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亭古道又逢君

2022-08-02 21:03:11

古风

当崔执意识到皇帝的耳目几乎无孔不入时,祝良姝已经干脆利落地将对面的一干杀手一一击杀。

等满地尸体被另一波人清理干净,祝良姝转头看向还没反应过来的崔执。

崔执立即正色道:“吃鱼,今晚咱们吃鱼。”

1

祝良姝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安静过了,因为她有一个话多的新主子。

不仅话多,还牙尖嘴利。

一天不挤兑她就好比一天没下蛋的母鸡一般憋得慌。

端方君子什么的都是骗人的,崔执这个人唯一能和“君子”扯上关系的就是动口不动手,动手必失手。

但崔执此人当真是勇于认错坚决不改。

顺利抵达建州后又恢复了往日人前人后两个样的死性子:人前是尽心尽力的安抚使,人后是牙尖嘴利的大少爷。

一时间不知道是崔执演的累还是她忍的累。

建州今年出现的干旱产生了大量的灾民,还有不少饿死的,有些县城甚至因处理不当导致灾民和官府冲突以至于灾民袭击粮仓造成伤亡。

如果处理不及时势必影响朝廷威信。

崔执作为皇帝赏识的朝堂新秀在这个时候被派到建州既是机会也有风险。

办得好无疑是为仕途添砖加瓦,办得不好便是替罪羔羊,前功尽弃。

崔执每天早出晚归处理事务,一回来就在床上当尸体等着被服侍,连气祝良姝的次数都少了不少。

即使她有心帮忙也被崔执果断拒绝。

“外头乱的很,你一个女子还是在屋里待着稳妥。你又不会说话,万一真出了事喊也喊不出来。”

祝良姝不服气,直勾勾地看着崔执,徒手掰断了桌上的一把筷子再递给他看。

崔执吓了一跳,清了清嗓子解释道:“我不是信不过你,但是意外这种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好歹是陛下派来的安抚使,光天化日之下出了事对谁都没好处,所以你只要在驿站确保我的安全就够了。”

趁祝良姝思索的时候崔执翻了个身,“看好咱们这就成了,别让人放什么不该放的东西进来。”

说完,崔执张开嘴等着祝良姝喂饭。

祝良姝不惯着他,两手勾住崔执肩膀把人拖着靠在被子枕头上才转身去搬吃食。

2

天快亮的时候,崔执才揉着眼睛回到驿馆。

祝良姝早就提前为他安排好一切。

“你先回来。”

祝良姝又转过身去,脑袋微微一歪,用眼神表达疑惑。

其实昨天崔执去了临近几个县衙查看那些因为袭击粮仓而被关押的犯人。虽说县官的解释也说得过去,但他还是觉得有些许不妥。

按照县官们的说法,因为当时的灾民各个都红了眼,看守粮仓的衙差们奋力反击,场面十分的混乱,因此导致衙差和灾民各有伤亡。

不少灾民抢夺粮食逃走之后又害怕被官府查到祸及家人,所以躲藏起来,甚至落草为寇,说不定崔执来建州的路上碰到的那伙人就是犯事的灾民。

祝良姝在崔执手心里写字:是那些县官说的还是牢里的犯人说的?

崔执反过来在她手心里写字:大部分是县官说的,尤其是灾民的消息和去向。”

是不是太详细了,而且似乎都有迹可循。”

崔执点点头。

牢里的灾民是真灾民,其他地方的可就未必了。

祝良姝眉头一皱。

崔执有些讽刺地说道:“县官们都让我务必抓住犯事的灾民以此平息事态,只怕日后有的忙了。”

他们想让你背黑锅。

崔执在她手心里点了点。

需要我做什么?

劫个狱。

祝良姝用瞪圆的眼珠子表达了自己的诧异。

一动手就劫狱?

你不怕知府知道有人劫狱跟陛下告你的状?

崔执也不解释,笑眯眯地使唤她:“行了,去做事吧。”

走之前祝良姝在他腰上用力掐了一把,疼得崔执眼角抽抽。

等崔执被一阵辣椒味呛醒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三个时辰,他揉了揉还肿着的眼皮从床上爬起来,刚刚收拾好的时候祝良姝拎着食盒走了进来。

“今天怎么想起来煮辣菜?”

劫狱。

崔执用眼神询问:做辣菜跟劫狱有什么关系?

祝良姝则一脸无辜地看着他,就是不解释。

两人大眼瞪小眼。

直到崔执受不了双眼的干涩败下阵来才结束了这场无聊的较量。

崔执愤愤地扒着饭,期间他还在祝良姝手上写字:你们操练的内容里还有瞪眼?

祝良姝回道:关你什么事,不吃我就端走。

整顿饭崔执都用一种幽怨的眼神看着祝良姝。

谁家公子少爷做成他这样,话不能问饭不好吃。

他快被辣麻了。

谁让她是陛下派来的。

祝良姝前脚刚收碗,后脚就有人急匆匆地跑来禀报:“大人不好了,有人劫狱了!”

崔执叼着馒头楞在原地。

他觉还没睡醒,事儿就完了?

等来人走后,崔执看向祝良姝。

祝良姝对他的眼神大为不解。

看什么看,你让我干的。

3

原本祝良姝还担心劫狱的事情会让其他县城群起效仿,谁知几天过去除了偶尔几次闹事几乎毫无波澜。

祝良姝觉得自己的脑子好像有点不够用了,这和自己之前遇到的完全不一样。

面对火红水煮鱼和鲜香黑鱼汤二选一的局面,崔执屈服了。

他来的这半个月安抚民心调配物资做足了工作,但凡有衙差犯错的都就地处置,敲山震虎。

被欺压的灾民看见狐假虎威的衙差被处置心里觉得痛快,也会对安抚使的安排多一分信任,更何况有拿到手的粮食。虽然少,但好歹还能顶上一段时日,灾民们也就无心冒险。

牢里的灾民和他们同病相怜,甚至可能就是他们的亲人,只怕高兴还来不及。反正劫狱倒霉的又不是他们。

至于知府,崔执压根没给他发挥的机会。

崔执在灾民面前好一通给朝廷戴高帽的时候找了托当众发问劫狱是否有灭口之嫌,那些人还能不能找回来。

崔执笑着承诺他和知府齐心合力一定会有个结果,在场各位皆可监督见证。

一顿“贼喊捉贼”的戏码把知府气得差点绷不住脸色想要骂人。

有人眼角看见知府的脸色不对劲,大喊道:“林知府这是怎么了,莫不是不想出力不成?”

“崔大人初来乍到年纪又轻的,林知府不能做甩手掌柜吧?”

人群顿时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起来。

等所有人散去之后,林知府再也不能像之前一样高高挂起,打着把一切都推到他头上的主意。

除非回不了京都,否则一旦他和陛下告状,林知府堵不住建州的悠悠众口。

官场晋升何其艰难,林知府这类人可不喜欢什么东山再起的说辞。

两人边吃边聊。

这么看来,建州的干旱并没有原来上报的那么严重。

的确,富商也就罢了,其实官府的存粮加上还有的收成足以度过这次难关,何至于闹到原来的地步。

有人贪污?

多半就是,否则灾民暴动的也太早了,而且你不觉得这次安抚官员们太过听话了吗?许是见我不好应付,所以在此时收手,以免惹祸上身,最多就是只能贪一半。

祝良姝不动声色地收回手,实际上心里有自己的想法和疑虑。

如果只是为了贪污,早些时候闹出那么大动静未免太过冒险。既然还有粮,一开始为什么不分发给灾民要等他们去抢?

被袭击的还都是比较充裕的粮仓,人和粮一起下落不明。

其他产量少的县城既没有明显的人口流动,也没有灾民袭击的例子。

更奇怪的是,这些日子以来分发的粮食虽然少但是从未中断,就算是崔执逼的,知府哪来的粮食?

难不成是以前贪的吐出来了?

晚上等崔执睡着以后,祝良姝在房间里打开传进来的纸条。

“袭击一事属知府监守自盗,狱中灾民被蒙骗参与其中。崔执尚在追查储粮下落。”

一阵摇曳的火光过后,纸条变成灰烬,被祝良姝埋在屋内的盆栽里。

崔执查粮食,她是来查人的。

4

听说官衙里处置了一批人,都是崔执的手笔。

不知道这般种种哪一桩烧了林知府屁股上的毛,逼得他终于按捺不住把手伸进了崔执的屋子。

只不过他和崔执算半个同僚每日共事办差,寻不到正当理由进来,便换了个人。

看清来人的脸,原本就没什么表情的祝良姝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那是崔氏一族的族人,一个心比天高的少爷。

从前只知道他这人不知所谓,今日才明白他还是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驿馆专供往来办差的官员使用,闲杂人等不得入内,不过如果是权柄较大的官员偶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不是不能。

祝良姝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接着在纸上写:崔大人不在驿馆,若有需要奴婢可传递消息代为传达。驿馆不便接待亲友,还望崔少爷见谅。

这崔少爷打从听见“崔大人”开始神色就不大好,一听祝良姝的话顿时语气不好:“是真的不能进去还是你这奴婢自作主张以为得了主子宠爱便以下犯上?”

崔少爷可以随意询问驿卒,奴婢绝不干涉。

崔少爷越发气结,愤怒地看向自己的小厮。

小厮吓得缩着脑袋。

少爷每日读书都不知道的事,他一个家生的小厮怎么会知道。

老夫人早就提醒了不要得罪主家少爷,自家少爷非不听,传回京都只怕要被人笑话一辈子。

祝良姝又开始在纸上写字。

是否需要奴婢为崔少爷安排马车去往官衙?

崔少爷拂袖冷哼。

祝良姝招手唤来身后守着的小厮去牵马车,办完事便将眉眼低了下去。

崔少爷打量着她,只觉得崔执选的婢女除了色相一无是处,只会讨好献媚,主仆俩一个路子!

马车一走远,祝良姝转身就走回道崔执屋里里里外外检查一遍,没发现异样。

她想了想,又回去自己的屋子翻了翻,果然发现房梁上有一处被掏空,里面塞了本不知道什么东西。

打开一看,竟是一封山贼头目所写书信,表达对崔执慷慨庇护的感激之情,还附上谢礼的地点。

祝良姝叹气一口,心道:藏在我的屋子却是给别人送钱,太不把她当回事了,难道她一个贴身婢女不值得贿赂?

一气之下,祝良姝让人把崔执的“礼物”给劫走了,一点都不剩,还换上了一点点特别的东西。

果不其然,没多久林知府就带着一群人闯进驿馆搜查崔执一行人的房间,在踹祝良姝房间时尤其用力和迫不及待。

没搜出什么结果,林知府还有后招。

门外一个鬼鬼祟祟的驿卒被抓了进来,声称见过祝良姝深夜在驿馆墙角边和陌生人接头。

崔执冷笑一声,“你那天和春风楼的姑娘春宵一度,是怎么看见她一个哑巴和人接头的?”

驿卒震惊道:“她是个哑巴?”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变化,包括那些被林知府为表公正起见拉来的官员和乡贤。

头一回见到这么不用心的栽赃。

“接……接头不……不一定要说话……”

“不一定?不一定你如何肯定她就是在和人接头?你肯定她在和人接头怎么说接头不一定要她说话?她睡不着去墙角不成吗,轮得着你来定论。你个人证比林知府府上那副明月潮生图都假。”

众人的表情一时间各自精彩。

林知府为了摆足架子,一向以文人雅士自称会友。那副赝品不是没人看出来,只不过为了不得罪于他闭口不言罢了,偏偏他自己把自己哄得挺高兴。

祝良姝觉得崔执那张嘴只要不是对着她,牙尖嘴利起来还是很讨人喜欢的。要不是场合不合适,祝良姝真想给他鼓掌捧场。

林知府愤怒的眼神几乎想要把崔执刺穿,有德高望重的乡贤提醒后,转而把目光投向跪在地上的驿卒。

“小人听到了,那人和她说谢礼埋在土地庙后山最大的树后!小人没有说谎,句句属实啊各位大人!”

顷刻间,崔执的眼神暗了下来。

“安抚使,为了证明你自己的清白再走一趟如何?”

林知府隐隐得意道。

结果自然什么也没找到,倒是挖出一堆臭狗屎。

众人的表情再度精彩。

“林知府和这些个奇奇怪怪的东西还挺有缘的,就是不知道埋东西的人是不是有什么话相对林知府说了。这意象在下还是头一回见,不知各位可悟出些什么?”

众人咬着牙不让自己笑出来,齐刷刷地摇头。

这有什么不明白的,骂林知府臭狗屎呢。

“在下也实在不明白,林知府不如留下慢慢参详,我等还有事要忙,先走一步。”

敷衍地行完礼,崔执走得干脆。

祝良姝紧随其后。

回到驿馆,祝良姝热情地伺候崔执,十分难得,崔执也受用得很。

“以后你和别人吵架,要记住抓住最紧要的东西,别学京都贵女们用什么典故,再不然就是婢女们那几句粗话。简洁易懂才是真道理,所有人听懂了才能一起帮你笑。嘲讽别人要从根上使劲儿。”

从根上使劲儿……

这句话在祝良姝脑袋里不断回响,最终召唤着祝良姝做出了回应。

没几天林知府家里就闹出了笑话:林知府出门寻花问柳的儿子与人私通时被狗吓出了草丛,那情妇还是林知府养着的年轻貌美的外室。

然后到处都在传林知府养外室充面子的事。

崔执开始思考祝良姝对根这个词的理解会不会过于具体了。

5

那副破了的明月潮生图和崔少爷连同林知府的笑话一起被崔执送回了老家,下半辈子登临高位是没什么指望了。

他自己紧赶慢赶地过去给人当出头鸟陷害自己的族人,刚到建州就马不停蹄地去毁人大好前程。

这种人一辈子不出门才好,省得又出来害别人。

崔执没明说,但是他暗示得就差直说了。

要是崔少爷脸皮够厚,还是能四处溜达散心的。

崔执的日子也不是太好过,每天来自林知府等人的刁难只多不少,不知所以的人只当林知府失了面子报复他。

祝良姝却是猜到,林知府接连失利快要狗急跳墙了。

崔执只需搜集林知府贪污枉法的证据离开建州即可。

林知府这样冲动想来已经差不多了。

祝良姝却不能走。

保护崔执的安全其实不是她此行的根本目的,但是她想等崔执安全抵达建州外的接头地点再动手。

她不想崔执在距离终生所求仅一步之遥的地方出事。

崔执疲惫地回来时,祝良姝问他:公子,我们什么时候走?

快了。

快了是什么时候?

我也不确定,姓林的最近很难缠。

还缺什么?

崔执看着她笑了笑。

你还缺什么?

祝良姝没动,眼睛直直地看着崔执。

你和你带来的人武功好到超出我的预料,有些事你们做得不留痕迹,林知府就算到我头上。到底是什么事让他如此气急败坏?

你不要知道,回去就好了。

崔执不想回应这个问题,反而在她手心写了个新问题:你原来是能说话的对不对?

半晌,祝良姝点点头。

你不能说话是因为他吗?那个你不惜冒着被发现的风险深夜骑马出行也要去见的男子。

祝良姝还是点头。

青梅竹马?还是同甘共苦?

我永远不能放弃他,就像你不能放弃追逐权势一般。

崔执快被气笑了,眼眶确却微微发红。

“就你们情比金坚。”

说完气呼呼地踹开被子往床上一躺,“本公子困了。”

祝良姝回到自己的房间收拾好也躺在床上休息,心想:陛下也不交代一声崔执文武双全让她谨慎点,她是真没想到崔执忙了一天大半夜还有精力盯着她。

同伴的助眠香不太靠谱,回头得让他们再改改。相识一场,回头她不在了还能给崔执做个离别礼物。

而此时此刻,林知府已经没有找崔执麻烦的心思了,因为真正惹上麻烦的是他!

崔执暂时只知道他贪污朝廷赈灾银,骗夺储粮证据不足。

只要六皇子在朝堂上保他,最不济留得命在。

可私开矿山是诛九族的大罪,他找不到合适的人做替罪羔羊。

矿山里病死的苦力一半是骗来的,剩下一半是借着干旱动乱掠过来的,对外声称这些人死了或逃了。

为了不让这些人逃脱同时封住他们的嘴,选的大多是拖家带口的人,只有少部分是独身一人的青壮。有治不好病死的或者意外去了的照旧找地方埋了就是。

可就在矿山监工埋人的时候,一个本该死了的人却突然诈尸活了过来。等他们反应过来被骗了,那名苦力已经逃进密林,连狗都找不到。

林知府得知消息差点气晕过去。

一群蠢货和废物,连活人死人都分不清楚!

万一抓不回那个苦力反而让崔执听到风吹早动……

在诛九族的罪名下,林知府几番思虑后终于下定决心。

崔执却没想到林知府能丧心病狂到这种程度,竟然敢勾结山匪在官道动手!

面对喊声震天的悍匪,崔执第一反应是像上次那样把祝良姝护在身后,直到手揽了个空才想起来那个没心肝的姑娘没带在身边。

他松了一口气。

眼看着衙差护卫们开始落下风,崔执看了一眼驿馆的方向便拿起地上掉落的一把刀上前拼杀。

悍匪们看了原以为成功在望,谁知支支飞箭破空而来,逼得他们节节败退。

又一阵马蹄声响起,崔执定睛一看只见十几名盔甲军士御马而来,领头的是那熟悉到这辈子都忘不了的蒙面黑衣。

马蹄声过后,悍匪伤亡惨重,还活着的被盔甲军士绑好带走,只留下蒙面黑衣两手叉腰地把他从上到下从下到上仔仔细细地审视一遍,然后得出一个不怎么满意的眼神。

崔执当即怒了,“你那是什么眼神?别以为你和她是一边的我就不敢打你!”

这次蒙面黑衣的眼神就直白多了,仿佛在看一个张牙舞爪的傻子。

要不是护卫带着伤拖住他,没准他们真的会在原地打起来。

“都说同类相吸,我也没看出来你和她有什么相同的地方。一天到晚戴个斗篷是怕晒黑你那张小白脸不成?”

蒙面黑衣没忍住撑着脑袋笑出声来。

护卫其实觉得自家公子的脸也挺白的,何必互相伤害。

再怎么说白点又不难看。

“你得意什么!”

蒙面黑衣终于开口,“你说,有没有可能我和她最大的共同点是有同一对爹娘?”

“同一对……”

爹娘……

蒙面黑衣挑着眉毛把斗篷帽子一脱,面罩一摘,露出一张和祝良姝眉眼相似的脸。

崔执和护卫齐齐一口口水。

护卫觉得自家公子的姻缘可能要完蛋了。

6

最后归程时崔执是押着林知府和李氏兄妹一起回去的。

祝良姝本名李聊乐,临州图山李氏女。

十二年前被诬陷资敌,当地知府草草结案使其背负骂名至今。

“你个登徒子看谁呢!”

崔执再气也不能还口。

自从李乐湛从官道上救下他,他便再也没有和李聊乐单独相处的机会,甚至一整天都见不到她几次面。

李乐湛不是让她在马车里待着就是在她身前挡着,要不然就是带她去找个湖泊池塘钓鱼,抢原本属于他的消遣。

他连李聊乐的鱼都吃不上了。

现在连偷看都不许!

崔执高声道:“我在看你美丽动人乖巧可爱活泼善良温柔贤淑的亲妹妹。”

李聊乐脸红如霞,恨不得把脑袋藏起来。

李乐湛的拳头一下子硬了。

“你要是没被她打够让我来!”

看热闹的人拉架了,但拉得不是特别认真。

毕竟赶路枯燥,有点乐子也是好的。

崔执这回实在是太欠揍,还是挨了顿打。

“你给老子过来!”

崔执差点翻白眼,他还比他大几岁呢。

李聊乐还没站起身就被李乐湛按了回去,“你好好坐着,我不打他。”

起码不打残他。

崔执对李聊乐笑了笑,跟了上去。

刚走到池塘边,李乐湛就说:“少族长会带领李氏一族所有分散在外的族人会图山,包括我妹妹。”

崔执没说话。

“一开始的时候证据不足无法给李氏定罪,可那一夜过后就不同了。一包毒药,让李氏几乎血脉尽断。那个人受李氏恩惠十几年,却只在几天时间内相信别人所谓的证据,认定是我们暗中资敌才保住图山,让他弟弟所在之处成为外敌攻掠的目标。”

对待这件事,直到现在李乐湛都无法平静。

“有些人守不住自己的地界,就觉得别人也一定无用,就该像他们一样死得惨绝人寰。”

“那一夜后给李氏定罪便轻而易举,因为没有难缠的李氏族人自证清白,也没人敢为李氏奔走求情。”

李乐湛看向崔执,“你知道我妹妹为什么不能说话吗?”

“事发那年我们才四岁,因为她生病没有和族人们一起吃饭,我陪着她。外面的惨叫声此起彼伏时,我想带她藏起来,可是来不及了。我们先是被分开,接着他们把我绑了起来,威胁我如果发出一点声音就送我妹妹去找爹娘。我就看着他们折磨一个身形与我相似,满脸是血的男孩让我妹妹哭,哭到她嗓子发不出声音,然后晕过去。”

“从那以后,不论是做药人受尽折磨也好,逃亡路上受尽欺凌也罢,我都不觉得痛苦,因为不会有比我四岁见到的那一幕更令我绝望。”

“所以你就应该明白,李氏一族对族人有多么在乎,尤其是如今的李氏。她注定不会为了旁的什么而留下。”

“最好的结果就是你们尝过两情相悦的甜蜜,然后各自安好,各奔前程。”

7

平乾二十二年,图山李氏一族沉冤得雪,陛下为表慰藉大加封赏,并恢复李氏原本一切待遇。

六皇子收受建州知府私开矿山和贪污所得,折辱皇室颜面,幽居于六皇子府,无昭不得出。

次月,李氏族人启程返回图山。

启程后半月,李乐湛告诉李聊乐六皇子废了一条腿,这辈子都不可能翻身了。

李聊乐很吃惊。

“他……筹……筹谋了……半辈子,怎会?”

李乐湛温柔地摸着李聊乐的头,用嘴型说了两个字。

陛下。

李聊乐了然,没有再问。

其实李氏虽然和京都联系不多,却是很得陛下赏识的家族。因为李氏天生随和随性,既不会居功自傲,也不会削减了脑袋往京都挤,属于随意到陛下给什么拿什么的程度,陛下用起来得心应手,自然也不会薄待李氏。

这算是李氏和陛下间的默契。

李氏冤案发生时陛下就没怎么相信,只是李氏族人实在倒霉又远在南边,等他派人抵达图山时已经无可挽回。

皇子没有几个不为自己打算的,但六皇子的手伸的太远了。

而且那股斩草除根的狠劲定会让陛下不寒而栗。

或许陛下念及皇室子嗣不多,想看看六皇子能不能收敛才姑息他风光到今日。

可私开矿山使六皇子对皇位志在必得的野心赤裸裸地展现在陛下眼前。

陛下会觉得自己被亲生儿子背叛,因为他给了六皇子机会而六皇子却恩将仇报,甚至在很多年前就开始铲除忠于他的臣子好一举取代他这个父皇。

陛下拿捏人心的本事还是那么厉害,只是断六皇子一条腿而不是要了他性命。让六皇子面对那条断腿能让他日日夜夜为自己的帝王梦遗憾,为他的不良于行的余生而痛苦。

这才是对他最大的惩罚。

替他隐瞒一些罪名只不过是为了皇室颜面和朝堂稳定。

“其实这条办法还是崔执无意间启发了陛下。”

李聊乐的脑袋立马转了过来。

“还想着他,看你的书吧。”

见不得自家妹妹没出息的样子,李乐湛把把她柔顺的头发给揉乱了,气得李聊乐差点和他打起来。

远处崔执骑着马目送李氏的车队远去,真当他看不见李氏车队时又忍不住想跟上。

护卫赶紧拦下他,劝道:“公子,不能再送了,今日若还不回去恐怕会错过陛下的宫宴。”

过了许久,崔执才沉默地勒紧马绳掉头。

护卫看了一眼车队的方向,唯有叹气。

8

三年后,崔执坐在当年和李聊乐分开处最近的亭中发着呆。

那时他想送李聊乐一程,却被李乐湛拒绝了。

“你若是为了她好就不要让她越发舍不得,回去还要哭上半路,说不定还要哭一辈子。”

崔执觉得李乐湛说起话来实在晦气,却也无可奈何,只能悄悄跟着,远远地看上一眼。

护卫替崔执不平,“我家公子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苦什么,我不甜吗?”

护卫吓了一跳,一转头眼珠子都瞪大了。

“李……”

“聊乐!”

护卫刚被突然冒出来的李聊乐吓一跳,又被一阵风似地闪过来的崔执吓一跳。

公子小姐们功夫一个比一个厉害,他这个当护卫的压力很大呀!

崔执高兴得把李聊乐抱了起来,眼睛里的喜悦快要溢出来。

“你给我的书我都背完了。”

两人开始傻笑。

“那我们回家吧。”

“好呀。”

婚期定在开春时节,在那之前李聊乐和留在京都的表姑或者表姐夫家住。

少族长就是她的表姐,但是因为某位武力过人的少年将军的原因没走成,还嫁给这位“罪魁祸首”了。

听表姑说当年李氏男丁有一个算一个都找过这位少年将军打架,也就她的哥哥能和他有一较之力。

李聊乐第一次告知她表姐婚讯时,她表姐倒是不反对,还说到时候一定要去喝喜酒。

“崔执的父亲当年也是因六皇子一党的缘故没了性命,孤儿寡母的还要被没良心的族人欺负,要不是他外祖家得势,他要走到今日不知要多等多少年。你们能成就美满姻缘,族人们也必定高兴。我只盼你们平安顺遂,白头偕老。”

李聊乐觉得他们一定会如表姐所说的那样。

崔执喜欢钓鱼,她喜欢吃鱼,多登对。

这天崔执下了朝换好衣裳接了李聊乐去游玩,正巧碰上当朝的一位大诗人。

崔执一介绍,李聊乐当即脸色有些僵硬。

大诗人觉得有趣,就问:“小姑娘认识老朽?”

李聊乐有些咬牙切齿,“认识,不光认识,小女还知道您住哪呢。”

崔执一副怀疑的深情。

“哦?”

“怀明诗集第五到第九页、第十三到十五页、第三十五到三十六页、第四十七页、第五十页、第六十二到七十页、第八十页、第八十九到九十六页、第一百零五页到一百一十二页、第一百三十七页到第一百四十二页、第一百五十四页。您看我跟您熟吗?”

“哈哈哈哈。”大诗人爽朗的笑声蔓延开来。

崔执忍俊不禁。

大诗人觉得和李聊乐有缘分,就顺带讨了一封请柬,尽兴而归。

大诗人一走,李聊乐就转头对崔执说:“如果下一本诗集里有你的名字,你就把整本给我抄一遍。”

“……”

“不浪费的,回头我还能拿给娃娃们背书用。”

“你确定他们不会在我晚年的时候对大夫说‘无妨,我等知晓您已经尽力了’这样的话?”

“我怎么能呢?”

“……那我抄多少你生多少吗?”

李聊乐的脸热得像刚出锅的包子,于是她慢慢挽起了袖子。

“我觉得现在就可以给你找大夫!”

崔执一边躲着李聊乐的小拳头一边回想起初次在母亲院里见到这个小丫头的场景。

明明那是只是一个不能还手的婢女,看见崔氏族人求人不成便言语轻慢他母亲时却毫不犹豫地装作失手打翻茶水的样子烫了妇人一身,连带着自己也遭了殃。

母亲喜欢她就时常带在身边。

偶尔他能看到看到还是那时的祝良姝用李聊乐的眼神看着他们母慈子孝,眼底尽是怀念和羡慕,但很快又消失了,安静得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一样。

当母亲说让她去自己那里伺候时,他只是犹豫了一会便接受了。

还好他没错过她,还好她又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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