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还有更久远的记忆,那时他们还住在出租屋里。
出租屋是学校教室改的,特别便宜。冬天学校放寒假,就停止了供暖。零下二十度的东北,滴水成冰,最冷的就是做饭的地方,四下透风,吹得人骨头缝都刀割一样的疼。
每次回家,何遇都催着她进屋开电暖气、电热毯,上床等吃饭,而他自己,一个人钻进厨房,顶着寒风,给她做爱吃的菜。
她的记忆里,都是他两只手互相搓着,慢慢活动冻僵了的关节的样子。
瑾初觉得,就这一件事,就算让她跟着他吃一辈子苦,都值得。
这样的记忆冲淡了她对房子的不舍,她拿出小粉饼,按了按眼角,挺直脊背下了楼,脸上还带着笑。
6
搬了家,两个人一起收拾了半天,何遇看着不到二十平方的小屋,一床一沙发一柜子的简单陈设,很久也说不出话来。
瑾初拉着他倒在柔软的大床上,搂着他的胳膊笑呵呵地说:“多好啊,离我学校那么近,早上可以多睡半个小时了。而且屋子小好做卫生,我又可以偷懒了。”
他把她拉到怀里,使劲抱着,闷着声音说:“瑾初,你说我怎么这么幸运,能遇上你呢?”
她回抱住他,“我还不是幸运。”
何遇摸着她头发,“真傻,你这算什么幸运啊?”沉默了一下又说,“你放心,我倒不了,以后我一定给你买更好的大房子,让你过最好最好的日子。”
瑾初鼻子发酸,窝在他怀里用力点头,“我信你啊,有你就是最好的日子。”
那天把工人召集到公司,发了工资,此外还每人包了个红包,算是对迟发工资的补偿。
有些工人说别家给的工钱更高,老王一个烟头扔到地上,脚底碾了,大声说了一句:“我就跟着何老板干了,那些靠不住的,给多少钱也不伺候!”
还了欠债,剩下的钱投在了新接的项目上,何遇空下来,又去找了那栋楼的业主,还是无功而返。
晚上吃饭,俩人说起这事,瑾初想了想说:“我琢磨过,这事儿啊,何遇,咱得往双赢考虑。”
她的意思是人家业主不同意,是因为你装都装了,人家是既得利益者,凭什么再往外拿钱?
但如果你一方面能说明,装修后房租能多收入多少,另一方面,如果他不接受,那就全部拆走,宁可一拍两散,那他就得掂量一下。
和则两益,分则两败,他总要有个抉择。
何遇想了想,眼睛一亮,凑过来亲了她一口,“原来我老婆才是个做大事的人,比我强多了。”
7
想是想好了,但红口白牙的去说,没用。生意场上,讲的是用事实说话。
夫妻俩连公司前台、财务全部往外跑,收集数据,裸楼租金多少钱,装修好的写字楼租金多少钱,各种地段、商圈、整租零租数据,回来由瑾初整理分析。
同时,他们走访房屋中介,了解对裸楼和精装楼的求租意向情况,也要做对比分析。
瑾初所有的周末,都跟着何遇往外跑,他身体到底不如以前了,没力气,容易累,都是瑾初开车,如果是赶上没有电梯的地方,她都让他在车里等着,她一个人上门去问。
中午跑到哪,就在哪吃饭。何遇不能随便吃,盐重了会加重肾脏负担,瑾初就头天晚上把鸡汤或者牛腩在炖锅里面炖好,第二天用保温饭盒带着,两人一起吃。
晚上,何遇有时候去项目工地看看,有时候约客户吃饭,瑾初就在家里整理收集到的数据,一点点录入电脑,做图表分析。
整整忙了大半个月,瑾初拿出了一份分析报告。何遇翻了一下,又凑过去亲她,“你一个教数学的老师,怎么会这些?”
她淡淡说:“学呗,用心还有学不会的?”
两人都以为,这下应该差不多了,对方只要不是个傻子,就会知道现在投入装修费用,成本收益率是非常高的。增加的租金,一年就可以收回成本,后面的都等于白赚的。
如果何遇让人全部拆除,他赔了是一定的,但对方也讨不到好。
却没想到,又出了岔子。
8
那栋楼的业主被抓了,涉嫌非法集资。
现在这栋楼还在租期内,但一个多月以后房租到期,可能就会进行拍卖。
何遇坐在沙发上,捂住脸,叹气,“瑾初,对不起,我们大概白忙了一场。”
瑾初给他盛了一碗汤,在他身边坐下,“趁热喝吧。”
汤清亮透明,闻起来就很香,何遇却没有胃口。他勉强喝了几口,苦笑了一声,“我是不是太没用了?”
她接过他手里的汤勺,一小口一小口地喂他,“这也不是你能控制的,我们都是普通人,你把自己当成神吗?”
他握住她另一只手,乖乖喝着汤,“我自己怎么苦都行,就是觉得,你跟着我……”
“可我嫁了你,”瑾初笑笑,“难道应该大难临头各自飞?”
“也不是没有,”他说,“就那个业主,这边进去,那边他老婆就起诉离婚了。”何遇用手指摩挲着她的手背,“我是命好。”
第二天,何遇就找了律师,起诉项目委托方拖欠装修款项。
当然,委托方是找不到了,他们都清楚,现在指望的是这栋楼拍卖能增值。如果增值了,也需要核算装修部分,将装修产生的增值收益用于支付装修款。
事实上,这一点比较难。
瑾初劝何遇对这个项目别抱太高期望,赔就赔了,公司还在,大不了从头开始。
那栋楼拖了两个多月,总算拍卖出去了,可别说增值,原值都没卖上。拍卖这东西本身水就深,谁也没有办法。
何遇去找新的业主,拿着他们的分析报告,想和他谈装修费用的问题。
人家新的业主更绝,面都不见,也不让进,房子却挂了出去,对外出租,比当初裸楼高了一倍的价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