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心(一)

2020-07-02 19:03:17

传奇

初章

1

1949年金秋十月中,饱经苦难的中华人民相聚街头,倾诉着多年的积怨,热泪相拥。

与城内的热闹相比,城外的迎柳山倍显落寞,落根于此的杨柳早已不见,空剩下光秃枝丫的粉樱树。

藏匿其中的还有间破败的寺庙,此刻积灰间立于一位军人,空望大佛,满眼泪硕。

他把军帽摆正于案上,哽咽着讲道:“把他们都赶出去了!”

清风舞动,似是往事抚了而去。

2

1925年初冬,东北陆军十八师三旅奉命从河南回关内驻守,一路的舟车劳顿毫不影响将士们凯旋的喜悦,他们踏着晚霞欢歌。

旅长吕寄山却难掩愁容,此次入关虽打胜了老吴子,可大帅执意入京,违背自己的誓言不说,又往混乱的军阀战争中泼了一盆水,苦难的自是无辜百姓。

末秋傍晚,冬意欲来,枯萎的花叶落入风雨碾作尘,再无踪影,城内外已无往日繁荣,偶见的人影匆来匆去,见到官兵更是怕的埋头疾走。

即将进跋青天县,忽从城内跌跌撞撞走出一个大哭的小和尚,气温骤低,他却只穿件薄衣,略带稚气的哭腔撕心裂肺着实令人揪心。

小和尚哭的忘神儿,莽撞了队伍,被领头兵官劈头一吼才惶惶躲到一旁。

吕寄山见其可怜,则命人唤小和尚过来问其缘由。

小和尚拭了拭泪,抬眼瞥了一眼官爷,哽咽了几声娓娓道来:

小和尚叫戒尺,自迎柳山的灵台寺来,灵台寺是奉天境内数一数二的大寺庙,寺内香火鼎盛、僧客众多,可连年混战,寺里的光景是一日不如一日。

战乱年庚,日子本就不好过,穹顶之下又贼盗兴起。

军队混战,绺子偷空为非作歹,搅和的民不聊生,叫苦不迭。

如今更是有人向江湖上递话,今夜当是要把这灵台寺抄个底掉。

吕寄山听后震怒,跳身下马,将自己的大氅披给戒尺,大骂道:“妈了个巴子的!老子们在外打仗,让这帮贼孙子钻了空。”

他捏的拳头脆响,又对戒尺问道:“小师傅,那你们为什么不去县里求救?就算清剿不了马匪,也能保寺里平安吧?”

戒尺闻言,悲意更浓,道:“师兄们都说县长和寺里过节,恨不得我们被抄,又怎会救我们呢,今日我去求援,明明见到县长的身影,师爷却偏说人不在!”

吕寄山悲愤交加,心中将这帮羔子骂了遍,但救人要紧,便也不顾行程,拎起戒尺,上马催鞭,摘出一只百人部队,即刻向迎柳山奔去。

吕寄山家世信佛,自小便对僧人崇敬,长大后也常会到寺中拜佛求愿,自是不会见死不救。且他心性正义善良,最见不得百姓受辱,如今土匪当道,搅的青天百姓苦不堪言,剿匪更是官兵之责。

3

静谧的夜空,月圆高照,繁星依旧,却任谁也没心情欣赏这样的夜景。

灵台寺内寂静无声,各式禅房、厢房不见灯光,仅大殿佛前为佛祖供着禅香,火光在寒风中欲熄苟燃。

时间快至酉时,此刻院墙内藏着十来位僧人,尽数手持棍棒,身上披着棉被,二三结伴蜷缩在一起。

全寺严阵以待,静候着山门外的动静。

院内的空气也被凝滞的浑稠起来,甚至连呼吸都压抑的可怕。

寺内方丈净禅法师腿脚不便,盖覆这棉被,盘坐于台阶之上,手中盘撵佛珠,反复诵读六字真言,心中却难以平静,心久久悬着。

忽然寺庙大门推响,钻进一个慌慌张张的和尚,边跑边高喊着:“马匪来了!马匪来了!”声音嘶哑,满是绝望和凄然。

这句话犹如一道惊雷,稍有困顿的人,吓得不知所措,乱作一团。

净禅心中也是咯噔一响,撵珠的手微微颤抖。

这几日寺中上下惶惶度日,有些实在害怕,已趁黑夜下山去了,留下的虽都愿与寺庙共存亡,却也毫无希望,这次寺中怕是凶多吉少了。

“切莫慌乱!”净禅颤颤巍巍起身,声音单薄,却震如鸣钟,院内也逐渐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屏气凝神,静静听着寺外的动静。

果不多时,漆黑的天空亮起红橙色的火光,火光由远及近,像铺开的晚霞。

山门被人强行撞开,跟着火光,熙熙攘攘涌进来二三十人,都穿着对襟黑灰棉衣,身后背着黑乎乎的长杆子。

为首的腮胡大汉,手上捏着一把漆黑的王八盒子,脚还未进门,粗犷的笑声已先夺一步进了院儿,他举枪向天,连开数下。

刚刚还稍有战意的和尚,顿时懦懦的聚成一团。

大汉别住枪,像地主审视自己田地般,慢悠悠的走到净禅身前。

围着他转了转,眼神在寺内左右打量,骂道:“老秃驴,我跟你敞开天窗说亮话,识相点赶紧把庙里的大洋、粮食,所有值钱的玩意儿通通交出来,姑且留你条命,别等老子们自己上手!”

净禅凄叹一声,目光望向黑蒙蒙的天空,自知这一劫是躲不过了,回道:“没钱...也没粮”他声音虽然干瘪嘶哑,语气却平静镇定,未显丝毫怯懦。

马匪头子冲他啐了口,嚷道:“呦!年龄一把还是个硬骨头,我敬佛祖,才给你整个那啥.....先礼后兵。别他妈废话,赶紧把东西给我交了,不然老子宰了你!”

净禅法师单薄的袈裟随风乱舞,骨瘦的身子像棵根深蒂固的枯树,冷冽的飓风中,巍然屹立:“阿弥陀佛,寺里确无余粮。”

土匪闻言勃然大怒,他一脚将净禅踹翻在地,叱骂道:“妈了个巴子的!你个老秃驴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老子今天就毙了你!”话罢,作势抽枪。

千钧一发之际,寺外遥遥传来一声大喝:“住手!”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二十七八的壮朗青年飞奔而进,几个跃步上了台阶,压下马匪头子的枪管,怒目相视。

马匪见到此人,脸色有些难看,僵持了片刻赔笑道:“老二,你怎么来了?”

“徐大麻子!你他妈怎么跟我保证的?还敢打灵台寺的主意,有意跟老子过不去?”

徐大麻子折了面子,顿时火冒三丈,甩开青年的手,用枪顶住他的脑袋,骂道:“MLGB的周老二,让你当二当家,是老子抬举你!还真把自己当根葱了?跑这儿跟我吆五喝六?!信不信老子崩了你。”

众马匪多有不忍,却也不敢多言。

他们当年跟着徐大麻子闯关东而来,虽然手上有枪把子,却无奈不熟地形地势,吃了好些子亏。

这周老二孤儿出身,早年练过把式,身手了得,后来因为鲁莽暴躁,杀了人,投门无路只得占山为王,无奈势单力薄,一直闯不出什么名堂。

两人有幸结识,一拍即合,你有装备、我熟情况,两人的山头合做一个,徐大麻子当大当家,周老二任二当家。

当日徐大麻子要洗劫灵台寺,周老二第一个站出来反对,

一是,周老二打小无父无母,每逢挨饿灵台寺都会舍他一餐,因此他周老二再穷凶极恶,也不是会恩将仇报的主。

二是,不劫寺庙这是道儿上的规矩,你一个外来绺子公然坏规矩,难免遭到许多同行的反感和抵触。

三是,战乱之年,寺庙几无香火可言,没必要为那清汤寡水冒这个风险。

徐大麻子碍于他在兄弟们中的威信,不好跟他闹翻,便假意应承,打算深夜劫舍,先斩后奏。

到时候事已至此,周老二不好再为难他,他也不用在江湖上折了脸面。

两个人表面平和,其实心中都知道对方心里打的什么主意。

周老二功高盖主,徐大麻子不会留,周老二也十分清楚自己的处境。

一想到种种不快,徐大麻子就恨得牙根儿痒痒,他呲着牙,准备扣响扳机。

周老二身手却要快上许多,顺势歪头,扭身攥住他的手臂,手指猛刺向他持枪的虎口。

徐大麻子吃痛,手上的枪脱落,周老二快手抄起,顺势抵在徐大麻子的太阳穴上,动作一气呵成,任人惊叹。

马匪见状,纷纷举枪冲向周老二,入这江湖便讲个义字,虽这些年都是周老二带他们南征北战,可如此内反是大忌。

徐大麻子虽是马匪领袖,却也是贪生怕死之辈。

周老二胁着他和净禅向内殿退去。徐大麻子态度大变,卑歉的说着软话:“老二兄弟,刚才是大哥鲁莽了。咱都是一家人,有啥不能好好说的,你放了我,这大当家我给你坐,相信兄弟们也都服气。”

周老二却不理他,骂道:“别跟老子废话!老实待着。”虽然面不改色,心底里却已经慌了。

他痛骂着自己鲁莽,如今还不是跟徐大麻子翻脸的时候,可刚才倔气一上来,已经把自己逼上绝路了,今天他和徐大麻子,必须死一个。

“大师!这大雄宝殿有没有别的出口?”周老二问道。

“大殿只有一个出口。”

周老二听后心中一凉,急得如热锅蚂蚁,心想自己今天是栽这儿了。

徐大麻子听后却叫嚣道:“嘿嘿!周老二,你个龟儿子,现在完了吧!赶紧放了爷,出去叫众家兄弟饶你一命!不然就算你杀了老子,自己也得栽这儿!反正你是插翅难逃了。”

周老二用枪狠狠顶了顶他的头,骂道:“马勒戈壁,给老子老实点儿,我今儿就算死这儿,也得拉你垫背。”

徐大麻子顿时怂了下来,三人一路退到大佛铜像的背后躲藏。

大殿旷而幽寂,大梁粗而高悬,哪怕在好的身手也是难逃了。

时间俏逝,周老二的目光急切的四处打探,忽而久久落在一处,频频皱眉。

冷风呼啸,外面重新燃起火把,双方就如此僵持着,大殿内空寂如也,冷风灌进来,狠狠在殿内上下左右欺凌三人,本就身体不好的净禅已经哆哆嗦嗦倒在地上。

周老二无暇去管他,自己现在也好不到哪去,冻得手脚僵硬,特别是持枪顶着徐大麻子的手,不敢有丝毫松懈,赤裸裸的暴露在寒风中。

这时外面忽然“咣当”一声巨响,紧接着枪声四起,殿外火光大振,人声嚷嚷。

枪声响了约莫五六分钟,周老二壮着胆子看,只见外面火光大盛,殿前平台上没有一个人影,一个粗犷的男声吼道:“你们几个赶紧上去看看!”

随后传来急切的脚步声,借着火把的光亮,见有十几名官兵齐往里闯。

周老二暗叫不好,心中暗骂道:“妈了个蛋的,大半夜哪来的官兵?”徐大麻子也是慌了,忙追问道:“咋了?”

周老二却不理他,卡着他一步步往佛像另一头挪去。

脚步声渐渐逼近,徐大麻子想要挣扎,激怒了周老二,一脚把他踹出了佛影,徐大麻子刚刚摔倒在地,就被冲进来的官兵打成了马蜂窝,子弹错打进佛像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回响。

4

半个时辰后,吕寄山望着床榻上病弱的净禅,不禁肃然起敬。

大师面对穷乡极恶的马匪,不卑不亢的态度着实令他钦佩。

仍让他疑惑的是,都说藏进去两个土匪,可大殿内搜了个干净也只见一具尸体,那马匪去了哪儿?无人知晓。

思考之际,净禅缓缓醒来,不识面前这位军爷,却也不敢失礼,颤身想起,忙被吕寄山打断。

他简明做了介绍,又把自己如何遇到小和尚到上山剿匪的过程简述给了净禅。

净禅在心中默默念了两遍这个名字,当今战乱纷纷,枭雄并起,平头百姓是很难记住哪位将领的名号的。

但东北张大帅手下,无人不晓得吕将军,他为人正直善良,骁勇善战,更是体恤、救济百姓,为人称道。

净禅不知不觉泪流满面,势要跪谢吕将军,不仅是为了寺里,更是为了千百万的东北百姓。

吕寄山扶着他的手,眼泪也缓缓淌出,他其实也十分反对战争,百姓赋税劳重,本已辛苦,现如今国内大大小小的战争,最后却都要他们买单,着实是难。

可,国之当务,不得不战!边外鞑虏虎视眈眈,国内却是烂府一片,封建仍有残留,中华需要改革,孙文先生打响了这第一枪,却成了各方割据的第一枪。

这段儿时间,必须尽快将各方势力统一起来,才能实现中国体制的变革,光复中华。

可各军阀势如水火,谁也不让谁,更不要谈统一合作,因此不得不打,拖下去只会有更大的隐患。

但不管谁赢了,终究苦的都是百姓,这是十分无奈的。

旦日,吕寄山让军队驻扎在青天县外,自己带着几个卫兵又在寺中与净禅大师虔问佛学一日,

翌日清晨,便跟寺庙告别,挥师北上了。

临走前还不忘叮嘱他们谨防另一名马匪,他多留一日,也有此意。

经此一难,灵台寺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寺中香火日益减少,无钱纳粮,食不果腹,许多僧人不忍如此挨饿,一些随着吕将军参军北上,另一些也下山谋生去了。

第二章

1

事情过去的第二个年头,张大帅离京返奉,途径青天县附近,惨遭谋害,生死未卜。

远在大山中的净禅听闻此事,执意要步行前往,为那些死去的亡魂超度,这是对生命的惋惜,也是他一个出家人仅能做的。

两年前的那一脚,给他胯部落了病根儿,硬生生走了十几公里,待到时,命已丢了大半。

小和尚戒尺又一次站在胡县长面前,曾几何时,他也怀着忐忑的心情,期望县长能出兵救下他们的寺庙。

他怯生生站在铁轨旁,期望着这个狗屁县长能准许他们做场法事。

胡县闻言,长久没有回应,眺望着远方御风起舞的草絮,竟在这片苦难的天地里有了难得的清净。

正当戒尺垂头失望之际,胡县长摆了摆手,戒尺不明其意,好在师爷及时告明他:“还不赶快谢谢县长,县长答应了。”

戒尺喜出望外,忙倒手拜谢,欢喜的回去复命了。

戒尺走后,师爷疑惑的问道:“您不是最讨厌这些怪力乱神之事嘛,又为何要应他们呢?”师爷跟了县长多年,知道他把这些神佛理论归为唬人的封建迷信,不明他今日之举。

胡县长望着远处打坐的净禅,他身上的朱红袈裟早已破旧不堪,腰板也因不适,佝的很深。此时听着小和尚兴奋地讲述,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他的记忆仿佛一下子回到几年前,自己刚刚留洋归来,见到海外诸国的强盛,又见到自己的祖国惨遭欺凌,痛心不已,他怀着满腔抱负和热血,立誓要光复中华。

他曾认为中国人民的愚昧和落后,究其根源都是这些封建思想和信仰所致。

他曾傲然于灵台寺的大雄宝殿之上,企图用跨洋而来的民主和科学,撕碎庙堂诸佛虚伪的面孔,嘲笑他们用他人愚昧无知来满足自己的金钱私欲,甚至还愚蠢的向方丈赠送棺木,以示嘲讽。

然而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信心满满的自己会惨遭百姓奚落,大败而归。

他很长时间没能想清楚这是为什么,但在刚刚那一刻,看到曾经名满天下的灵台寺落败如此,心中恍然大悟。

胡县长背手行走在铁轨一旁,这条建设在中国土地上的铁路,却是清政府从外国人手里买来的。

他想不明白,自己的国家为什么会这样,他力图改革,不忍百姓遭受压迫和痛苦,可一切都不能如他所愿,且不说如今“四分五裂”的中国,就连这小小青天县的太平祥和,他都做不到。

他迷失了,在这条满是迷雾的救国之路上打着转转,想着想着竟红了眼眶。

“常德啊!我一度以为阻挠中国进步的一直是这些蛊惑民心的落后思想,然而我好像错了。“

胡县长拿出一根儿香烟,由师爷常德点上,深深吸了口,长吁而出,接着说道:“我们也曾领先于世界,这些思想也曾名扬于世界。

然而几千年来的朝代更替,中华社稷兴衰,这些所谓的“封建”却从未有一刻彻底消失过。

让百姓不得不沉溺在虚无的神佛救世中,大概就是统治的悲哀,也是时代的悲剧吧。“胡县长又狠狠抽了一口,随即把烟根儿丢到脚下熄灭。

“去给他们拿点儿素食吧!”

师爷常德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忙着去准备了。

胡县长站在铁轨上,看着四处无限的旷野,迷茫又空寂的眼中渐渐隐出一道光。

事故处理了三天,法事超度整整做了两天,废墟一点点被清理,腐烂的断臂残肢杂着臭味儿暴露在阳光下,场面触命惊心,令人呕吐不止,奇怪的是人们的眼泪也跟着哗哗下坠。

净禅三天没睡过一个好觉,只要意识清醒,就能看到他枯槁瘦弱的身影盘坐在旷野天地间,口诵《地藏经》。

一遍又一遍却掩心中之痛。不知这神州大地,又有多少百姓惨死如此,一想到这儿,他不禁老泪涕零。

事故处理完,净禅昏了过去,胡县长忙寻人诊治,只说是操劳累了,写了药方,在县长府调养了小半月,才驱车送回山寺。

2

半月有余,大帅张作霖患疾去世,其子张学良接替大帅之位,主管东北三省奉系军阀。

少帅帅上位,可年龄和资历成了民众坊间的谈资,张作霖的诸多旧部也对这个毛头小子很是不服,加之日本人从中作梗,整个东北乱的一塌糊涂

年底却又发生了一件叫人咂舌的大事,拥有三十万东北军的张学良,竟主动服于国民政府,接受编制。

入暑伏天,寺庙的大堂前忽跪着一个蓬头垢面、浑身是血的男人。

净禅赶来端详,竟恍然识出,此人正是之前不知所踪的土匪周老二,急忙唤着:“周施主,周施主!”

周老二身体颤抖了一下,随即重重跌倒在地。

简书这周老二逃下山去后,在山下镇落游荡几日才敢回山,却哪知短短几天,便已物是人非。

当夜跟着徐大麻子去灵台寺的只有一个在望风的小喽啰活了下来,寨里从他口中得知,不知从那儿来的“黄皮子”,两位当家的和兄弟折在里了。

兄弟们痛哭流涕,大吊唁两天,埋了衣冠冢。

山不可一日无主,人总得吃饭,便有人推举了周老二的手下魏老狗。

魏老狗很早便为周老二鞍前马后,为人心狠手辣,做事干练,且野心很大,平时有周老二压着,不敢造次,如今被推上高台,当了山大王,心中亢奋不已。

可位置还没坐热,周老二竟然回来了。

魏老狗即使心有怨言,碍于情义,也不得不拱手让位。

但他为和尚裹挟大当家的事早已传开,大家表面上奉承着周老二,私下确有反心。

加上魏老狗添油加醋,寨中谣言四起。

周老二无心辩解,他挟持徐大麻子是真,如今也是百口莫辩。

就这样日子过了一年多,正当他有意交出大当家之时,魏老狗却忽起反庭。

一场血拼,周老二即使身手再好也难以一敌多,拼死杀出包围。

全靠命硬,找了山下林场一个他帮过的工头师傅简单包扎,让他连夜把自己送进了青天县青楼,找同自己相好的一个娼妓帮忙。

周老二在这儿藏了两天,心有所愧,原打算到此为止。

魏老狗却势要赶尽杀绝,带人杀进青楼,宰了老鸨和娼妓。

他听到响动逃了出去,劫后余生的周老二愤怒不已,此刻他才透彻的领悟到,人善被人欺。

在得知林场工头也被杀后,坚定了他复仇的决心。

几个月过后,身体恢复的周老二,瞅准机会,夜袭连登山,醉酒的宴席上,周老二对着魏老狗连开数枪,为了以绝后患,他一狠心杀了全寨所剩三十七个人。

浑身是血的周老二跌跌撞撞走下山,他有些失魂落魄,一切都好像一场碎了的琉璃梦,如今大仇得报,身体便好像被抽空。

人声鼎沸皆与他无关,他只有不停的走才能少受良心的折磨。

不知何时,他似乎受引导着来到了灵台寺,当跪到佛前的那一刻,四周的空寂,佛前的禅香扫寂了他的心。

“师傅,他是怎么挺过来的?”戒尺褪去周老二脏烂的外衣,露出里面几道溃烂流脓的伤疤,触目惊心。

“阿弥陀佛。”净禅亲自为他处理伤口。

此后的周老二便剃度出家,入了佛门,赐法号戒尘。

3

1931年,9月18日晚,日本假以被中国军人炸毁了铁路,趁夜炮轰奉天北大营。

第二日,便攻陷了奉天县城,也由此开始,日本侵略者大肆进掠东北三省,东北民众惨遭倭寇欺压迫害。

可少帅面对家园被侵略,未开一枪,领着号称三十万的东北军撤进关内。

整个东三省也失去了官兵的庇护,陷入水深火热当中。

与外面苦难的乱世相比,灵台寺内的生活倒算的上安定祥和,寺中仅剩下净禅和戒尘、戒尺师徒三人。

半年前,三人在门外救下一垂死的青年难民。

他自叙,家里庄稼糟了天灾,父母又惨遭杀害,现在他一个人孤苦无依,不知何去何从。净禅大师见他命遭横祸,实属可怜,起了悲悯之心,便收他为徒。

因年龄在戒尘之下,戒尺之上,故领他做二师兄,取法号戒叹,师徒四人,便在这山间寺庙中相依为命。

前些太平年,寺里偶尔还能开门迎客,前来供香的虽不如昌盛时期,却也算的上人来人往了。

从前多是求子,如今更多的是为当兵的亲人祈求平安。

寺里干脆关了门,后院多垦了几垄田地,师徒四人每日拜佛诵经,日子勉强混个半饱。

生活照旧,只是二师兄戒叹常耐不住寺中寂寞,总喜欢偷溜到山顶偷懒。

有一日,戒叹懒洋洋从山上下来,刚并道进寺庙的阶梯,就见到远处山阶上趴着一个糙夫打扮的男人,满身污血,一动不动。

石阶上满是攀爬而来的血痕,戒叹吓了一跳,但也并未过于吃惊,这年头死人满大街都是,更别提这山道上半死不拉活的了,他小心翼翼到哪人身边戳了戳,没有反应,用手指试了试还有气。

他坐在石阶上思索了一番这人到底是救还是不救,要是救活了,寺里可能又要添个人口吃饭,自己本来就吃不饱,他来了就饿的更快了。

可这不管不顾,要是被师傅知道了,恐怕又要责罚自己,本来他们就不待见自己,大师兄更是对自己有偏见,说不好还要挨一顿。

思虑再三,他还是不情愿地禀报了师父。

正侍扫佛堂的净禅听后也是一惊,忙叫戒尘跟戒叹一起下山看看。

过了约莫半刻钟,戒尘背着那人,匆匆闯进院门,大喊着:“师傅,快救人,还有气"

众人把人抬进客房,净禅替他揭开衣服查看伤口,背上赫然有几道枪伤,伤口仍在冒血。

也来不及辨别这人身份,救人要紧,净禅让戒尘赶紧下山去找大夫。

戒尘也是急性子,应了一声匆忙出门,可刚抬脚,却被戒叹拦了下来,戒尘又急又惑,扯着嗓子道:“你干嘛!等着救人呢,有啥事回来再说。”说完扯起袖子又要走。

戒叹仍是不松手,支支吾吾不敢说话,这下彻底激怒了戒尘,大吼道:“什么事?!”

戒叹瞄了瞄禅房,附耳到戒尘耳边说道:“大师兄,这个大夫请不了啊!这人是共党,现在满城的日本人抓共党,咱们去城里找大夫,那不是自投罗网嘛!”

戒尘听后也是一惊,抓住戒叹的衣领,愣是把他提了起来,大声呵斥道:“你怎么知道的?是不是手脚又不干净了。”

戒叹被吓坏了,声音蔫的像个蚊子,说道:“我从那人身上搜出了一封情报信。”说着从怀里摸出一封带着血迹的信交给了戒尘。

戒尘狠狠踹了他一脚,进屋找净禅商议。

万一这人真是共党,他就这么去了,风险太大了。

众师兄弟商讨一番,觉得救人这事刻不容缓,但贸然进城又过于危险。

最后戒尘临危受命,他当土匪时,曾用土法子剜过子弹,如今这个情况,也只能冒险一试了。

大家也被分配任务,各自忙碌去。

戒尺提着木桶往山下赶,刚出庙门没几步,就看见苔青色的石阶上,斑驳血印稀稀疏疏几米远。

他赶忙拿起抹布,小心清理,血迹干涸在青苔上,很难处理。

他正集中精神时,忽地有人从背后拍了拍他,戒尺吓得一回头,山上的猎人正一脸困惑的看着他。

戒尺瞬间慌了神儿,脑子一片空白,低着头,不敢看他,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仿佛做了天大的错事。

两人僵持一瞬,最后猎人“奥”了一声,仿佛恍然大悟,拍了拍戒尺的肩膀道:”小师傅不必惊慌,想必外面兵荒马乱,寺里的日子也不好过吧?”

“小师傅一定是肚子实在饿得受不了,才开的荤腥,能理解!这种情况,佛祖也一定会理解的,阿弥陀佛。!“说完哈哈大笑,扬长而去,留下戒尺一人呆呆愣在原地。

回过神儿来,手上擦拭的动作更加急促。

不知过了多久,只见月亮抚过山岗,师徒三人在门口焦急的等待着,终于禅房的木门嘎吱打开,戒尘满心疲惫的走了出来,几个人上前去扶,才发现他衣襟早已经湿透了。

嗓子有些干哑,用微弱的声音说道:“我只帮他取出了左肩的那一颗,其他两颗是万不敢再取了。伤口用香灰消了毒,缝合包扎上了,能不能活下来,就看他的命了。”说完自己也虚脱的倒在墙上。

净禅赶忙叫徒弟两个把他送回禅房好好休息,自己慢腾腾的挪进了屋子。

屋里还有很重香灰味儿,那人趴在榻上,眉头紧皱,见有响动,努力抬起眼皮,发现是个老和尚,嘴角微微上扬,试图挤出一丝笑容,他真的太虚弱了,在平时这几个小小的动作,此刻仿佛用尽了他的全力。

他想说些什么,可无奈实在没了力气,净禅赶忙摆了摆手,叫他切忌乱动。

他心中不禁对这个男人肃然起敬,原本打算趁他昏过去的时候把子弹取出来,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醒来的,就这样硬狠狠挺了过来。

4

男人叫沈东阳,是共产党活跃在奉天一带的地下联络员,专门负责各游击队和延安方面的联络。

自张学良退守关内,日本人大肆攻占东北各地,蒋介石西北剿灭红色革命的行动却仍在进行。

领导人一方面在转移,另一方面也没有忘怀东三省的百姓,听到东北沦陷后十分痛心,他们自己也是从群众中来的,深知群众的不容易。

于是一直在向东北调遣专员,组织革命,因此东北地区有许多自发组建的游击队。

时光转逝,时令已快到大暑,沈东阳的身体也日渐好转,假以时日便要离开了。

天色阴朦的一天,紧闭的山门忽然被人扣响,所有人心都咯噔一声,净禅忙唤戒尺跑去后院。

这一个月来所有人都是提心吊胆,外面兵荒马乱,此刻基本上已经没了香客。

戒尘悄悄跃上墙头,仅一眼就吓得缩了回来,瞪着眼睛,对净禅默声说了三个字:“日本人”老僧眉头一皱,拨了拨头,示意戒尘去开门,两人都尽量调整好神态,戒叹却低着头,身子战栗着。

门栓刚拔掉,门外的人就不耐烦的一拥而入,先进门的是个点头哈腰的小翻译,狐假虎威地插着腰,对三人训斥着:“都干啥呢?让太君在外面等了这么长时间!我看你们是不想......”

话还没说完,就被旁边身着军装的军官一脚踹开,他用非常拗口的中国话说道:“怎..能扰佛门清净呢,阿弥陀佛。”说完做了个礼佛样。

净禅也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弄糊涂了,谨慎的回应道:“施主勿要恼火,方才我同几名弟子在后院整理,一时没听到敲门声,还请施主不要怪罪。不知施主来访所为何事?”

一旁的小翻译揉着屁股,抢言道。

“太君从东洋远渡而来,这次是为了帮助我们实现大东亚共荣。佐藤太君在日本就一直信奉佛教,这次被委派来驻守青天县,听说这里有座远近闻名的灵台寺,特地过来看看,你们还不赶紧好好招待。“

戒尘在一旁听的恼火,以前大清国的时候就有一群大鼻子外国人骑在中国人头上作威作福!

现在大清亡了,迎来了新革命,妈了个巴子的!这群鬼子胆子敢这么大,全都因为国内有这么一批喜欢吃屎的狗跟着。

他埋着头,攥紧拳头,牙齿磨得脆响,若是搁在从前,他肯定一刀上去剐了这个狗汉奸。

净禅往佐藤身后看了看,发现他只带着一个副官和两个卫兵,心里才松了口气。

便慢悠悠引着他们往大殿里走,跟边走边讲着灵台寺悠久的历史。

踏进大殿,首入其目的是高三丈许的释迦摩尼祖师镀金铜像,如今金箔早已掉落干净,露出底下斑驳的烂铜色,大殿开阔明亮,释迦摩尼祖师左侧是药师琉璃王如来佛,右侧则是无量光佛。

两座佛像都是泥塑,由于年久失修,身上已经出现了裂痕。常年不断的侍奉供香早已把禅香味儿浸入梁木,沉香弥漫,使得整个大殿都庄严肃穆。

出了大雄宝殿,便是平旷的殿前月台,曾几何时有多少佛门子弟在这里静默禅坐,灰白色的栅栏上的雕刻,叙说着往日繁荣。

下过阶梯,转到进院大道,道中曾摆饰过一个两人抱的鼎炉,前几年为了给下山弟子们做盘缠,叫人拉了变卖去了。

行至两侧杂草丛生的边道,两侧原各有两座大院,供奉余佛小像一千零二十三座,时过境迁,一处被拆散,一处无人打理,荒废着。

净禅每每见到这一派荒败景象,就心生凄凉,有愧寺庙祖师,他们一手建立并延续至今的寺庙,到了自己这儿没落了,现在已是奄奄一息。

绕过那座满是灰尘的大院,佐藤显得十分满意,出了门又要往后院走,几人心中一震,戒尘急忙去拦,拜手言道:“阿弥陀佛,早不知太君远来参观,后院还没来得及收拾,又污又乱,怕脏了太君,不如改日太君改日再参观?。”

佐藤撇了撇嘴,对小翻译耳语了一番,小翻译叉着腰道:“太君说没关系,他也十分好奇中国僧人的日常生活是什么样。”

说完就要引着佐藤往里院走,戒尘又往前拦了两步,埋着头动了杀念,小翻译:"哎呀“一声,一脚踹了过去,戒尘踉跄退了两步,仍拦在门口。

佐藤身后的卫兵急忙举枪瞄准了戒尘,佐藤也是起了疑心,执意要往里走。

一旁戒叹腿早已抖如筛糠,悄悄往前院退了退,净禅把戒尘拉到一边儿,自己表了个笑脸,扬起手,把两人往里迎。

小翻译眼球滴溜溜的转,奚落道:“千百般阻挠我和太君进去,该不会里边儿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把?”说完眯缝着眼看几个人的反应。

净禅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道:“施主玩笑了,本寺僧人恪守清规,谈何见不得人的秘密?几位请!”

佐藤心中也有些狐疑,跟着净禅阔步走向内院,后院环境果与前院大相径庭,遍地的杂草足有半米高,略整理出一条小路通向几间禅房。

“这后院荒了一两个月了,也一直没时间整理,太君可千万不要怪罪。”戒尘跟在后面,咳了咳,努力调整情绪,此刻他心中起伏,仍然吊着。

佐藤跟净禅走到禅房的门口,正赶上戒尺慌忙从沈东阳的屋里出来,出门见到拿着刀枪的日本人,当即吓得软倒在地,眼见就要哭了出来。

佐藤十分奇怪,刚要说话,却被戒尘抢先一脚踹翻在地,怒骂道:“还不滚去前院添香,挡在这儿干什么。”

戒尺愣在原地一动不动,小声啜泣着,戒尘解释到:“太君莫怪,这小子前些天手脚不干净,在山下偷了农户的馍馍吃,被师傅责罚清理禅房。”

“我吓他若是日后再犯,就找官兵捉他。他这胆小,见了您们这又刀又枪的,准是以为我叫人来捉他了。

净禅也忙上前附和,想叫戒叹把他拉走,却见他早已没了踪影,好在戒尺缓了过来,跑向了前院。

佐藤也并未太做纠结,倒是小翻译酸酸的诘问道:“方丈大师不是说本寺弟子都恪守清规嘛?又怎教出这般弟子?”净禅不敢狡辩,呵呵的笑着。

佐藤让小翻译去开门,两个人把心提到了嗓子眼,万一沈东阳在里边儿,他的身份暴露无遗,毕竟枪伤难以掩饰。

可大开屋门,室内却空空如也,两人才稍稍松了口气。

一间间禅房看过,也并无异样,直到推开杂物间的大门,小翻译大叫了一声,退回两步,里面漆黑如夜,借着从门口射入的阳光,正对门口竖放着一口棺材,掉了色的禅字正对几人。

棺材面色陈旧,像是放了很久。

佐藤眼前一亮,他从未见过这般物件,忙向翻译询问,一听到是丧葬用的敛尸器皿,兴趣就失了大半。

“老方丈,你们这寺院摆口棺材干嘛?”翻译问道,净禅用长袖擦了擦额头上渗出的虚汗道:。

“这是净海师兄快欲坐化时,四周乡绅捐赠的。没想到净海师兄病辞他乡,这口棺木就没来得及用上,一直在这儿放着。”

佐藤掩住口鼻,扫兴的走开了。

余下半日,佐藤与净禅坐谈佛法。

戒尘站在荒芜的后院,仰望天空,阴云浮动,狂风而起,整个世界仿佛剧烈颤抖着。

忽然天空撕裂一道巨大的闪电,世间忽如白昼,倏而,滚雷降至,振聋发聩,人心也随之撼动。

佐藤几人忙要下山去,这佐藤心沉佛法,忘记了时间,日下还有几份军队向南的要文要批。

净禅二人相跟着把人送出了寺外,佐藤等人刚刚踏出庙门,倾盆大雨忽至,淋得几人如丧家之犬,抱头逃窜。

戒叹带着戒尺,见佐藤一伙走远后,才远远从寺庙的一侧探出脑袋,遛到净禅身边儿。

戒尘心疼的帮小师弟抚摸胸口,他那一脚下的有些重,但若是不狠些,不谙世事的小师弟说错话,师徒几个的脑袋今天都得搬家。

他气愤的看着临阵脱逃的戒叹,一脚把他踹进泥水里,又淋着把他揪起来打,骂道:“你这个好吃懒做、贪生怕死的东西!只会给寺里惹祸!看我今天不好好教训你!”

两人扭打在瀑雨中,伴着惊雷,只剩戒叹的哀嚎。净禅在一旁看的心急,几唤戒尘都无济于事,只得扑进雨中,拦在戒叹面前。

“师傅,你躲开!不好好教训他,他日后一定闯下大祸。”戒尘呲着牙,他把心中所有的气全都借此撒了出来。

净禅想说什么,却全淹没在了暴雨中,只得伸直自己枯槁的双臂,紧紧护着戒叹。

戒叹见此,忙哭喊着独自逃回大殿,戒尘见到师父痛苦的表情,长叹一声,忙顶着大雨把师父抱回大殿。

戒尺愣愣的站在一旁看,忽的一拍腿道:“师父!不好了,那沈施主还在棺材中!”说完便要冲进雨中,却被戒尘拦了下来。

原来一圈没见人影,他便猜测可能藏进棺木中了,两人理佛时,他偷偷去查看,果然昏在了哪儿,已经偷偷安置回禅房了。

净禅听后长舒一口气,但这一急,自己仿佛也丢了半条命,身体疼痛不已。

戒尘把净禅背在背上,让戒尺去寻一把油伞给师傅打着,一件儿蓑衣倒披在净禅的背上,慢慢往后院走去。

“师傅,你不能再这样纵容戒叹了!。”戒尘小声嘀咕着。

净禅却气息虚弱,干瘪的脸颊靠在他的后颈上,什么都没说,只是用枯槁的手指轻轻拍了拍戒尘的肩膀。

大雨瓢泼,浸洗着这座饱经风霜的建筑,雨过拂尘,屋檐下垂落一行行淅沥沥的雨帘。

穿过月台两侧泄雨的水道,穿过庭道,汇聚成一条蜿蜒小河,流出寺庙,像一条条蓬勃的血脉沿着山道流淌,冲刷着石阶上来往的种种。

戒叹缩在佛像后,浑身发抖,望着哗哗的雨水,攥紧了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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