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已经一脚踏入黄土的人。”
年前因为工作关系
我认识了这位五十多岁的“黄土”先生
问至年龄
对方这样回答
人们就像带皮的果子
果皮上的试探和寒暄构成各自的纹路
使得探寻果肉的过程难上加难
他的故事曾经放飞到午后的公园里
被退休群体的蒲扇扇的稀碎
导致现在面对一张全新的脸
专注等他讲故事的一张脸
他有些局促
不知从何讲起
我端起水杯润了一下嗓子
然后抛了一些问题给他
问题像八爪鱼伸进软沙
我得到很多很多回答
今天听说一个情况叫“被动式话痨”
再回忆“黄土”先生
惊觉确切
年轻时候的黄先生是一个典型的直男
壮硕硬朗矍铄也能贯穿他一生的形象
所以后来当他拂泪时
无力感让我呼吸有些困难
他初期就业的那个年纪
有一种吃饭的碗叫“铁饭碗”
能抗枪子炮弹那种
职责范围内的事他不晓得妥协
惹的领导头发都白了好几根
“我可不是不讲理！”
“这事得按规矩办！”
“我不考虑那些没用的！”
“不行就拉倒！”
他向我解释他所有的固执不是恃宠而骄
那时候的他一根筋通向所有路
不信这世上有什么难
固定的环境强制人与人共享岁月
日久见人心
黄先生急脾气中的担当和固执中的正直
被同僚挖掘
于是解决大龄青年单身问题
成了大家工作之余的待办事项
年轻时候的黄先生配足了条件
有丈母娘们看中的工作和学历
有姑娘们满意的身高和气质
奈何与浪漫不搭边的恋爱方式
和据理力争的执拗性子
亲手打烂了一手好牌
黄：“都气跑了。”
我：“自己不纳闷吗？”
黄：“纳闷。”
我：“那没想着，不行，我得改改。”
黄：“那时候也不知道错在哪了啊。”
在同僚的真诚引荐下
大龄青年黄先生与一位女士相识了
不出所料
小他五岁的这位女士很快就准备撤退
介绍人赶忙真诚相劝
两头劝的头冒热汗
到了黄先生这头就是一句处不了就拉倒
可到了“小五”女士那里竟有了缓儿
小五女士听劝不说
还放弃娇羞向介绍人打听了个遍
攥着本子和黄先生又见了个面
一副上战场的样子
憋红了脸一边深呼吸一边打开本子
你哪里不对
我哪里不对
我们怎么能对
“她可真是一下子就厉害起来了。”
黄先生回忆小五摊开本子讲话的样子
爱情真是对症下药
一年后小五冠上他姓
黄太太上线
“我说你这个带儿系的好看是好看，但不能这么紧，这解着费劲拽不开可草鸡了！”
（草鸡：音译青岛话，表达烦燥无奈之意。）
黄先生回忆
这是他劳烦店员系礼物包装上的蝴蝶结时说的话
彼时黄先生已经是一位连纪念日都记得住的男人了
玫瑰百合康乃馨他会挑了
买好的项链还知道再配个礼品盒
比会送石头的明星天赋高多了
我打趣道：“您想没想过自己被治服了？”
他眉头微簇：“没治，心里也服了。”
这句对话后我们静了几秒
下面的话是他主动接下去的
我也挺想听的
黄先生讲起妻子身子软了些
他描述了一种理想爱情
比如对彼此爱好的熟知
又比如经年累月的默契
亲戚朋友都以为小五改变了他
还有人叹小五是一位有手段的女士
可他眼里小五甚至是一个软弱的人
她在婚姻中有些顺从
她连吵架也要慢慢吵
她很少哭
她笑点低
她让黄先生的冷笑话有了市场
她会主动认错
掌勺便能抓住黄先生的胃
她对生活的热情就像小河
静静涓涓地渗进这个家庭中
听黄先生讲过婚姻中的细碎平常
你会发现眼前这个人变了副模样
你看到他在岁月中重塑
常听重塑苦痛相伴
小五的存在让他得以幸免
婚后几年二人始终没能拥有一个孩子
查明原因后
遗憾和自责浇筑进小五的心
黄先生回忆小五背着他偷偷治疗
被发现后她竟会辩解会哭泣
开始变得敏感
黄先生无奈遗憾又自责
他多次劝小五一起去领养一个孩子
我：“真的能接受没有自己的孩子吗？”
黄：“一开始是不能，但她不能生。”
我：“有过积极治疗吗？”
黄：“去了太多医院治了，最后我说咱领养，都答应了的，还去偷偷治，瞎吃那些没用的药！上来轴劲像头牛！”
我：“她心里压力一定很大。”
黄：“我也不会安慰人，我就带她旅游，给她买礼物。”
黄先生说日子久了
俩人生活状态倒也挺好
有些事你别揪着不放
真没那么难
“我俩都说好了，着手领养的事。”
黄先生语气有些疲惫
“可就没来得及。”
一张苦瓜脸幽幽又传出一句
我张了张眼睛不解
他摇摇头接着讲下去
噩耗披着羊皮来的
小五身体不好了
初期发病
黄先生不敢大意
赶快带去医院检查
医院没给什么警示
无非注意休息别想太多
都说百度和医院最能吓唬老百姓
可偏偏他们没有被吓过
幸里的不幸
确诊那天就是晚期
好好的一对儿
直接被医院的玻璃隔得生疼
四目相对
没有一双明亮
“我真不愿意让她睡觉啊，可她总说累啊，我就不停说。”那时的黄先生很恐慌
命
石田胜范
在医院的日子
小五被推出重症监护室
小五被推出手术室
每推出来一次
黄先生心里就亮一度
然后小五再被推进去
黄先生说了
吃牛排都不这么吃的
“我就是生生的心摆在那，被一小块一小块地割啊！”
我鼓了一下腮
有点忍不住眼泪
抽了两张纸先递给他
“你不知道啊，那时候就看她遭罪。替不了，还得劝她挺着。”
听黄先生讲起医院的日子
短短几个月好像过了几辈子
他开始语无伦次
一会说起恋爱
一会说起工作
一会说起人生
很乱
整理回忆的时候我像回到了解放前
缝缝补补又三年
小五从发病到去世
时间很短
有天小五说：“你回家去取个东西，在柜子里，现在就去吧。”
黄先生看着小五状态不错
小眼睛里笑眯眯亮晶晶一点不见疲态
取回来一个盒子
小五让他打开
“你啥时候给我买的啊。”
“你快带上我看看。”
黄先生回忆到这的时候
抽着鼻涕说：“我到现在也不知道她是啥时候买的。”
生日礼物是一块腕表
“我带上我就哭，我忍不住啊。”黄先生哽咽着说。
听到这我也皱着眉头流眼泪，想着这小五阿姨买什么不好，偏偏买了时间。
“她说你不能哭，你应该高兴啊，我就点头，她就说那你还不赶紧过来亲我一口。”
说到这他眼泪终于自由了…
他的完美主义
他的固执刻板
在这段感情中受到了挑战
他无法依靠努力换取结果
无法仰仗正义换来小五的健康
他无从说起的亏欠感
让他一夜白头
他抚着小五的手轻轻凑近额头
又哆哆嗦嗦亲了一下
我带着哭腔：“她真舍不得你。”
他轻晃头：“舍不得也挺不住了，到最后都说欠我个孩子。”
忽然想起王菲的歌里唱道的：“我们要互相亏欠，要不然凭何怀缅。”
“人这一辈子，不容易。”
聊天末了他感叹
后来我也总是想起这一句
时而和朋友讲起也忍不住哽咽
有时眼眶发红
多少有点不好意思
这世上那么多故事
哪能前因后果都交代那么清楚呢
这句话也好像一杯酒
个中滋味人自醉
其实一些片段我也记不清了
未能完全还原当时
但努力保证故事完整
生活时有变数愿你一路平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