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美人泪之尫娘

2019-10-14 14:52:38

古风

盛唐美人泪之尫娘

武德九年,这日我刚刚向父王母妃请安,便见四王叔急急撞了进来“大哥,那竖子竟使出下三滥的手段,诬你与父皇后妃有染。”四岁的我俨然一大人,安静地侯在门边。“尪娘,阿娘带你去吃点心。”母妃拉着我慢慢走开,我努力回头却只看到四王叔与父亲模糊的身影。

时光无论如何流转,我都难以再忘记那个清晨,那模糊的身影恍惚了我的一生。

第一章

那日晴空万里无云,在兄长弟弟们的哭喊声中,母妃牵着我的手挺着肚子,身后跟着阿姐和被奶妈抱着的两个妹妹一步步走进皇宫。我睁着眼睛,迈过一具具伤痕累累的尸体,不敢言语。皇爷爷安静地坐在寝殿里,头上的白发愈发的显眼“秦王已经屠杀吾两儿,何故牵扯吾之孙儿?”

二王叔扬扬手中滴着鲜血的宝剑“父皇,有道是斩草除根,最是无情帝王家,儿臣只是为父皇清君侧。”

皇爷爷无力地挥挥手:“汝杀吾子孙,他日汝子孙亦复如是。”

二王叔轻轻一笑“父皇言重了,吾之子孙乃尔之子孙。”

皇爷爷拉过我和阿姐“若你还有一丝良知,请善待成儿和吉儿的女儿们。朕不日将传位于你,寡人将长伴青灯为己赎罪。”

皇爷爷唤过母妃“观音,朕知你与成儿伉俪情深。可是深宫寂寞,你莫要为一时之气,失了女儿们的活路。”

母妃拉着我和一众姐妹跪在冰冷的青石之上,寝殿外一声声凄惨的叫声惹下了许多女儿的眼泪。

阿姐怀里抱着四妹,双手使劲捂着她的耳朵,口里碎碎念念着“四妹莫听,四妹乖。”母妃生生扯开阿姐“让她听,人生莫若生离死别,扛不住就去了。黄泉路上有疼爱她的父兄做伴,也不枉今生。”

三妹和四妹突然止了哭声,睁大眼睛惊恐着看着母妃,母妃一脸平静,无悲亦无忧。四王妃红着眼眶走了过来“嫂嫂莫要惊慌了孩子,小心您腹中的胎儿。大哥一脉就指着您的福气了。不像我...”还未说完就呜咽起来。

二王叔不日便登基为帝,我和母妃还有一众女眷被安置在长乐殿。四婶婶看着荒凉破落的长乐殿放声大笑“夫死子丧,我们当真是长乐无双啊,是吧,嫂嫂。”

母妃对我们要求依旧很严格,晨定昏省,诗书礼仪总是不可荒废。只是母亲的肚子越来越大,四婶婶看着母亲肚子的时间越来越长。一日她趁我们睡着拉着母妃的手“大嫂,若此胎为男,大哥和元吉便有后了。”

母亲叹了一口气扫了我们一眼,我立刻闭上眼睛“阿媚,倾巢之下安有完卵,皇上恐怕不会留有后患的。”

我佯装翻身凑近了只听四婶婶微不可闻地说“大嫂,我保证他只会看到女儿。”

夜色寂寞如水,母妃与四婶婶起身离开,我睁着眼使劲盯着这无边的月色。耳边响起了堂兄堂弟们戏谑地笑声“曾经的凤凰如今的野鸡。”

第二章

四婶婶带着她的女儿们出了长乐殿,那一日母妃坐在屋里待了许久许久。阿碧说四婶婶被皇上宠爱无双,女儿们都封了县主,好不风光。我自顾自地看着眼前的古书,好久好久才回了一句“以后莫要作这长舌之事。”

母妃分娩那日,四婶婶,哦不,是杨娘娘扶着她的宫女过来凑热闹。她如今也是娇贵了许多,那双曾一起浣洗的手盈盈的指指这点点那儿就支走了一屋子的人,临了还不忘加一句“不就是生个孩子吗,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娇贵。”

我躲在帘幕后面看着屋里只剩下杨娘娘和一个宫女还有一个产婆和母妃。杨娘娘不高兴地抱怨着,母妃痛苦的挣扎着。良久伴随着一声啼哭,杨娘娘不屑地瞥了一眼“这不是也能生下来吗?以为宫里的人都没事干吗?喏,一个女孩。”

说完麻利地向孩子口中点了一滴水,放进了旁边的食盒,又把一个一模一样的包裹放到母妃身边。

我张张口想要提醒母妃,却听到母妃轻轻咳了一声“有劳娘娘尊驾来访,莫沾了晦气。”

杨娘娘扶着宫女转身走了,轻飘飘地留了一句“不识好歹,柳翠,以后再让本宫来这种污秽之地,仔细你的皮。哦,拿上我们的食盒,真是自讨没趣。”母妃望着那食盒,仿佛倾尽了一生的力量。

小妹妹娇憨可爱,我们都十分喜欢,只是长乐殿始终容不得欢声笑语。母妃抱着小妹妹有时会没来由地叹一口气“你何苦如此不幸,随我们受苦。”

我十二岁那年,阿姐出嫁了。母妃终日郁郁的脸上绽出一个明媚的笑容。她把手上的镯子递给阿姐“悦儿,以后你再也不要回到这里了,母亲愿你夫唱妇随享半生安乐。”

阿姐穿着嫁衣泪流满面地离开了,带着母妃美好的祝愿再也没有回来过。母妃只当她是半生安乐,我们也当她是幸福快乐。却不知她所嫁非良人,宠妾灭妻,不到一年便郁郁而终。天家将无上的荣光给予她的七岁之前,却又残忍地掠夺了她的人生九年之久。

十七岁那年,我被皇上赐封闻喜县主嫁刘姓郎君。母妃依旧牵着我的手,愿我半生安乐。我一身嫁衣挥别母亲和妹妹们,心头百般滋味。

我以县主之礼下嫁,听说是杨娘娘的意思,她说她甚悦我,皇上宠爱她至极,于是就遂了她的意思。

没有传说中的十里红妆,却也非寒酸之极,我十几年来又一次坐着软轿,如坐针毡,外面的唢呐声告诉我,终于从困囿了我十几年之久的长乐殿出来了,可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谁又知道这刘家不是另外一个长乐殿。

新郎掀起盖头时看我一脸惊艳,口中喃喃道“我刘应道自叹何德何能竟能得县主垂青?”

我默然无语,天家将我指婚于你无非是想彰显他的慈悲宽容,你自是无德无能更称天家的心意。我偷眼打量着他,虽非风华正茂的少年郎却也丰神俊朗。恍然想起母妃说她嫁给父王的时候是双八年华,而父王已是二十六岁。如今岁月又一次将过往重演,彼时他刘应道已然二十多岁。

第三章

我甚少出屋,一如我在长乐殿。刘郎日日陪伴着我,我怅然想起母妃的一句话“风雨路遥同珍重,不负尘缘不负卿。”刘郎才华横溢,不似他人口中的不学无术。

那一日,他偶尔兴起作诗一首,我静静伫立一旁。轻轻地告诉他改上几个字更妙,他诧异地看着我,同我一起讨论起诗词歌赋。我一时冲动与他谈天论地,他更加喜悦,握着我的手“尪娘之才华,我刘某真是自叹弗如啊!”

我盈盈一笑“刘郎自谦了,是顺儿多嘴了。”

他牵着我的手突然走至窗前“我刘应道三生有幸得遇李婉顺,愿死生契阔,庶期偕老。”我那颗波澜无动的心仿佛复苏了般抽枝发芽,得夫如此,夫复何求。

曾经在长乐殿母妃说过命运不会宽待于我们,果不其然,刘郎与我虽然相见恨晚,愿意鸳鸯双飞。可是他的仕途却是坎坷多舛,经常以莫须有的罪名遭遇贬除。

虽然他依旧春风拂面地与我携手畅谈,可是我却感到了深深地痛楚。刘郎是因为娶了我的缘故,当今圣上弑杀兄弟造就了一代盛世明君,我们这些废太子的女儿时刻提醒着他的罔顾人伦。

是我害了刘郎,这种念头在心里蔓延生根,我更加尽心尽力地伺候刘郎,孝敬公婆,施恩百姓。我甚少出门,除了刘郎我甚至很少与人说话,可是阿碧却哭着爬到我身边“县主,大姑娘,大姑娘早不好了。”

我扶起她关上门窗“你仔细说与我听。”

“大姑娘在五年前嫁给的是一个闲散史官,可孰料那史官嫌弃姑娘木讷无趣,非打即骂,更是养了一群小妾,活活把姑娘气死了。姑娘嫁过去不到一年就殁了。”

她抽抽搭搭,我厉声喝止她,眼前闪现了阿姐忧郁的眸子。

刘郎归来,我靠在他的怀中,泪水浸湿了他的青衫“阿道,我难受。”他拍拍我的背“尪娘,哭出来吧,我一直都在。”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我隐忍地抽噎着,生怕哭出声来引出许多是非。

第四章

如今我们的日子过得愈发的艰难了,我怕委屈了刘郎,日日为他抄书度日。人尽言人穷志短,而我与他患难与共,情比金坚。

婚姻十载,他从未提过纳妾之事。一日,刘郎外出卖字,我在屋内为他缝衣,他突然急匆匆而来“顺儿,巢王妃薨了。”

我一不小心针尖刺到了手指,那个投靠当今皇上的四婶婶要风得风,记得我未嫁时宫中盛传要封她为后,封其子李明为太子。这些年也是享尽风华,怎地突然就撇了这万般荣耀而去了。

十年弹指一挥间,我竟没有母妃的一点消息,人生道是无常,我却不敢打听宫里的一点消息。

突然一日寿春县主来访,昔日和我们一起惶恐明日的女孩如今明艳照人。屏退左右她手里玩弄着一个杯子“母妃走之前让我转告你,活着无处不是希望。可是她为什么不告诉我我的希望在哪里?”

我看着泫然欲涕的她,轻轻走过去把她抱在怀里“县主姐妹安康,幼弟尚需照拂,何处不希望!”

她抬起眼“姐姐可是担心三姐四妹?她们虽未有荣华富贵倒也衣食无忧。”

我退了几步突然跪地“罪女李婉顺谢娘娘隆恩,大恩大德没齿难忘。”寿春县主抱住我轻声呜咽着,如同我们的命运一般就算痛哭流泪也不敢被人看到。荣华如寿春县主如此,苍凉如我闻喜县主亦如此。

寿春县主走后,我与刘郎又陷入了无限的沉寂,刘郎偷偷告诉我寿春县主的夫君与永嘉公主有私,人尽皆知。我捂住刘郎的嘴“寿春县主青春貌美,永嘉公主夫家显贵,莫作市井传谣之人。”

日子静悄悄地又过了两年,皇帝驾崩了,刘郎陪着我在屋内对着父王的墓地方向磕了三个头,再抬头夫妻双双泪流满面。我颤抖着双手为他拭去泪水,他一把把我扯进怀里亲吻着我的头发。

太子李治继位,我想起长孙皇后薨后,皇帝一边伉俪情深要亲自扶养皇子李治,一边力排众议想要封巢王妃为后。

那时李治才八岁,一双无辜的大眼睛像极了我死去的二哥。如今他却成为了一代天子,俯视众生。我想我或许该进宫看看母妃了,上一代牵扯到的当事人触目惊心,可是如今的天子从未经历过也许会淡许多。

第五章

母妃一如既往的沉默,她盯了我许久“尪娘,你是最像他的,可惜你不是男子,可幸你不是男子。我要守着大唐第一位太子妃的名号,一直守到那人的子孙残杀殆尽,看他九泉之下如何向李家的列祖列宗交待。”

母妃说这话的时候一如既往的平静,甚至清冷的眸子都不曾闪动半分。“尪娘,我们一家只剩下你和五儿尚可自由行动。”

我伤心地望着一头银发的母妃,容颜不复从前,形销影瘦,曾几何时她珍惜自己的容颜如命一般。

昏暗的灯光下,我展开母妃塞给我的纸条“塞外,幼弟安好。勿念”刘郎推门而入,我把纸条吞入喉咙,言笑嫣然。

新皇有重用刘郎之意,无奈朝中旧臣明里暗里从中阻扰。我看在眼里,心中暗暗有了打算。我提出和离那日是一个春风拂面桃花盛开的季节,我带着阿碧趁着春风消失在刘家门前,一路向北行去。

刘郎追上了我们,眼里盛满怒火“顺儿,你如今一意孤行要弃为夫而去,莫不是觉得为夫年长无用?”

我跟着他又回到了刘家,他饮了许多酒抱着我“怀璧非罪,毁玉何冤。在这太平盛世,顺儿你本该是那耀眼的月亮,世间男子也鲜有出你左右者,奈何成了如此这般?”

我不敢回应,只是抬头望着明月,曾经我也闪耀过,那时父王会把我抱在怀里,母妃会嗔笑着递过点心,皇爷爷有时也会抱着我宠溺地叫着未来的二公主,只是时光太过短暂,我甚至都来不及清晰的记忆。

自此之后我更加谨慎了,家里的丫头低语“县主是不是有点傻?不出屋不说,还甚少理人,一副呆愚的样子。”

我弥留之际十分清醒,刘郎跪在我的床边“顺儿,莫要丢下我,我怕。”

我冲他笑笑“我去之后,夫君切莫悲伤,娶一房显贵小姐为正室也好帮你仕途无忧。阿碧粗陋却也是我从小到大的姐妹,若不蒙嫌弃纳为侧室也算不枉我和她主仆一场的情分。”

他含泪胡乱地应着只是说着“你若陪着我,便是千万件事我都应你。”

我心中一酸探头到他耳边“刘应道,李婉顺心甚悦你,愿下一世不负尘缘不负卿。”

我的眼前恍然闪过一具具凌乱的尸体,满地的鲜血,兄长幼弟们凄厉的惨叫声,压在胸口那块巨石轰然倒塌。父兄幼弟长姐向我招手,塞外素未谋面的幼弟提着一盏明灯,我情不自禁地笑了。

后记

李婉顺(公元623-662年)生于武德六年,据两唐书《隐太子传》记载,李建成卒年三十八岁,由此可知李婉顺为李建成三十四岁时所生。字尪娘,唐高祖太子李建成之次女。武德九年,因发生“玄武门政变”丧父,兄弟被诛,全家除籍。贞观十三年,年十七,封闻喜县主,下嫁开国功臣刘林甫之子通事舍人刘应道为妻。婉顺风容秀美,博览群书,见识卓越,有惊世才华却深藏不露。与才学渊博的夫君刘应道伉俪情深,同安贫贱,共担荣辱。龙朔二年(公元662年)卒,享年四十岁。

紫陌辰
紫陌辰  作家 打算写盛唐美人泪系列,由李建成和李元吉的女眷们开始,欢迎围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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