鸽(2)

2017-10-11 23:56:28 作者:轻浊

老中尉一直坐到傍晚,华灯初上,人潮没有减退,反而是更多了。他看到门店对着河流的那些酒吧开了门,开始亮起各种颜色的灯,音乐声也传了出来,不是老中尉想象中那种震耳欲聋的音炮声。是有节奏感的鼓点声,伴着清脆的吉他和歌声,被河面上的风一吹,变得缥缈了起来,像是从格外遥远的小窗中传出来的。

老中尉站起身来向酒吧的方向走去,背了一天的沉重的背包压得他有些难受。他整理了一下袖口,显得有些紧张。他从来都没有去过这种新时代的年轻人喜欢去的地方。他在电视里看到,像他这么大的欧美的男人倒是喜欢去酒吧,但是他没这条件,国内似乎也没有为老年人开设的酒吧。

酒吧有很多家,他每经过一家,都听到其中传来的歌唱声。他选了一家叫做后海五号的走了进去,腋下和额头微微渗出汗液。

酒吧里流转着五色的光,是红蓝色之类的艳丽的光,但是整体的颜色是暗色的,像是走进一件灯泡坏掉的房间。通过喇叭放大的吉他声随着灯光一起转动,他进门的时候正好是更换曲目,酒吧里只有厚玻璃杯碰撞的闷响声,和人们说话聊天的声音。

老中尉环视一圈,果然没有老人,别说老人,中年以上的人都几乎没有,大多是看起来二十四五,或者三十左右的年轻人,还有一些外国人,三五成群,或是男女一对坐在一桌,独身的也有一两个。他走进来的时候,有几桌人探来眼神打量他,穿着白衬衣的服务生也望着他,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走过来。

他走到一个小小的圆桌前坐下,把背包放在邻座。这里离舞台很近——屋子中央有一个方形的略高的小舞台,上面放着架子鼓、话筒和喇叭,喇叭里传出录好的歌声。是中场休息的时段。舞台背后有一块LED显示屏,滚动着一些歌词和照片。这里和舞台中间有一个柱子,挡住了老中尉一半的视野,他只能探着头看舞台。

服务生看到老人坐定才走过来,给了他一本菜单。老中尉随手翻了翻,点了最普通的啤酒,和一小碟花生。他打量了一下服务生,二十二三的小伙子,略有青涩的肩膀已经足够撑起一件白衬衣了。要是儿子没死,恐怕也会有这个小伙子一样的经历,并且成为回忆了吧。

老中尉不安的挪了挪凳子。环顾四周,不少年轻漂亮,打扮时髦的姑娘偷偷地瞄自己。他在一群年轻人中间局促得像个孩子。

这时候,播放的音乐停了下来,响起了鼓手试音的声音。一支乐队上了舞台。一个蓄着小胡子的鼓手,两个年轻的吉他手。一个穿着运动背心,下身穿着短裙的女生,和一个戴着眼镜的壮硕的小伙子负责唱歌。他们说了一些感谢的话,吉他和鼓手调试了声音。他们唱了《平凡之路》,还有几首老中尉没听过的年轻人的流行歌。壮硕的男歌手一停止唱歌就在咳嗽,把话筒离得远远的,对着后面咳嗽。

老中尉的听觉没有以前年轻,但依然能感受到鼓点声强烈的震动。他对那些歌也没有强烈的情感,没有年轻人的时代记忆。他的青春停留在红色歌曲和苏联的情歌里。但是这个色彩撩人的奇妙的地方散发的鸡尾酒的香气、缭绕的烟雾、年轻人脸上疲惫落寞的神情、炮火般的鼓声勾起的悠远的记忆......这一切都好像在挠着老中尉垂老的心。要是再年轻一点就好了。在膝盖还不疼的年纪去舞池扭一扭。

他想。他有点理解儿子谈起这种地方时候的兴奋样子——尽管曾经他嗤之以鼻,并对儿子因为去这种地方而出事怀着强烈的憎恨与埋怨。

曲罢时分,老中尉又点的一瓶啤酒也喝完了。那时天色已沉,临近午夜,不少人开始离开。老中尉付了钱,走到街中去。路上的行人不见减少,路边停满外省牌照的黑车,逢人就问,到哪里。

老中尉这才想起来他忘了订酒店。

该死!他想。半辈子没出过门,习惯了有个地方可以回去。竟然把这事儿给忘了。背上背了一天的包越来越沉,压得老中尉肩膀酸疼。街上的行人带着一副阑珊的醉意准备归家,或是去往什么地方。老中尉感觉到一阵萧索。那好像是宴席过后的味道,酒过三巡离席后,摆满剩菜和空啤酒瓶的桌子散发出的那种味道。这样的一天应该用一支香烟结束,但是他戒烟好多年了,战场上那会儿抽的凶,他把带着血的最后半包香烟放在一个二十一岁战友的墓前之后,就再也没有碰过那玩意儿了。不知道为什么,老中尉突然很想抽烟。

他吞下几粒随身携带的治疗心脏病的药片后,抑制下了这种想法。去哪里好呢?他不知道。他完全可以开个房间去睡觉,但是现在没那心情。他沿街走着,穿过一个时光隧道一般,滴着水的洞。上面是地铁的轨道,白天可以听见地铁轰隆隆飞驰而过的声音,这个点地铁已经停运了,桥洞下格外的幽静,行人也不多。没有灯,月光也透不进来,只有偶尔驶过的汽车前灯硬邦邦的闪过,像是穿透硝烟的强烈的信号灯。

两个洞口一个朝东,一个超南,中间的交汇处有一块花坛隔开。一个留着长及胸部的白胡子的老头子坐在花坛上拉京胡。他穿的脏兮兮的,带着一顶不合时宜的潮牌鸭舌帽,破了个角,不知是不是哪个垃圾桶里捡出来的。他在那儿入神的拉着,半眯着眼睛,嘴里哼唧着调子。还一边摇头晃脑,像是醉在曲子诞生的那个年代之中。

那是老中尉那个时代的人,应该说比老中尉还要老,花白的头发和胡子也看不出年龄。人一旦上了年纪,就很难看出实际的年龄了。但是老头子拉京胡时陶醉的样子,要比刚刚在酒吧看到的驻唱的年轻人更胜一筹。老头摇头晃脑的,也像是个有音乐梦想的年轻人似的。

老中尉驻足听了许久。这里行人越来越少了,偶有路过也是一副急匆匆的样子,不会对老头撇上一眼。京胡的声音尖锐凄凉,很适合午夜时分的酒吧街外的氛围。头顶的冬青树叶被夜风吹的沙沙作响,蛙鸣也响亮,是从老头背后的花坛里传出来的。那声音像是从半空中洒落下来,被树影摇碎,就像正午时分透过叶间的阳光。

老中尉直听得眼角湿润,可是没有年轻人像他一样驻足。毕竟是不属于当下时代的东西了。老中尉想。真是个莺歌燕啼的时代啊。

拉完曲儿的老头收起京胡,直接把掂在屁股下面的破布摊开,侧卧在上面,脸颊对着花坛睡了。老中尉走到他身边,坐下。老头听见动静抬起头望了他一眼。把自己装京胡的套子拆下来递给他,又一言不发的转脸睡了。

是把我也当成无家可归的老头子了吧。不过我也的确无家可归。老中尉学着老头的样子,把琴套掂在屁股下面,打起盹来。

第二天,老中尉在北京城坐着公交到处晃悠,已经没什么想去的地方了。其间路过三里屯,他看到堵塞的街道,漂亮的高楼,时髦的姑娘们穿行在街道上,忽然已经没有了下车逛逛的欲望。

还是回家吧,这种年轻人的地方,等下辈子做了年轻人再来好了。像我这种老头子,还是应该和我的鸽子呆在一起。

他买了当晚回家的动车票。

五天之后,老中尉的家被人撬开。邻居闻到恶臭,感觉到不对劲,于是报了警。门撬开的时候,邻居们因为扑鼻而来的浓烈臭味而不愿意进房间。

警察检查完房间后问邻居们:“你们有谁和他比较熟吗?我们需要通知他的家人,了解一些他的信息。”

“没有吧,老头子从来都是独来独往,他儿子和老伴好像都去世了。他和大家只是见到打个招呼而已,没看过他跟谁闲聊,也不知道他年轻的时候是做什么的。”邻居甲掩着鼻子说。

警察叫邻居们各自回家去,说是要去办理一点手续,稍后会过来。邻居甲和警察说话的时候,一直伸着脑袋往里瞄,但是看不见老中尉。

在警察关门的刹那,他看见夕阳的余晖斜斜映在老中尉的阳台上,刚刚归巢的鸽子围着鸽笼盘旋不已,发出阵阵急促而响亮的鸟鸣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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