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蜀中南境,正值腊冬,连月的鹅绒大雪,未曾有半点消退的迹象。天地尽是苍茫一片。
连绵的军帐前,人影携着细细的傲然伫立雪中。聂川的眉宇上早已覆上一层薄薄的雪,颔首而望。
“殿下,归云城来信。”
身后,侍从跪落于雪中,神色恭敬将手中的锦盒举过头顶。
“念。”
他的视线一拢,眼帘垂落,神色自有一番泰然。虽年仅弱冠,在这军旅之中他却早已展露出令人瞠目的沉稳。
“启禀殿下……是……容小姐来的信。”
侍从的神色略有些僵硬,片刻瞧得聂川眉眼中有些疑惑这才开口道。
罕见的,聂川的眼目映着漫天雪花竟是闪过一丝异色,被冻僵的身子在匆忙间微踉跄着。
伸手一探,风雪一并划归指尖。聂川夺过锦盒,顷刻间嘴角竟是勾起一道柔和的弧度来。
掀开锦盒刹那,风雪灌入。显出一块素白的锦帕,锦帕之上染上点点细碎的雪花,落雪本无意,奈何佳人俏。
锦帕之上是丝锦勾勒出的一对交颈鸳鸯,绣工带着女子所独有的细腻与柔情。
“望君早归,伴君长安。”
锦帕一侧携着细细的小字,在这风雪中随风飘逸。
聂川伫立雪中,手中的锦帕仿若与这天地融为一色,颔首而望,细碎的雪花不曾有半分滞留。
江山如画,白雪纷飞,纷乱的雪花将这江山掩去,将这天地淹没。
……
云历七百一十四年,蜀云国皇子聂川领兵七万平南境叛乱,举国震动。同年班师回朝,聂川年仅弱冠。
归云城,蜀云国国都,繁华锦绣祥和,自是不必多言。
归云城青王府,聂川封号青王,此处正是其府邸。青王府东阁楼,此处即便是寒冬深时,却也有着极惹人的阳日的暖意。
阁楼之上,古色的窗棂漏过丝缕暖阳静泻一地。阁内,布置颇有些简单,只是却显得极清雅闲适。如冬日的暖阳,给人极舒适的感觉。
“嘎吱”
镂空式的莲花图腾的木门被人轻巧的推了开来,刹那风雪自是顺势扑了个满怀。惊得梳妆台前正发着呆的女子微骇,转过身露出一张美丽的面庞来。
眉若轻描,含娇俏。眸似软玉,凝碧波。唇不沾彩,胜却樱娇。肤若凝脂,吹弹可破。
人曰:女者,花为容,月为貌。女子名曰:花容儿。
“紫儿,有何事这般匆匆忙忙?”
女子青丝未理,披散于肩。手中木梳也是滞在了青丝上。她看清来人,颇有些气恼的说道。
“小姐,您这般生气,紫儿便是不告诉你了免得扰了小姐清闲。”
来人撅了噘嘴,一副惹人恨的模样。
“好了,紫儿是我错怪了你,这下你可以说吧。”
她唇角微软,颇有些无奈道。
“小姐,您可听好了,殿下平了叛乱凯旋而归,如今已到了王府门口了。”
紫儿忽是变换了语气,颇为欣喜的说道。
“聂川哥哥归来了!”
刹那惊喜的声音还未扬起,便是被女子匆匆的身影冲散开。手中的木梳从指尖滑落,坠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响音。垂落的发丝在空中散成一个极耐看的弧度。
“小姐,您还未着衣和梳洗呢!”
紫儿急切的呼声渐渐小了起来,她早已冲入了雪中。
漫天纷飞的白雪中,她的脸色略有些嫣红。碎雪落于青丝,片刻消融不留痕迹。她眸中的欣喜,似在雪中绽开。
他一袭锦裘,面容上还带着一丝从军的肃然,锦裘在雪中积了薄薄的一层湿气。只是他脚下那般匆忙的脚步与墨瞳之中那抹深邃的急切,却是让他看上去仅是一个归人。
大雪中……他眸光的尽头悄然交织一处,而她也透着厚重的雪幕静待着他,她一袭轻裘却是如何也抵不住这刺骨般的寒意,她嘴角微颤抖的弧度,令他一瞬间失了方寸。
“妮子,怎这般不知心疼自己!”
雪中,他与雪一齐朝她涌来,将身上还带着他暖意的素裘披于她身子上,将缘拢了拢,这才看着她。到嘴边的呵斥,却莫名变成了软话。
“聂川哥哥,我想你了!”
她颔首,在雪中扬起精致的面容,嘴角绽开颇柔软的弧度,在大雪中似雪无痕,比那雪更是惹人怜。
“小姐,你的绣鞋!”
紫儿的声音自她身后响起,片刻又是对着聂川伏下身子:“殿下。”
他的瞳顺着她的身子望去,雪色罗裙下一对玉足却仅是着了一只绣鞋,看着她这副模样。聂川颇有些苦笑不得,瞳中有些心疼的异色闪过,嘴角扬起一个温润的弧度。
“把绣鞋给我。”
他伸手探出,将紫儿手中的精致绣鞋夺了过来。
大雪中,他蓦然伏下了身子。雪依旧下着,他轻巧的拈起她的玉足,认真的模样,好似捧着世上最精致的瓷器。略有些生涩的给她着上绣鞋。这一幕,竟是让的众人皆错愕了半晌。
2
莫约逗留了半个时辰,聂川便是入宫去了。
归云城中央,蜀云国皇宫金碧辉煌。皇室的威严由此覆盖天下万里,震慑四方。
“宣青王觐见!”
略尖锐的声音响起,令得百官神色皆是一肃。
一袭华服的聂川神色泰然肃穆,一步步踏入朝堂之内。
“恭迎青王殿下凯旋归来!”
百官肃然的声音响彻大殿,刹那皆是伏下身子。
聂川神情不变,未有半分波澜。缓步上前对着龙椅上的威严男子伏下了身子:“儿臣参见父皇,此次平叛,幸不辱使命。”
“平身!”
帝袍着身,聂政周身尽是帝皇的威严,即使面对聂川也未有半分消退,就这般大笑道:“好,川儿这次立了大功。说要何赏赐,朕必然应允。”
闻言,聂川脸色悄然波动,微微扬首,望向了那正俯视着他的聂政道:“启禀父皇,儿臣求父皇赐婚。赐儿臣与民间女子花容成婚,求父皇成全!”
深墨色的瞳中有着极深切的异芒掠过,聂川的呼吸也是略微沉重了些许,五指一拢伏下身子。极执拗的话语令得满朝文武尽皆愕然。
预料中的沉寂就这般弥漫开来,令得聂川手中竟是渗出一层薄汗。
“哈哈……”
高处,聂政突如其来的大笑令得伏在地上的聂川眉间尖悄然一动,暗自揣测着。
“川儿啊!不过纳一个侧妃,就想让朕赐婚,不过朕准了!”
侧妃?
他从来都只想与花容儿长相厮守,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何来侧妃一说。
聂川的眸光呆滞了一瞬,嘴角蠕了蠕手掌微拢,寻着聂政视去,似是想说些什么……
“好了,川儿。朕还有一件事要宣布,你暂且退下。”
蜀云国君主威严,顷刻间便是展露无疑,迎着聂川的眼眸,不由分说的便是将之逼下。
百官神情皆是微微肃穆,俯首凝望着高处的聂政。
“青王,聂川德行兼达,深得朕心。即日立为太子。”
“皇上英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恭喜太子殿下!”
……云历七百一十年,同年蜀云国皇子聂川被立为太子,举国欢庆。
月如盘,凉如玉,净若水。月下,归云城万家灯火,繁华如昼。
青王府,古朴雅致的阁楼窗前,聂川迎风伫立,风撩起云,散落了满夜的凉意。前者眸中那寥寥的忧色,仿若是月揉入了他的瞳中一般。
“聂川哥哥!怎又这般伤神。”
她悄然闯入他的眼帘。寻着他瞳里的黯淡之色不由的抿起来唇角来,颇有些责备的意味。
“容儿,你怎来了。听说你今日出府去了,可还开心。”
清朗月下,他瞳中的彷徨慌忙掩下,唇角扬起说道。
“嗯”她轻声应到,琥珀色的眼眸轻轻的一动,她柔软的柳眉也是轻巧的弯了弯。他将她的身子悄然拢在身侧,与她一并透过这窄窄的四角木窗看着眼前繁华。
略有些清凉的雪风,携着未曾入眠的凉意尽数裹住二人。他一如既往,将身披的轻裘裹住她纤瘦的身子。
她说着今日出府所闻,她说今日的归云城格外繁华,她听闻太子之位被册封。只是这一切都与她无关,她只是为了他。只是她未曾注意,刹那,身侧之人气息微乱,修长的指尖悄然一颤。似是忽然负重万钧,令他无从适从。
“我从未想做这天下之尊,太累也太难,当年我母后临死前最后一句话便是让我远离这皇位,莫像父皇这般权倾一世却众叛亲离。可……”
他若出尘的嫡仙一般,清寂的月光抹在他眉间,似有一泓月揉碎其间,散着那淡漠的孤寂,深叹了一口气。他寻着她的眸凝望着,忽道:“容儿,今日父皇立了我为太子。”
一番她无法理解的话语后,他忽然道出这样一句话来,竟让她愣在那满天的夜色里。
3
太子?未来的皇?
一瞬间,她像是失了魂。连披在肩上的轻裘滑落也未曾令她有半分反应。轻裘垂落,雪般凉寂的风声似乎席卷了一切。
不,她不想他当皇。他许她的一生逍遥,他许她一世无忧。他许她的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她懂得帝皇之位意味着何等的重量。
瞧得她这般失魂的模样,饶是他有些预料瞳中却也泛出一阵疼惜与慌乱。
“容儿,这皇,这天下,与我何谓。没有你的江山,我不要。明日,我便求父皇收回成命。”
他似发了狂,伸手揽住她的肩将她的身子纳入怀中,她的面庞覆在他的胸前,温凉的触感一点点浸入他的骨子深处去。
……
天见破晓,东方既白,雪铺满视线中的一切。
“放肆!”
皇城,南书房内气氛若被凝结,直压的人喘不过气来。异香自那暗金色瑞兽中袅袅升起,古朴的书案,条纹若玉,细腻温润尽显雍容华贵。
他伏跪于地,十指一拢指节竟是发了白,显得那般执拗。
龙袍着身,聂政的胸口鼓动出略异样的弧度,前者脸庞上也是迅速涌上一团苍白之色,一阵急促的咳嗽声竟是尖啸而起。
“退下”
瞧得聂政这副模样,聂川态度终是软了下来,劝着聂政保重龙体,在聂政的强势下终是离去。
眼见聂川离去,异香依旧,只是聂政却是忽然送出一口气来,这般动作下聂政的身子霍然一僵,一股极疼痛的逼迫感自胸口顺势涌上,喉间腥味蔓延开来,口齿一甜,便是吐出一大滩鲜血来。
前者身旁近侍罗公公却是失了神思,慌乱的掏出手帕想要掩去聂政嘴角的殷红。
“皇上,我去唤太医前来。”
罗公公颇小心道。
“不必了,那群庸医治不了朕的毒,朕也知道,朕怕是命不久矣。只是朕还担心川儿,他竟为了一个女子甘愿放弃太子之位”
接过手帕,聂政习以为常的拭去嘴巧的血液,手指紧扣道。许久,聂川忽然喃喃自语:“川儿啊,你乃帝皇之材,有掌控天下的雄才大略,只是却终究少了一分冷酷与无情。一颗帝皇心。”
……
时光如碎雪,一点点消融。染了几寸暖冬的归云城,显得那般宁静祥和。
太子府前,微翘的的古青色木檐下,聂川颔首凝望,隆冬消退,归云城仿若一新,积雪一点点变薄,化作了水滴冲刷着皇城。
此日云蜀国举国欢庆——贺帝聂政寿辰。聂川身为太子自然也要入宫去,而花容儿作为他名义上纳的妃也自然要去。
今日的她,着一袭雪白华服,锦衣若云,流裙似舞。极好的衬着她的不染烟火般纯净。饶是他也是惊愕一霎,琉璃青玉色的玉钗,墨色青丝如瀑。他的唇角蠕了蠕道:“真美!”
她眉眼微动,羊脂般的脸颊上染上两朵红晕,琥珀色的眼眸略有些羞意。
他执她的手,她的手极修长柔若无骨,皓腕带着瓷般的细腻。另一只腕上携着一只精致的食盒,便这般和他入了宫去。
自那日她知他被立太子后,便一直有些异样。他也不恼,只是暗自忧虑。
入了宫,那琉璃玉瓦红漆宫墙隔离出与外界不同的天地来,她终是生了些许慌乱与彷徨。琥珀琉璃色的眼眸携着小心的眸光打量着这禁宫。而身子也是下意识贴着他,一只皓腕探出,扯着他的袖缘,将袖缘揉了个遍。皇城之内,光晕缭绕,隆冬尚未退却,整个皇城却是自有一番韵味。些许静谧,奢华和帝皇之家的威仪。而她与这一处却显得格格不入。
4
……满朝文武的眸光下,他执她的手颇强势的步入这宫殿内。他身畔她若尽失了神思只是任由着他这般,仿若将整个世界都系在了那指尖相织之处。他的瞳中是宛若捍卫自己领地的雄狮般的执拗。
“参见父皇,祝父皇万寿无疆,四海朝服。”
“……”
她学着他讲贺词道出。
大殿之上,一片威仪震慑。龙椅之上端坐着整个蜀云国最尊贵的人,他的面庞也如常人一般,但那垂帘似掩住了一个沧桑的灵魂。
依着惯例每个皇子妃室在皇帝贺寿之时都必须进献一种吃食。以彰显孝心,此次自然也不例外。
红漆金箔彩花饰纹的食盒做工极精,花纹依形而动,浑然天成,勾勒出一丝花瓣迎风的灵动。
高处,聂政依旧带着帝皇的威严,森冷的瞳中折射着殿堂的华丽。视线拢住她的一刹,她的身子悄然紧绷起来。
在聂川的眸光下,她略微迟疑了些许终是驱散了怯意。轻巧的掀开食盒,一缕似梅非雪的淡雅沁香悄然蔓延,
“太子府,进献——雪若故年一碟。”
她的神色颇有些忐忑与慌乱。他的唇角软了软,漆墨色的瞳里散着丝丝宠溺的笑意,将锦袍之上她紧扣的十指按下,极柔软细腻的锦袍上,她的指一点点滑落,垂落的云袖离开她的掌心。她在满朝文武的注视下,一步步顺着高台走去。她的步子微缓,似在丈量着他与高台间的间距。
雪若故年,取初冬雪片,晚冬腊梅,度一寒冬之清冷,深藏这年雪意。
“皇上请用。”
她伏在聂政身前双手内捧着玉瓷琉璃碗,寸许小碗内梅花瓣似雪非花,净若无暇。雪色糕团,好似以雪片裹制而成,极美……
身侧,罗公公手执银针在小碟中细细刺了刺,这才让开身。聂政手执玉箸,脸色不见半分波动,极平静的吞入一个糕团。那模样却是好似仅是吸入一口气一般。平淡的令人害怕。
“不错。”
聂政的话音不知为何却是露出一丝疲态来,好似卸去万钧重担。只是下一刹那,声音嘎然而止……
噗——
龙冠垂帘之下,聂政的脸色骤然煞白,本就有些干枯的身子悄然一绷。聂政竟忽然吐出一口鲜血,血染红了整个大殿。一团鲜艳的殷红色绽开在她的眼前,浸染了她半边面庞,一瞬间似乎整个世界都红的刺眸。她失了神,似乎感觉整个天地都崩灭。那鲜艳的颜色,落在她的衣裙上,显得极绚丽如艳梅在冬日里漫天飞舞。
青丝之上,玉钗如画。身着他最爱她穿的白裙,若一切都停在前一刹那,或许世间便没有那般扰人事。
……云历七百一十四年末,帝聂政崩,史官载太子妃花容儿毒弑。
次年初,太子聂川登基,号青帝。年号瑞。
“皇上,那妖女必定早有预谋,还请皇上早日诛杀妖女,平定民心。”
“皇上,求皇上诛杀妖女”
“滚,给我滚。全都出去。”
……喝退了诸臣,他红了瞳。数天未曾合过眼,眼中血丝宛若要撕裂他的眸一般。他本就有些单薄的身子,顷刻间在龙袍下却是显得那般无助。
不——
他不信——
即便是整个蜀云国都骗他,他都不信。她会骗他。可他父皇冰冷的尸体,却好似带走他的最后一丝幻想。
干涸的唇蠕了蠕,那般憔悴的声音自他口中传了出去。
“来人,我要去天牢。”
声音中是微微颤抖的无助与孤寂,那样一句话却好似用尽他全身气力。
天牢,枯败的光阴积在此处下厚厚的灰尘。云蜀国所有光影下的阴暗好似都汇聚在这里。
这一刻他失了方寸,步伐踉跄间令得近侍慌忙想要去扶他却被他挣脱掉。聂川的呼吸极重,好似负了千钧重担一般。他忽然慌了神,步子缓下,不敢迈出一步。他不知再见她时,该如何处之。如今他为皇,而她却是囚。
拢住双掌,指节被巨力压的发了白。指甲嵌入掌心的软肉,许久他忽然咆哮了了起来,孤独的像个孩子。
他不顾一切终是向着深处去了,步伐依旧混乱。
厚重的牢门前,他终是寻到了她。隔着牢门,似分出了两个世界。她看着被铁链禁锢的她满是伤痕的模样,他的身子竟是颤抖了起来。心中那近乎被撕裂的疼痛感,令他呼吸几近停滞。
那里面的女子,曾是他宁可自己受伤也不忍让她委屈半分的人;那里面的女子,曾是他发誓要一辈子守护的人。
他垂着首,身子颤抖逐渐停住。看着跪落在他身侧的一群狱卒,声音嘶哑着问道;“谁干的?”
他的声音低沉却又微微颤抖,令诸狱卒也是有些恐惧。
一名狱卒讨好般的凑上,恭恭敬敬的正要开口。一道近乎尖锐的咆哮便是炸响:“给朕——杀了他!”
他的声音惊醒了昏迷中的她,她的眼眸里有这一丝莫名的迷惘与孤独。她的青丝与铁链交织一处,满身尽是狰狞的伤口,好似慢慢霸占着她的身子。
他将她从铁链中放下,极尽温柔的将她的青丝撩开,露出那张近乎苍白的面庞。他的泪,蓦然垂落。滴在她的面庞上。
她的唇近乎粘合,她竭力的蠕了蠕:“聂川哥哥,容儿没有下毒。真的没有。聂川哥哥别哭。”
“我知道,我都知道。容儿,是这世上最好的女子。她不会骗我。我不哭。”
聂川的声音有些抽泣,用袖缘竭力想要拭去脸庞上的泪水。却终没有止住泪水。任他横流。
他的怀中,她的眼眸悄然合上。许久的戒备一刹那褪去。竟宛若孩童一般蜷缩在他怀中睡去。嘴角有着一缕满足的安然。
出天牢时,已是日暮。
“传朕诏书,宣百官觐见。违令者,杀无赦。”
这一次,他终是唤自己为朕。虽有些不习惯,但他终究是这般称了自己。这一刻,他冷漠的像个皇。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此日过后,他似换了一个人。他,排除异己。一切不臣服者皆以铁血镇压。不择任何手段巩固自己的地位。不管是拥兵重臣,还是贵为王侯。无一人敢触其锋芒。
这一刻,他执苍生为棋子。手握天下权柄。如那时聂政所言一般,他天生便是帝皇之才,挥斥方遒指点江山。他终究是成了皇,只是王座之畔,虽风光无限,却终少了谁,失了谁。终有些冷清。
他许久未曾再去天牢了,也似乎渐渐忘了这件事,忘了那曾经如雪般的女子。云蜀国虽大却容不下她一人了吧。百官依旧日日觐见上奏诛她。他却不再发怒,却也不做回答。
而他冷漠的眸子却是紧定上了开拓疆土之事上。与宿敌风国交接的边境上,向来摩擦不断。他似开始酝酿一场与风国的战争。
云历七百一十五年初,一场及其可怕的劫囚事件竟发生在蜀云国都内。身披铁甲的禁军,如择人而噬的凶兽一般,穿梭在归云城内。
皇城内,宫女太监躲在角落里细细绘说着三日前的血腥场面,那一夜,一群风国内卫潜入天牢劫走一人。据说是一女子。聂川大怒,正式向风国宣战。同时全国通缉:花容儿,赏金十万。
一切似都有了合理的解释,花容儿乃风国之人,被派刺杀聂政。而青帝聂川也是想向风国报仇,于是酝酿战争。
此后,风国便没了顾忌,大军南下兵临云蜀国。
一座城,两座池,三座城池……十座城池。半月后云蜀国势如破竹,所过之处,无人可敌。风国军队如有神助,每次都能料敌先机。
云历七百一十五年,秋。战火依旧蔓延在云蜀国内。这般境况下,一个消息却是震动了天下。
风国新皇纳女:花容儿为妃。号花妃。同年聂川大病。
蜀云禁宫,虽秋意寥寥,此处却还残着些许花香。聂川大病初愈,脸庞愈显消瘦,薄唇之上,染着憔悴的倦意。他束发轻裘,眼眸若清泉凉月,虽平静,却惹人哀愁。垂落的枯叶,悄然飘落,划过她的耳间墨发,覆在肩上,倾诉着秋意。
枯叶败,人若秋,一曲诉不清成败。
意清淡,朱砂乱,江山卷挽谁人看。
“入秋了,天凉,皇上早些回宫吧。”
内侍伏于落叶之中道。
“入秋了。”
他的眼帘颇有些倦意的抬了抬,颔首透过飘落的叶子间缝隙,细数时光的轻碎与温润。顿了顿又是轻语道:“风国侵我蜀云国几城了。”
“禀皇上,十二城了。不日便逼近皇城。”
内侍依旧不曾抬头低语这。
“逼近皇城了吗?传朕命令,退守归云城,朕不日亲征。”
……
云历七百一十五年冬。大雪。
这一年,大雪纷至。连绵的大雪,如往年一般。还是那般瑰美壮丽。天上的云好似都化作雪花,积攒了一年的美丽顷刻绽放。
风国景秀的后宫内,大雪不知何时积攒了一地,天地一切都显得苍茫。
“下雪了,娘娘快来看啊。今年第一场雪。”
丫鬟打扮的豆蔻年华的少女,小脸红扑扑的兴奋大叫。
许久,无语。
殿门霍然敞开,似惊的那风雪更是急促了几分。逆着风雪处。一道人影伫立着,看着那雪竟呆了。
咿呀——
下一刹,宫殿之中一道极稚嫩的哭声响起。令得她的神色一变,变得那般温柔。瞳中思绪万千,像那雪花一般淹没了一切。
云蜀国禁宫内,一道人影同样伫立雪深处,凝望着雪花飘落的弧度喃喃:“下雪了。”
……
大雪中,两国将士对峙归云城下。这般场面,即使是在两国历史上也少有。两国似真有一决生死的决然。
对峙数月,两军都极默契的为曾开战。
这一日,雪中风国大军束甲列阵,数万人在雪中散着滚烫的温热之意。
城楼之巅,他身披了金甲,鬓发在雪幕中挥舞出极柔软的弧度来。如命运长线在无尽岁月中游弋。
他的眼瞳里似揉了雪,泛了些许柔意。旷寂的冰原上,数万士兵的眸子豁然聚之一处,那处,大军中一点颇有些惹眼的琉璃色似夜里的星火袅袅升起。雪里,她着了那般华丽的锦裙,一袭瑰丽皇室宫裙,掩去了曾经的风华,却添了一抹动人的冷清。却无人留意到,女子眼角的泪,是否凝固。
万军中,他的瞳忽然依稀对上她的眸,终是无话,雪模糊了视线。
“恭迎花妃驾到!”
原野上,万人的声势骇人至极,也震碎了他瞳中的恍惚与柔软。似有尖锐狠狠刺入心中最是柔软的地方,令他的身子近乎颤抖,嘴角噙着一抹有些尖锐的自讽弧度。
那年,大雪,他执她的牵挂,苍生何谓。
这年,又是一场大雪,他与她,咫尺却若天涯。
他的手指拢了拢手中那颇有些素帕,被她狠狠紧握着。似要嵌入掌心的软弱处。
杀——
杀——
刺入云团深处的喊杀声四处尖啸……伏尸雪天,凄寒入骨,他与她谁都未动。只是她身畔忽是多了一人,这人面容俊逸,遥望着高处眉宇间似有些冷意。冷声轻哼,在雪中,将她裹入了锦裘之中。
“雪大了,入帐吧”
……
这一仗,蜀云国占了地利,却失了天时人和,双方都未曾讨到好处,只是风国也未曾有半分退去的意思。依旧僵持在雪中。
古朴寂静的城楼之巅,独倚着一人,眉眼若漆,瞳若墨动。就这般眺望着远方,倒也清闲。
“启禀皇上,敌军在城门前抛下一人,说是给皇上的惊喜。”
将士在雪中跪落,恭敬道。
“领朕去”
他的眉眼皱了皱,顺势往雪中一融,踏入雪幕。
书阁内,侍从将聂川肩上的雪扫落,他的瞳忽然凝到那道正瑟瑟发抖的人影身上。略有些惊讶道;“罗公公?”
人影这才慌忙偏过头来,露出一张苍白无须的面庞。跪落在地,口唇开和却只发出呜呜的声音来。那模样显得极为恐惧。
“皇上,这是随此人一同被送来的信。太医检查过了,此人被人割去了舌头,怕是说不了话了。”
身旁内侍细细的俯首诉说着。
聂川的瞳中闪过一丝莫名的不安,心中忽然有些忐忑。将心中思绪排尽,他这才拆开手中之信。
“聂兄,约半年前风辰抓获一名蜀云国人,原以为是聂兄派来的探子,却不曾想到他写下了一个极有趣的故事。风辰不敢独享,今与聂兄一同分享。——风辰”
风辰,整个天下也只有一人唤此名,那便是风国新帝。归云城外数万大军的统帅。谁能想到,风辰竟会写这样一封信赠与聂川,他的意图又是什么呢?
除此外,还有一封署名是罗木,想必便是罗公公写的吧。
“云历一百七十四年冬末,先皇聂政寿诞,先皇知自己时日不多,而太子聂川也因一女子无心朝政,先皇利用寿诞那女子献上吃食,命我用铁针代替银针,并抹上剧毒。先皇以命,斩断太子之旁心,也铸他帝皇之心。先皇死后派人割掉我口舌,我知先皇怕我泄密必会杀我,逃入风国……”
一瞬,略暗黄的信页,在他指尖悄然滑落。他好似被人抹去了魂,成了一具尸体。他的瞳空洞到令人惧怕,
好似一团钢针狠狠刺入脑中,他只觉天地一片旋转,让他失了一切感觉。一股极痛苦的窒息感在胸口涌过,舌尖一甜,他喷出一大团粘稠的鲜血来。
“哈哈!哈哈!”
他宛若癫狂,一阵满是悲凉的大笑声刺入大雪中,携着那寥寥的孤寂直上云巅。
“报——启禀皇上,风国又开始攻城了。”
将士匆匆跪落道。
聂川神色未有半分起伏,只是依旧癫狂一般的大笑着。许久,声音终于落了下了。他的眼角两行薄泪扯过极悲伤的弧度。半晌骤然眼瞳一闪:“容儿,我的容儿。”
话音未落,他便提了一柄长剑。冲入大雪深处,似寻着什么去了。似要找回那丢失的曾经。
归云城,破了。
风国的将士涌入了这昔日繁华安宁的城池,铁骑踏碎了遍地的雪,雪上尽数染着艳红之色。整个归云城都仿若一个修罗场,处处是屠杀,战火纷飞竟那般残忍。
蜀云国皇宫内,诸多太监宫女都趁乱敛了些钱财,四处逃命去了。大雪中,一股凄凉的气息笼罩在归云城上空。
混乱的人流中,他提了一把剑,披散了满头墨发,逆着人流而去。他的眼中似只有那个女子,即便是他的天下都败了,他皆不在乎。他只想寻到那个女子便好。
“容儿。”
他似癫狂了一般,对着纷飞的大雪叫喊着。在大雪里,他的脸庞上是那般急切的渴望。如同迷了路的孩子。
雪里,混乱的人流中,像是上天听见他的哭喊。那一处,一个身着白裙的女子伫立在雪中,她的眼中有泪也有欣喜。漫天大雪,是她对他的思念,漫天大雪是那年,他对她许下的三生三世。她知会了一切,在风辰身旁听到关于他做的一切。为她做的一切
大雪掩映了这江山……他不顾一切,自那人流深处冲向了他。这一次,他再也不必顾什么江山,顾什么天下。
他一点点靠进她,心中几近窒息的欣喜令得他的整个身子都颤抖起来。他将她拢入怀中,这一刻他知道他的江山终比不上这女子本分,他缓声道:“容儿,我来了。”
她的怀中抱着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孩,她轻轻将婴孩凑到他胸前,笑靥如画道:“聂川哥哥,这是我们的孩子。”
“我……我们的孩子?”
一瞬,他的声音中带着极度的欣喜。大雪中,他忽然那般想时间就这般静止。这一刻,足够他怀念一生了。
“杀,活捉蜀云国皇帝赏黄金二十万两,不得伤害花妃。”
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叫喊声,一大片将士朝着这一处涌来。瞬间,他的脸色便是冷了下了,将她往身后一送,转过身,在大雪中他伸手轻轻在她的发丝上拂过,那一刻他的眸中比这漫天大雪还要柔软三分,他的动作极慢,似要永远记住这一刻指尖的温度。
“妮子,在江南等我。”
他的唇角软了软,眸子从她的脸庞滑过又怜爱的滑过那婴孩的笑脸。望了许久,终转过身去。五指一拢,第一次将手中的剑握的那般紧,为了守护身后之人。
她的泪珠在脸庞上滚落,滴落在雪中,温热的泪,融了几片薄雪,散了几丝温凉。
“走啊!还等什么!”
他对着她怒叫。她脸上的泪,却是更温热了三分,
“聂川哥哥,我在江南等你。”
瞧见她隐没在人流中,他终于笑了笑。眸子凝望着眼前的风国将士,只是紧握了手中的剑。
“聂兄,好久不见。”
人群之后,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风辰自那处缓缓走出,眸子凝视着花容儿远去的方向,终有些凄苦。
“风辰?是啊,好久不见。”
聂川的眉宇间颇有些轻松道。
“我能如此轻松攻破你归云城,这还是要多谢你。你为了让我劫你云蜀国天牢,护她一世。拱手让我十座城池,半壁江山。而这次,你又为了她一个人赴死吗?我当真不如你!”
风辰的话音一拢,便转过身去。他身后,整个归云城事故遍野。
……整个天下又有谁能想到,他为了她拱手让江山,只为她一世安康。
那一年,冬意未眠。初春只露了些嫩芽,大雪还存了些凉意,风雪终掩不去这红尘十丈。
斑驳的木桥上,岁月留下的深纹被渐渐抹去,留下更深的记忆。
这一年,大雪已逝,春意懒得去追寻只是悄然染着画着。
小桥,流水,人家。此处浸着江南清韵。人影自那桥上走过,将那深纹似又抹去一层,也添上一笔。
人影身后,跟随着一总角少年,少年颔首,眉宇间尽是那人的秀气。
“娘,我为何名唤:聂忆川呢?”
少年满是稚气的问道。
“因为娘想要永远记住你爹。”
女子眼角虽覆上一丝轻纹,却不难看出曾经的绝代风华。她停下脚步,指尖摸了摸少年的发丝唇角微软道。
“娘,那爹去哪里?”
“你爹他呀。迷路了,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娘,那爹还会回来吗。”
“会的,一定会的。娘一直在等你爹。”
“那我陪娘一起等。一直等。”
“嗯,走我们回家,今晚娘给你作年糕。”
谁又知江南深处,谁待归人还。
江南小雨依旧处,故人依稀似故人。
小桥流水梦中客,谁待归人懒白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