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鹤楼

2020-02-25 10:19:58

青春

黄鹤楼

“快点儿,我们的船要开了。”他突然拉起我的手跑起来,我盯着他的后脑勺,不可自抑地埋头微笑。电影院门口贴出巨幅海报,可能是泰坦尼克号也可能是罗密欧与朱丽叶。这时街上行人骤然多了几倍,不知谁在大喊“悲剧收尾的爱情才称得上伟大!”我下意识刚要反驳,张嘴却发不出声儿来。

突然肩膀不知被谁重重拍了一下,

于是我醒了。

摸出手机看已经九点,宿舍冷气十足。我喉咙干涩得要命,爬下床去阳台倒水。刚拧开门全身就被一股水汽紧紧裹住,热乎乎黏蹋蹋的空气让人瞬间起了汗。空气中漂浮着洗衣液的味道,对面不知从哪一层飘下来一张床单笼在树杈上。玻璃上凝了一层雾,几道水线歪歪扭扭往下流。我咕咚咕咚连灌两杯水,忽又想起刚才的梦来,真是令人讨厌的夏天啊。

夏天依旧是夏天,与以往并无不同,我打开电脑兀自对着刚写了一个开头的论文发呆,想了想拿起手机,点开他的头像框,朋友圈依旧只有一个多月前的一条广告。我打了一行字又删掉,最终还是把手机扔到一旁,重新对着未完成的论文发起呆来。

大学生活犹如一潭死水。大概一个姿色平庸活泼不足又不善言辞的女生本身就很容易被忽略掉。不过我自己本身也是一个极端乏味的人,所以并未有所不满。自顾自缩在紧闭的核桃壳里,被各种外力裹挟着往前翻滚,连眼皮也懒得抬一下。下课有人在教室大谈哲学,于是话题转移到哲学家与好奇心的关系上。我忽然微笑了,那我永远也不可能成为哲学家。事实上我几乎没有可能成为任何“家”。细想起来有点可悲。

“但你可以成为圣人啊,情圣。”中午吃饭的时候我讲给阿狼听,他自以为接了一个幽默十足的梗笑到打跌。

“不好笑。”我说。

“有时候其实你应该试着融进去他们。”

“谁们?那些动不动就讲一些自以为高深的理论实际酸的人鸡皮疙瘩都掉一地的人?”

“不要这么刻薄,哦,也许寂寞使人刻薄。”

“寂寞?”我气极反笑。“什么是不寂寞,大半夜和一群直弯不分的人喝酒调笑是不寂寞?”话出口我就后悔了。

“你今天吃错药了吧?”,他扫了我一眼,很快将剩下的几口茄子扒光,“还有课,先走了。”然后利落的把各种盘子叠在一绕过我头也不回的走了。

食堂事件后,我跟阿狼有两周没联系。他总是能一下戳中我身上某个点,让我措手不及进而口不择言。我知道是我的错,无论如何好的关系,对方的性取向都不是可以拿来进攻的。但我没有主动找他,像是某种无聊的坚持。于是没有他插科打诨的日子我的生活愈加乏善可陈。

又过一周,是班级晚会。有个环节是让女生们在卡片上写自己的愿望然后投到箱子里让男生抽签。透明箱子被各色卡纸塞得满满当当,男生们摩拳擦掌。我招呼他们过来,脸笑得僵成一块砖。莫名想起小时候超市抽奖,主妇们总是排了长长的队。噱头当然是高级家电之类,但往往抽出的都是一小袋洗衣粉,只有一次抽到三等奖,是一个水果篮,其实现在想想是那种即使需要也绝对不会买的款式,可那时依旧十分欣喜,洗几个苹果装进去,没擦干的水渗到茶几上留下星星点点的痕迹。

演出开始后,我退出包围圈坐在一旁的地板上,撕开一包薯片胡乱往嘴里塞。

“累了吧?”有人拍我的肩膀。

转过头看到是夏尔。好像在班里担任某种职务。是那种行事永远挑不出差错,但你永远也不会想起的那类人。

“啊。”我看他一眼,含混地应了一声,拍拍手掌上的辣椒粉,起身拿了一罐可乐。

“知道吗,我抽到了一张空白的卡片。”对方倒是不在意似的笑得温和。

“哦?”

“是不是很神奇?”

“可能是有人放错了吧。”我耸肩。

“或许”他站起身。

我没再看他。

晚会已经进入到白热化,几个女孩子在跳舞,周围坐着的人像蚯蚓一样下半身稳稳地扎在土里,上半身以一种诡异的姿势轻轻扭动。有人在笑,有人在拥吻。有人喝一口水因为一个笑话又尽数喷出来。我看着他们,音响在耳边以极高的音量放舞曲。我一口气喝掉可乐,脑子里竟涌现出一种不可思议的荒谬感。有那么一秒钟我的灵魂似乎与脑子抽离了,我不能理解当下的任何一个场景。甚至我不知道身在何处,我嚼着薯片,或者说我只能如此。

“那张卡片是你的吧。”夏尔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坐在了我面前。

“?”

“刚刚去找他们对了下,我们班女生又不多。”他笑眯眯地。

“你好像对什么东西都不感兴趣的样子,之前的班级活动也很少见你参加。你喜欢什么啊?”

“呆着,谁都别麻烦谁。”

“可你还是参加的布置教室环节主持。”

“拜托,你又不是不知道这是我抽签抽到的啦。”我笑起来。

他也笑了笑没再说话。

三天后,我收到一束花,紫色的勿忘我扎着缎带满满当当塞满整个礼盒。没有卡片没有留言。舍友们笑得意味深长,带着些许惊讶,流露出些许“野百合也有春天”的意思。“没想到,藏得够深的呀。”然后顺带自怜自爱地感叹自己的那位从来都不知道浪漫这回事。

这是浪漫吗?

我盯着那簇紫色许久,然后找一只剪了三分之一的矿泉水瓶装了。

收到意外的礼物自然是件开心的事。连夏尔来找我的时候,大概都觉察到了一些。

“好吗?”

“很好”

“有什么开心的事?”隔着屏幕有这么明显?心里忽然隐隐有了些许猜测。

“没什么,看到了很喜欢的花心情好。”

“哈哈没想到你也是这样的小女生”

“不然?”

“哈哈,想不想去看话剧,姑妈送了两张票《恋爱的犀牛》。”

“不看,我只在剧场看开心麻花。”

“你这人。”

最终还是去看了,大概真的是赠票,位置在楼座的角落。但几乎是马上看了进去。马路说“你是不留痕迹的风,你是掠过我身体的风,你是不露行踪的风,你是无处不在的风…我是多么爱你啊明明。”那个男人痛苦,哭泣,一把匕首悬在他头顶,他却想要舔舐刀尖,那上面没有蜜糖。直到他杀了犀牛剖出心脏,我终于泪流满面。为谁呢?连我自己都糊涂起来。

灯亮了,夏尔递来一包纸巾,我不客气地接过。

“你相信爱情吗?”

“干嘛突然问这种问题。”

“只是觉得你并不像表面那么平静,你的内心暗潮涌动。”他补了一句。

“阿雅,你是个不甘心的人,为什么不承认呢。”

“我非常讨厌,别人对我,指手画脚。”我看着他一字一顿的讲。

关于上次不欢而散,大概是的我单方面定义,此后上课他依旧像往常一样打招呼。多数情况下我都是一人坐一排,后来他坐在我左手边,中间隔一个空位,不说话。

大学某些老师似乎不知道什么叫讲课,面无表情从头到尾念ppt,然后就这样念了十几年。我索性扔了课本,专心看起小说。

夏尔用笔轻轻敲几下桌子,推过来一张纸条:看的什么

《挪威的森林》

“啊青春期少女读物。”

我看了一眼纸条,随手夹在书里。

他紧接着又写一张:“开玩笑的,不过确实不太喜欢村上的书,不是不好,而是不管那个角色总是有种难以名状的孤独感,摆脱不了。看《挪》的时候甚至我会以为我是渡边。”

“每个人都是渡边。”

有趣的课实在少,于是我们就像小学生一样你来我往地传纸条时间倒是消磨地很快。从书籍,电影,音乐道讨厌的菜无所不包。

“为什么不看文艺爱情片?”

“有点乌托邦。”

“可是你明明说过喜欢《怦然心动》的。”

“太乌托邦了。别的总是给人留些许不可企及希望。”

“听起来有点悲观。”

“小时候看过一个电影,一群流浪狗为了能够过上幸福的生活寻找狗托邦的故事。”

“嗯?然后呢。”

“然后找到了啊哈哈。”

对他我可以经常性的前言不搭后语,也不需要绞尽脑汁地想如何回复下一句,以便让谈话能持续下去。意见出现分歧时,即使他不赞同,对我依旧是纵容的。他像大部分的本地男生,家境良好,待人温和,有自己的坚持但不会说出来。酷爱我痛恨的哲学与地理。在他的推荐下,我开始看罗素,萨特。依旧爬山。

“真正幸福的人不依赖外部环境,一旦获得了真正的幸福,便不可能失去他。与我而言,我有时也像住在一只桶里,哪怕苏格拉底来了,我也只需要挥挥手说不要挡住我的阳光。”我给阿狼发过去长长的一句话。五分钟后他打电话过来。

“怎么看起了你深痛恶觉的哲学?”

“看进去其实也没想象中的那么难。”

“嗯。”

我沉默了一会,还是说“对不起,上次是我不对。”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冷哼。我自顾自说下去,“那天我去爬山看到了一对儿,我确信是一对儿大叔,其中一个扭了脚,另外一个有些吃力地搀着他,崴脚的那个就给他擦汗。虽然整段路没人讲话,但我确实看到了一种专属于两人不需言语表达的默契。我得承认幸福可以发生在每一个个体上,这跟性别,性取向无关。我从未对你有什么不一样的看法,你知道的。那天山顶几乎没人,一个男生坐在石头上看庄子,全神贯注,那一瞬间我竟然有些嫉妒。凭什么呢,所有人能轻而易举得到自己想要的平和与宁静,而我什么都没有。”

对方半响无声,久到我以为已经挂断了。

“阿雅,我知道你有很多不平,可是这世界上没有绝对快乐的事情,只是你从来不争取,那么连表面的快乐都没有。”

“阿雅,你到底想要什么?”

你到底想要什么?

由于太清晰竟然到了说不出口的境地。很多个难过的夜晚,很多个害怕的瞬间,脑子里出现的,也不过是一个名字。

体育舞蹈的课程是慢三,夏尔穿过男生走过来,绅士地弯下腰,我顿了下,牵上他的手。初学是没有音乐的,老师打着拍子,总是有慌乱中踩到脚的时候,中程休息,我已浑身是汗。

“不好意思,四肢不协调。”

“没事,都有刚开始的时候。”他含笑递过来一瓶水。

再来慢慢找到感觉,我搭着他的肩忽然笑出声。

“怎么?”

“想到周承钰。”

我转了个圈,“它叫圆舞,无论转到哪一方,只要跳下去,你终归会遇到我。”

“曾经共舞,是我毕生快乐。”我听到他的声音。

当我的手再度搭上他的肩,听到细小树枝烧断的声音。

在一起顺理成章,当事情发展到某种程度,仿佛不这么做就无法收场。双方都不算惊艳的组合甚至不会激起人在背后的八卦的兴致。

我想我应当有重新开始的权利。

于是我们做了所有热恋期情侣做的事情后,开始要面对真实。我性格里最黑暗刻薄的那部分日益凸显出来。我们开始争吵,他是那样的人,从小学到大学,一路平坦,最耿耿于怀的事情是小时候妈妈没有给自己买特别想要的篮球,我可以看到他十年以后的样子,平稳安然,最渴望是能与贤惠的妻子携手到老。也许他曾以为我是内敛的小乖,然后发现自己大错特错。

绝望普天盖地而来的时候,他说:“你有病吧?”

于是我学会缄默。

这一天迟早会来。

某个平常的午后,我收到一条消息。

“最近怎样?”熟悉的昵称已经看过几万遍。

“挺好的,你呢?”

明晓不明晓
明晓不明晓  VIP会员

黄鹤楼

相关阅读

手机读故事网©20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