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鲤
文/千澄色
1.你是怎么看穿我的?
阮青鲤跟踪了江然醉大半个月,这大半个月里她吃不好睡不好,每天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盯着江然醉,一度濒临崩溃。
但谁让她是做赏金猎人这门生意的呢。作为朝廷海捕通缉的要犯,江然醉身价高到令人咂舌,比上百个普通囚犯的赏金加在一起还要高,引来十几个赏金猎人的争相围捕。
然而,江然醉也不是吃素的。首先,他武功高,尤擅轻功,其次,他反应机敏,聪明过人,跟其他通缉犯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以至十几个顶尖赏金猎人追捕了大半个月也没追捕到他。
十几个顶尖赏金猎人办不到的事,阮青鲤自然也办不到,所以她把追捕的重点放在了跟踪上,欲待那些赏金猎人与江然醉斗到两败俱伤之际,坐收渔翁之利。
这样的机会很快来了。
这一天走到青山镇外,江然醉进了路边的酒肆打尖,阮青鲤寻思寻思也跟过去了。
阮青鲤擅长易容,那天她化了个六旬老妪的妆,颤巍巍地走到江然醉斜对面的桌子旁坐下,点了一碗阳春面。不一会儿,面上来了,连带着一碟酱牛肉。
阮青鲤感到好奇:“我没有点酱牛肉,为什么上了酱牛肉?”
店家一指江然醉:“酱牛肉是这位公子送的,老人家您放心吃吧。”
隔壁的江然醉一脸融融笑意地望着她,阮青鲤一口老血差点吐出来。她跟踪了他这么多天,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敢情人家早发现了。
江然醉拎着一壶酒踱到她这桌:“阮青鲤,江湖上排名第十的赏金猎人,容貌殊丽,善于伪装,暗器功夫一流,迄今为止成功抓捕了五十七名逃犯。我说得不差吧?”
身份被识破,阮青鲤也没气急败坏,状若无事地吃起阳春面。
“你是怎么看穿我的?”
“很简单啊。”江然醉一边喝着酒一边给她解释,“出现在这附近的老人莫不是周围村子里的,你想想看,他们会舍得花三文铜钱买一碗阳春面吗?”
阮青鲤咂巴咂巴嘴:“有道理,受教了。不过,你知不知道我们赏金猎人榜上有个排名第六的辜三娘,尤其擅长使迷药?”
话音未落,江然醉突然感到眼前一阵眩晕,酒坛子“啪”的一声落在地上,晶莹的酒水流出来,转瞬渗入土中。“看来是我大意了。”
江然醉摇摇晃晃起身,不等站稳脚跟,原本坐于角落的辜三娘猛然暴起,执剑朝他肩胛刺来:“江然醉,我看你这次还往哪里逃!”
迷迷糊糊中,江然醉抽出腰间长剑,堪堪挡住辜三娘一击。之后两人便闪转腾挪地展开交锋。
阮青鲤看见这个情况,赶紧端着面碗闪去一边,一边吃着一边观察战况。等到她这碗面吃完,胜负也见了分晓。
迷药的药力在江然醉的身体里持续发作,导致他行动迟缓,终于在第三十五招的时候被辜三娘以她的独门绝招“凌波飞剑”贯穿了琵琶骨。
赢是赢了,可辜三娘也没讨得了好,身上被江然醉刺了七八剑,血流不止。阮青鲤瞅准机会,半路杀出,以七枚芙蓉金针逼退辜三娘,抓起地上的江然醉放到一匹马上绝尘而去。
2.我想跟姑娘做个交易
江上孤舟一叶,从流缓荡。阮青鲤坐于船头,以江水洗净脸上的装扮,露出一张白皙俏丽的少女面孔。净完面,她还顺道濯了发。
傍晚的江风料峭吟啸,阮青鲤洗完后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回到舱中。
船舱中,江然醉已然苏醒,身上的伤也被处理过了,只是因为被点了穴道的缘故动弹不得。这会儿看到阮青鲤进来,他立即发问:“我的包裹呢?”
“什么包裹?”
“随身的包裹,里面装着一只竹筒。”
“你说的是这个吗?”阮青鲤从一堆衣服下面找到江然醉说到那只竹筒。
江然醉看到竹筒完好无损,松了口气,对阮青鲤道:“是姑娘救了我吧,真是多谢。”
“谢就不必了,我救你是为了拿你换赏金,可不是出于什么好心。”
“那也还是要谢的。”江然醉言笑晏晏,忽然落目向舱外,“咦,江岸上站的是何人?”
阮青鲤下意识地回首,等反应过来受骗时已经晚了,江然醉闪电般出手,点了她身上两处大穴:“再给姑娘一个忠告,点完别人的穴道后最好每隔半个时辰检查一次。”
阮青鲤苦笑:“看来,要拿到这份赏金还真要费不小的波折,说吧,你想拿我怎么办?”
“我想跟姑娘做个交易。”
阮青鲤疑惑不已:“什么交易?”
“姑娘护送我去姑苏,完成一件我想要完成之事,之后我任凭姑娘处置。”
“我凭什么相信你?”
“那么多赏金猎人追杀我,加上官府的势力,我注定在劫难逃,既然在劫难逃,何不由我自己决定最终落在谁手上。”
阮青鲤思忖片刻:“你先把我穴道解了。”
被江然醉解了穴道后,阮青鲤活动活动筋骨,忽然跃至船头,月光映在浮动的江面上,被风一吹,形成金色波纹,好似一片片跃动的金鳞。望着那金鳞,阮青鲤幽幽开口:“看起来是个划算的交易,我答应了。”
自交易达成之日起,阮青鲤与江然醉二人便一路向姑苏进发,路上也曾遭遇凶险,皆在二人的强强联合下一一化解。
这一日终于抵达姑苏城外,江然醉望着城门上的“姑苏城”三个大字,眉目间浮起一层哀色。过城门时,守城官兵命他们把包裹交出来,一一检查。
江然醉按住了腋下的竹筒,似有犹豫。几个官兵看见了,愈发好奇,命令他立刻交出罐子。阮青鲤给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惹事。
江然醉想了想,把竹筒交到官兵手上。那几个官兵怀着莫大的好奇打开了,谁知里面装的只是一罐香灰,不禁大失所望。
其中一个长着鹰钩鼻的官兵不死心,嘟囔着:“要真的只是一罐香灰他会那么紧张,我看这里头一定有什么名堂。”他不由分说把香灰倒了出来。
阮青鲤几乎在刹那间感知到了江然醉身上的杀气,他瞳孔骤然收缩,全身绷得紧紧的,然后在下一个瞬间,闪电般抽出鹰钩鼻身上的刀,一刀砍过去。其他官兵见到这一幕,上来与他厮杀,却哪里是他的对手,三两个回合就被解决掉了。
杀完人的江然醉扔下刀,跪到地上,把撒在地上的“香灰”一捧一捧重新装回竹筒。
风中飘来一股淡淡朽木味,类似烧焦的尸体。阮青鲤霎时恍然,原来那根本就不是什么香灰,而是骨灰。
3.你朋友是怎么死的?
闹出那么大动静,城门很快戒严,严禁一切人员进出。府衙的官兵亦在姑苏城里四处搜查,企图找出行凶之人。
阮青鲤十分庆幸进城之前给自己和江然醉易了容,要不然他们现在也不可能舒舒服服地躺在客栈里看那些官兵像没头苍蝇一样乱窜。
这场风波持续了整整五天,五天后,一无所获的官兵放弃了搜查,姑苏恢复了往常的宁静。在一个秋意盎然的早晨,江然醉带着骨灰来到处于姑苏一隅的一座老宅前。
宅子久无人居,破败不堪,唯有门前的枇杷树向阳生长,亭亭如盖。别的果树都是春天开花,秋天结果,枇杷树仿佛逆季节而生,金秋时节,花才开满整棵枇杷树。
一串一串的淡黄色小花,闻来清香甘甜。
来此之前,江然醉把装骨灰的容器换成了一只白瓷坛子,彼时他在枇杷树下刨了一个深坑,小心翼翼地将骨灰坛子放进去,再用手一点一点掩埋。
阮青鲤在一旁看着,忽然问:“这就是你那件必须完成的事?”
“是。”
“坛子里装的是……”
“我朋友的骨灰。”顿了顿,“他死前曾说过想回家乡看看,所以我把他带回了家乡,葬在了他最喜欢的枇杷树下。”
阮青鲤颇为动容:“你这个朋友是怎么死的?”
“告示上不是写了。”
“告示……”
阮青鲤思索片刻,想到江然醉说的有可能是通缉告示。上面写着他夜入寿阳公主府拜访驸马陆崇安,其间见寿阳公主美貌,心生歹意,意图非礼,被驸马撞破后,恼羞成怒刺死了驸马。
阮青难以置信:“你是说……你是说你这个朋友就是……”
“驸马陆崇安。”江然醉平静地说出这五个字,那一刻,阮青鲤震惊到无以复加。既然是朋友,为何要去非礼朋友之妻,甚至不惜将其刺死,莫非真有“色令智昏”这等事?
还没等阮青鲤把心头的疑问抛出去,背后劲风袭来,来不及思考,阮青鲤纵身一跃,跳出三丈开外,一抬头,见方才站立的地方烟尘滚滚,一柄峨眉刺入土深达数寸。
峨眉刺是辜三娘的武器,果然,下一秒魅影一闪,辜三娘飞掠而来,拔出地上的峨眉刺,冲着阮青鲤巧笑倩兮:“妹妹抢了我的猎物,真以为就能这样逃之夭夭吗!”
“有本事的话,姐姐再抢回去咯,反正这笔赏金也是能者得之。”
“好一个能者得之,那我们今天就来瞧瞧谁才是这个能者。”
手执两枚峨眉刺,辜三娘朝着阮青鲤刺来,阮青鲤手上没有武器,不便与她正面交锋,仗着一身轻功飞闪腾挪,不给辜三娘近身的机会。
一旦辜三娘靠近了就使出“天女散花”的手法,射出漫天金针,半个时辰下来,辜三娘没能沾到阮青鲤的一片衣袂,反倒把自己气得够呛,冲着丛林中打了一声呼哨:“都这个时候了,你还不出手?”
林中传来一声怪笑,随即箫声响起。是排名第四的“鬼箫”离魂,意识到辜三娘多了这么个可怕的帮手后,阮青鲤企图以内力封住听觉,然那箫声如跗骨之蛆,始终追随着她的意识,扰乱了她的内力。
阮青鲤的动作迟缓凝滞,简直比中了迷药还叫人气馁。聚起仅存的内力,她将一蓬芙蓉金针射入箫声传出的密林。辜三娘抓住时机,一记峨眉刺刺入她胸口。
痛意传遍四肢百骸,阮青鲤以为自己这次在劫难逃,辜三娘的两枚峨眉刺忽然在她眼前断掉。
江然醉那一剑的力道太过刚猛,斩断了辜三娘的峨眉刺后余威犹存,激得树上枇杷花簌簌掉落。枇杷花的味道袭上鼻端,浓烈芬芳,几乎淹没了阮青鲤。
意识的最后,她听到江然醉对她说:“挺住,我这就带你离开。”
4.我以为你把我卖了
阮青鲤是被一阵琴声吵醒的,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间布置精美的房间里,琴音泠泠从外面传来,间或夹杂着女子的嫣然巧笑。
阮青鲤试图活动身体,才轻微动一下,胸口便传来一阵剧痛,她这才想起受伤的事,惊慌之下掀开被子查看,伤口已被包扎好了。
怀着种种疑惑,阮青鲤挣扎着下了床,强忍痛意走到门口。打开房门的那一刻她惊呆了,只见下方的天井里言笑晏晏的无一不是穿红着绿的美人,她们手握酒杯,笑语欢声。
不知呆了多久,江然醉端着一碗药走到了她面前:“醒了?刚好,我煎了药,你趁热喝了吧。”看到阮青鲤一动不动地看着下面,他解释道,“你昏迷之后,辜三娘二人对我们紧追不舍,为了躲开他们,出此下策带你来了这里,委屈你了。”
阮青鲤拍拍胸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趁着我昏迷把我卖了。”
江然醉愕然无语:“你觉得我看上去像那种人?”
“若是光凭看就能看出谁是坏人谁是好人,那这天下早就太平了——给我的药吗?”她接过江然醉手里的药碗咕嘟咕嘟喝了,喝完,用袖子擦擦嘴角褐色的药渍,“真苦。”
“你伤得不轻,还是回床上躺着吧。”
“你为什么不趁我昏迷这段时间逃走?”
“说好的交易,你陪我来姑苏安葬我的朋友,之后我任你处置。我江某人虽然劣迹斑斑,信用还是守的。”
“你……”阮青鲤踟蹰半晌,问出了那句在枇杷树下没能问出的问题,“你真的杀了陆驸马吗?”
“是我杀的与不是我杀的又有什么区别呢,人都已经死了……”江然醉的眉宇间掠过几许哀伤,“好了,不说这些了,你安心将养身子,我去药铺再买几副药来。”
阮青鲤将养了一个月,一个月后身体大好便和江然醉上路前往金陵。
按照惯例,阮青鲤把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