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忘了事情是怎么开始的,我忘了是怎么会被孤立的,我不知道是因为被孤立而敏感自卑封闭,还是因为敏感自卑封闭而被孤立。我只记得当时的心情,孤独无望,每一天都在跟世界抗争。幸好,我赢了。
——肖晓澄
肖晓澄插着口袋,一个人慢慢悠悠地走向生活区。
正值盛夏六月,火辣的太阳刺眼得很,爱美的女孩子都打起了伞,但她并没有打伞,原本白皙的皮肤愣是晒得暗黄暗黄的。
“老板,来一份5块钱的牛杂。”
一份5块钱的牛杂便是她“奢侈”的午餐,几乎每天如此。5块钱在2008年来说,已经很多了,那时候饭堂一份荤素搭配的饭只需要3块钱。父亲给她的生活费是每月500块钱,她常常不够用,到了月下旬,就开始到饭堂打一份5毛钱的白饭,买一包5毛钱的榨菜,天天吃白饭配榨菜,就这样吃到下个月父亲给她寄生活费,偶尔会问舍友借个10块钱5块钱的,但时间长了,舍友难免也有意见。
她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这种生活的不适,迷恋上吃垃圾食品的一时快感,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掩盖掉她心里的那些孤独与难过。
1.“你才喜欢‘鸭嘴’呢”
她又想起了今天早上做早操的时候,校长在台上讲话,她隐隐约约听到三个男生在她身后窃窃私语。
“你干嘛总找她借扇子啊?”
“对呀,你不觉得这人可古怪了。”
“就是啊,有一次我在教室,她把椅子拉开,进来一点声音都没有,把我吓一跳,好像有点心理不正常啊。”
“她学期初不是休学了一个月吗?听说是得了什么病。”
“什么病啊?”
“......”
“你才喜欢“鸭嘴”呢!”
她回头看了一眼,发现那男生正是经常来向她借扇子的阿济,阿济瞄了她一眼迅速躲开了视线。她心里似乎明白了什么。
“鸭嘴”是全年级公认的男生最讨厌的最难看的女生,因为她的嘴唇很厚还突出,形状有点像鸭嘴,所以男生私下都喊她“鸭嘴”。
而他们口中说的病,就是一个小小的扁桃体手术而已,根本就不具备传染性。
“我是一个不值得被喜欢的人。”
“我很糟糕。”
“我没有资格喜欢别人。”
这些声音把肖晓澄拖往自卑的深渊里面,她蜷缩成一团,在黑夜里面无声地落泪。
肖晓澄当下觉得失望又委屈:我明明并不难看,为什么他们要把我和“鸭嘴”联系在一起,我有这么讨厌吗?
她吃完牛杂遇到了刘晓君,两人便一起回宿舍午休了。
刘晓君是她唯一的好朋友,她们整天都会在一起,而跟舍友的来往却很少。晓君是个很善良的女孩,肖晓澄不够钱用的时候,总是10块10块地借给她。晓君有严重的荨麻疹,每个月都要去医院定期检查,肖晓澄会陪着她去。因为荨麻疹,晓君的内分泌失调了,于是满脸都是痘痘,总是不见好。两个不显眼的人就这样抱团取暖。
第二天,阿济没有再来找肖晓澄借扇子。
她记得,实验中学的教室还没有装空调,一到夏天就很闷热,几台破旧的电风扇在头顶吱呀吱呀地缓慢地转着,她刚好坐在倒数第二排靠窗的位置,风扇的风很微弱,她摇着扇子驱逐闷热,而身上依旧穿着校服外套。
阿济是班里的“红人”,听说他的父亲在中山做生意,是个有钱人,不久之后他就要转学到广州的实验中学了。据说他与他父亲有所不和,大概是父亲常年不在家吧,阿济的个性变得十分张扬,但本性并不坏。
他偶尔会向肖晓澄借扇子,经常吊儿郎当地搭在窗台。
“美女,借个扇子。”
“不借,我也要用。”
“你,不热吗?”阿济狐疑地看了肖晓澄一眼,她还穿着校服外套,周围的人都是直接穿了夏季校服了。
“热啊!”肖晓澄欢快的回答。她还是很高兴的,因为很少有人愿意跟她讲话,尤其是男生,阿济愿意跟她讲话,也愿意向她借东西,她觉得他是个善良的人。
阿济的眼神更奇怪了,借不到扇子就走了。
自从操场那次以后,阿济就再也没来找她搭过话了。其实她从来没有误会过,她没有认为阿济对她有意思,她也根本不喜欢他,只是为他没有排斥自己而感到高兴而已。
2.“透明”的夏季校服
实验中学的夏季校服布料质量不大好,女生穿上去总会看得清黑色的bra,当校服被汗水浸润后,远看甚至还能看得清腰线。
青春期的男生对性总是有无限的好奇,有些男生经常会聚在一起偷偷讨论女生的bra颜色和款式,看见女生经过就开始大笑。有些女生还在穿吊带款内衣,有几个男生总会在背地里偷偷讥笑,笑她们太老土。
肖晓澄觉得这是一种耻辱,身体的悄悄变化也让她倍感恐慌。
她站在镜子面前,看到自己的胸部已经开始发育了,她还在穿以前那种老式内衣,一件小抹胸,里面塞了两块薄薄的海绵,海绵越洗越薄,根本就不再合适穿了。
但她根本不懂这些,在某些女生已经悄悄换上了bra的时候,她整个初中还在穿着这种内衣。
她不愿意被讥笑,她含胸驼背,就是害怕胸前二两肉太过明显,即使是夏天她也要披着冬季的校服外套,回到宿舍才会脱下。
那件外套就是她夏天全部的安全感。
3.那个奇怪又温暖的饭堂大叔
周二又来了,周二大概是所有人都最喜欢的一天了吧。实验中学的饭堂特别难吃,每周二饭堂都会有豆腐卖,这是最好吃而且便宜的一道菜了,一份才5毛钱,于是大家中午都会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去饭堂排队,来晚了就没有了。
如果幸运的话,肖晓澄会遇到那位饭堂大叔,他常常会发现排在队伍末端的她,然后把她的饭盒拿走,给她舀上满满一份豆腐,有时候是刚好是大叔负责窗口分菜,他总是不要她刷卡给钱,还会给她两倍的分量。
这天肖晓澄拉着晓君冲到饭堂打饭,没想到还是来晚了一步,两条队伍已经到了饭堂的中间位置。
“这么多人,还排吗?排到我们都没有了。”晓君嘟囔着。
“排吧,试试看。”晓澄实在不想吃那满是肥肉的菜,和总是会发现菜虫的老得掉牙的青菜。
“晓澄,你还在排队呢?”大叔出现了,他头上盖着白色的帽子,脸上黝黑黝黑的,大约四五十岁的样子。
“啊,对。”
“来,饭盒给我,我帮你们到厨房打一份。”
“谢谢叔叔!”晓君狗腿地把饭盒乖乖递上,晓澄白了她一眼。
“那谢谢您了!”
“这大叔为啥对你这么好呀,该不会是有什么特殊癖好吧?”晓君笑得很猥琐。
“这我也觉得奇怪,不过这大叔人挺好的。”晓澄倒不认为大叔有什么特殊癖好,他好像只是对她好,能帮的尽量都帮一下,仅此而已,她甚至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管他呢,反正这豆腐是真好吃!”
“嗯,我也觉得。”一份豆腐足够饱餐一顿了。
晚上肖晓澄去打热水的时候又遇到了在热水房值班的大叔,打完水她站在那里跟大叔闲聊了几句。
“你这读初几呢?”
“已经初三啦!”
“大叔,你叫什么名字啊?”
“诺,这个。”大叔在纸上写了歪歪扭扭的几个字——宋贵志,下面还有电话号码。“这是我电话,有事情可以找我的。”
“你这,太瘦了,太瘦了,多吃点,要打菜直接到后厨找我。”大叔像是老父亲一样,一直唠叨着。
“嗯嗯,我知道了。”
“行吧,回去吧,这热水待会得凉了。”
饭堂大叔带给肖晓澄的是单纯的善意,是像一个父亲一样的关怀,这足以成为那段黑暗日子里她赖以取暖的光。
4/再见,冥王星
2009年,夏茗悠的书正值大火,肖晓澄也开始追她的小说,每个月省下30块钱去买夏茗悠的一本书。
其中有一本书叫《再见,冥王星》给予了她勇气与希望。她觉得她就像里面的女主角,被孤立被排挤,被忽视,就像2006年8月24日被踢出九大行星的冥王星一样,遥远,安静,孤独。
——你也很孤单吧?
——你也很想摆脱她吧?
——你也不想有一天这样默默无闻的死去吧。
《再见冥王星》的单影,一个平凡的成绩中下的高二女生,一个孤独的认为自己的命运与被踢出九大行星的冥王星相连的女孩,一朵炎炎夏日悄悄开在墙角的小白花。被老师嫌弃,被同学排挤,被父母忽视,连唯一的朋友韩迦绫也一直利用她。时光静静流逝,男生和女生,平淡却心酸地度过那些温暖或黑暗的日子。帅气的、聪明的、受欢迎的少年。平庸的、愚钝的、遭孤立的少女。幸好,单影她最终还是成长为美丽的少女。
夏茗悠她说,她写下那本书,就是为了鼓励那些自闭的人,要告别冥王星,积极地拥抱生活,这样才会迎来美好的结局。这本书,就是肖晓澄的信仰,是她的救命稻草。
班里的一个男生阿良不知道从哪里得知,肖晓澄有小说可以看,于是他就来向她借走了这本书。
没想到阿良在课上偷看小说,刚好被班主任抓了个正着,书才借出去两天,就没了。
阿良来跟肖晓澄说了这事。
“你的书被没收了,你去班主任那里要一下。”
“这书是因为你才被没收的,你去要回来。”肖晓澄心里感到气愤,凭什么别人犯的错,需要她来买单?而且这可是她最喜欢的一本书,早知道就不借给他了。
“你去要回来嘛”阿良不依不饶地坚持。
“......”她没有说话。
见她不说话,阿良开始急躁了,“你是神经病吗?!”手抬起来作势要打她。
邝阿光是班里唯一的胖子,总是一副憨厚的样子,看起来很可爱、无公害。
邝阿光看状马上上前制止了,把阿良拉开了,不停地说,“别这样,算了算了。”
同时对肖晓澄投了一个抱歉的眼神。
肖晓澄跟他也不熟,没讲过一句话,甚至没有机会亲口对他说一声谢谢。
她好想好想要逃离这个地方啊,以后再也不要回来。唯一的办法,就是考上市里的高中。
大家都在热热闹闹地讨论要填报哪个学校的时候,肖晓澄对晓君说,“我要考纪念中学。”紧邻的班长听到了,便与他的同桌揶揄说,“就她?这种资历也能考上纪念中学?”口吻里满是鄙视与嘲笑。
“好呀,那你要加油!没事,不用理他们的。”晓君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她。
肖晓澄一头扎进了成堆的试卷中,闭上了眼。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从这一片黑暗中走出来,走到大太阳底下,大大方方地做一个美丽的女孩子,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逃离这个地方
番外
“你好,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我是初三跟你同班的晓澄。我知道那时候的我十分糟糕,也不讨喜,现在我跟以前不一样了,我很谢谢你当年没有讨厌我。”
“有印象,说不上糟糕吧,就是有点黑、瘦瘦的一个女生,很安静,还有点驼背,自信一点就很棒了!”
——“自信一点就很棒了!”
肖晓澄在看到qq信息以后痛哭了一场。
这是当时坐在她附近的刘东,一个家境优渥、能够与大家打成一片的男孩子,一个她很羡慕的人,一个她想要成为的人,没有什么比接收到这样的人的鼓励更开心的了。
这份迟来的坦诚,把那些年她心里所有的痛苦都终结了。
原来,也有人从来没有讨厌过她,从来没有排斥过她,只是她当年不知道而已。
原来,有些黑暗,是来源于自己内心的敏感和自卑。
高一第一个学期结束后,她回了实验中学一趟,去找那个饭堂大叔,当面谢谢他。
她买了一袋水果,和大叔坐在台阶上聊天。
“暑假时候打电话给你,知道你分数考得这么高,我是真高兴啊!”大叔感慨道。贵志大叔在初三暑假的时候三番几次地打电话到晓澄家里问她成绩,就像家长一样关心。
“谢谢您啊,您对我很关照。”
“其实我也有个女儿,也跟你一样年纪,也是这么瘦。我第一次见到你,就忍不住想要你多吃点,实在是太瘦了。”
“原来是这样啊。那您女儿现在在哪里读书?”
“她走了。”贵志大叔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在这一瞬间,晓澄什么都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