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国库丰盈了吗？粮仓填满了吗？南边的水利设施规划好了吗？北边儿的军备物资准备齐全了吗？一点儿正事儿都不干，朝廷给你们发俸禄是为了什么？让你们一个个的盯着朕的公主的吗？啊？”
“她宫里的养几个人跟你们有什么关系？别以为朕不知道，你们就是看着朕疼她，整日里想叫自家子弟尚公主做驸马。一个个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得上朕的掌上明珠！”
“朕明白告诉你们，就算是哪天朕的公主想不开，要了你们谁家的少爷公子做驸马，那之后她想做什么，你们也没资格干预！一个个的拿着俸禄不干正经事，就知道计较这些风花雪月鸡毛蒜皮，朕都不知道你们还有什么必要站在这里！”
……
“父皇真这么说了？”
我和子晖坐在荷花亭里，太子殿下给我剥着莲子。
“是呀，父皇生了好大的气，那群大臣大气都不敢出，一个个的只知道低头说臣惶恐……哈哈哈，真是活该，让他们没事找事！”
子晖也只有在我这里，才能做一个有什么说什么的小少年，在外面，哪怕是在父皇面前，他也要时刻牢记，自己是一国储君，时时刻刻规矩自己的言行举止，累得很。
“是父皇让你来跟我说的？”
我接过他已经清了芯的清甜莲子，一颗一颗的慢慢吃。
“没有，父皇说这几日我也累了，给我休息一下……”
他停下了剥莲子的手，抬头和我对视——孩子终于反应过来了，他就是被父皇送过来向我邀功的工具人。
父皇什么时候在压榨他这件事上手软过呢？
姜还是老的辣呀！
“好吧，我可怜的子晖，陪你阿姐一起去煮碗清心莲子甜汤吧。”
我把去了芯和没去芯的莲子混在一起。
“就当是为了你，小小的报复一下父皇。”
我对子晖眨眨眼，他笑开了。
我原本也是打算这两天要给父皇送些消火的汤汤水水的——我记得前世这个时候，西南水灾叫一连两座城都无处安身，父皇每天都要听一群老家伙互相推诿，谁都不想负责，谁都不想去处理。
父皇最后是积劳成疾走的，想来就是这个时候埋下的病根。
我既然记得，自然要早做打算。
最后具体是如何整治的我是不清楚，但是谁处理好的我还是记得的。
是子晖手下的一个不起眼的小臣，因为不知道具体是谁，我才没有真的去请父皇换了东宫的人。
果然，在一众推诿中挺身而出的，还得是我们家子晖。
“儿臣请旨，前往赈灾。”
随行的护卫头子是父皇有心历练的曹勋。
“云风，你也跟着太子殿下去。”
子晖第一次出远门，我这个做皇姐的自然是百般放心不下。
哪怕凭着前世的记忆心里清楚，太子殿下此行完全不会有事。
我召来了平日里寡言少语的云风。
“我看的出，你的武功很高，我身边的护卫统领也说过，要是正经比试，他也没把握一定胜你。”
我紧紧盯着他的眼睛，我知道，此刻我的眼神里满是恳切。
“我知道少年人心里总有自己愿意为之付出一切的理想，太子跟我说过，你是想要一个武举入仕的机会——现在机会就在你面前，只要你此行保住太子安然无恙，你便不用在我这嘉宁宫蹉跎岁月，自有你的坦途等你，如何？”
他来我宫中也有许多时日，可我却是第一次这样近距离的与他对视。
他的眼眸是少见的纯黑，像是不做任何修饰的墨，干净。
可我却觉得这一双瞳里参杂着许多我看不明白的东西。
“……是，云风领命，一定保护好太子殿下，只是……”
他看着我，眸子里的墨仿佛要渗出来。
“回来后，云风可以继续来公主殿前伺候吗？”
“我的侍卫统领从小跟着我，我不想换。”
我不太明白，子晖不是说，云风一心武举守卫边关，却因出身无法参与，这才愿意来伺候我的吗？现在这是什么情况？看上我这嘉宁宫守卫的位置了？
“……云风可以从站岗小兵做起。”
他的墨眸里似乎闪过无奈。
“那都是你自己的选择，你不后悔就好了，我只需要你保护好太子就好了，当然，自己也不要有事。”
他离我太近，眼神也太过专注，叫我无端生出一种被渴望的感觉。
怪吓人的。
我赶紧往后挪了挪。
“是，云风领公主命。”
他单膝跪地，很是郑重。
当年我陪父皇南巡时，去过这次遭灾的两座城，那时且走且玩，足足两个月才到那里，如今救灾事急，子晖一行人几乎是全按照急行军的速度前进，不到一月就开始了救灾工作。
这些大事我一个公主是没法管的，我有自知之明，这些正事我不懂就不添乱，安安分分的做自己能做到能做好的事情，比如，哄父皇放松，逗父皇开心。
嘉宁宫走了一个云风，其他几人却都还在，陪我一起给父皇取乐已然足够。
“太子精挑细选给你的人，现在倒是被你借花献佛，回来子晖找你哭鼻子，父皇可不管！”
放松了的父皇又想起了揶揄我。
“子晖来找我哭鼻子，只会是因为父皇压榨他。”
我毫不示弱，眨着眼满是狡黠。
“不过我也知道，父皇每天很累，非常喜欢像现在这样，每天无所事事，所以……”
我笑得坏坏的，以手遮脸，靠近父皇的耳朵说悄悄话。
“等子晖回来，父皇可以装病，正好都说他这次办差办的不错，您就说叫太子监国，然后您陪我出去玩玩，这样，子晖也找不到我哭鼻子，怎么样？”
“噗……子晖得罪你了？你这主意真是坏极了。”
父皇忍俊不禁，伸手点点我的额头，假意斥责我。
“子期是心疼父皇嘛~子晖还年轻，等他成亲生子，以后也可以效仿父皇，叫他的太子监国，我也愿意陪他出去玩的！”
我很正直的样子。
“你呀！长不大的小丫头！就知道玩！”
父皇笑得不行。
“不过你的主意很吸引父皇，那你这几天辛苦挑挑各家适龄的姑娘，等太子回来，给他办几次赏春宴，等他定了亲，父皇就听你的，跟你出去玩。”
“好呀，一言为定！”
我是想着怎么化解父皇前世积劳成疾的问题，但想来想去，也就只有坑一下我亲爱的皇弟了——子晖这么好，肯定不会怪我的！
想想每次被父皇压榨都哭唧唧的太子殿下，我有点儿心虚的喝了口茶。
6
为了弥补即将被赋予重任的子晖，我在给他挑媳妇这件事上可谓是尽心尽力呕心沥血。
先看容貌心性和才学，再问出身和交际圈，之后查查祖上三代和旁系三支有没有干过什么不得体的事情，然后观察一下父母兄弟姐妹是否有趋炎附势甚至外戚专权的意向，是否愿意一心拥护太子护卫太子……
最后，我甚至想把最后筛出来的各家小姐们请来宫中留宿，亲自试试各位入睡后有没有什么不好的习惯。
但查到第三项的时候，我就开始意识到，我的要求太严苛了，照这样下去，别说办几场赏春宴，就是只一场，人数怕是都难以凑上十个。
我只好试着把不得体的标准放低，可是……丢人现眼不能划掉，作奸犯科不能划掉，违法乱纪更不能划掉……
“这京城里的人能不能都好好做人？这是在为难谁！”
我被气坏了，一桌子的书册图画都被我一挥袖子扫到了地上。
“殿下息怒。”
云岚端着一碗绿豆汤来到我身边，双手温柔的搭上我的肩膀，为我揉捏。
云竹和云墨低头为我捡起散落一地的东西。
“殿下，您的标准可以稍稍调整就好。”
云墨看着我纸上被几番涂改的字迹，来到我身边轻声劝慰。
“您可以把已经把事情处理好了的闺秀放到入选当中，比如官府已然按律惩治的，或者犯事之人与其已然断了关系的，还有改过自新一心向善尽力弥补的，都可以先算她入选。”
他轻声细语的把许多我已经丢到落选堆里的名册捡回来。
我看他一拿一个准，微微蹙眉心中好奇。
“我好像也没问过你，你是哪家出身？竞对这些事如此通晓？”
云墨拿着名册的手一抖，随即轻轻放下，沉默的跪在了我脚边。
我知道，他是不愿意说的。
“罢了，你继续吧，我歇一会儿。”
我摆摆手示意我的不在意，身子往后靠，闭上眼微微仰头，示意云岚帮我按按头上穴位。
耳中听到衣料摩擦靠近的声音，一股青竹香气悠然冲入鼻腔，是云竹。
“我喂殿下吃些绿豆汤吧，小岚之前特意冰镇过了。”
“啊……”
我微微张嘴。
绿豆汤又凉又甜，我的心情一下子就好了。
后来我选人的时候，几位云公子就时常来给我送东西，倒是叫我没那么烦这件事了，只是效率也不可避免的慢上许多。
直到子晖回京，我才终于定下了第一次赏春宴的请柬。
比子晖更早来嘉宁宫见我的，是云风。
少年已然不复几个月前那副稚嫩严肃，取而代之的，是见过血的锋利，和更加寡言的内敛。
但我却似乎能窥见他越发冷冽的外表下，莫名雀跃的内心。
云岚是最高兴见他回来的，晚些时候来给我送糖水的，只有云竹一人。
“小岚缠着阿风说话呢，殿下要去看看吗？对着殿下，阿风是不敢说这么多的。”
云竹是个腹黑的，不过我最喜欢和他同流合污。
我俩……主要是我，一路对着宫娥比手势，要她们不要声张，然后俩人直接站到云风和云岚说话的假山后面。
“曹小将军向陛下请旨，要以此次功劳和赏赐，换一个来嘉宁宫伺候公主的机会，也称得上一句痴心不改了。”
这确实是云风不会与我谈起的话题。
“啧~痴心不改？你是这一路累傻了吗？明明都被公主拒绝过了，还不要脸的纠缠，这分明就是痴心妄想死不悔改吧？”
嗯，云岚这张嘴，总是这么够劲儿。
我也这么觉得。
“我之前就听说了，这个曹勋当初就想拿陛下对他们曹家的愧疚，换取尚公主的机会，简直是不要脸至极！”
“他竟是如此？”
大约是这一路同行，曹勋确实有几分本事叫云风佩服的，此刻这声音里有几分不可置信。
“可不是嘛，你这个就知道习武的粗人，可别被人骗了！”
“对了，陛下没答应吧？”
“没有，陛下说，边境缺将，要派他前去。”
“那就好，风哥，你羡慕不呀？”
“是我拒绝了，我想留在公主身边。”
我被云竹看了一眼莫名害臊，赶紧扯他袖子，拉他一起走了。
晚膳时候，子晖跟在父皇身后来了。
几月不见，少年身量长高不少，我瞧着便想起前世他被毒药折磨的瘦骨嶙峋的样子，鼻子一酸，险些落泪，多亏有久别重逢做掩饰，才不至于吓着他累得自己编个解释。
席间我跟他说了赏春宴的事，果然，他挺不情愿的。
但我没退步——他更不情愿的现在还不知道呢。
这场赏春宴我挺有把握的，所以总共也只准备了一场——小全子来跟我说了，他家主子这次去赈灾之前，就有一个时常书信来往的闺中红颜了。
约么是怕影响女子声誉，子晖把人藏的很好，我寻么也是费了一番功夫的。
不过看宴上子晖的反应，倒也不算是浪费时间。
一切都是我这个如母长姐来操持的，在咱们太子殿下还沉浸在新婚的喜悦之中时，父皇一旨禅位。
子晖被大臣们缠了一整天，隔天醒来，就发现自家太上皇老爹和长公主阿姐都不在宫里了。
……
“子期呀，你说子晖现在是什么反应呀？”
身上没了皇帝的责任，父皇整个人都放松了，靠在马车里挑着帘子往外看，整个人都散发着风流俏大叔的潇洒风韵。
“父皇想知道，等一会儿云风回来您问问就知道了。”
我就笑，捻了一块桃花糕给他。
马车外，是自告奋勇来赶车的云岚，四周是散落的暗卫。
毕竟也是太上皇和长公主嘛。
“子晖给你寻了那么多个少年，你就带着两个？”
“一开始我就说了，在我愿意的时候，来去全凭自愿，而且他们确实得用，子晖刚登基，都是用的上的。”
我给自己斟了一杯梨花酿。
“殿下少喝些，出来的急，云岚没来得及带解酒药呢。”
出了宫就是自在，连我的面首都敢顶撞我了！
“赶你的车！”
我轻叱一声，转头却和父皇对视而笑。
“阿爹，你想去哪儿呀？”
“去哪儿都好，四处看看呗，就先去西南看看子晖的功劳吧……”
迎着越发热烈的太阳，云岚一扬马鞭，马车稳稳的加快了速度，向着西南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