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高考完的那个派对上，路清哲顶着一张因为喝醉而微红的脸庞，趁ktv包间里的同学都在向正在一起唱情歌的那对情侣起哄时，悄悄的坐在了我的身旁。
我不动声色的喝了口果酒，手心却微微出汗。
他开口道：“余澜衣，你……你暑假有什么规划？”
我稍稍松了一口气，但心里竟有些说不出的难过。
我状若平常的说：“旅游，学吉他，穿汉服，什么好玩的都可以，反正要趁成绩出来之前好好玩嘛。”
他听见我最后一句话低声笑了笑。
他的声音一直很好听，笑起来尤甚。今日他又喝了酒，我从来不知道，他喝酒后的笑声会这么好听。
笑罢，他扭头看向我，眼睛亮晶晶的，满是真诚：“你一定会考的很好的。”
我也笑了：“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考的很好？万一我就是这么一下没发挥好呢？”
“不，”他摇摇头，“你要知道，你同桌我可是天君下凡，能掐会算，我说你考得好就是考得好。”
我笑着，作势要打他。
路清哲，是我高中三年的同桌。
我们这个班，是按成绩分出来的重点班。
他成绩一直都很好，我呢，发挥时好时坏，但也一直没出了这个圈子，后来我们也都选了理，可能是缘分，也可能是老师懒，懒得再费心给我们俩调座位，我们就这样一起坐了三年。
这三年里，我们一起刷题考试，一起嬉笑打闹，一起备战高考，最后却终到了曲终人散、分道扬镳的这一天。
我突然感觉一股难言的情绪充斥心间，顿时心下微动，刚要开口，就听得路清哲说：
“余澜衣，我喜欢你。和我在一起吧。”
我的脑子一下子就炸了。
我不用看都知道我脸上已飘起两朵红云，我感觉我的心从没跳的这么快过——连高考数学最后十五分钟铃响起时的心都没跳的这么快。
不是没想过他会表白，可在这一刻来临的时候，却还是忍不住红了脸。
本来是我打算告白，没想到却被他抢了先。
这么想着，我感到丝丝甜蜜溢出心间。我偏头朝他一笑，道：“好呀。”
2
我和路清哲就这样在一起了。
这个暑假里，我们常常出来一起玩。
明明以前也曾这样约着一起出来，但在彼此确认关系后，之间的气氛就变得分外微妙了起来。
我们去游乐场玩，他会故意咬一口我吃的那个棉花糖，在摩天轮上时，他会悄悄牵住我的手。那么封闭那么小的空间里，我们都不说话，连彼此间的呼吸声都能清楚的听到。
我们都在笨拙的尝试，一点点的从规规矩矩的学生转变为初尝甜蜜的恋人。
我实实在在的感受到了恋爱的滋味。
那个时候我们还年轻气盛，以为我们两个手牵手站在一起，就能抵挡过一切。
以至于后来填报高考志愿时，我们两个虽然感觉第一志愿的城市离的太远，却认为距离对于我们的爱情来说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并没有为了迁就彼此在同一座城市而去改变自己的理想大学。
说起来，我们两个考的都还不错。他自然比我要更好，他一直都很优秀。
我妈也早就认识他。后来知道我们在一起，她也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在填报志愿时，我妈突然插了句：“你们要是想一直在一起，报的地方就别离太远。”
我笑：“妈，你担心这干什么啊？距离产生美知道不？”
我妈摇了摇头，没再说什么。
最后，结果下来，我去了北京，他去了上海。
我妈还是保留她的最初看法。
她整日在我耳旁唠叨：“异地恋，没有多少能够长久的。你得趁感情还不深时及时止损，不然最后分手有你哭的！”
“妈，现在这都什么年代了！”我不满道，“互联网多方便啊，我们一个视频就能见到，您以为还是你们那会儿半个月才能收到一封信的时候啊？而且，您也太小看我们了，我俩的感情至于被那么一点距离所磨灭吗？”
我和路清哲不是不知道异地恋的苦。也不是不知道异地恋能走到最后的人寥寥。
但那时候我们都太天真，以为我们是其中的少数人，后来才明白，我们错了，我们都是茫茫大千中的普通人。
3
开学之后，我和路清哲日日线上聊天。
而我的高中舍友也是开启了在宿舍群里开启了“一人恋爱，全宿舍出主意”的模式。比如我偶尔无聊时就会在群里发问：给男朋友发消息他不回咋办？
而这时候大家就会是一堆狗粮吃到饱的表情图。
而我们每个人，都是初来大学，对周围的一切都感到新鲜与好奇。我和路清哲每日都互发自己学校的照片与情况，我吐槽的时候他听着，他出谋划策时我也会认真的看他的每一条消息。每个晚上，我们都会视频，最后总是都不舍得先挂电话。
我愈发觉得我妈的担心多余。
可渐渐的，我们都忙起来。
我们彼此都是有野心的人，不会说去水课、逃课。我们都加入了社团、组织，有自己的任务安排。这也意味着，我们彼此聊天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我们不再每天都有时间彼此线上腻歪，大多时候，我们都是一个人发了条消息，另一个人隔几个小时再回答。
开始的时候我觉得没什么，可次数多了，就感觉有些不自在。我们已经习惯了和彼此报备彼此的近况，就像是发朋友圈一样，这就让我们感觉，我们从未分离。
可现在，单方面的自己发一大段话，对方却在你情绪很激动或很失落的这一刻静悄悄的。明明是恋人，此刻更多的，却像是一个不能及时回复的树洞。
路清哲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开始努力协调自己的时间来陪我。其实我们彼此聊天的时间依旧不少，可和之前那段时间比起来，就显得寡淡很多。
而我也不想让我变成他的负担。
我告诉我自己，我只是需要习惯一个新的模式。
习惯我忙，习惯他忙，习惯彼此在屏幕上见面，习惯错开的线上聊天，习惯习惯，也就好了。
4
我最没有想到的是，路清哲来看我了。
1236公里的距离，两小时十分钟的耗时，把这个穿着白衬衫，做了我三年同桌的少年送到了我的面前。
他逆着光，在汹涌的人群中，叫着我的名字，微笑着，向我招手。
那一刻，穿梭的人群，周围的嘈杂，我都注意不到了。好像一切都化为乌有了。
天地间，我只看得见他。
我快乐的像个孩子，不顾身边其他人的目光，冲上前去紧紧的抱住了他。
“你怎么来啦？”我挽着他的胳膊眨着眼睛问。
“我想你了，所以就来了啊。”他朝我笑笑。
我们在一起好好的腻歪了几天。我带他去长城，去首博，恨不得把这世界上所有的风景都同他一起游个遍。
夜色如墨，他在街头，拉着我的手，却对我说：“澜衣，你知道吗？我其实哪儿也不想去，就想安安静静的陪着你。”
我心里一暖。我何尝不是呢？去长城，去首博，不管是去哪儿，只有是和他一起去才有意义。
一千二百三十六公里，这距离曾经让我们这对刚刚陷入热恋的情侣饱受相思之苦，却也让我们对彼此更加珍惜，更加坚定了我们的爱。
只是在一起时有多耳鬓厮磨，分离时就有多依依不舍。
假期毕竟只有几天，在机场送他离开的时候，他一步三回头，我佯装大气的向他挥了挥手，却终是在他过了安检混入人群不见时红了眼眶。
后来的日子，我偶尔也会去看他。每次相见都很不易，因此，在相见的时间里，我们都会待在一起，不管是做什么，只要是能在一起就好。
还好我们两个家乡在一处，寒暑假的时候还能够时时在一起。
我们也算是共同见证了彼此从高中时青涩的少男少女，变成了如今意气风发日渐成熟的我们。
也见证了我们这两颗星星彼此的棱角，一点点磨平的过程。
5
变故在大三那一年。
那一年，我忙着保研，他忙着出国。
那一年，我们都有了彼此对未来清晰的规划。
那一年，我们都经历了什么叫刻骨铭心与无能为力。
那是我们最忙，也压力最大最焦虑的一段时间。
我们两个的专业、学校，都代表着我们面对的竞争会很大很大。
我们对彼此的境况都心知肚明，都默契的不去打扰彼此——而最重要的是，我们也没有那个时间。
我每天像个陀螺一样不停的转，一天又一天，终于有一天，陀螺停了。
我得了急性阑尾炎。疼的死去活来时，给他打电话，却没有人接。
术后，当我一个人待在医院的病房的时候，夜深人静，他却来了电话。
“澜衣，怎么了吗？我之前一直在做实验，把手机静音了，刚刚才看到——发生什么事了吗？”
他嗓音喑哑。像是操累了很久。
不知道从何时起，他就常常是这样的嗓音。也不知是何时起，我已经习惯了从寥寥言语中注意他的状态，然后将自己想说的话一股脑的咽回去，告诉他没事，你先忙。
外面大雨滂沱。
手机听筒里的声音，我曾听过千万遍。那声音曾经让我笑过、哭过，喜悦过、难过过。
直到这一刻，我才发现，我实在已经身心俱疲。
在我为准备比赛稿子改到凌晨一两点时，我感冒发烧独自打点滴时，我因为路上堵车而错过兼职时间被老板骂时，我多么多么希望，我的少年，他能够在我身旁，安静的听我哭诉，给我一个温暖的拥抱。
一直以来，我都在告诉自己，没关系的，我一个人，也能好好的挺过去。可欺骗了自己这么久，我终于无法再继续欺骗下去。
有次聊天，聊到路清哲，舍友惊讶：“你居然还和你那个男友在一起啊？”
她平日里说话就口无遮拦，我本来已经习惯了，可听到这话，我却是一怔。
不止一个人，曾有这样的发问。
大家好像都觉得，我们这对异地情侣，天南海北，终究不能长久下去。
是啊，春花烂漫，夏荷翩翩，秋叶炫美，冬雪纷纷，1243的距离，让这些都成为了我一个人的世界里的场景。
良辰美景，我无法同你一起分享。快乐痛苦，我们也无法一同体会。
我一直标榜自己足够独立。
我把自己想象成是一个女侠。最初热恋时，我在网上看到有人异地恋分手，不过是受不了异地恋的苦，当时我还洋洋得意得想，我和路清哲绝对不会走到这一步。我不是那般小家子气的姑娘。后来，在看到校园里别的小情侣彼此调情打闹时，我心内无感，我告诉自己，我并不需要一个人来时时陪伴我。
可我却不得不承认，我心里曾经有过羡慕的。
那样一丝一丝的艳羡，无法控制，一点一点的累积，终于在此刻，将我彻底淹没。
原来我是无法忍受的。
无法忍受那样自己总是一个人默默咽下所有的苦却不能同其他女孩一样和自己的男友诉说，无法忍受一次一次的粉饰太平，告诉他我没事，无法忍受，无法忍受他将要出国，这样的日子遥遥无期的事实。
我本来想告诉他，我想要考研到上海。
却不成想，他先一步告诉我，他想要出国。他有他自己的抱负，有他自己的规划，我也明白，对于他的专业来说，出国是一个很好的突破途径。
可为什么，你的短期人生规划上，没有我呢？
我不想再这样，继续等待下去了。
这一次的手术，是压倒我的最后一根稻草。
谁能想到呢？我们彼此间，已经有五天没有说过话了。不是吵架，不是冷战，我们只是忙，而且默契的知道，对方也很忙。
我无法再忍受这种状态了。
到这一刻，我才明白，我不过，是个普通的女孩。
6
“路清哲，我们分手吧。”我听见自己说。
电话那头突然陷入了安静。
死一般的寂静中，我居然说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希望他答应还是不答应。
好像过了很久很久，我才听见他沙哑的声音：“好。”
我一下子挂断了电话。
然后将头埋入胳膊间，泣不成声。
明明是我提的分手，到头来我却哭的不能自已。
对于他答应分手，我并不惊讶。在这场爱情中，我们都累了。
当爱情变得这么累时，还有坚持下去的必要吗？
我们两个都明白——没有。
我们之间，没有第三者。我们都确信，彼此不会是那样的人。出现问题的，不过是我们自己。
7
几年之后，我在朋友圈里刷到有同学和女友异地七年，终成正果。
他们说，所有的泪，所有的苦，都是为了最后这一刻的相聚，这样一想，这七年，也就这么坚持下来了。
现在，他们来到同一座城市，结婚领证。
看到照片上幸福的两人，我心里竟出奇的平静。
我现在相信我妈说的话了。
异地的情侣，能最后走到一起的寥寥。寥寥而已，不代表没有。
可我和路清哲，终究不能成为那个寥寥。我们是平凡又平凡的大多数。
我随着其他同学，在那条朋友圈下面留言“祝99”。
只是偶尔，我会感觉有点可惜。我和路清哲，都太相似，又太冷静。我们之间，从未有过一次歇斯底里。
我们都太现实、太冷静了。
我后来时时会想，如果当时的我，是个喜欢黏着人的小丫头，会喜欢在微信上和他撒娇、会给他取什么“路先生”“小路同学”的昵称，会喜欢发各种可爱的表情包，我们之间，会不会有不一样的结果？
不重要了。
都不重要了。
上回我们在家乡相见，先是愣怔，后是客气疏离。我们已经，无法回到过去了。连像老同学那样相处都不可能了。
我看着手机上这条朋友圈，却连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了。
当年的1243，终是逝在了风中，消弭不见。
