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清晨六点，卫生间。
任雪双腿颤抖，眼神被什么东西吸引，隔了许久，她终于憋不住朝卧室喊：
“志明！”
“嗯。”蒙着被子还在做美梦的钱志明含糊的应了一声，翻个身打算继续睡。
“你快来！”
“大清早抽什么疯啊！”钱志明把头伸出被窝外，不满的嘟哝着，但还是挣扎着从床上爬了起来，朝卫生间晃过去。
任雪背对着他蹲在地上，披头散发。
“什么事啊？”
“我，好像……有了。”
“有什么？”钱志明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之后他迅速的扒拉开任雪，地上并排放着三支验孕棒，醒目的两条杠正耀武扬威的看着他。
钱志明像捧着什么宝贝似的把验孕棒看了又看，又甩了自己一个大耳光，确定不是做梦，他一把抱起任雪：“老婆！这次是真的中了！太好了，我要当爸爸了！”
“喵~”家里的雪球听到声响，也摇晃着憨憨的身体，蹭到了任雪的脚下。
“雪球！妈妈真的要当妈妈了！”任雪喜极而泣，抱起雪球，把脸埋进它柔软雪白的绒毛里，雪球“喵呜喵呜的”似是回应着任雪。
钱志明嫌恶的看了一眼雪球，出声制止：“你现在怀孕了，最好不要再碰它！”
2
任雪要这个孩子，要得很不容易。
恋爱七年，结婚五年，对彼此的身体早就没有了新鲜和热情，尤其是在“任务模式”下。每个月算好时日行事，像两具没有情绪的繁殖机器，任雪常常睁着眼盯着天花板上某个虚空的点，祈祷着各路菩萨神仙保佑她这次能成功怀孕。到了姨妈将近的日子更是坐卧不宁，高度的精神压力给自然受孕这件事加大了阻力，婆婆每月必来的询问电话以及期望落空之后的那一声“哦”，更是让任雪百爪挠心，内心波涛汹涌却找不到出口。
任雪和丈夫钱志明是大学同学，年少时的精力和情绪都是充沛饱满的，临近毕业，一不小心闹出了“事故”，慌乱之下钱志明还是告诉了家里，意料之外，钱家并没有坚决反对，反而甚是开明，还请任雪到家里吃饭商量。
席间，钱志明妈妈说她在医院有熟人，可以先带任雪去医院做个检查，如果一切正常，这个孩子就要了，婚礼和毕业的事情不需要担心。任雪犹豫了一下，说想要先问问自己爸妈的意见，钱妈妈也说好。
生米已成熟饭，任雪父母指责女儿也无济于事，好在男方是负责的，这让他们松了口气，找了个周末，钱妈妈就带着任雪到了市妇幼。
没想到，检查出了问题，孩子发育不好，医生建议早做手术。
任雪哭得梨花带雨，钱志明赌咒发誓一定对任雪负责。任雪走进手术室之前回头问钱志明：“万一以后我不能生了怎么办？”
“我会娶你，不能生咱就不生。”
带着钱志明的承诺，任雪躺上了冰凉的手术床，在麻药的作用下昏睡过去，让她备受煎熬的羞耻感暂时被药物搁置，等医生摇醒她，腹中的小生命已经变成了病历上没有温度的描述。
任雪心情复杂，既有早发现问题的庆幸，更多的却是愧疚和后怕。
任雪奶奶常年吃斋念佛，任雪从小耳濡目染，虽然她不信佛，但奶奶讲过堕胎是很大的罪行，被遗弃的胎儿不能转世投胎，也许会对母亲产生怨念，影响母亲的身体状况和人生运势。
有了这个心病，任雪常常做噩梦，梦到自己踩在一团血肉上，血肉蠕动着覆盖住她的双脚，慢慢的长出眼睛和嘴巴，叫她妈妈，她不敢回应，血肉又长出了两只手臂，想她伸过来要抱抱！
任雪经常在尖叫中惊醒。
但是任雪不敢告诉奶奶，只能在网上寻找解决办法，一次偶然看到说行善积德也许有帮助，从此之后她就处处留心，路边和校园里的流浪动物，路边行乞的人，同宿舍的同学，只要她能帮助的，她都会尽力帮助。那之后噩梦的情况真的也很有所减少了。
可是该来的因果，并没有因为她的愧疚和刻意弥补放过她。
毕业之后任雪和钱志明一起留在大学的城市工作，也没有什么意外的顺利成章的结了婚。婚后两个人工作和生活都算顺利，唯一不太如意的就是任雪的肚子一直没有动静。因为有过一次意外，所以自然的就排除了两个人身体的先天问题。婆婆经常打电话来询问造人的进展，钱志明都以还年轻，工作在上升期，想过一段时间的二人世界为由暂时安抚了老太太抱孙子的急切渴望。一开始婆婆将信将疑，渐渐的言语之间已经透露出让他们去医院看看的意思。
前两年，钱志明还安慰任雪，时间长了，他的脸色开始不那么好看了，婆婆的催生电话更像是他们婚姻关系的催命符。
任雪主动去医院做了检查。
结果是，并没有什么异常。医生嘱咐注意情绪和生活规律，连维生素都没有给开一颗。
走出医院大门，任雪松了一口气，旋即更加紧张起来。既然不是身体原因，那……真的是那个“孩子”在报复她吗？
纠结着她不自觉的就走到了离医院不远的寺庙门口，正抬脚想要迈进高高的门槛给送子观音上柱香，寺庙院子里那颗枝繁叶茂的银杏树上突然蹿下来一个雪白的球，朝着任雪脚底砸过来，任雪刚要尖叫，陡然发现白球不动了，停在两步远的地方。
原来是只猫。
这只猫通体雪白，湛蓝的眸子像两颗剔透的水晶，一动不动的盯着任雪。任雪惊奇的看着眼前这只猫，蹲下身来向它招招手，白猫抬了抬前爪，就朝任雪走过来，白雪翻了翻包，找出一块饼干，猫看了一眼闻都不闻，却低下头蹭到了任雪的手掌下，雪白柔软的绒毛带着猫咪的体温，一下子融化了任雪愁闷的心绪。
任雪抱着猫咪站起身来，询问了寺庙看门的师傅，师傅说这只猫没有主人，时常会到庙里来吃些素食，很是有灵性，但却从不与人亲近，今天却任她抱着，应是有缘。
征求了师傅的同意，任雪带着这只“从天而降”的猫回了家。
3
任雪叫它雪球，白猫“喵”一声算是认同了这个名字。
雪球很乖，也很粘人，常常要躺在任雪的被窝才肯睡觉。对这个突然到来的“第三者”，钱志明是无所谓的，任雪自从大学那次手术之后就变得多愁善感情绪脆弱，现在备孕的压力更是让两人关系紧张。养一只猫也许可以冲淡她许多胡思乱想。
雪球来了之后，任雪确实温和放松了许多，她对着雪球自称“妈妈”，把雪球当孩子一样的宠爱，她的失眠和噩梦已经有段时间没有出现了，脸色也慢慢红润有光泽起来。每晚雪球都赖在床上看着她睡着，再蜷到她的脚边去。
怀孕的这个月，她又做梦了。
梦里雪球坐在窗户边上慢慢摇着尾巴，她唤一声：雪球！窗边危险！
雪球湛蓝的眼珠转了转，变成了黑色，它优雅的摇晃着尾巴，接着它用后脚站立起来，向任雪伸出了前爪。
任雪下意识的去接，没想到握在手里的白色猫爪，变成了一只雪白的小手，任雪惊讶的抬头，面前站着一个俏生生的小姑娘，小姑娘抿着嘴偷笑：“妈妈，我是雪球。”
“雪球，你是个漂亮的女孩子呢！”
雪球却说出了奇怪的话：“妈妈，你对我很好，我不怪你了。”
说着雪球就消失了，任雪一着急醒了过来。
雪球还在脚下呼呼睡着，任雪松口气，却睡不着了。梦里小姑娘的脸，让她莫名有些心痛，也许是太想要个孩子了吧。她叹口气，转身面对钱志明，钱志明还没睡，正抓着手机看的津津有味。
“老公”，任雪的声音听起来跟往常不太一样。钱志明心里一动，放下手机转过身来。任雪的眼里似乎有些水汽朦胧，在暖橘色的微弱灯光下竟有说不出的温柔，任雪伸出白嫩的胳膊，揽住了钱志明的腰。
钱志明一时失神，他已经不记得什么时候仔细看过任雪的脸了，每次都是匆忙“交作业”，没有顾过什么气氛和心情。今晚的任雪，很主动也很诱人，钱志明感觉胸腔中有团火苗久违的涌动起来，他第一次没有按灭台灯，这也是造人任务紧迫之后第一次没有按“计划日期”进行，却意外的和谐美好。
脚下的雪球打着呼噜，似乎正在做着什么美梦。
4
任雪毕业之后一直在一家药店做收银员，发现怀孕之后钱志明让她回家养胎，任雪觉得平时工作也不算累，没有必要辞职，再说在家整天抱着个肚子什么都不干更容易焦虑。钱志明也就没有再坚持，但没想到，婆婆给了他们一个“惊喜”。
平时一般都是任雪先下班到家，那天正要开门，突然发现门口多了双女式皮鞋，黑色，方口。任雪心里一凛，钱志明这么快就憋不住了吗？
钥匙在锁孔周围戳了好几下，任雪才打开了大门，没想到婆婆殷勤的脸立马出现在了玄关：“小雪回来了？”
“啊，妈你怎么来了？”任雪迅速藏起尴尬，边脱鞋边问。
婆婆赶忙打开鞋柜拿出一双软底的拖鞋：“穿这个，舒服。”
这是结婚以来婆婆第一次给她买东西，任雪心知肚明这是看在“孙子”面上才有的福利。但还是谢了婆婆。
雪球听到任雪的声音，激动的跑过来，任雪俯身抱起雪球，揉揉它的小脑袋，雪球满足的喵呜两声，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冲着婆婆的方向看两眼又回头疑惑的看着任雪。任雪赶紧说：“雪球，这是奶奶。”
婆婆并没有跟雪球认亲的想法，一边走一边系上围裙往厨房走：“你们什么时候养了这么个玩意儿？”
“哦，是我外面抱回来的。”
“野猫？不会有什么病毒吧？”婆婆停下来，认真的问。
“不会的，我给它打过针了。”任雪解释。
“哦，那也小心点，别不小心被它绊着吓着，孩子要紧。”进门五分钟，婆婆实话已出。
“妈，你来志明知道吗？”任雪问出关心的问题。
“不知道，到家的时候我给他打过电话了。这次来我就不走了，伺候你，伺候孩子。”婆婆声音带着自我牺牲的激动。
“……”任雪懵了，她和钱志明是商量过可以接婆婆过来照顾月子，但没想到她这么快就来了。
“妈，这才刚怀孕，离生还早”任雪说得比较含蓄。
“刚怀孕才重要啊，胎像还没有稳定”婆婆很有道理。
任雪不好再说什么，默默的抱着雪球回房间。
“诶，我说，你别老抱着它，脏！”婆婆跟在后面喊。
雪球听懂了这一句，它委屈的把头往任雪怀里埋了埋，生怕任雪真的丢下她，任雪明白了它的意思，安慰道：“乖，妈妈抱的！”
得了任雪的承诺，雪球吃了定心丸一样立即得意起来，它从任雪手上跳下来，拱起后背朝着客厅方向发出了威胁的呜呜声。
“你看，发脾气了吧，畜生就是畜生。”
“妈，你别这么说雪球，它很乖的”任雪忍不住，“畜生”这个词太刺耳了，雪球虽然不是人，但在感情上，她一直把它当做个小孩子。
婆婆不屑的“哼”了一声，算是回应。
这一人一猫的梁子，算是结下了。
5
白天婆婆和雪球在家，任雪一直很担心这“两位”不能和睦相处，结果怕什么来什么，雪球把婆婆手给抓伤了。
接到电话的钱志明火速奔回家带着亲妈去打针了，任雪也请假回了家，雪球一听开门声就弓起身体作戒备状，发现是任雪，才一瘸一拐的走过来，任雪心疼的抱起猫，才发现雪球的一只爪子上有些血迹，白色的绒毛也有些脏乱，任雪给猫的伤口做了清洗，涂好药包起来，雪球一直乖乖的伏在任雪腿上，喉咙里呜呜的很是委屈。
“雪球，你怎么抓人呢？”任雪摸摸它的头，雪球一直很乖，之前不说抓人，大声叫唤都没有过。
雪球不回应。
“怎么受伤了呢，奶奶打你了吗？”任雪又问。
这次雪球有了反应，它伸出粉红色的小舌头，舔舔任雪的手，又舔舔自己的爪子，像是在说自己的“手”好疼，求安慰。
两个小时之后，钱志明带着婆婆回来了。
婆婆进门之后不说话，往沙发上一坐，这架势就是等着钱志明发话了，钱志明看了眼蜷在窝里的雪球，又看了看任雪，清了清嗓子开口：“送了吧。”
“送什么？”
“我说，把雪球送走。”钱志明声音已经带了些怒气。
“为什么？这不是还没弄清楚为什么把妈抓伤吗？”任雪当然不愿意。
“还要弄清楚什么？畜生发疯有理由吗？”钱志明提高了声音“难道我妈还能欺负它？”
“那我总要知道发生了什么吧？”任雪丝毫不让步，尤其是再次听到“畜生”这两个字，钱志明之前虽说谈不上喜欢雪球，但至少从没骂过它，这个词，显然是婆婆的耳濡目染。
婆婆动了动身体，把包着纱布的手放到腿上，让任雪更直观的感受到，她受伤了。
“是这样的啊小雪，我知道你养这猫有些日子了，感情深”婆婆开口“但是，猫毕竟不是人，这次是抓的我，没事，下次万一抓的你呢？可不敢大意啊！”
“妈，能告诉我一下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雪球一直很听话，为什么会抓你？”
“我还能欺负它呀！”婆婆跟钱志明一个说辞“我看它的食盆脏了想给它洗洗，它就冲我龇牙咧嘴的，我拿拖把吓唬它，它就冲过来抓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