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现在他已化为四四方方的黑盒子里的一捧灰,他将在这座与妻子合葬的墓里,黄泉相伴,永世恩爱。
我的愤懑,我的“如果”,俱已失去意义。人生的诸多问题,抛到死亡面前,都只是无解题。
葬礼结束后,我心潮腾涌,我跟父母说,想一个人静一静。父母以为我是伤感文老师的离世,体贴地放我独自行动。
我去到距离墓地数百米的一棵大树下面,麻利地爬上去,背靠树干躺下。
日光温煦,照耀我的脸庞。微风把流水声递送至我耳边,我看着远方的景色,大地枯黄,零星的绿色作物欣荣生长。
我忽然忆起,一年级那年冬天,文老师不小心出门摔断腿,回去老家修养。有天,放学后小何老师问我,能不能带她去文老师家,她想去看望受伤的文老师,但不认识路。
我兴奋地带小何老师去文老师家,她到了才察觉自己两手空空,有些不好意思。钟阿姨对她说,心意比什么都强。
我跟文老师的女儿一道看动画片,钟阿姨回去厨房做饭,文老师跟小何老师聊天。
文老师指着我身下这棵大树对她说,别看它现在光秃秃的,天气暖和了,叶子长出来,它的树冠蓬勃得就像一团栖息在枝头的绿云,它的叶子形状还特别好看。
那个时候她们还没有搅在一起,小何老师喝了一口钟阿姨为她泡的热茶,笑说,那等明年有时间,她一定要再来一次。
世事无常,没等到她再来,她跟文老师的事就败露了。
8
沉浸在往事中的我,忽然听见脚步踩在枯叶上发出的脆响。
我低下头,是个身着黑衣的中年女人。她缓缓地走,目光一直停留在文老师墓地的方向。
虽无树叶遮蔽,她却并未发现我的存在。到达树边,她倚着树,不再往前走。
我已经认出她,小何老师,不知道她是如何得知文老师今天下葬的消息。
空气中似乎隐隐还能闻到香烛的气味,我注视着她,她不悲戚,也不得意,神色非常平静。我不敢动,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良久,久到我身子僵了,都快支持不住,她默然转身折返。
文老师当初把她丢弃在是非风暴中,疾步抽身走,又先她步入寂灭。我以为她会趁人散去祭拜文老师一番,又或立在远地遥遥诉说些什么,但是她都没有。
她只是来过,又走了。
小何老师走后,我换了个姿势,在树上抽了根烟,才下来。一根烟的时间里,我明白了她因何而来。
她来,是为送别。送别这个偷偷握住她手,陪她走过一小段路的人。送别这曾经甜蜜与痛苦的根源,这段不堪的过往。
只有好好告别,才能彻底放下。
下树后,我望向她离开的方向,依稀能看见她的远影。灰蓝色天空下,她的身影小成一个墨点,渐渐,小成一粒沙,小成了无。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我想,这大概会是我们最后一次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