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舌舔舐着她本就干枯粗糙的脸,皮肤灼烧的滋味让周遭的人愈加兴奋。脖子上的铁锁链在春天里也仍旧有着侵骨之寒,她浑身都暴露在烈焰之下,心却如坠冰窟。
她似乎听见他们叫嚣着,她终于死了!
吹锣打鼓,唢呐喧天,却不是为她送葬。
1
沈贰叁是被人一脚踹醒的。
她吃了一嘴泥,然后跌跌撞撞爬起来,恍惚间一踉跄,站稳之后才发现踹自己的人是个满脸横肉的屠夫。
“死东西,还不起来!”
沈贰叁不动,她的瞳孔一瞬缩小,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人。
他怎么还活着?
她低头,看见自己的打扮,然后扑到水井边。
那张脸虽然苍白干瘦,可既没有被火烧伤的痕迹,脖子上也没有铁链的勒痕。
难怪他还活着。
玄门之中有一传说,执念深重的人可得上苍垂怜,得以重生。
原来上苍会可怜她这种人吗?
屠夫拽住沈贰叁的头发,“你发什么疯?!”
“你以为自己在跟谁说话?”
他怎么有机会知道,毕竟他已经快死了。
沈贰叁抽出藏在袖间的小刀,斩断自己头发,直把刀尖逼近屠夫的喉咙。
“爹,你该为我自豪。”沈贰叁浅笑,“你这个从来都看不起的女儿,在不久的以后可是人人喊打的魔头。臭名远扬也算是远扬吧,可你没机会听见了。”
那刀往前递进,却突然从她的手上弹了出去。
“谁!?”
一人青衫扬起,帷帽轻纱一并飘动,折扇一开,挡在沈贰叁和屠夫之间。
“你——”
折扇轻挥,屠夫居然被震了出去,砸破了茅屋的墙面。
不等沈贰叁质问,那人却是轻飘飘一句:“姑娘眉清目秀,可曾婚否?”
2
林知壹有病。
还病得不轻。
沈贰叁过去不是不认识他,只不过他们见面的时候,一个浑身是血,刚屠完了城,一个拿着剑,要替天行道。
他们的对话只有两句:
“沈贰叁,你走错了路。”
“滚。”
一袭青衫,带着墨色晕染,帷帽之下,冷峻无情。
这才是沈贰叁印象里的林知壹。
“姑娘一路都不说话,还没有回答在下的问题呢。”
沈贰叁在前头拼命地走,林知壹在身后悠闲地追。
“在下家境殷实,乃是玄门中人,相貌端正,无不良嗜好,姑娘当真不考虑考虑?”
“滚。”
林知壹折扇一合,默了两秒,“姑娘,倘若你嫁于在下,在下定不纳妾,唯姑娘马首是瞻。”
沈贰叁停下,“你有完没完?”
她转身,神情不善。
“你怎么会在这里的?”
林知壹眉眼弯弯,“云游至此。”
“胡说!”那为什么以前你却不在!
沈贰叁一惊,难道他知道什么?
“姑娘看起来有很多疑问,不如告于在下,好为姑娘分忧。”
沈贰叁步步逼近,“你到底是什么人!?”
那人从容自若,“在下林知壹,家住淮阳,有祖产良田——”
“我不是问你这个!”
林知壹笑答:“那姑娘是想问在下为什么会倾心于你吗?”
这个疯子。
沈贰叁很恼火。她原以为重生之后她就可以卷土重来,可没想到出师未捷先被这个疯子缠上了。
林知壹一路上絮絮叨叨,尽管沈贰叁并不愿意,但她还是被迫知道了他祖宗十八代的生平。
林知壹是玄门林门的嫡系继承人。沈贰叁屠城是在三年后,那个时候的林知壹刚刚继任门主,整日里帷帽遮面,不爱说话,拒人千里之外,可不是如今这样喋喋不休。
沈贰叁懒得去想,比起这个拖油瓶,她现在想的是去报仇。
从她今生对屠夫杀心一起的时候,她就感觉到自己浑身的力量并没有消失。过去她手刃屠夫,逃命到了冀州,在冀州她遇见了一个改变她此后命运的人。
冀州清河楼,美酒佳肴,歌舞曲艺,最重要的是这里还有一个第一公子。
戌时三刻,歌舞罢,美酒停。沈贰叁拿着从屠夫那摸来的家当包下了整个清河楼最上面的包间。包间的正前方的穹顶上悬着一段金丝暗纹的红绸,而她正对面的走道珠帘后飞出一白衣人影。
那人抓住红绸,与沈贰叁对视。
她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美好的人。自她逃到冀州以后,她身无分文,每日每夜,只要闭上眼睛就是屠夫捂住脖子挣扎的样子。
她流落到一个华丽酒楼前,旁边经过的是他的轿子。
沈贰叁被白若卿救下,对于一个十六岁的少女来说,没有什么能比得上救命之恩的了。她自愿留下报恩。沈贰叁时常站在台下的小角落里擦着不起眼的墙角,然后偷看台上抚琴的白若卿。
一目对视,那曾温柔了她的心伤,却不曾想那会成为沈贰叁一生最致命的诅咒。
有多少人,你看不透他的心,但是你并不在乎,因为你也不想知道。
可是总有一个人,你以为看到了他的心,最后却发现竹篮打水,不过是水中月,镜中花。
白若卿的视线很快移走,沈贰叁冷笑,似乎在问林知壹。
“你知道他是谁吗?”
不等回答:“他是我这辈子最恨的人。”
台下白若卿琴音渐起,一声一声把她拉回凄厉过往。
沈贰叁不是天生的魔头。一切的源头也并非是弑亲的原罪。事实上,沈贰叁第一次能够杀掉屠夫纯属侥幸,如果她逃到冀州能有新的开始的话,也许就是另一番际遇。
可是她遇到了白若卿。
冀州清河楼第一公子,可是鲜少有人知道他也是玄门白家那个称病多年的庶子。
白若卿隐匿于清河楼,表面上是开门迎客,可是背地里往来的究竟是客人还是幕僚同谋谁又说得清楚。
他不堪庶子之名,无缘白门门主之位,筹谋多年,在身为嫡子的大哥身后亦安插了间谍。东风已至,计划周全,白若卿自以为里应外合,却不曾想自己反而变成了瓮中之鳖。
他的大哥高高在上,看着滑稽的白若卿自导自演。只跟他说了一句话:“清河楼很适合你。”
凡间俗物怎能与白门一争高低,正如区区庶子何能让嫡子放在眼里。
白若卿带去的人都被杀了,只有自己坐在白门送他回去的轿子里。
然后他遇见了一个人。
3
沈贰叁沿街走了三遭,自言自语:“是毒死呢,还是砍了呢?”
林知壹非得打岔:“在下觉得他长得不错,毒死砍死都挺可惜。”
沈贰叁瞪他一眼,“怎么,你看上他了?那就别来烦我。”
“非也。”林知壹抓着扇子振振有词,“在下看上的是姑娘!”
沈贰叁听多了废话,不为所动。她最后看上了一把轻巧的短剑,剑柄上镶着红色的玛瑙。
林知壹也看了过来,“这把短剑品相非凡,看来真是大隐隐于市,与姑娘有缘啊。”
沈贰叁握住它,吃惊之余也让她有些怅然。
她拜白若卿为师后,便算是半只脚迈进了玄门。她天资聪颖,无论学什么都很快。也是那个时候她才知道,白若卿是玄门的修行者。
她随他去赴玄门大会,在途中一间不起眼的店内看中了一把短剑。红色玛瑙荧荧发光,剑刃上还纂刻上了驱邪咒文。
白若卿说:“此次玄门大会若你能拔得头筹,你要什么我都会给你。”
她最后确实赢了,但是她也变成了那把短剑驱除的邪魔之一。她握住它,咒文亮起,直接在她手上撕开了十来道裂痕。
沈贰叁一恍惚,发现自己的手完好无损。
她明明继承了重生前的力量,可为何满身的魔气却消失了呢?
“掌柜,结账。”
沈贰叁问林知壹,“你在干什么?”
他说:“我把它送给你,防身。”
防谁?
沈贰叁轻笑:“我要防的只有你。”
白若卿在屋内抚琴,他忽而将琴拍碎,脑子里全是大哥对他的羞辱。
他只不过是投了一个好胎而已。
为什么偏偏他是庶子?
灯灭又起,灯下的阴影里,有人带着笑意,“白公子好大的脾气。”
白若卿的剑几乎是在一瞬间就指向黑影,清冷的声音响起,“什么人?”
“来杀你的人。”
“呵。”白若卿冷笑,“看来我那大哥还是不愿意放过我啊。”
“白公子想多了,现在的白门早就忘了有你这么个庶子,你我纯属于私人恩怨。”
“你!”
黑影走出阴影。
“居然是你!?”
“白公子,嫡庶有别,相信你深有体会。只不过你小看了白门,自以为仅是身份问题所以才无出头之日。”
“你什么意思?”
“令尊可是玄门豪杰,而他自己本就是庶出的身份,又怎会拘泥于所谓嫡庶?”
“你到底要说什么!”白若卿剑风斩断火烛。可另外一盏却接着燃了起来。
“二十年前,令尊爱慕于青楼女子,即使在对方有孕的情况下仍然把她抬进了白门。婚后,那女子诞下一子,却伤了元气,再无所出,又过十年,红颜早逝,令尊一夜白头,自此闭关。”
白若卿后撤,“你胡说什么,我爹从来没娶过什么妓女!”
黑影笑道:“令尊为深爱的人可下了不少功夫。不仅让她摇身一变成了某个家道中落的官家后裔,就连她的孩子从始至终都相信自己白门的血统。”
黑影步步逼近,“白若卿,你究竟是谁的孩子?”
沈贰叁不过是睡了一觉,第二天就听到了白若卿发疯的消息。
她只是遥遥一看,就看见白若卿头发半白,身上被剜了许多刀。清河楼的掌柜说,那都是他自己下的手,嘴里念念叨叨,说是要看看自己流的是什么血。
短剑就插在沈贰叁的腰间,她离开清河楼,站在路边。
林知壹打了个哈欠,“你不去看看,万一是装的呢?”
“白若卿从不会让自己受伤,他比那些爱慕他的女人都珍惜自己的皮肉。”
林知壹望天,“所以他是真的疯了啊。”
“这算什么。”
沈贰叁苦笑,“眼看就可以杀了他,现在他居然疯了。”
杀一个疯子有什么意义?疯子会忏悔吗?疯子会后悔吗?疯子会知道她是谁吗?
林知壹说:“因果报应,也许如此。”
“你懂什么!?”
他害我——
沈贰叁双手发颤。
从她杀了父亲,遇见了白若卿开始,她的命运就被注定了。
她曾经那么相信他,信到她完全不在乎自己吃下去的都是什么东西。
直到玄门大会,她危败之际,一身魔气直冲云霄,混乱下,她当着所有人的面杀死了白门门主的时候,她听见周围有人喊:“她体内有妖魔的元丹!”
恍惚间,沈贰叁浑身滚烫,白若卿说:“喝了这碗药你就会好了。”
她不明不白病了一月,不明不白喝了几十碗那样的药,每一次喝完都是钻心的疼。
但是他说,喝了就会好的。
一定是那样的吧。
林知壹抓住沈贰叁的手腕,欲言又止。
“你放开我!”
沈贰叁想把他推开,可还是被他紧紧抓住。
“你为什么总是不肯放过我!”
那时,你说我走错了路,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我从一开始根本无路可选!
“你知不知道不是所有人都像你那样可以理所当然的活在这个世间啊!”
“你知不知道,有的人从一开始就被你们玄门所宣扬的正道给抛弃了啊!”
沈贰叁的手打下了林知壹的帷帽。
剑眉星目,鼻梁高挺,略显冷峻的面容上却有一处可怖的灼伤,宛如缺了一角的月亮,被遮住的影子落在他的的左眼下。
“林知壹——”
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伤?
沈贰叁尚未细看,却又听见林知壹笑笑,若无其事地把帷帽戴上。
“不小心让姑娘知道了在下隐疾,不过你放心,在治了,绝不会耽误洞房花——”
沈贰叁推开他。
林知壹柔软的视线就这样落在她身上,听他轻轻地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值得你去脏了自己的手。”
“我背负血海深仇,整个玄门都是我的敌人。白若卿疯了,我去找下一个便是。只要我还活着,我一定要把这些血债一一讨还。”
林知壹,你也是我的敌人,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吧。
沈贰叁转身,“你别再跟来了。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戏弄我,但是,让它结束吧。”
她往前走,一步,一步,像是灌了铅一样,可是每一步都跨得更大。
“沈贰叁。”
她听见他说,“林知壹是为你而来的。”
沈贰叁没有回头,她的步子迈得很重,却越来越快。
4
沈贰叁逃一样地离开了林知壹。她不知道究竟是他的哪句话,居然让她如此心慌。
她知道林知壹和她一样,身上都有一个秘密,她的直觉告诉她,林知壹的秘密和自己有关。
过去的人生从未有人会为了她驻足停留,可如今林知壹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告诉她,他是为她而来的。
逃离的步子太沉了,沈贰叁发现自己在害怕林知壹。她怕林知壹会牵动她的情绪,会让她忘了自己真正该做的事情。
上一次,她因为白若卿一己私欲沦为魔头,被玄门通缉人人喊打。她去捡地上的馒头也被踢开,那是她第一次主动伤人,不过一推,那人就飞出百米,撞死在墙上。
妖魔元丹对她的影响就是如此之大。
她是一个真正的魔头了,一步一步被迫实现着白若卿自私的愿望,他要她毁了玄门。
于是逃亡一年,她至少要亲手杀了他,可回去一看,才得知玄门大会结束后,白若卿就被他的哥哥当街绞死,挂在城门暴尸三天。
那里已经没有白若卿的尸体,可她仿佛听见了熟悉的琴音。
沈贰叁的踪影被白门发现,他们穷追不舍追到了另一座城。每一个人的口中都是魔头该死,可她到底做错过什么?
也罢。既然背了血债就不能白背。
她本就天资卓绝再加上妖魔元丹,没有几个人能杀得了她。
沈贰叁弑亲后的第三年,她杀光了追杀她的白门弟子。
她把这些人的头颅送回白门,眨眼之间,沈贰叁又听到了新的传闻,说她杀人如麻,屠了一座城。
于是沈贰叁连夜奔袭,屠了玄门治下的一座城池。
而后,林知壹说:“沈贰叁,你走错了路。”
她先是笑而不语,而后便是一个“滚”。
玄门十余豪杰联手擒住沈贰叁,把她关进死牢为止,林知壹一直都在。
可是火刑那天,他没有出现。
沈贰叁的眼睛先被灼瞎,传来的声音模模糊糊,似乎有人在喊着什么。
一定是在庆贺她的死亡吧。
玄门大会,沈贰叁又来到了这里。
上一次,白若卿伴她左右,告诉她,你要拔得头筹。
这一次,白若卿已然疯了,林知壹被她扔下,她孤身一人,却知道自己此行的目的。
她要做回那个魔头,她要给自己背负的命运划上一个句号。
她拔出那把短剑,玛瑙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驱邪的咒文出现在她的视线之中。
“我把它送给你,防身。”
我要防的只有你。
若不是你来,我已杀了父亲,亦杀了白若卿。
她忽然怔在原地。
这一世,她身上还未有过血债。
是因为他的出现。
林知壹,你究竟是什么人?
不过这些我再也不会知道了。永别了林知壹,你做你的玄门豪杰,我做我的邪道魔头,然后你再来对我说,我走错了路吧。
那个时候我会告诉你,没办法,我已经走习惯了。
白门继任门主正悠闲地品茶,他把杯子一掷,挡了一把短剑。
短剑主人把全部灵力源源不断灌输其中,来回几次,白门门主来不及去躲最后一招,右肩被直接贯穿。
其他玄门亦发现了这个不速之客,他们齐齐围上,却正中对方下怀。
沈贰叁被复仇冲昏了头,她早把自己生死置之度外,宁可同归于尽也要终结她和这些人的孽缘。
沈贰叁伤了不少人,却都没有下最后的死手。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这一点,而等她反应过来,正要纠正这一纰漏的时候,又是熟悉的一幕。
只不过这次被弹开的是他送她防身的短剑。
林知壹还是带着帷帽,沈贰叁稍微平静下来,等他说出那句她早就等着的话。
“沈贰叁,过来。”可他却是这样说的。
林知壹朝她伸出手,“到我这来,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值得你脏了自己的手。”
沈贰叁不会把手放上去,她捡起染血的短剑,深深地凝望他。
“林知壹,你别忘了,玄门是我的敌人,那里自然也包括你。”
“你错了,我早就做出了决定。”
他拿下帷帽,眼角两指宽的灼伤触目惊心,却是用那张在过去沈贰叁觉得冷漠的脸微微笑着,好像在温柔地看着一个迷了路的小丫头。
“沈贰叁,无论你和什么放在一起,我都会选你。”
她体内的灵力翻江倒海。
“沈贰叁,林知壹是为你而来的。”
5
林知壹是林门的嫡系继承人,才华横溢,前途无量。
但他有个毛病,喜欢撒谎。
不是骗丫鬟荷包掉了,就是骗门房老黄狗又怀了。骗着骗着,整个林门没人信他。于是他只好出门撒谎。
他转转悠悠来到一个深山老林,那里居然有个丫头在草丛堆里睡觉。
小丫头面黄肌瘦,跟饿死鬼附身一样。
他把小丫头叫醒,“你干嘛在这里睡?”
小丫头被他吓跑了。
后来半个月,林知壹天天去找小丫头。
小丫头一开始怯生生的,后来都敢问他叫什么名字。
“林知壹。”他笑着说,塞给她一块枣糕,把撒谎这件事忘到九霄云外。
后来有一天,他突然找不见小丫头了,整日里兴致不高,林门的人只当他长大了学好了,不再撒谎,也不闹腾了。却不知道林知壹一直都在想,下一次见到小丫头的时候一定要好好捉弄她。
下一次就是三年后。
他早知道有一个魔头罪恶滔天,却不曾想他奔赴千里除魔卫道的目的是那个小丫头的命。
他开口说出来的不是玩笑。
“沈贰叁,你走错了路。”原来他们的名字这么相像,他怎么没早点问她?
也不至于放任她一错再错,最后亲手把她送进了地牢。
可是那些人明明是说先是囚禁她的。
为什么他不过是下山一趟,回来的时候,沈贰叁却已经被执行了火刑?
林知壹扑到火堆上,火舌灼伤了他的脸,他大喊大叫,不明白这些人为何改了决定,让她去死,还在刑场锣鼓喧天,好似一出大戏,正唱到了高潮。
他被人拉了回来。火刑过后,唯有唢呐声余音绕梁。他去找主刑的人,问他要沈贰叁的陈罪诏。
但那上面并没有她的画押。陈罪诏写得笼统模糊,林知壹心生怀疑,他花了半年的时间,最后在冀州还原了整件事情的真相。
这是一个由白若卿主导,无数人联手制造出来的魔头。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林知壹发现,这里面也有他的份。
玄门之中有一个传说,执念太深的人会得上苍垂怜,给他重生的机会。
林知壹带着重生的标记,眼角的灼伤重返过去。他冲到了沈贰叁的家,阻止她犯下弑亲的罪孽。
他以为她什么也不知道,可是他很快发现,沈贰叁也带着记忆重生。而她重生的标记便是她一身非比寻常的力量。
或许也包括她的仇恨。
他知道自己阻止不了。
事实上,他也低估了自己知道真相后的怒意。他去找了白若卿,逼疯他,让他知道自己有多么可笑。
可是除了他之外,还有太多的人有愧沈贰叁,难道他真要亲眼看着她又一次沾满血腥吗?
“沈贰叁,我们离开这吧。”
他有一个自私的愿望,他想带走这个苦命的丫头,天涯海角无论何方,他苦思冥想的玩笑将会变成他真正的夙愿。
他其实也如愿以偿在见到她之后说了出来。
“林知壹,你在开什么玩笑?”
“我说过了,我跟这些人有仇!”
林知壹沉默,他的手拂过眼角的灼伤。
“那不是林门少主吗,怎么变成这样了?”
“天呐,他居然变得这么丑了!”
“那是烧伤吧,这是造了什么孽,被烧成那样!”
沈贰叁是视线在他的灼伤上停住,她忽然觉得有些眼熟。
噼里啪啦,火星溅起,灼瞎了她的眼睛。
似乎有人大喊。
沈贰叁的眼睛忽然瞪大,“林知壹,你到底——”
她想起那句,林知壹是为你而来的。
“为什么,为什么?”
她来不及去等林知壹的答案,怔愣间,一支箭射中了她的肩膀。
沈贰叁的愤怒再一次被燃起,她拿着短剑先是去杀射箭的人。
林知壹把她挡下。
“让开,如果我不杀了他们,他们就会杀了我!”
“如果你杀了他们,结局又会和以前一样!”
“林知壹,你果然也重生了。”
“沈贰叁,我希望你活下去。”
拿着短剑的手微微颤抖。
他们身后的人似乎看准了这个机会,又是一支箭,这一次直刺命门。
林知壹背对着箭,沈贰叁推开了他。
那支箭扎进了锁骨上方,沈贰叁吃痛一声,“你们疯了,他可是林知壹!”
“那又如何!”弓箭手回答地理所应当,“他跟你在一起,便是背叛了玄门!”
可笑。
可笑。
林知壹被推开之时,被前来的林门弟子抓住,他摁到地上,眼睛里只有折断箭尾,浑身杀气的沈贰叁。
6
她死了。
又死在他眼前了。
沈贰叁不是天生的魔头,她从一开始就没有选择。
她被乱箭射死在玄门大会的会场上,这一次,死得更早。
临死前,沈贰叁看着林知壹,冲他一笑。
他被关了禁闭。林门的人似乎并不明白,他们好端端的继承人为什么和一个杀人如麻的魔头混在一起。
但他们坚信,这一定是魔头蛊惑。
林知壹日夜都在抚摸那道灼伤。
有时人来送饭,他便会冲着他们喊,“她没有错!你们为什么要杀了她!”
久而久之,大家都当林知壹疯了。
他当然没疯,不然为什么至今还清楚地记得沈贰叁死前的微笑。
为什么要笑?
“因为你来找她了。”
朦胧间,有一个声音。
“你是谁?”
“一个还算有点良心的家伙。”
“你来干什么?”
“给你一个机会。”
“什么?”
“你醒来就知道了。”
玄门之中有一个传说。执念太深的人会得上苍垂怜,给他一次重生的机会。
林知壹缓缓走在那条记忆里的小道上,春风和煦,草丛堆里,睡着一个面黄肌瘦的小丫头。
他蹲下来。
小丫头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他有些吃惊,有些害怕。
她怯生生地问:“你是谁呀?”
“我是林知壹。你呢?”
小丫头摇摇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自己姓沈。”
林知壹说,“那你给自己起一个吧,一定是一个很好的名字。”
小沈丫头嘟起嘴,灵机一动:“你叫林知壹,那我就叫沈贰叁吧!”
林知壹微微惊讶,随后化成一个感慨的笑容。
“你好啊,沈贰叁。”
这一次,你一定要跟我走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