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嫁(中)

2022-08-03 12:01:01

爱情

(八)

柳沙一下子就懵了!

紧接着,他怒气冲冲地冲四爷喊道:“你这大嘴一张就说不行!为啥不行啊?!我才不吃你这一套呢!我的事不用你管!”

“嗨!还学会顶嘴了是不是?”

柳沙赌气地转过身,背对着四爷,心里在想着怎么对付他。

因为柳沙知道,如果四爷死不松口,他爹他妈绝对不会违背他的意愿的。

四爷吧嗒了几口烟袋,往鞋底上磕了磕,缓和了一下语气,说道:“薇薇这丫头,人是不错。可你们有所不知,她天生身上就带着一种鬼魅气息。她嫁给谁,谁就会遭殃!”

四爷又慢慢地往烟锅里摁了一锅烟叶,点上抽了一口。

“其实我早就留意这个丫头了,她和常人不一样,身上阴气极重,很容易招邪气上身。她是个鬼妹!

“她还很小的时候,和沙娃子一起到我院里去玩,我屋里那只应魂铃就嗡嗡作响。那个时候我就知道,这个女娃子是个鬼妹。

“后来我知道沙娃子和这丫头好上了,我问薇薇妈要了她的生辰八字。

“这女娃五行纯水,世上少见。如果她命格硬,拿捏得了,那她长大了也应该是个不凡之人。但是,她命格很弱。她这一辈子怕是命运多舛。

“她家大人也不懂这个,又起了个名字叫卢薇。‘卢薇’念起来就是‘芦苇’,芦苇生在水里、长在水里,是极阴的植物。她的命格配上这个名字,这丫头担不起啊!不但她自己命运悲惨,她的亲人也会跟着遭殃!

“你们没忘吧?前几年她爹死了。他就是让这丫头给克死的!

“后来我看沙娃子跟她走得越来越近,担心她会给沙娃子带来不祥,好几次我都想狠狠心把这母女俩给赶出龙潭镇。可眼瞅着她们娘俩挺可怜的,到哪去不受人家欺负?我心里也不落忍啊!

“她们住在咱龙潭镇可以,但沙娃子绝对不能和她结婚!”

四爷的一番话,让柳沙也顿时感到吃惊!

他倒不是害怕卢薇会给他带来什么危害,而是担心他俩的好事,会被以四爷为首的家长们用顽固的老观念给活生生地扼杀掉。

不出所料,柳沙爹妈听四爷这么一说,很坚定地站在了四爷的一边,也极力反对柳沙和卢薇的婚事。

看来柳沙要说服家里人转头支持他,是不可能的了。

“我就是死,我也要娶薇薇!谁也甭想拦着我!”他硬生生地撂下这句话,转身出了家门,看也没看四爷一眼。

我听见四爷气哼哼地说了声:“这事由不得你!”接着又叹了一口气,“唉……”

他把卢薇从家里约了出来,想和她一起商量该怎么办。

可当他俩来到了村外,柳沙看着弱不禁风的卢薇,又不敢把话说出来。

他怕她担受不起!

他要想办法自己解决,不能让卢薇和他一起担惊受怕。她太柔弱了,承担不了任何风浪。

卢薇还沉浸在幸福之中,牵着他的手,慢慢地向着村外夕阳映照下的芦苇滩走去。

此时身后的小村庄和眼前的芦苇滩,用风景如画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

这美妙的画面,柳沙无心欣赏。

但卢薇却兴致盎然。她大声吟诵着从课本上学来的古人描写风景的一些诗句。

“芳草鲜美,落英缤纷……阡陌交通,鸡犬相闻……”

当吟诵到陶渊明的《桃花源记》时,卢薇突然扭头看着柳沙说:“沙子哥,以后我们俩就找个世外桃源,我守着你,你守着我,安安静静地相爱。多好啊!”

柳沙眼前突然一亮,心里有了主意。

“对!我要带上薇薇走,和她一起离开这个村子,离开这个家!”

柳沙心里开始盘算着自己的计划。

卢薇看到柳沙一动不动傻愣愣地出神,就轻轻喊了一声:“沙子哥?”

柳沙还是没反应。

卢薇用小手在柳沙面前晃了晃,柳沙这才回过神来。

他看到卢薇天真可爱的样子,又心事重重,愁容满面。

卢薇看他这个样子,有些不解。

“沙子哥,你咋了?”

柳沙深深地叹了口气。

卢薇预感到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柳沙不忍心告诉她真相。她真的承受不了这样的打击!

柳沙强装镇定地说:“没事,有我在,不会有什么事的!我一定会娶你的!”

卢薇瞪着她那明亮的两眼望着柳沙,眼睛里充满了疑惑和不解。

柳沙暗地里做着带卢薇离家出走的准备。但他心里也在琢磨:“我就这么带着薇薇走,薇薇她会跟我走吗?薇薇知道真相后,应该会跟我走的。但是我还要上四年大学,我拿什么养活她?拿什么给她幸福?

“不管那么多了,先带上薇薇离开这里再说!

“走之前,我还是要破釜沉舟,作最后一次努力,能翻盘最好。如果不行,那就对不起了,我柳沙就要按我自己的想法来了!”

他主动找到了四爷。

四爷这扣解不开,一切都是白搭!

他了解四爷,来软的肯定不行。四爷认定的事,求他是没用的!

四爷最疼他。他的生命就是四爷的软肋!他决定用自己的生命捍卫他和薇薇的爱情!

“四爷,你知道我和薇薇好,但你不知道我和她好到什么程度。这么跟您说吧,没有薇薇我真的活不下去!”

“放屁!世上女娃多的是,有谁没谁你都能活!”

“四爷,您根本体会不了我们俩的感情!我这次也跟您交个底,谁也阻挡不了我娶薇薇!除非我死!”

四爷扬起他的烟斗想敲柳沙的头。

柳沙仰起脸,瞪着四爷,头也没躲,眼也没眨。

四爷的烟斗没有敲下来。

“沙娃子,你配做个男人吗!为一个女人要死要活的!”

“我连自己喜欢的女人都娶不到,那我更不配做个男人!”

柳沙说完梗着脑袋就往外走。走出院门,他又回头给四爷摞下一句话:“就两条,要么你让薇薇嫁我!要么你让我死!”

(九)

四爷拿柳沙确实没有办法。

但他却有办法对付卢薇妈娘俩!

卢薇妈看到四爷来家,慌慌张张地端茶倒水。

四爷人还没坐下就开口说道:“今天来就一件事!”

卢薇妈赶紧陪着笑脸说:“好好!您老先喝口水,慢慢说。”

四爷也没喝水,不管卢薇妈,接着他自己的话继续说:“就是我家沙娃子和你家丫头的事……”

卢薇妈应和着:“好好!都凭您老说了算!”

“管好你家丫头!从今天起,她绝不可以和沙娃子在一起!”

卢薇妈身子一哆嗦,手里的碗“啪”的一声掉在地上摔碎了。

坐在不远处的卢薇一边做着针线活,一边听四爷和妈妈说话。听到四爷刚才说的话,她一下子把针扎进了指头肚。

四爷见这娘俩这么惊慌,便放缓了语气说:“我知道沙娃子和你家丫头好,按说俩娃在一起应该是好事。但是俩娃没这个命!我掐算过,这俩娃在一起,对谁都不好。能要了命哩!”

卢薇到妈妈身边,伏在妈妈的肩头哭了起来。

“我是为咱两家好,为俩娃好!丑话说前头,如果我以后再见到你家丫头找沙娃子,那我可不留情面了,我会把你们赶出龙潭镇!”

四爷黑着脸说道。

“当然了,我也会管好沙娃子。我看到他再来找你家丫头,我会把他吊起来往死里打!”

事情来得太突然,母女俩一下子惊慌失措,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也不知道跟四爷说什么,只能相拥着哭做一团。

“你们也别太害怕,我做事也不至于那么没良心。”

四爷看到母女俩这个情形,心里便有了八分胜算。他坐下来喝了口茶水,然后又慢慢装了一锅烟,点着吸了一口,继续说。

“如果你家丫头能想办法让沙娃子对她死了心,让沙娃子死心踏地地去上大学,那以后你娘俩我会亲自关照,绝对不会让你们受欺负。这丫头以后找婆家的事,我来操心。”

四爷说完,便背抄着手走出了院门。

母女俩完全没了主张。

“娘,要不我找沙子哥商量一下?”

“你还要找他啊?!你没听四爷说,你要再找他,咱娘俩就没好日子过了!”

“娘,那咋办啊?”

能有什么办法?

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娘俩哪见过这阵仗啊!

她只能听娘的,躲着不再见柳沙。

这娘俩便成天大门紧闭,很少再出现在人们的视线里。

柳沙知道她们这是受到了四爷的威胁。他不管那么多,还像往常一样每天去卢薇家。

但她娘俩再也不给他开门了。

后来他到卢薇家开始踢门、砸门,可得到的回应总是她母女俩的哭泣声。

他的心真的碎了!

他该怎么做?

他能怎么做?

最后,柳沙由着自己的性子做出了一件他自认为最正确的事情。

他抱着自己的被子,来到卢薇家,一脚踹开她家大门,把被子往地上一铺。那意思很明白:从今天起,我要住在薇薇家!

卢薇和她妈妈被这举动吓坏了,抱在一起哭个不停。

“娘,薇薇,哭啥啊?他们怎么着我不管,咱仨人以后就是一家人了,你们可不能不理我啊!”

卢薇妈轻声说道:“沙娃子,你不能这样啊。你会害了自己,也会害了我们娘俩。你四爷不会饶了我们的。”

柳沙坚定地说:“娘,薇薇,你们别害怕,有我在呢!谁也不敢动你们一个手指头!”

卢薇妈擦擦眼泪,一个劲地摇头叹气。她看到柳沙折腾得又累又饿,便到厨房给他煮了一碗玉米糊,端给他吃。

卢薇抱来一个绣花枕头放在了柳沙的地铺上,又跪在地上把柳沙的地铺拾掇平展了。

绣花枕头是她专门为柳沙做的,还没来得及送给他。

柳沙好多天都没有睡过好觉了。他很累,很倦。

喝了玉米糊,他抱着那个绣花枕头,倒头便睡。

这个晚上,他睡得十分香甜。

睡梦中,他看见薇薇慢慢起身,来到他的地铺边,掀开他身上薄薄的单被,怯怯地躺在他身后,伸出一双小手,轻轻地搂在了他的腰间。

他能感觉到她的小身体在微微发抖,显然是受到了惊吓。

他慢慢转过身,轻轻地把她搂在了怀里。

他搂得越来越紧,越来越紧。他感觉到了她急促的呼吸。

他和她一起慢慢飘向空中,飞到了一个奇妙的仙境。

这里也有芦花飞舞。透过迷乱的芦花,他俩一起欣赏着身下的大地。

我们看到了蜿蜒曲折的小河,河两岸是漫无边际的芦苇。

突然芦苇滩中间地带出现了一眼深不可测的龙潭!

龙潭发出了一阵阵低沉的吼声!

一只巨大的龙爪抓住他俩,把他俩甩向龙潭中心!

“嘭嘭!嘭嘭!嘭嘭嘭!”一阵猛烈的砸门声把柳沙惊醒。

他惊恐地坐了起来,看到里边床上的卢薇娘俩也惊恐地坐了起来,紧紧地抱在一起。

他脑子飞速地旋转着:“不用说,肯定是四爷来了!”

随后,柳沙镇静地说:“你俩别怕,我去开门!他们不会把咱们怎么样!”

柳沙打开门之后,只见四爷带着村里的一帮青年围在门口。

四爷站在人群后,柳沙爹妈站在他两边,怒气冲冲地瞪着柳沙和卢薇娘俩。

还没等柳沙开口,四爷把手一挥:“把他拖走!”

一群人不由分说架起柳沙就往外走,身后留下卢薇和她妈妈惊恐的哭声。

一场至死不渝的爱情被人为地破坏,对一对有情人来说,是致命打击,对两个家庭来说,后果可能是毁灭性的!

(十)

柳沙踢踢打打不愿就范。这群人干脆把他腾空架起,往四爷家走去。

柳沙竟然看到柳毅、桩子和豁牙也在人群中!

他正不知道气往哪撒呢,就冲着自己最好的朋友破口大骂:“你们三个王八蛋!你们不帮忙便罢!连你们也要害老子!老子真是瞎了眼了,跟你们铁了十几年!”

柳沙看到了柳毅朝他使了使眼色。但他正在激愤当中,没有理解他的意思。

他被扔到了四爷那个破屋里的那张破床上。

四爷把门“叭答”一锁,蹲在门外抽起了他的烟锅。

四爷养的那只大黄狗被这异常的氛围惊得汪汪乱叫。等一切平静下来后,它跑到四爷跟前,吱咛了几声,又跑到小院里躺下睡它的觉了。

第二天一早,他被院里的一阵嘈杂声吵醒了。

四爷把门打开,柳毅带着桩子和豁牙进来了。

“沙子,四爷叫我们过来劝劝你。你别瞎折腾了好不好?”

一看到他们几个,柳沙气不打一处来。刚想张嘴骂他们,只见柳毅一个劲地朝他使眼色。到了嘴边的那个“滚”字,他又把它咽了回去。

四爷瞪了柳沙一眼。他脚下的那只大黄狗也瞪了柳沙一眼。

四爷甩手出了屋门。那只大黄狗也跟着他晃着尾巴出去了。

走到院里,四爷又扔过来一句恶狠狠的话:“再闹腾,有你们的苦果子吃!”

这个“你们”,在柳毅听来,好像也包括他和桩子、豁牙。

柳毅坐下来跟柳沙说:“沙子,你这样蛮干真的不行。昨天晚上我可听四爷跟你爹说,你要再这样,他们就想办法把卢薇她娘俩赶出咱们镇。你能拗得过他们吗?你这样只会把卢薇害得更惨。”

“那你们倒是给我想个办法啊!”

他们也没什么好办法。

沉默了一会儿,柳沙压低声音坚定地说:“我只有带薇薇逃出这个地方了!”

他的想法得到了豁牙的支持:“对!要是我,我也会带着她一走了之!管它什么鬼妹不鬼妹,哪有那么邪乎呀?!”

“不行!”柳毅断然否定:“你们俩跑了,你爹你妈咋办?你不要了?卢薇她妈咋办?也不要了?”

“那你看沙子这个样,他离了卢薇能行吗?!总不能活生生地看着把他俩拆散了啊!”豁牙有点着急了。

又是一阵沉默。

过了好一阵子,柳毅抬头看着柳沙说:“沙子,你就是太莽撞了。你要是别这么着急,别让四爷他们知道你和卢薇的事,等熬到大学毕业,你那个时候带卢薇走根本就不是什么问题。”

柳沙昨天晚上想了一晚上,他自己也为自己的莽撞后悔呢。便说道:“现在说这个有啥用啊?我现在也后悔啊!再说了,我哪知道会有这么一出啊!”

柳毅劝柳沙道:“现在看来,你只能先服软,不能再和他们硬碰硬了。沙子,你先跟四爷保证不再跟卢薇来往了,继续上你的大学。这事得慢慢来。”

柳沙也觉得目前只能先这样。

但是他转念一想,还是对四爷不放心。

“我看四爷那样,只要我一走,四爷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他会再想办法威逼她娘俩的。”

“你放心吧,只要你不闹,他们不会存心害卢薇的。”

“只能先这样了!那要是有什么事,你们可得长个心眼啊!”

“放心吧!”

三个人从屋里出来,到四爷面前。柳毅笑着说:“四爷,柳沙他想通了!”

柳沙也一脸平静地从屋里走出来,语气平和地说:“四爷,柳毅他们也劝我了,我也想开了。我知道你们都是为了我好。您说的对,比薇薇更好的姑娘有的是。我听您的,把精力放在我的人生大事上,好好上我的大学。”

四爷终于松了一口气:“傻孩子!这就对了。人的命,天注定啊!你非得和命运对着干,能有个好吗?”

“不过,我求您一件事。薇薇她们娘俩挺可怜的,你别再为难她们了。”

“只要你不和那丫头好了,我们为难她们干啥呀?放心上你的学去吧!只要你不再和她来往了,我会亲自关照她们娘俩的。”

从四爷家出来,天晴得特别好。

大门口那只大黄狗乜斜了柳沙一眼,又埋头睡它的觉了。

柳沙怕节外生枝,不敢和他的薇薇见面,就让柳毅他们几个轮流为他和卢薇传递书信。

他让薇薇在家好好等着他,等他毕业后有了安身之处,立即回来带她走。

卢薇让他不用担心她,把心思都放在学习上。

两颗心依偎得更加紧密了。

等柳沙回到学校,他才静下来思考他和卢薇的事。

他心里总是隐隐觉得卢薇等不到他毕业就会出事。他倒不是担心卢薇会变心,而是担心她会被别人欺负,更担心她会被四爷他们算计。

“不行!还想办法让薇薇先到这里来!只有她在身边我才能放心。但是薇薇来的话,怎么养活她?”

赚钱!

柳沙开始四处找零工做。这个学期,他做过家教,刷过盘子、洗过碗,甚至到火车站卸过煤,但因为有学业在身,都干不长。

如果卢薇过来,他赚到的钱还是不能维持两个人的生活。

“先攒钱吧,等攒够了钱再接薇薇过来。”

柳沙边上学边打零工攒钱,一天一天地熬着时间。

别人上大学都觉得时间过得飞快,柳沙上大学却是一种煎熬。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有一天,他接到柳毅给他发来的电报。电报只有两个字:“速回!”

他接到电报,就飞速往家里赶,心里还扑通通地直打鼓:“到底什么事啊?不应该是父母病了,如果是父母病了,家里人会给我发电报的。再说,家里人病了,爹妈肯定会瞒着我,他们自己处理。”

他最清楚自己的父母了,他们就是其中一个人不在了,也不会让柳沙回来的。他们怕耽误了儿子的学业!

想到这里,他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测:“薇薇出大事了!

他回到村里的第一件事就是先跑到卢薇家看看。

那一次,差点要了他的命!

因为卢薇嫁人了!

(十一)

卢薇在家天天盼着柳沙的来信。

当然,柳沙不能直接给她写信。柳沙把信写给柳毅,或者写给桩子、豁牙,由他们找机会转交给卢薇。

卢薇也不能直接给柳沙写信,也不能到镇上的邮电所给他寄信。因为她知道,四爷在暗中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她也只能把信转交给柳毅他们,由他们寄出去。

但时间一长,他们的把戏还是骗不了四爷的。

四爷也不揭穿他们。

四爷有四爷的招术。

有个南方人常年在龙潭镇摆摊卖布料,他叫陈谦。

陈谦三十来岁,个子矮,但挺精明,会做生意,性格也温顺。

正如他的名字一样,陈谦对每个人都是一副笑脸。他始终以谦恭的姿态和这个镇上的每一个人打交道,生意做的倒也有声有色。

当然也有些人看他是外地人,又是一个人在这个镇上单打独干,便想着法子故意找茬。无非就是想从他身上揩些油罢了。

关青洪就从他身上揩了不少油水。

关青洪是龙潭镇一个赖皮。他生下来就块头大,从小就爱欺负别人。

他比柳沙、柳毅他们大两三岁,当然也会欺负他们几个。

不过,只要柳沙、柳毅们几个在一起的时候,他不敢。光豁牙一个人也够他受的。豁牙下手没轻没重,摸到什么使什么。就算用嘴咬住他,不咬下一块肉来,他是不会松口的。

长大后,他就更不敢了。柳沙和他的伙伴们都跟着四爷学了拳脚功夫,对付他绰绰有余。

关青洪这小子也不正干,成天在镇上东游西逛,偷鸡摸狗。

陈谦为了能安生做生意,只能破财免灾,十天半月请关青洪喝上一顿。他每次请关青洪的时候,也会叫上何树宝。

何树宝是镇上的“警察”。

镇上有一个派出所。说是派出所,其实只有两个人。

因为两个乡镇只设一个派出所,派出所就设在了离县城比较近的另外一个镇政府,在龙潭镇只挂了个牌子,没有派正式警察,只给了两套警服。

何树宝是派出所所长的弟弟,自己穿了其中一身警服,就以“龙潭镇派出所所长”的身份自居。他又让自己的侄子何少光穿了另外一身警服,叔侄二人洋洋得意地做起了假警察。

这俩人平时走路都没个正形,穿上这身警服更显得滑稽。成天装模作样地在大街上逛来逛去,撵个鸡,追个狗,也没什么正事可干。

镇上要真的发生了纠纷,若是吵架,他们也会尖着公鸭嗓子上去劝劝。若是双方真刀真枪地干上了,这两假警察跑的比谁都快。

但凡镇上谁家办红白喜事,何树宝准会准时出现在现场。

假警察也是警察啊,谁家也不会去得罪他,看在他那身皮的面子上,会请他坐在上宾席上。

何树宝办事不行,喝酒倒很在行,每次都是不醉不归。因此人送外号“喝不饱”

自从柳沙上大学走后,四爷就开始盘算着把卢薇赶紧找个人嫁了,以绝后患。

四爷也考虑到,卢薇除了是个鬼妹,其他的方方面面都没得说。长相好、温柔、善良、勤快、孝顺。真要把她嫁给一个不像样的人,也不忍心啊。就是逼着卢薇嫁人,也得嫁个不愁吃喝,对她好的人。

琢磨来琢磨去,他选中了陈谦。

四爷亲自上门问了问陈谦的情况。巧了,陈谦还真的没结婚。他父母已经不在,孤身一人在外做生意,准备挣些钱回老家后再成家。

当他听四爷说要把卢薇嫁给他,欢天喜地当场就爽快地答应了。

四爷找到卢薇妈说:“以前我答应过你,给你家丫头找个婆家。我也替她找好了,你看咱镇上那个卖布的陈谦怎么样?丫头要跟着他,从此有吃有喝,你的苦日子也熬到头了。你给丫头说说,早些准备准备,咱风风光光地把她嫁了!”

卢薇听妈妈说了这事后,一下子没了主意,哭着说:“妈,我和沙子哥都说好了,等他回来带我走。你们要让我嫁给别人,我就是死也不会同意的!”

“妈知道你的心思,妈也没有办法啊!咱们能拗过四爷和他家里人吗?”

卢薇稍稍冷静了下来,平静地说:“妈,我是拗不过他们,但是如果他们真的逼着我嫁人,那我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我逃婚去找沙子哥,要么我就去死。”

“苦命的孩子啊!妈知道,要是妈和他们一起逼着你嫁人,你会恨妈一辈子的。但是,你要去找沙娃子,耽误了他的学业,你们两个人都会痛苦一辈子的!”

“妈……!”卢薇抱着妈妈已经哭得乱七八糟。

母女俩相拥着哭了很久,卢薇妈劝说道:“薇薇,事到如今,我觉得四爷说的也有道理。你还是认命吧,虽然那个南方人你不喜欢,可是我们毕竟要生活下去啊!要不咱就听了四爷的话吧。”

卢薇不再哭了,她明白,哭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她思考了很长时间,平静地对妈妈说:“妈,这事你别管了。不管发生什么事,你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第二天,她偷偷找到了柳毅,把事情给柳毅讲了。

柳毅沉思着,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卢薇急得哭了起来,说:“柳毅哥,咋办呀?”

柳毅分析道:“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你逃跑去找沙子,找到他你们就别回来了。等以后你们结了婚再回来,到那个时候,谁也不能怎么着你们了。”

“好,我听你的,我这就走!”

“你先回去简单地收拾一下东西。我和桩子、豁牙在镇上车站等你。你得赶上往县城最后一班车走,不能再耽误了,免得夜长梦多。”

“那我妈咋办?我得带她一块走。”

“不行。那你还能走得了吗?等以后你们回来再接你妈。我们几个先帮着照顾她,你放心吧。”

柳毅他们哥仨凑了些钱,偷偷送卢薇上了开往县城的末班车。

等卢薇到了县城,天已经黑了。

发往省城的长途车早已开走了。

她只好买了第二天早上去往省城的汽车票,然后就在县城的一个小旅馆先住了下来。

她久久不能入眠,心里总是莫名地害怕。

但她一想到这次总算逃出了牢笼,很快就要见到自己心上人,心里又非常激动。

就在这种即兴奋又紧张的不安中,卢薇昏昏沉沉做起了乱七八糟的梦。

四爷去找卢薇妈商定结婚事宜,发现卢薇没在家,便警觉地追问卢薇妈。

卢薇妈架不住四爷的攻势,便说道:“薇薇收拾了一些她自己的东西,就慌慌张张出了门。我问她去哪,她也不说。”

四爷立马带着几个人,驾上马车,连夜赶往县城。

县城总共也没几家旅店,时间不长他们就把卢薇找了出来。

四爷让人把她抬上马车就往回走,一边走还一边恶狠狠地骂道:“你这丫头太不懂事了!大人们还不都是为你好?!再说了,你这样去找沙子,让他这大学还怎么念下去?你成心地要毁他一辈子吗?!你可真是个害人精!”

卢薇低着头只是哭。

“这都是命啊!算了,我认命吧。

“沙子哥,看来我真的逃不脱命运的安排了,无法和你在一起了。

“四爷说的对,沙子哥,你已经是大学生了,卢薇配不上你了。

“你好好上你的学,等你毕业后有出息了,过上好生活了,我虽然没能嫁给你,但只要能看着你过得幸福,我也会很知足的。”

四爷怕夜长梦多,第二天就匆匆忙忙地张罗着那个南方人和卢薇的婚事。他让他们马上就结婚!

柳毅也赶紧给柳沙发了电报。

但已经无济于事了。

在一个乌云密布、冷风刺骨的日子,卢薇和那个南方人的结婚仪式如期举行了。

结婚当天,柳毅、桩子、豁牙三个人还在做最后的努力。

他们横在门口,挡住迎亲队伍。

四爷上前一人一巴掌把他们给轮开了。

人们奸狞的笑声、得意的笑声、怜悯的笑声、同情的笑声,把卢薇凄凄惨惨的哭啼声淹没得无影无踪。

可能是卢薇妈受到了惊吓,加上给卢薇张罗婚事比较劳累,不久就病倒了。卧床不到一个月就撒手人寰。

从此,卢薇就像换了个人似的,一天到晚不出门。

就是偶尔出门,也只是低着头走自己的路,和任何人不再说一句话。

有时候柳毅他们碰到卢薇时,想问问她过得怎么样,她也只是摇摇头转身就走,什么也不说。

当地有句谚语:幸福的人儿幸福短,不幸的人儿不幸长。

卢薇坎坷的命运还远没有结束。

(十二)

柳沙酒劲还没过去,但他脑子是清醒的。

他依然对着陈谦的那个牌位滔滔不绝地唠叨着。他仿佛突然找到了可以倾诉的对象,终于有机会把几年来憋在肚子里的话全都倒出来。

突然一阵阴风把屋里的幡布条吹得上下翻滚。

堂桌上的蜡烛被吹灭了。

陈谦的牌位“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柳沙笑了两声,也不去点燃蜡烛,继续对着掉在地上的那个牌位说:“是不是你不同意我的说法?气得从桌子上跳了下来?不管你同意不同意,薇薇就是我的人!”

那个牌位在地上晃动了两下。

“薇薇嫁给你,就是你的人了?她嫁给你之后,你过得好吗?她过得好吗?

“你知道吗?我接到电报不要命地赶回来,知道你和薇薇结婚了,那时候我就差点死了。

“没想到,那次我没死,这次你却死了!哈哈哈……”

柳沙又回想起他接到柳毅电报,回来以后的情形。

也和这一次回到家的情形一模一样,他回到村里先跑到卢薇家去看一眼他的薇薇。

和这次不一样的是,那一次他看到的是刚办完喜事后的场景。

大红的喜联,大红的喜字,就连地上的鞭炮纸屑都还没清扫,显然是刚结婚不久。

柳沙正在发愣,从屋里走出来一个矮胖男人。

男人也看到了柳沙。

两人对视了很长一段时间。

尽管在一个镇上,但两人不是很熟悉。但陈谦很快就反应过来了,对面的人是柳沙!

他也没和柳沙打招呼,回头朝屋里喊了一声:“媳妇,你出来看看谁来了?”

“媳妇”这两字,他是加重了语气喊出来的。

他明显地在告诉柳沙,也在告诉卢薇:我和卢薇是两口子。

卢薇很快从屋里出来了。当她看到柳沙时,一下子愣住了!

什么也没说,她也不知道说什么。甚至什么也没想,她脑子一片空白。

两行热泪夺眶而出!这泪水里满含着委屈和无奈!

柳沙脑子在飞快地旋转着,他要弄清楚眼前这是怎么回事。

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卢薇已失声痛哭,跑回屋里去了。

柳沙不知道他是怎么回到自己的家。

柳沙妈妈看到儿子回来了,慌忙去接儿子手里的东西。

当她看到儿子跟丢了魂似的,她心里已经明白个七七八八了。她的儿子她了解,儿子肯定先去了卢薇家。

她正愁着怎么和儿子说这事,现在好了,不用说了。

柳沙回到家便一头倒在床上,睁着两只眼。

就这样一直躺着,也不吃饭,也不说话,也不睡觉。

他发起了高烧。

高烧中,他时梦时醒。

仿佛看到四爷来了,仿佛看到柳毅来了,仿佛看到桩子来了,仿佛看到豁牙来了,仿佛看到妈妈哭了。

怎么没看到薇薇来呢?

不知道昏迷了多长时间,他好像听到了声音,是四爷的声音:“只知道沙娃子脾气倔,哪知道能倔成这样啊!比我年轻时还倔的厉害!我这几天为他做了法事,也不管用。我看呐,他这一关恐怕撑不过去了。”

妈妈轻轻地抽泣着说:“要知道是这个样子,还不如让沙娃子娶了薇薇。不管是什么结果,总比现在就病死要好吧。反正是死,还不如让他和薇薇在一块高高兴兴地死。苦命的儿啊!”

柳沙爹只是一声接一声地叹着气。

突然,柳沙翻身坐了起来。

妈妈看到柳沙起来了,赶快跑过来问道:“儿啊,你好了?”说着就用手去摸柳沙的脑门。

柳沙没任何反应。

一起在屋外等着的柳毅几个人也赶紧跑了进来。

他要马上离开这里,他不想在这里多呆一分钟,他不想看到这里的任何人。

大家看着他一个人收拾东西,谁也没上前拦他。

妈妈只是哭,她一边哭一边看着四爷。

众人也一起看向四爷。

四爷也和大家一样,心疼柳沙。他甚至比其他人更心疼他的沙娃子。

四爷说话了:“不用管他,他走不了。”

在四爷看来,柳沙这是“回光返照”。

柳沙背着包,走到院里,一脚把四爷做法事摆的那一套东西踢的乱七八糟,然后径直往院外走去。

要在平时,他踢了四爷的东西,四爷还不得把他打死?

然而此时四爷连气也没生,好像没看到一样,只顾闷头抽自己的烟锅。

柳沙刚刚走出院门,只觉得眼前一黑,一头栽了下去……

他慢慢地爬起来,抬头一看,怎么没有一点亮光?

虽然没光,但他却能看得见东西。

他转了一大圈,还是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

他突然感觉好远好远的地方有一丝丝的亮光。

他朝着光的方向走过去,走了好长时间,却好像永远也走不到发出亮光的地方。

突然,他听见卢薇在后面叫他。他回头一望,只见卢薇踉踉跄跄哭着向他跑过来。后面还有他妈妈、他爹和四爷,对了还有那一帮子死党。

卢薇跑着跑着一下子跌倒了!很奇怪,她一扑倒在地上就不见了,连影子都没了。

咦!这不是外婆吗?这不是爷爷奶奶吗?他们都在这啊!他们不是去世好多年了吗?这不是活的好好的嘛!

奶奶和外婆笑咪咪地拉着他的手,陪着他走。

他最喜欢奶奶和外婆了,她俩是天下最善良的人。

突然,眼前豁然开朗,辽阔的大地上嫩绿嫩绿的小草整整齐齐地生长着。空中的光线十分美妙,交错辉映。他从来没见过如此美妙的景象。

他和奶奶、外婆竟然还能飞起来,他们飞一会儿,走一会儿,这种感觉太美好的!

又走了一会儿,外婆说,我们到家了。突然他们都不见了。

有个看不清长什么样的男人走了过来。他说他是薇薇她爹。

哦,对了,看清楚了,就是薇薇她爹!

他突然恶狠狠地对柳沙说,薇薇是你的,你为啥不管她了?!看我今天怎么收拾你!

他一把抓起柳沙,把他抛了出去。柳沙在空中划了一道抛物线,重重地砸在地上!他突然看到,他的薇薇却坐在他身旁。

是的,他的薇薇真的坐在他身旁!

柳沙醒过来了,薇薇就坐在他身旁。

是四爷到卢薇家,说沙娃子快不行了,你过去看看,看能不能把他叫醒。

卢薇的男人也不敢说什么,就陪着卢薇一起到柳沙家。

卢薇坐到柳沙的身边,看着躺在床上的沙子哥面无人色,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心疼地掉下了眼泪。

她一声一声地呼唤着:“沙子哥!沙子哥!”

柳沙慢慢地醒了,他看到了薇薇,同时也看到了他的男人在她身边坐着。

妈妈看到柳沙醒了,慌忙跑过来。

他看到妈妈老泪纵横。

妈妈的头发竟然全白了,看起来老了好多好多。

是不是我昏迷了好多年?柳沙脑子里已经没有了时间的概念。

听到有动静,四爷和沙子爹也走进来。四爷和爹看起来也老了很多。

他一直觉得四爷是一位勇士、壮汉,可是四爷今天看起来也一下子变成了一个小老头,和村里其他的小老头没什么两样。

柳沙不再看满屋里的人,再次闭上了眼睛。

他在思考目前的处境。

他就是有一千个恼怒,一万个愤恨,卢薇毕竟已经嫁人了。

他知道,他这一辈子也无法把她忘掉,但是他不能再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了。他现在只能离开她,不再打扰她,留给她一个安稳的日子。

他已经误了将近一个月的课程。他爹已经给学校发了电报,为他请了病假。

过了几天,他觉得身上稍有力气,便坚持要回学校去。

他不想在这个地方再呆下去了!

以前他觉得他的家乡很美,现在他却这么厌恶这个地方!

以前他觉得爹妈、四爷、小伙伴们都那么可亲可爱,现在他却这么恨他们!

尽管他不让任何人送他,但柳沙爹妈还有四爷还是坚持着把他送到了县城。

等他坐上长途汽车,看着他们苍老的背影,心里也很难过。

当汽车开动时,他突然发现柳毅他们三个死货站在很远的地方,眼含泪水,默默地看着汽车驶向远方。

亲人,亲到可以把自己的心都掏出来给你。但有时候他们站在自己的立场上为你做出的事,却深深地伤害了你!错误酿成之后,他们伤心,你也伤心,但那份亲情却依然很浓。就算是你对他们的恨,那也是亲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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