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香:辅弼香

2019-02-13 22:23:02

古风

1.囹圄

北狄攻破大同那年,三边总督董玮畏战不救,导致大商边境损失惨重。事后为了撇清干系,董玮炮制出了延绥总兵单良勾结北狄、出卖边境布防图的伪证。

商君震怒,单家三族,男丁全部斩首,女眷发配教坊司。单良的长女,单仁浦的同胞姐姐单横波是个有决断的,眼见事不可救,立即倾其所有,买通狱卒,仗着容貌相似,将姐弟俩调了个个。

单姐姐代替弟弟枭首示众,曝尸荒野;单仁浦则顶了单横波的名字,进入教坊司。

斩首那日,单仁浦被老鸨灌了壶烈酒绑在床上,等着官员临幸。他听着菜市口遥遥传来的鼓声,整个人几乎被蚀骨仇恨吞没。

就在他神志不清之时,空寂的房间忽然出现了一个身披羽衣的少女。

菀笙漫步而来,打量着狼狈却美艳的他,笑道:“若我给你一个脱身的机会,你可敢要?”

单仁浦猛然抬头,齿间鲜血肆虐,眼神如鹰如狼,他恨声答:“你敢给,我就敢要!”

“好。”菀笙点点头,将一只香篆投入香炉中,说出自己的目的,“这是辅弼香,可助你收服左辅右弼。我需要两物,兄弟齐心的血酒,以及你心爱之人的眉间雪。你每找来一物,我就给你一枚辅弼香。”

香炉中飘出袅袅白烟,如丝如缕,如雾如帐。

单仁浦睁大眼睛,想看得更清楚一些,却看到了羽衣少女凭空消失的一幕。

他悚然一惊,冷汗涔涔而落。这女子是谁?她怎么进来的?去哪里了?

被仇恨压制住的其他情绪开始冒头,单仁浦狠狠咽了口口水,森冷的后怕包围了他。

“吱呀——”奢华的木门缓缓开启,通政司左参议岑双醉醺醺被人架了进来,看着单仁浦摇头晃脑,“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单姑娘,下官,仰慕久矣。”

沉重的门慢慢关闭,锦绣成堆的室内只剩二人隔帘相望。

单仁浦扬起一抹讽刺的笑,“酒壮色心,岑参议慕的是色,还是人?”

“都有,都有!”岑双边说边掀开帘幕,双目迷离,“单姑娘,真乃人间绝色,惊世才女!”

单仁浦深吸一口气,积攒了些力气,骤然发难!双腿猛然挣断绸绳,接连踹出,而后一脚挑开腕上绳索,飞身而起,将岑双合身扑倒在地!

长发如瀑垂下,他眉梢眼角带笑,“岑参议,您看我是谁?”

修长脖颈,喉结微微突出。

岑双惊骇欲绝,他吃吃惊叫:“你你你……你是单仁浦!你们单家好大的胆子!这是欺君!”

“许董玮为了前程,拿我单家一百多条人命欺君,就不许我为了保命欺君?可笑!”单仁浦扣住他的咽喉,欺身迫近,冷笑,“岑参议,您今年三十有四,又无后台,如无意外,这辈子也就在五品官的职位上养老了。您,甘心么?”

原本京师米贵,权贵如云,无根无钱的岑双将理想深埋心底,浑噩度日。不知为何,如今听了单仁浦一番话,心中却忽然涌出一股强烈的不甘。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是无数读书人为之前仆后继的理念。然而,大同的灾祸究竟是怎么回事,别人不知,他身处协理内外奏疏的通政司,哪还不明白?就因为太明白了,他才对这世道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被称为大商中兴之君的当今圣上尚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难道还指望跟董玮一个鼻孔出气的文官集团为此说话么?不会的,文官争了上百年,才争来如今文贵武贱的局面,即便他们知道怎么回事,也不会为单总兵发声的。只因,三边总督历来是文官担任,董玮更是与次辅科举同年!

他长长叹了口气,“不甘,又能如何呢?”

“那就把天捅破!重新让朝廷看重武将!”单仁浦掷地有声。

熏香袅袅,岑双看着单仁浦,生出了一股畏惧臣服之感。

翌日清晨,岑双神清气爽走出房间,吩咐老鸨:“好生伺候着,本官晚上还来。”

而后,他去了单仁浦的准岳家孔家,对孔小娘子说:“您与单公子青梅竹马,单姑娘怎么着也算您的姐姐。如今她沦落风尘,小娘子以为没正式定亲,就可以袖手旁观么?”

孔小娘子惊魂未定,苍白着脸讷讷道:“他们……他们家自己作死,关我何事?”

果然没有永远的感情,只有永远的利益。

岑双冷笑,“下官在通政司曾见过令尊撇清干系的奏疏,言称单总兵曾对朝廷有怨怼之意。孔小娘子,您是想让天下人都知孔家是怎样的薄情寡义么?”

孔小娘子不敢辩驳,只得照他的意思,求着父亲将“单横波”赎了出来。

当晚,“单横波”因自感有辱门庭,自尽于单家埋骨之地。

2.起程

“真狠呐!好歹是亲家,说杀人就杀人!”京外官道,岑双将新的路引交到单仁浦手中,咧嘴,“单总兵的眼光,是真不咋地。”

“自保罢了。”单仁浦语气淡淡,仿佛在说别人的事,“能花力气把我从教坊司弄出来,已经算仁至义尽了。”

岑双也不知该怎么劝他,叹气,“你有什么打算?”

单仁浦回望巍巍城墙,而后扬鞭一指西北,“去宣府,建功立业,做一世权臣!”

一人一骑,策马扬鞭,单仁浦带着不死雄心杀向西北。

当年秋,北狄照例南下打草谷,塞北烟尘滚滚,黑云压向宣府。三边总督董玮被困宣府,军令不通,民心不稳,竟又生出了弃城跑的念头。

当是时,书生任波叩门献策,提出“坚壁清野,围魏救赵”二计。并自请随军参谋,跟随敢死队潜入北狄老巢,一把火烧了无数牛羊,留守男丁尽皆处死,女眷孩童烙上奴隶印记押回宣府。

北狄损失惨重,挥师北返,却被任波以“围点打援”之计灭掉了三成战力。

敢死队与商军主力顺利会师,将北狄可汗四子三侄头颅悬于城墙数月,以彰功绩。

此战,一洗大同之耻,重壮军心。陛下大悦,犒赏三军,赐任波同进士出身,出任永宁县丞。

原本,董玮是想请旨给他个正五品的千户,任波低眉顺眼笑,“草民寒窗苦读十年,自是想走读书人的道路。只可惜,科举正途太过艰难……”董玮明了,才给他请了这个赏。

岑双跟随钦差来宣旨,夜宴时见到任波,两人微一颔首,矜持冷淡。

宴席散了后,岑双在冷风萧萧的城头找到了独自饮酒的任波。他曲起一腿,横坐于女墙上,拎着只小酒坛看岑双,“来了?”

“嗯,来了。”岑双自觉地另开一坛,恭喜,“单公子名满宣府,功成名就指日可待!”

“单公子?”任波苍声一笑,“忘了这个称呼吧!单家人,已经死绝了。”塞北的朔风吹开他的衣襟,冷月照得他有种透明的质感。

岑双有点怕他,隔着一步远坐下,问:“公子下步有何打算?”

“自然是封狼居胥,手握大权。”任波眼前浮现出单家人当日的无力,浮现出文武百官的义正词严,笑意渐冷。

“若是如此,只怕凭此一功还不够。”岑双摇头,指点他,“令尊当年为您选了孔小娘子,看中的就是孔家世代文臣,出了几位大儒,说得着话。”

任波思索了下,点头,“吏部员外郎张铣,虽只是从五品,但张家在晋中却是豪贾大族。听说他有个女儿,夫家薄命,如今孝期刚满。”

“这……”岑双本意是劝他不要太过清高,可行联姻,却没想到他竟然剑走偏锋。

任波苦笑了下,“我身无长物,一般人家对我助力不大,世家女儿,谁又看得上我?”

岑双叹了口气,认命地替他去探口风。

原本,岑双是打算趁热打铁,让他求董玮作保提亲,但任波却意味深长地笑笑,“你觉得,他还能好几年?”一旦董玮倒台,树倒猢狲散,这桩亲事给他的助力还有多少,就值得商榷了。

最后,是岑双拿着任波的《平边策》去找了钦差。钦差年老,早已与世无争,唯惜才耳,捧着《平边策》看了一宿。天亮后,他擦擦眼,唤来任波推心置腹:“我有一同年,官拜礼部左侍郎,他膝下有女,待字闺中,知书识礼……”

“大人,晚生有自知之明。”任波打断他,笑,“张娘子,嫁过人,知道疼人。”

一来二去,张娘子也知道了此事,约了他出来,隔着轿帘问:“你我素不相识,不知妍媸,我又有克夫的恶名,为何选了我?”

“哦,我克父克母,比你更进一步。张娘子可怕?”任波想起单家满门只剩他一人,不由生起同病相怜之感。

张娘子沉默了下,红着脸娇斥:“胡言乱语!”

没过几天,张铣的夫人乘马车过来,远远看了眼,正赶上任波整顿风月场所,心下欢喜,回去后就跟张娘子道:“是个正派君子,也不迂腐,比你小一岁,挺好!”

塞北一切从简,两人成亲的时候,正赶上大雪。

天地白茫茫中,软红十丈,任波端坐马上,温柔回眸间,却骤然浑身发冷。

酒馆屋檐下,发小孙颌甲胄未除,神色复杂。

婚宴过后,任波派人将他请到内宅,哽咽唤了声:“孙哥……”

孙颌瞬间红了眼眶,喃喃:“你还活着……真好!”

任波自经变乱,就染了多疑的毛病,习惯以最大的恶意猜度别人。他不敢赌他们的情分,但又不忍灭口,百般无奈之下,他想到了辅弼香。这东西既然能收服岑双,必也能降住孙颌!

孙颌是个武人,没那么多弯弯绕绕,被他抱着哭了半宿,又喝多了酒,头脑一热,就拉着他歃血为盟,拜月结义。

任波端着血酒,意味深长地道:“金杯共汝饮,白刃不相饶。”

三日归宁后,任波就赶紧按菀笙说的联络法子找到她,开口就是:“血酒我带来了,辅弼香可还有?”

菀笙将香交给他时,提醒:“兄弟妻子,若做了下属,可是容易出祸乱啊!”

任波不以为然,他命都快保不住了,哪还在意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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