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逢小店:天使伤疤与干锅虾
01
这一天阳光很好，从层层叠叠的海面上金灿灿地叠过来，像极了北方姑娘色彩热烈的百褶裙。
补玉伸了个懒腰，将床帘哗的一声拉开，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楼下飘来椰蓉包的香味，补玉知道自己该下楼吃饭了，随手拿了一件鹅黄色的小衫披在身上。
吃过早饭，补玉将一张五元的人民币压在还残留着奶香味的蒸笼下面。早餐店的阿婆见了，忙不迭将钱给她塞回去。
补玉做了个调皮的表情，一溜烟就走到了门外边。只是她走得太急，又没看路，正好撞上前面的一位男子。
他身上有饱经沧桑的味道，补玉想。这时她已经反应过来，跳离了男子五不远。
“抱歉”，她说。
那男子微微点头:“没关系”眼神却穿过她，落在了后面正在柜台上擦桌子的阿婆。
补玉搬了一条椅子在门外坐着。
大约半个小时后，那男子从店里面出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补玉立刻奔进去:“阿婆……”
阿婆看了她一眼:“又想来听故事了？”
补玉一脸被说中的模样:“阿婆，您也知道，我不是在写小说吗？”
“问我照片上客人的地址”，阿婆对着补玉吐槽:“来岛上那么多客人，我怎么会记得，更何况是游客……”阿婆指了指那面墙上的某张照片，便继续到后面去忙活了。
补玉出门的时候还特地留意了一下，那张被那个男子关注的照片，是个笑容温婉的姑娘，只是脸上有道明显的伤疤。
补玉想了想，便离开了。她还要赶着回去经营饭店的生意。
02
挂在门口的晴天娃娃发出声响。有两个人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补玉认出其中一个男子就是那天在阿婆早餐店的那个人，他今天牛油果色的风衣，手指骨节修长。另一个人顶着一头卷毛，一副还没睡醒的样子。
“只要她还在这个岛上，用不了三天我就能找到她。”卷毛翻着菜单对他讲。
男人垂下眼睑:“我已经十二年没有见过她了。”
卷毛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咳……”，看起来这个情况是他没预料到的，先前立下的承诺仿佛一阵风，吹得卷毛抖了一下。
不过卷毛很快就耸耸肩，继续看着手里的菜单，然后转头看着补玉。
补玉正在自己脑海里构思着一些故事情节，被这突如其来的目光吓了一跳。
“老板，来份干锅虾。”
她定了定神，没叫人看出端倪:“好，马上来。”
看起来像是委托别人找人，但是，那个卷毛看起来真像个骗子。补玉在转身去往厨房的路上边走边这样想。
03
当电台广播着台风正在向本岛逼近时，补玉正把店门口的餐板搬进来，她手里忽然一轻，抬眼就看到了那个男人。
“谢谢……”补玉想起来几天前陪他一起来的那个卷毛，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他:“找到了吗？”
“啊？”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令他微怔一下，随即又回过神来，“嗯。”
本来准备好安慰的话语这下全哽在补玉的喉咙口。
“来一份干锅虾吧……我可以在厨房看着你做吗？”
其实客人在厨房看做菜是大忌，只不过补玉看见他说这话时，眼里有星星在闪，于是她答应到:“好。”
京屿的爸爸有一家小吃店，一口大铁锅架在门口，每天很早就能听见油锅沸腾的声音。他只做干锅虾，配着冰好的啤酒一起卖。辣椒和洋葱爆好的香配着虾的鲜，闻一闻都让人嘴馋。
在厨房里依次切好土豆，莴笋，洋葱的补玉听着站在身边的男人说出这番话。
小吃店是车库改造，而他家就住在车库的上一层。
若说他和京屿之间有什么交集，那就是在他妈妈对楼下浓重的油烟味表达不满的时候，京屿拎着他爸爸做的干锅虾来道歉。
“我们不要！”妈妈的态度并不好，然而他却很为那一盆干锅虾心动。
第二天去上学的路上，京屿用自行车将他拦下来，笑嘻嘻地塞给他一个便当盒，里面装着的就是干锅虾。
“干什么？”虽然他有点受宠若惊，但也知道不该欢欢喜喜地立马接受。
可京屿脆脆地一句话却将他表现出来不屑的面具给打碎。她说:“你想吃的吧，孟子然。”然后眉眼弯弯地看着他。
“孟子然是我”，他看着补玉讲，眼睛里有种柔情。
补玉点点头。
“那时我十三岁，京屿十四岁。”
04
刚刚升入初中的孟子然最大的烦恼便是学校里面纠缠着他的那几个坏孩子，他们常常把他截在校外，敲诈他的零花钱。
出于自尊，他没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他也知道，自己不善于表达，也没有证据，说不定最后还会惹来一阵毒打。
于是只得每次下课拼了命似的往家里跑。
但是那天，却被来找他取便当盒的京屿撞见。她让他们把书包还给他，还认真地记下来他们的学生牌。
可是那些坏孩子怎么会把一个女孩子放在眼里，他们把我书包丢来丢去戏弄她。后来她摔倒在垃圾桶旁，垃圾桶里的大块碎玻璃划伤了她的脸。
坏孩子们一拥而散，她的伤口很深，一直汩汩地往外冒着血，可是她还很冷静地安慰他不要哭，不要害怕。
05
他顿了一下，没再说话。补玉想听他讲下去，却又不好开口催促。
油锅里气泡开始炸裂，一股菜油香盘旋而上。补玉将清洗过后用料酒腌好的虾撒上一点淀粉丢进热锅里，炸熟后捞出来，再把切好的素菜过一下油捞起来。
过油的噼啪声令他们之间短暂的沉默显得不那么尴尬。
他深吸一口气又继续讲。
后来京屿的脸上留下了一道疤，对别人她只说是不小心划伤的，但他明白那是为了照顾他的小小自尊。
明明京屿才比他大一岁，却成熟地像个大人。
有一次他他参加学校的足球队选拔，经过高中部时，正看到几个女生在揶揄京屿:“从前好看有什么用，现在变得好丑了呢。”
她垂着头，一句争辩也没有。
他走过去想打断女生们的窃窃私语，却在半路被京屿抓住了手腕。
她对着他摇头，那意思他再清楚不过:生活里没有这么多英雄主义。
没过多久，京屿就搬家了，因为爸爸的店不断接到投诉，只好换个地方。
走之前，他将写有自己电话号码的纸条塞给她，却忘了要她的。
可是这么多年，京屿从未给他打过电话。
一切美好与不幸好似都销声匿迹般。
06
补玉往油锅里倒入花椒，洋葱和大蒜，再放入干辣椒和豆瓣酱，一股辛辣的气息扑面而来。把以前炸好的虾和素菜倒进去翻炒，再放入盐和孜然粉，出锅前，补玉还随手撒上一把白芝麻。
她将菜端上桌子，看到他坐下盯着眼前的干锅虾，缓缓地说。
想找到京屿是想给她做修复手术。
京屿搬走后，他开始是想成为一名整容医生，于是不顾父母反对，进了医科大学，再后来进了整容医院。
可是他找到她时，她已经有了相伴一生的人，她也不再介意那道疤。
“也许比起脸上的伤疤，有些人残缺的心灵才最需要修复。”他轻叹一声，“自从京屿搬走后，我常常做梦梦到干锅虾的味道从楼下飘下来，就跟现在的味道一模一样。”
他夹起一块虾放进嘴里，门口的晴天娃娃却在响。
有个面容温婉的女子走进来，他唤她:“京屿。”
补玉自觉地推到厨房里去了，接下来，就是他们两个的故事了。
补玉夹起锅里还没盛完的干锅虾放进口中，细细咀嚼:“味道还不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