁出几分神色,嘴角轻轻上扬,干裂的嘴唇又被他扯出几条口子,渗出了丝丝殷红的血。
我噘起嘴,不屑地看着师父。
别人我不懂,但我敢肯定我是最了解他的人。这货是个无利不起早的家伙,他肯定是听到了卜子豪的那句话,才有如此动力来诊病。
“师父,里面那个病人怎么样了?”
“哦,我已经给他止住了血,缠上了绷带,至于他能不能活下来,全看他自己了。”
听完他的话,我只觉得我的三叉神经又开始疼起来了。
天啊,这种人怎么配当医生?!无奈,我只能揉着太阳穴,一脸凶相地看着他。
似乎是感受到了我怨毒的目光,他双手插兜,一脸无辜地说道:“看我干嘛?蜥蜴人本身恢复力就强,平日里断胳膊断腿都没事,还差这点损伤?再说,他一蜥蜴人为了泡妞,想伪装成人类,不付出点代价能行吗?就算死了,也当我是为民除害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